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梓出招何等迅速,剑芒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触及蝶夫人后肩,众人尚未反应,剑芒已然透体而入。
裘梓心下一喜,手腕翻转,封住蝶夫人身后退路,无论蝶夫人如何反应,必能将她制住。
然而他原本那缕剑芒从蝶夫人后肩击入,竟从前肩激射而出!
和蝶夫人已是面对面的古非避无可避,那剑光无巧不巧,直射左胸。
古非“唉”的一声,抚胸蹲下。
裘梓大惊,身子如旋风一般,贴着蝶夫人转了个半圈,将古非揽入怀中,靠在他身上。
见古非胸口不断流出血来,裘梓冷汗泠泠,想要伸手去掏金创药,竟一时手足酥软,明明已经拿到那个小瓶,却不知是瓶子太过光滑,抑或是手上汗水太多,竟然拿不出。
裘生急忙上前,帮他将金创药瓶子取出,敷在古非伤口处。
古非疼得说不出话来,但见裘梓自责之状,却还是忍不住轻笑起来。
缓缓抬手拂去裘梓额上的汗珠,古非柔声道,“怕什么?你用的力气很小,死不了的。”
裘梓微微一紧搂住古非的手,低声道,“别乱讲。”
裘生只觉身后略感异样,抬头望去,见蝶夫人竟然不见了。
裘生一惊,长身而起。适才众人见古非受伤,一股脑的涌上来查看,竟没有注意蝶夫人的情况。
见蛊王仍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看向蝶夫人适才所处的地方,明知不太可能,仍问道,“你可知蝶夫人去哪里了么?”
蛊王道,“尚未远去,不过已经难以追寻了。”蛊王看了看裘生,蓦地板起脸来。
裘生一怔,心里还在想哪儿又得罪了这位南疆的远客,蛊王却抿了抿嘴,向他道,“隐蛊将离,接下来……”话音未落,蛊王身形略摇了摇,向地面倒去。
裘生急忙上前扶住他,见蛊王已经沉沉昏睡过去。裘生转头,直觉的想唤古非或山沉老人替他看看情况,便见山沉伏在桌上,古非躺在裘梓怀里,都是面色苍白,气息奄奄的样子。
裘生背后不禁微微泛起冷汗,心想蝶夫人不过来了片刻,便将山沉老人,曲凤言和古非重伤至此……
再想起适才裘梓的剑气非但不能伤了蝶夫人,反而直若无物一般透过蝶夫人的身体,裘生也只得承认,蝶夫人确非自己几人所能抵敌。
山沉老人和古非各受内外重伤,两人自卧床歇息。曲凤言虽是中了蝶夫人的摄心之术,但一来持续时间较短,二来蝶夫人并不欲取他性命,故而休息片刻便已经能坐起说话了。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恩怨,几人凑在一起,曲凤言指点裘生与裘梓为山沉老人医治内伤。山沉老人最初看似无恙,实则受伤沉重,若最开始便吐出淤血,适当诊治,比不会到如此地步,然而她强忍内伤与蝶夫人周旋,自然让伤势愈重。
山沉老人所练武功路数与中原颇为不同,众人不敢轻易为她打通经脉,便以外而内,只以指掌按压疏通。如此一来,自然进境极慢。
蛊王自从蝶夫人离去后便一直昏迷不醒,谁想三日后,裘生去看他时却不见了。
裘生微惊,急忙出门左右去寻,却见蛊王正立在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之下。那树枝叶茂盛,此时回暖,更结了满树花骨朵。
裘生上前道,“你可好了么?”
蛊王回过头,对裘生道,“我昏迷了几日?蝶夫人可有来过?”
裘生道,“你昏迷了三日,蝶夫人未曾来过。”
蛊王点点头,笑道,“果然如此,那女人自诩弄蛊之术无双,却也不能随心所欲去用隐蛊。”
裘生道,“难道隐蛊也有什么玄机?”
