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黑索所说,这个溶洞大概是通向外界的,空气很流通,不时有轻微的风沿着通道吹过来,仿佛带着外面暴风雪的寒气,冷极了。
褚锐浑身透湿,水温散去后如同冰柱贴在身上,冷的直哆嗦,黑索的衣服同样是里外透湿,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毫无瑟缩,腰杆和平时一样挺直如标枪。
“冷的厉害?”黑索将煮好的麦片递给他,坐在他身旁,将大衣的纽扣解开了,敞开衣襟,示意他过来,“靠着我,喝完这些应该会好多了。”
褚锐无比囧地看着他,虽然今早醒来自己也是这样窝在他怀里的,但那毕竟是睡着以后无意识的,像现在这样完全清醒的状态,太过分了吧……
一阵寒风吹来,头发上原本滴滴答答往下掉的水珠貌似都凝成了冰柱,褚锐的意志迅速瓦解,哆哆嗦嗦地靠了过去,身体要紧啊……
贴着黑索喝完热乎乎的麦片,褚锐感觉不那么冷了,身上的衣服已经不大滴水,和黑索身体相贴的部位甚至有点干了。
饭后两个人沿着河道继续往前走,地穴中漆黑一片,再往前的河道布满溶岩和钟乳石,坎坷不平。
为了节省电池,黑索一直没开照明,他的夜视能力极好,在黑暗中也是健步如飞,褚锐尽全力也只能勉强跟上他的速度,好在这么一来不那么冷了。
一个小时水声忽然大了起来,黑索停了脚步,道:“什么声音?好像……难道是瀑布?!”
“什么?”褚锐惊讶。
黑索掏出应急灯打开,往四周照了照,随后光柱停在一处,目光充满惊异:“怎么会……”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褚锐也愣了,半天才呐呐道:“鸯姬陵?”
面前是一道望不见顶的石壁,仿佛拔地而起的悬崖,五六米高处的一个石缝当中,一道激流喷薄而出,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落在石壁下一汪碧潭之中,溅起无数晶莹的水花,崖顶吹来的冷风吹散了水珠,让四周的空气中充满了参杂着土腥味的水汽。
然而令人最为惊异的并不是这自然的奇景,就在碧潭西侧,一道明显是人工砌凿的石阶蜿蜒而上,直通瀑布源头石缝上方一个黑幽幽的洞口,洞口用古靡月文刻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鸯姬陵”。
对视一眼,褚锐在黑索眼中读到了震撼,显然,即使作为靡月族长,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鸯姬陵的入口,甚至,是第一次知道鸯姬陵真的存在。
黑索走近了水潭,将手中的灯光聚在了石阶上,这些石阶大概已经有几百年没有人踏足了,因为紧邻暗河温流,环境潮湿温暖,上面布满了青苔,但从苔藓的缝隙中依然能看到温润的光泽,显然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某种玉石或者矿石。
褚锐跟了过去,趟过水潭走近了石阶,擦下一簇青苔,用潭水清洗了一下细细看了看,发现竟然是质地上乘的玉石。
抬眼望了望眼前巨大的石壁,褚锐心中登时震惊无比,如果这里面整个是玉石山料,用“价值连城”四个字形容这座陵墓都显得太小家子气了,靡月王在疼老婆方面真是大手笔。
做梦都想不到竟然真的能找到鸯姬陵,褚锐一时间忘了他们现在的处境,欣喜若狂地转身问黑索:“进去看看?”
