32.前生如梦

尹政讲故事，时间脉络非常清晰，时杉虽然听得一头雾水，却无法对他的故事的真实性产生怀疑。很多时候，尹政在讲述一个年份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停下来，然后补充一些小细节。尹政引用的年份，大多会说康熙多少多少年，雍正多少多少年，这在时杉听来，有种亲临现场听百家讲坛的感觉。

只可惜，那尹政拼了命把他往故事里带，他自己就是没有那种代入感。这不能怪时杉，可以想象一下，忽然有一天一个陌生人和你说，你是我前世的兄弟、爱人云云，这种事估计放谁身上，也会把他当做精神不正常。

“这幅画，你是十六岁那年木兰秋弥，画师奉圣命为你所作。这幅画皇阿玛非常喜欢，即使后来将你圈禁，也没有将之毁掉。”时杉指了指下面那行小字，“‘XX于雍正九年五月四日重作’，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你真是都不记得了。”尹政微微叹口气，“皇阿玛驾崩，那时你人仍在宗人府圈禁。弥留时想见你一面，终是没有叫人传你。我后来想，也许，他真是想见，可心里又还气着吧？所以，这幅画，是命大行后，随了棺椁附葬帝陵的。”

“这不对，如果成了随葬品，怎么会有重作的话？”时杉看出蹊跷，问道。

尹政平伸五指，指腹轻轻滑过画纸，目光温柔下来，“是啊，怎么会有重作一说呢？那是因为，这幅画，确实是命当年的画师，根据记忆重画的。此画和原画，还是有些出入的。那画师为防帝怒牵连家小，此画前脚送入养心殿，后脚他便在家中自杀了。呵……”

尹政笑得有点无奈，“都是过去那么多年的事情，他忘记了当时的一些细节，也是情有可原。我那时只想留下你的记忆，没想一幅画要了他的命。这画，就是在你周年之祭作好的，时间不会错。因为是重作，包括上面落款称谓，也把十三阿哥改成怡贤亲王了。”

时杉尽管对他的故事并不完全相信，却还是有兴趣继续听，“那么，你怎么得到这幅画的。”

“唉……随葬景陵的那副，在孙殿英夜盗东陵时毁了。这幅，我没有命人随葬泰陵。我托了一个人，将画和另一样重要的东西，放入你的坟冢。”

时杉瞠目，尹政挑起眼帘给他解释，“没有打开墓室。你是先过世的人，我怎么可能再开启你的墓呢。你的墓在修建时，我便命人留了活机关，这事从没和你说起过，而修墓的工匠，最后也都封了口。”

“你……你杀了他们？”时杉不寒而栗。

“那这幅画又是怎么落到你手上的？”时杉就觉得冷，手脚冰凉，“我，我是想说，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他确实疑惑，尹政所讲的条理非常清晰，但是他又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尹政把画卷起放一边，褪下手上扳指套上时杉右手拇指，“这个扳指，在你重病弥留时，找了南方的苗人下了巫咒。要知道，谁上奈何桥，都逃不过孟婆一碗茶啊。我也不是在这个世界一生下来就带着记忆，直到我接受了家族这件传家宝后，用自己的血开启巫咒，被封存的记忆得以回来。”

“这怎么可能？”

尹政叹气，“就知道你不会信。你的墓，后来也被军阀盗了。这枚扳指流失海外，被尹氏家的大长辈花重金买下。现在传到我的手中，你说这算不算冥冥中安排好的。命运很奇妙，不是吗？”

喝口咖啡，尹政迎上他质疑的目光，摇了摇头，“当初军阀盗你的墓，他们取走了墓室里所有宝物，却不知道，地面坟茔里的机关。所以，这幅画得以保存下来。直到，我回国，一路找过去，将之取出。”

“……前因后果，就是这样。也许你仍然不信，但我所说的，都是事实。十三弟，抬起头。”尹政深邃而沉静的眸子，映着对面人的影子，“好好——看看四哥。”