蛊王道,“那日你应见过,她配了隐蛊在身上,便如幻影一般,只有她伤人,不能人伤她。”
裘生想起那日情景,点头道,“确是如此。”
蛊王笑了笑,“只是这般厉害的蛊,用起来自是有代价的,便如你等练武,有些招式虽然威力巨大无匹,却不能轻易使用,便如当年的‘天魔解体神功’一般。”
裘生自然听说过天魔解体神功,此为二十几年前纵横一时的江湖霸主邱江云所用,据说最大程度的使用此神功,可在半个时辰内提升全身内力三倍之多,然而半个时辰过后,整个人便会气空力尽,大病一场,需要歇息极久。而邱江云最后与昙悠子等共十四名侠士正道一战,更是一瞬间将功力提升至十倍,最后一击后,正道仅存四人,而邱子云的筋脉也寸寸断裂,死状极惨。
蛊王见裘生露出茫然的神色,只当他畏惧天魔解体神功的恐惧之处,继续道,“便如天魔解体神功一般,隐蛊使用,最为消耗使用者的心神力气,更何况她为了震慑你们,用隐蛊时还同时伤了山沉婆婆,自然消耗极大。”
说罢又道,“裘梓那一剑,虽说伤了古非,但对蝶夫人,也绝对不是没有伤害。”
这么说时,蛊王微微露出冷笑。
在山谷外二十里的一处山洞,正盘膝坐着蝶夫人。
蝶夫人一身纱衣在寒风中微微颤抖,行功片刻,方缓缓吐纳一口真气,睁开双眼。
虽然仍略有困顿,三日里无时无刻纠缠的伤痛已经缓解大半。蝶夫人面纱下的嘴角微微扬起,从怀里取出一支短笛,凑到唇边呜呜吹奏。
短笛较旁人所用曲笛宽了一倍,长度也短了一倍,发出的声音低沉暗哑,混入风声,慢慢消散在远处。
自蛊王醒来后又过了半个月,古非的外伤已然痊愈,然而山沉老人内伤深重,兼之年老体弱,伤体一直时好时坏,只因几人不知山沉老人内功心法如何,不敢贸然施救,故为她疏通经脉亦是进展缓慢,裘生与裘梓轮流,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打通手少阳三焦经与足少阳胆经。所幸蝶夫人似也受创不轻,尚可慢慢治疗。
这日古非煎了山沉老人和花蕊的药,为两人送去后,见裘生正为山沉老人推拿按压,蛊王坐在一旁,把玩着一只木碗,似乎十分无聊。便正色对蛊王道,“依阁下看,我师父和师嫂伤势如何?”
蛊王自恢复神智后便甚少与他人说话,别人各自有事,也不知如何与他相处,两边十分尴尬。此时蛊王见古非突然向自己开口,眼睛一亮,却偏微微一哂道,“终于想到了我是么?你师嫂的毒好办,你师父嘛……”
裘生恰好停了手歇气,见这几日一直阴沉着脸的蛊王脸上压不住的得意,不禁笑道,“原以为好了,没想到还是孩子气。”
蛊王一怔,方明白古非竟是在和自己玩闹,忍不住板了板脸,过一会儿却自己绷不住笑了,“算了,我那样子被你们看过,还有什么脸能继续丢的……你师父早年在南疆是蝶夫人的奶娘,也是她手下第一号人物,蝶夫人在南疆称王后,曾封她为‘重蛊婆婆’,掌管王宫蛊库,更赐她‘重蛊心法’修行。这心法不但进境极快,也会慢慢搅乱经脉,使穴道移位,在与人打斗之时可以占个出其不意的上风。”
古非道,“那我们按常人的奇经八脉为她打通经络,岂非便是徒劳?”