黑索站在岸边看着鸯姬陵的入口,表情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深沉,但翡翠色的眸子里透出淡淡的迟疑,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褚锐想到他毕竟是靡月族的族长,如果放在几百年前,说不定就是靡月王或者大祭司之类的角色,自己忽悠他去挖祖先的坟,似乎有点太过分了……
“走吧。”没想到黑索很快就下定了决心,趟着水走了过来,“没有别的出路了,折回去风险太大,我们的储备也不够了,鸯姬陵应该有其他的出口。”抬头看了看洞口,对褚锐道,“里面肯定有防止盗墓者进入的机关,虽然过了几百年了,还是要注意。”
拾级而上,两个人很快到达了洞口,没想到这里竟然是风口所在,空气对流的非常厉害,貌似之前他们在河岸边感觉到的微风就是这么来的。
“这么大的风,一定有出口通往外界。”褚锐说,“而且空气对流好的话,毒气也很难聚集。”
黑索不置可否,沉吟片刻握了握他的肩头:“还是要小心点。”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石洞,和外界不同,这里的地面光滑平坦,隐隐能看到繁复的雕纹,显然是曾经精心打磨过,虽然隔了几百年,上面遍布青苔,仍旧显得古朴华丽。
步步深入,原本嘈杂的水声逐渐淡去,四周回归平静,只听到强风刮过时呜呜的声音,褚锐跟在黑索后面,手中小型手电的光亮很微弱,只能照亮很小的一片范围。
水平行走了一段,脚下的地面开始向下倾斜,沿着斜坡又走了十几米,一道石门出现在眼前。
“这是陪陵吧?”褚锐用手电照了照,发现门上刻着大段的古靡月文,篇幅太长了很难看懂,但通过穿插其中的一些简单的图画推测,讲的应该是古靡月人的祭祀场面——大批牲畜的头颅被堆放在高高的祭台上面,一个女祭司高举双手伸向天空正虔诚地祈祷着什么,双目紧闭,额头的天眼却大睁着,看起来诡异极了。
“这是靡月人的春耕节?”褚锐问黑索,“传说中到了这一天要将王城里三分之一的牲口杀死,作为献祭供奉给农神?”
“不光是牲口,还有人。”黑索说,“古靡月人认为人只是神明的奴仆,人们耕田放牧就好像是仆人为主人工作,所有的收成,包括繁衍的后代都应归属于主人,为了生存下去,不引起神明的不满,他们每年只好把三成的粮食和牲口,包括新出生的婴儿都用于祭祀,以回报上天赐予他们的一切。”
“婴儿?”
“是的,最早的时候三分之一的婴儿都要被献祭,所以靡月人的人口一直很少。后来人民认为这么做太过残忍,反对的呼声也越来越高。”黑索指了指门上的石刻,“于是有这么一位公主,她善良而悲悯,愿意以祭司的身份替代她父亲的子民,向神明贡献出自己的生命,从此后全国每年只要奉献一个少女就可以了。”
“伟大的牺牲。”褚锐感叹。
“确实,女性天生比男性更加和平善良,更有牺牲精神。”黑索轻轻推了推石门,“不知道机关在哪儿……”话音未落,紧闭的石门竟在他这样微弱的力道下就徐徐打开了。
两人很有默契地往后闪了几步,脊背贴着通道两旁的石壁,以免被门内的暗器伤到。
然而直到石门完全敞开,也没有任何暗器射出来,又静等了片刻,褚锐从兜里掏出一块之前捡的石头往门里丢了进去,一声脆响过后四周很快恢复了平静,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黑索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又走了两步,直到进入石门,也没有遇上什么危险。
“进来吧,机关根本就没来得及启动。”黑索说,“建造陵墓的工人们甚至没来得及撤出去。”
“什么?”褚锐快步走进去,只见门内是一道长长的通道,浅绿色石头打磨的石阶蜿蜒向下,一直通向远处浓稠的黑暗。
一些完整的人体骨骼散落在陡峭的石阶上,年久风化的衣衫被风吹散了,凌乱地散落在骨骼四周,旁边还丢着一些简单的工具,像是斧头、凿子之类挖掘的器具,由此可以推断他们应该确实是修建陵墓的工人。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都死在了这里,褚锐回头将一扇石门闭上了,这才发现这道门设计的非常巧妙,它只能从外面推开,一旦关闭,里面根本没有着力的把手之类,比镜面还滑,根本就别想打开。
“难道是传说中的天谴来临,石门被关闭了?”褚锐说,“或者是有人故意想让他们死在这儿?”