“——我，就是你的四哥爱新觉罗·胤禛。而你，就是我最爱的十三弟。你的名字叫爱新觉罗·胤祥。”

时杉再次被对方的气势压倒，由着人家牵着自己走，暂短的怔愣结束，理智回归，“这、这不可能，尹先生的故事很精彩，我想现实中不会有。对，不会有。现在穿越剧太多了，是吧？”

“你不相信。”尹政那一瞬很受伤。

“这种事听着挺美好的，不过我觉得还是不可能。嗳，尹先生，你冷静，放开我。”时杉磕巴着掩饰自己的慌乱，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慌什么。

尹政放开他，由他往一侧挪。

时杉喝了一杯咖啡，拿过画又一次展开画轴。他忽然的，觉得画上少年的侧脸，真的和自己有那么几分相似。

马上，这个念头又被他否掉，这太离谱了。一副清朝古画，看了两眼，就把自己带入那个世界，真是无稽之谈。

尹政默默看他，见他失神片刻，又摇头浅笑，很清楚他现在已经被扳指的巫咒所影响。那些被尘封在心底的记忆，需要有合适的契机才会重回主人的脑海。至于时杉的反应如此慢，甚至抵触曾经真实发生过的那段历史，尹政也找不到具体原因，不过就目前来看，记忆之门已经悄悄松动。

尹政收起古画，绕过桌子拉开窗帘惊现天已经暗了。他们在书房，整整泡了一个下午。

时杉仍觉得心有余悸，提出想回家，尹政劝了两句，表示不会在惊吓他，成功把人安抚住。

“订餐吧，你想吃什么？”

“随便吧，我对吃一般般。”时杉提不起任何兴趣，随口答道。

“最近我会很忙，这几天不去打扰你，我想你应该会很高兴。”尹政饭后和他说。

他们吃饭的时候，尹政一般不说话，和他如此，有何平在场的时候同样如此。时杉突然想到一句话，古人谓之：食不言寝不语，大概就是他这个样子。

当然，听到尹政那么说，心里明明松口气，表面上却没有表现有多么放松，很担心自己一不留神惹得他改了主意。

“其实，你完全可以不用这么紧张。我说过，你会发现，我并不是很难相处。”尹政坐沙发喝茶，对时杉时刻保持警惕深表无奈。

时杉呲牙，当然没有太明显。保持警惕还会被压上床吃干抹净，如果不警惕，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尹政挑挑眉，哪有那么严重？

时杉闭了闭眼，没人天生喜欢被你压。

尹政翻翻眼睛，四哥喜欢你。

时杉算是没招了，我只有一个哥哥。

那天晚上，尹政没有叫时杉做图，反而叫上他一起出了门。他们在小区里散步，沿着劳伦逊湖，穿过加拿大区，最后停在维多利亚中央公园。眼前的绿地就好像大地给铺上了天然的绿色毯子，随地势起伏，绿地中蜿蜒着数条供行走的小径，不时能看到一家老小牵着自家宠物出来散步。

再前面石群巨瀑此时还冒着腾腾水汽，焕彩的灯光后，小小的石桥若隐若现。

“环境真好。”时杉知道，凡是住在这个小区的，非富即贵。他很清楚，这里的一切，不属于自己这类人。然而他也不得不赞叹，开发商在开发这个项目时，真是下了番心思。

“喜欢，搬过来住好啦。”尹政别有深意说道。

时杉一怔，摇头莞尔。开什么玩笑，真当我是你的爱人？再动听的故事，依然是故事。他不相信，现实版灰姑娘的故事。因为，他既不是灰姑娘，尹政也不是王子。

尹政倒是心有所悟，把他拉到瀑布前，按下手机拍照。那时杉大囧，抬手想当着脸部，却没来及。尹政哈哈大笑，调出照片给他看，就见照片上他歪了头，神态慌张，手臂愈抬不抬，终究让尹政抓了这个空挡拍了下来。