蛊王道,“幸而蝶夫人提醒了你们一句,否则贸然输入内力,她不死也得重伤——但这般按压诊疗,见效虽慢,却的确妥当。”说到这里,蛊王微微扬起头,“当年她在蛊库里,我倒还见过她几面,只是她不若现在这般老……”
古非听他说话,悠然神往道,“当年的南疆王宫里,必然有许多罕见的药材毒物。”
蛊王笑道,“自然如此,当年在蛊库里,便是蛊王也有三条,只是二十多年过去,现在其他两条不知所踪,只剩下我一个了。”
两人说话间,裘生已做好了上午的治疗,古非取出银针,为山沉老人做剩下的精细疗养。
蛊王见裘生有些疲累,似有些担心,“你还好么?今夜无月,我身上蛊力最盛,可以为花蕊疗驱毒。”
只这一句话,便将裘生浑身辛劳一扫而空,裘生急忙抓住蛊王手道,“真的?如此真是……”
蛊王看了看被揪住的衣袖,再瞧瞧裘生突然变得神采飞扬的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甩开裘生的手道,“曲凤言还没着急,你高兴什么?我出去走走。”转身便出了门。
裘生怔怔的看蛊王的背影,心里几分疑惑,几分讶然,又有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心思,悠悠转转,不禁一阵茫然。
古非一心二用,听得两人对话,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
雪山之中,出了山沉老人的山谷,便是一片净白,古非服侍山沉老人睡下,出门去寻裘梓时,便见他坐在谷口,对着一片雪地出神。
走到近前,见裘梓手里握着两块玉佩——其中一块还跌了两半——发呆,心中一叹,和他并肩坐了。两人都是自小跟着昙悠子,与他情谊深厚,然而裘梓在师徒之情外,隐隐也将他当作父亲般敬重孝顺,如今真的毕留虽已身死,却有个顶着毕留样子的蛊王整天见面,纵然明知此人与自己并无恩怨,但心中所想所感,旁人又如何能知?
谷口的风更加大起来,古非见裘梓没穿长衣,便将自己穿了解了一半披在裘梓身上。裘梓呆了呆,对古非道,“你穿着吧,我不冷。”
古非却定要他披着另一半,两人躲在一件长衣下,均蜷了腿,缩着脖子,挤在一起。过了一会儿,裘梓忽然道,“我记得咱们有次和师父怄气,偷偷离家出走,晚上似乎便是这么挤在一起被师父抓了回去的。”
古非想到往事,也笑道,“可不是,两个小家伙缩在一件大衣服底下,后来前辈还说什么‘这些细枝末节都没顾好,却学人家餐风饮露’,哈,从此以后再出门,必然检查无数次衣服行李。”
裘梓道,“师父总是这样,对你只口头上训诫,对我却是罚了蹲六个时辰马步。”
古非道,“我师父也只罚我练针背书,对你却总是客客气气。”
两人说着,在长衣下对着笑了笑。裘梓抓过古非的手,将那块完好的玉佩放在他手里。
古非轻声笑道,“这可是你的嫁妆?”
裘梓道,“家师遗物,正好做文定之礼。”
是夜三更,裘生被蛊王推醒,蛊王也不说话,披了外衣便向花蕊房内走去。
房内灯火通明,曲凤言端坐在侧,见裘生随着蛊王而来,紧紧抿着的嘴角似乎又微微向下弯了些许。
裘生略有些黯然,留在门外,不敢入内。蛊王看了看他,冷冷道,“你,出去。”
曲凤言和裘生都是一怔,曲凤言道,“为何?”
蛊王道,“我瞧你不顺眼,滚出去。”
曲凤言脸色一下涨得通红,额角青筋突突乱跳,裘生道,“蛊王……”
蛊王回手将他拉进门里,“你就留在这里等这女人医好,其他闲杂人等都给我回避。”
说话间,俨然已经将曲凤言列为闲杂人等之中。
曲凤言死死盯着蛊王,胸膛剧烈起伏,似乎下一刻便要扑上去,十几息后,却重重踱了出去。
裘生见曲凤言惊天一样的关了房门,呆了呆,才对蛊王道,“你这是何必。”
蛊王道,“你便是欠他再多也够了,何况若不是他
自己不知进退,又怎会有人去找他妻子的麻烦。”
裘生黯然道,“但也终是我疏忽,才让义姐遭此劫难。”
蛊王道,“没有你,他们便算计不了这个曲凤言么?劝你一句,莫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往自己身上揽。”
裘生虽觉蛊王此话不通,一时间却突然不想反驳。蛊王将他按在椅子上,“更何况,若没有你,我便是醒了也要困在沙漠里,出来了也未必能恢复神智,只要治好了她,你便不再欠那个曲凤言什么了。”
裘生虽明白曲凤言和花蕊几年的苦难并无法因此一笔勾销,但心中也颇感安慰。
曲凤言站在门外,房中一句句话传出来,却似没听见一般。蛊王灭了房中灯光,门缝中透出的暖黄光线便一下子灭了。天边无月,小厅里只剩下一丝天光,隐隐勾出曲凤言紧紧抿着嘴唇的侧脸。
门内门外,一时俱静,唯有天边呼啸而起的风声。
风声渐盛,屋外忽地响起几声兵刃交击的脆响,只听裘梓喝道,“什么人?”