“那并不重要。”黑索摇头,捡了几块骨头将石门紧紧抵住了,“重要的是在我们离开这之前它千万别关了。”
“哦,对。”褚锐照样捡了骨头抵住了另一扇,随后跟着黑索开始沿着台阶下行。
这一次褚锐仍旧走在黑索身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进入石门之后他总觉得有人在看着他,那种被人用眼神黏在背上的感觉太真实太真实,虽然他屡次回头都看不到任何东西,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毛。
褚锐用手电照向身边的石壁,石壁是略显透明的墨绿色,雕着抽象的充满神秘气息的花纹,没有文字,也不像之前石门上的那样是可以辨识的场景,更像是某种奇特的符咒,充满着震慑的力量,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越往下走,四周就越空旷,两人脚步的回声也越来越悠远,褚锐的手电筒光线暗了下来,几乎起不到什么照明的作用,看上去仅仅像是一个昏黄的光点。
风渐渐小了,但方向却变得很奇怪,总是一丝丝地往人衣领里面灌,拂过耳根的时候像是人的气息在吹。
24.拼图
“萨伦法,”脚下的台阶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底,渐渐地褚锐心底里浮上了浓重的不安,“你有没有感觉到?好像一直有人看着我们……”
“嗯。”黑索停了脚步:“自从进了石门我就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尸灵吧。”
“尸灵?”褚锐从没听说过,“什么尸灵?”
“看守陵墓的傀儡。”黑索说,“靡月王族的陵墓里都会安置尸灵,一来是防止有人盗墓,二来,据说是为了侍奉死者的灵魂。”
“是一种机关操纵的人偶吗?”褚锐想起了木牛流马之类的东西。
“类似吧。”黑索四下看看,黑暗中妖瞳闪闪发光,“只是它们不是人偶,而是用活人制作的躯壳,也不是用机关驱动,而是用大祭司布下的符咒作为灵魂。”
“啊?”褚锐惊异,“活人?符咒?”他对靡月文化研究的也算是比较多了,虽然在数千年前的蒙昧时期靡月人对待私有奴隶比较残忍,但最多是祭祀和殉葬,还从没听说过用符咒操纵活人躯壳这么血腥的事。
“是的。”黑索指了指脚下的台阶,“注意到脚下的阶梯了么?上面刻着的大约就是尸灵咒,是大祭司用以控制和镇压尸灵的结界。”
“那么,他们在那儿?”褚锐感觉丝丝冷汗从背上渗了出来,抬头四顾,“我们这样进来,它们为什么不来阻止我们?”
“不知道。”黑索往下看了看,说:“马上就到底了,下去看看再说吧,大法典中对于尸灵的控制有特殊的规则,一般不触动机关是不会启动起来攻击人类的,除非你亵渎了死者的亡灵。”
一阵阴风吹来,就在这时,褚锐的手电彻底耗尽了电池,残烛一般悄然熄灭了。
黑暗中隐隐传来低沉的叹息声,不止一个人,仿佛有数百人低声吟诵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就在褚锐汗毛倒竖之际,黑索及时地打开了应急灯,道:“跟紧我。”
应急灯的冷芒撕破了周遭浓重的黑暗,褚锐被强光刺的目眩,眯了眯眼再睁开,半晌才看清了周围的形势。
原来他们已经顺着台阶下行到了一个空旷的地厅,整个地厅呈漏斗状,由八面倾斜的墨绿色石壁围成一个封闭的空间,而他们拾级而下的台阶,则宛如一道悬梯从上而下斜插入地厅正中,末端正好处于八边形地面的中心。
地厅的石壁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与台阶上的看上去十分相近,非字非画,但充满着邪恶的压迫感,呈阳文凸出石壁,注视时感觉仿佛要破壁而出一般,眼睛的余光扫过时又带给人一种幻觉,如同蛆虫在蠕动。
走下最后一级石阶,褚锐站在了地厅中央,不知道是嵌入了红色的石砖,抑或是用某种涂料所画,他的脚下是一个赤红色的五角星芒,那颜色单调而炽烈,如火如血,妖冶异常。
“五角星芒……”褚锐用靴尖蹭了蹭地上的图腾,感觉不到凹凸,也不见蹭下来颜色,“是靡月族的符咒吗?或者是某种结界?”