时杉低声求，“尹先生，删了吧。我的形象一向不理想，别让我再多一份不自信好吗？”

尹政瞥瞥他，抿嘴，“好吧。”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时杉松口气，尹政暗笑傻瓜。

“当有一天我给你也准备好水晶鞋，你会穿上它，走进来吗？”

时杉顿时愣住，似乎不明白，“水晶鞋？男人怎么可能穿？”

买糕的！尹政转过身，直接捂住眼睛，“伙计，你多动动脑筋可以吗？”

时杉撇嘴，一脸无辜相，这和动脑筋有关系吗？

尹政凶残的诅咒上帝，真想把时杉抱起来，扔进劳伦逊湖里去。他觉得，有必要让那小子灌几口水，好好的反省一番。当然，诅咒上帝的事情他干得出来，但是真把时杉扔湖里，他还又舍不得。能反省当然是好事，可万一时杉是个旱鸭子，掉湖里沉了底，想想还是不划算的。

时杉小心翼翼的退开两步，他觉得这非常有必要。尹政这个时候思考起来，就从表面那股认真劲来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被吃过两次的人，心有余悸是必然的。

事实证明，时杉的想法是正确的。当然他最终不知道尹政真正的想法，只是在他向自己走来时，第一反应——逃。而他，确实逃的够快。他们在外面，场地开阔，时杉撒丫子跑起来，尹政想追上他，也要费一番功夫。

大概跑的太急，又慌不择路，时杉竟然跑进纽芬兰区，不小心撞到了一家住户的围栏。汪的一声，一只吃饱喝足的哈士奇蹿出来，隔着栏杆探爪子挠人，把个时杉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干什么的？”二楼窗子被推开，有人大吼，“我投诉你！”

时杉默念，抱歉，抱歉！

33.梦里梦外

自那个鸡飞狗跳的晚上过后，时衫又回到他过去工作生活的轨道。白天上班，晚上坐车回家。就着晚上，用尹政给他配的电脑，作图，统计分析，整理相关数据。

这段时间时衫睡眠质量不是很好，一直在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他隐隐觉得，这些梦和尹政讲的故事有关。然而梦一醒来，他又觉得可笑。仅仅是一个梦，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

夜间多梦，总是会影响到白天。时衫最近上班总是犯困，干活干着干着就走神了。主任是没说什么，倒是时光机喜欢趁着上厕所抽烟的空逗他，笑他和女友又激烈了。

尹政那段时间不知在忙什么，感觉得出，他事情真的很多。他没有晚上去接他下班，也很少打电话。偶尔发个短信，居然是叮嘱他注意饮食习惯。说起这个，时衫不由一暖，但又无奈。就他自己的时候，他顿顿饭离不开辣椒而且冷热不忌。吃的时候真是爽口了，结果就是闹了几次胃痛，不过他不会想到把胃痛和受辛辣刺激等联系到一起。

休息的前一个晚上，尹政会开车来接他，先去他住的地方，拿上电脑，一走就是两天。让时衫真正放松下来的是，尹政没有再提上床的要求。

偶尔何平会开着车过来，三个人交换下关于新品研发的意见。总的来说，时衫不愿参与他们的谈话，无奈尹政时不时回过头来问。一来二去，时衫不想发言，也不得不说说自己的看法。

何平比较欣赏时衫，他发现老同学的这个情人，对研发有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钻劲。但是他绝不蛮干，总是在关键细节处，留有一定余地，给自己保留一个弹性发挥的空间。这种在工作中伸缩有余的特性，更能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格特点。因此大总监又觉得奇怪，这么个人，怎么会让尹政给吃的死死的呢。

“在想什么？”尹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时候身后，把马克杯递过来。

“谢谢。我在想，关于多路输出的抗干扰问题。很多产品在静态实验室时，数据都可以达到标准值，甚至老化也不会产生过多的偏差，可一旦到了野外就……”