屋内蛊王冷哼一声,道,“还能是谁,蝶夫人请进吧。”
小屋大门忽地洞开,掠进两人。
第 6 章
两条人影掠进房内,借着微微天光,裘生勉强看出其中一人是裘梓,而另外一个,却着了一身黑袍,头面具用黑布蒙着,看不清楚。
裘梓手中尚握着长剑,那黑衣人双手却拢在袖内,不知用得是什么兵刃。
裘生上前一步,将铁拐横在身前,心下暗暗决断,纵然是拼了性命,也不能再让别人碰花蕊一根寒毛。正待开口,眼前人影一闪,竟是蛊王绕过他去,挡在前面。
此时风中传来低低的呜咽声,若是平常,众人自然便当成风声,可就在呜咽声停下的一瞬间,那黑衣人忽地纵身向门外扑去。
蛊王裘梓裘生三人小心翼翼,为得是防那人向前伤了花蕊,这三人联手,便是天王老子也别想向前一步,可他突然后退出门,而门外站得正是曲凤言。
裘梓和黑衣人于院内交手时曲凤言已经闪在一边,可黑衣人直闯入花蕊房中,他与花蕊夫妻情深,哪里能放心得下,几步赶来,大半个身子都露在门口。黑衣人倏忽而至,快如鬼魅,拢在袖内的手突然伸出来,一把扣住他肩膀。
靠得近了,曲凤言只见那人原本应当长在腕子上的手,俨然是接了一截的铁钩!
那铁钩锐利无匹,一旦挨上皮肉,立时死死扣住。曲凤言半声惨叫咽在喉咙里,额头上滴滴冷汗冒出,却一脸冷漠,看也不看那黑衣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直视蛊王。
蛊王和曲凤言自是说不上什么熟,他医治花蕊,不过因为花蕊是裘生的义姐罢了,对这个脸狠嘴硬的曲凤言却半点亲热不起来。可便是如此双目相交,蛊王却俨然看出了他未曾问出口的话来。
——花蕊如何?
蛊王心中微微动了一下,却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一时间只想到,这曲凤言看着不是个东西,却也有个心之所系,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小心牵挂的人。
两人目光相交,不过一瞬,蛊王点了点头道,“她无事了。”
只是简简单单四个字,曲凤言一张冷脸哗的一下松了开,肩头虽被扣出鲜血,嘴角却迅速上扬,这没心没肺冷口冷心的曲凤言,竟然笑了出来。
此时黑衣人将他定在身前,拦在自己和裘生等人之间,自然是存了挟持的意味,可曲凤言心中欢喜无限,哪里还能管得了自身安危?
几人僵持在那里,一时间,四野俱静。
打破沉默的,是院外缓缓走近的白衣人影,正是蝶夫人。她手中握着一只短笛,适才呜咽的声音,便是这笛音混于风中所成。
“风寒霜重,几位可是在外面赏月?”
蛊王看了看蝶夫人,迎上去冷冷笑道,“你来得正好,省得我去寻你。”
蝶夫人低低叹息了一声,悠然道,“正是未免蛊王去寻我,我便自己送上门来了。可那又怎么样呢?隐蛊在我身上,可你却只能干看着我,没办法。”
说着,她轻轻笑了起来,声音犹如碎玉轻击。这年近半百的南疆女王,竟像个小姑娘一般,对蛊王眨了眨眼睛,“虽是无月之夜,蛊王为了花蕊也费了不少精力吧?现在能站着……唔,蛊王的心智倒也颇为坚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