“也许吧。”黑索用应急灯照耀四周,眉头紧锁,“靡月咒术早就失传了,我也只是一知半解,绝大多数都没有见过。”
“看,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动!”褚锐指着高高的穹顶,那儿似乎正蠕动着一大片黑影。
黑索用灯照了照,辨认了半晌,方道:“哦,是了,是他们,尸灵。”
看清尸灵的一刻,褚锐不由得一阵恶寒,这个地厅的穹顶同样也是墨绿色的石头打磨而成,但不知道是因为颜色浅还是厚度薄,几乎呈现出半透明的感觉,透过这层半透明的“膜”,隐约可以看到许多如蝙蝠一般倒挂在那儿的“茧”,也许是因为风的缘故,它们微微摇晃,仿佛随时都能掉下来。
“这些‘茧’就是尸灵?”褚锐问,黑索点了点头,“那是还没有孵化的尸灵,它们都呆在自己的茧里,一旦触动符咒就会快速孵化破茧而出。”
“然后呢?”褚锐皱眉问。
“不知道。”黑索说,“文献中没有记载它们如何对亵渎者展开攻击,不过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惹它们,光是找出口出去的话,应该算不得亵渎亡灵。”
褚锐从前也跟着导师、同学进过一些古墓,但那毕竟都是早已被人开发过的墓穴,一群学者在里面做做学术研究罢了,考古的成分远远大于盗墓和探险,真正近距离接触一个尚未开发过的大型王族陵墓,这还是第一次。
原本找到鸯姬陵的狂喜渐渐冷却下来,褚锐跟着黑索开始在地穴底部四下勘察,希望能在石壁上找到暗门或者出口。
“看那儿,那是什么?”黑索站在红色星芒的一角,手中的灯光指着台阶末端,褚锐走了过去,发现在台阶背面有一块凸起,呈新月状,好像是一个开关。
褚锐试着用脚尖点了点那个开关,开关轻轻陷了下去,自动落到与地面齐平,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痕迹。
四下看看,周围毫无变化,褚锐往后退了两步,走到了黑索身边:“好像没有变化……”
话音未落,忽听地底传来一阵沉闷的轧轧声,由远及近,像是生锈的齿轮正一点点转动,开始缓慢异常,片刻后渐渐顺畅起来。
“小心!”黑索一把将他扯到自己身后,褚锐刚刚站定,就看到他刚才站立的位置一点点地升高了。
升高的部位正好处于五角星芒的一个角,呈三角形,与此同时,其他四个角也动了起来,一点点升出地面。
褚锐惊讶地地看着这一切,很快发现这些三角不是一整块升起来的,它们每一块都被切成了无数大小不一的方形小格子,每个格子都好像有特定的程序操控一般,按照预先设定好的速度一点点升起,渐升渐缓,几分钟后定格在了特定的高度。
齿轮声停止,机关似乎已经启动完毕,每个格子像是都找到了自己应该的位置,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再次陷入了休眠。
静等良久也没有更多的变化产生,黑索松开了褚锐,一步步走近了机关,用应急灯照在上面细细观察。
经过这几分钟的变化,五角星芒的五个角分别凸出了一块大约十来个平方的三角形,超出地面平均距离三十公分左右,每一个三角都由数百个格子组成,如同荆棘一般丛立在那儿,杂乱无章。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褚锐不可思议地看着三角,“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