尹政拉过椅子在他身边坐下，“这是这个领域，共同面临的问题。”

时衫唔了一声，“干扰产生数据偏差是不可避免的，现在是想怎么解决，把这个偏差降到最低。除了元器件自身的数据误差外，更多的，是需要人为干预，争取让这个偏差降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何平带人正在攻克这个问题。”

时衫低头笑了笑，尹政一愣，“怎么了？看你这样子，似乎很不开心。”

时衫摇头，那笑容显得有些发苦，“这个问题，我曾和XX集团的姜总提过，只可惜，研发部的主管只看成品，并不重视这方面，以至数据失真幅度非常大。”

“所以，注定她们没有机会抢先在这个领域占有一席之地。一个存在多样问题的新品，不会拥有市场的。十三，你真是四哥的好帮手。”尹政把人往怀中一拉，一个温柔的吻，静静的落在前额。

“尹先生，请别这样。”时衫难为情的站起来，转身走到沙发前落座。

尹政叹口气，语气很是无奈，“十三……算了，现在你想不起来，四哥不难为你。”

时衫眼底蒙着一片茫然，神色迟疑。他总是无法理解，面前这个男人，明明是自己雇主，成功的华裔投资人，却有着特殊的性倾向。把自己强拉上床两次后，却又着魔似的说他是清朝的雍正皇帝，自己是他的十三弟。

一切看起来似乎是证据确凿，他讲的故事听起来颇具说服力，然而谁又会信那样一段见不到光的历史。史书找不到只言片语的记载，想想也对，史官又怎么会把这种事记录下来呢，除非不要脑袋了。两样流传下来的古董，也许能拍卖个好价钱，关于胤禛和胤祥的关系，终究证明不了什么。更何况，现在是他要面对尹政呢。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前世兄弟，说喜欢自己的人。

“你的门店最近应该要忙起来了吧？”很久之后，尹政寻找别的话题，打破沉默的尴尬。

时衫蹙眉，“马上国庆节，门店消防、环境都检查过了。再过几天，大节假日不打烊的活动就要开始。累倒是不是特别累，不过很熬人。我们这个门店是主力店，客流没有旗舰店或者新活馆人多。但是总部有规定，这种节日全市所有门店营业时间统一。”

“辞了吧。”

时衫呼口气，笑得无奈，“好意领了。我想，先做着吧。”

距国庆节还有一周不到的时间，门店已经实行营业不打烊的规定，一直到10月7日止。

说是不打烊，其实就是延长营业时间。一般到午夜，是不会有顾客光临买电器的。当然，新活馆除外。不过以时衫这家主力门店的销售能力，到晚上10点也就没什么顾客了。但是总部死规定摆着，所以也不能提前闭店，耗到12点关门。离家近的，能回去的就回去了，离家远的，只能到楼上AV组的沙发上忍一宿。

时衫是个离开床根本无法入睡的主儿，每次赶上这种活动，无论多晚，他必须想办法回家。否则，干熬10来天不睡觉上班，搁谁也受不了。

然而真到那个点儿，根本没有公交车。时衫最初刚来上班赶上门店不打烊，都是借了楼上杨警官的那辆旧自行车。后来自行车被小偷顺手牵羊后，就算警官不在意，再给他一辆，他也不敢骑了。他下班的时候找顺路的同事打车，车费两个人平摊，节日一过再找经理给报销，倒也没让他破费。

但是这次国庆节，时衫找不到伴，这让他很是郁闷了多半天。

主任拍拍他，“小时，还和过去一样。我们正常点上下。你不用早过来，下午3点到店。”

“嗳。”时衫几不可闻的答应一声，烦闷的低了头。

旁边嫦娥姐姐有点不放心，“大姐啊，你瞧小时有气无力的，是不是谁欺负他了？”

主任一看可不是，接着嫦娥话茬，“小时，有促销员找麻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