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车门下车,阿曼正在外面晃荡,一见他就向他打招呼:“嗨,楚,你醒了?怎么样,身体好点吗?”
他的语气殷勤暧昧,嗓门又很大,一喊之下所有人都向褚锐看来,褚锐扶额,尴尬地低声说:“谢谢,好多了。”
阿曼凑近了他,眨眼道:“那个……你昨晚……感觉怎么样?”
“嗯?哦……很难受。”
“呃?黑索大人这方面不温柔吗?我看他平时对你很温和啊。”
“……你在说什么啊?”褚锐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头黑线,“我是说头疼,懂吗?宿醉后头疼!”
“呃?”阿曼瞪着眼睛,“只是头痛吗?你们没有那个么……”
“哪个啊?见鬼,我只是喝多了。”褚锐暴躁,“至于夜不归宿,只是因为醉的太厉害在黑索的浴室睡着了。”
“呃?就这样?”阿曼根本不相信,好笑地看着他,“好吧,随便你怎么说。”撇撇嘴,“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大家都是男人,交流一下经验不好吗?你们C国人这方面真……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含蓄?”
“不可理喻。”褚锐放弃了进一步澄清的打算,同时预计到回到一号基地后,自己马上就会成为日不落年度话题人物。
“黑索大人说天象不太好,今年的雪季大概要提前了。”见他面色不豫,阿曼马上识趣地换了个话题,“可能会是后天,或者更近,所以今晚我们要连夜出发了。”
“这么紧急?”褚锐看看天色,大漠的夜晚一向天空高阔,月朗星稀,今天也没什么不同,风力风向看不出有暴风雪的迹象,不过既然黑索拥有勘测天气的异能,那大概真的很快就会落雪了吧。
和黑索预计的时间十分相近,马不停蹄地行驶了四十几个小时以后,第二天傍晚,当他们在一处据点停车休整的时候,大漠上忽然变了天。
“马上要下雪了。”黑索神色冷峻地站在据点的了望台上,半眯着眼看着正迅速变暗的天幕,褚锐站在他身边,发现他的瞳孔颜色正在变深,从翡翠色渐渐接近蓝绿色,形状也从圆形变成竖立的椭圆形,大概正在启用异能感受天象。
片刻后,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妖瞳重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只是神情更加凝重,对褚锐道:“让大家上车,马上出发,暴风雪就要来了,我们还有五六个小时的时间,如果运气好,在雪下大前应该能赶回基地。”
“是。”
夜,漆黑的天幕将大漠的朗月辰星尽数遮蔽,苍茫的戈壁上静谧一片,除了单调的引擎声,只有逐渐增强的风声。
暴风雪前的狂风卷起戈壁上的沙尘,让本来就漆黑一片的夜更加粘滞浑浊,即使狼牙所有的车子都开着改装过的大功率雾灯,灯光也无法透的太远。
这种情况下保持适当的车距和车速是非常考验人的事,离前车太远很容易掉队,离的太近又可能因为判断失误而追尾,这种时候要是出了车祸,那麻烦就大了。
褚锐集中精力驾驶着雪豹越野车,黑索坐在他身旁,神色虽然看不出太大的变化,但每隔一个小时左右瞳孔就会变化一次,褚锐猜测他应该是在使用异能预知天象。
频繁的预感让黑索非常疲惫,午夜过后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又撑了两个小时,他最后一次启用了异能,之后神情缓和下来,说:“暴风雪大概两小时后开始,但真正下大估计要明天上午九点左右,不出意外的话那时候我们应该能回到基地了。”
褚锐闻言松了口气,黑索揉了揉太阳穴,说:“我要休息一会,你继续开车,千万看准伊伯茨队长的车子,不要掉队,这种时候迷失方向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褚锐点头,黑索调低车座靠背,闭上了眼睛,不到一分钟就静静睡着了,可见确实累的厉害。
褚锐开大了暖气,又将他的厚呢大衣盖在他身上,整个过程中黑索一动不动,完全失去了平日的警觉。
两个小时之后,风更加大了,隔着密闭性极好的车窗也能听到尖利的哨响。细小的雪花夹在风中迎面扑来,让外面的可见度降的更低,褚锐感觉自己已经离前车近的只剩下六米左右了,仍旧看不太清对方的尾灯。
这让他有些烦躁,于是叼了根烟点燃了,虽然他不爱抽烟,这种时候也不得不靠尼古丁给自己提提神。
雪越下越大,一开始只是若有若无的雪花,很快就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雪片,巨大的风声淹没了车队的引擎声,前车尾灯的影子也越来越模糊。
尘土糊满了档风玻璃,褚锐不得不喷了点水,然后用雨刷清洗它,然而就这么几分钟的功夫,当视野稍微清晰一点之后,他惊恐地发现,前面微弱的灯光竟消失了。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驾驶的这一辆车,四周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星星月亮,因为地下磁场车子的导航系统也一片紊乱,褚锐不辩方向,但不敢停车,只能凭着直觉往前狂奔,希望能赶上车队。
然,半个小时以后,他绝望地发现,视野可及的地方仍旧一片荒芜,自己确确实实已经和狼牙车队走散,迷失在了风雪交加的大漠中。
21.步步惊心
生怕不辨方向这么狂开会离车队越来越远,褚锐不得已停了车,车速降低的一瞬黑索睁开眼睛醒了过来,低声问:“怎么了?”
“我好像迷路了。”想到他睡觉前的嘱咐,褚锐后背全是冷汗,“半小时前我跟丢了伊伯茨队长的车子。”
黑索默不作声地升高了座椅靠背,静静坐了一会,又将车窗开了个小缝,大概是听听外面的风声,之后淡淡说:“我来开车。”
虽然他没说什么斥责的话,但褚锐心中十分自责,默默跟他换了位置,低声道:“对不起。”
黑索摇了摇头,发动了车子,说:“天气比我预计的还要坏,你已经尽力了。”
这种时候过分的自责于事无补,褚锐没有再说什么抱歉的话,问他:“我们离车队还有多远,能按时赶回去吗?”
“不知道。”黑索说,“车队有伊伯茨带着,不出意外天亮后就能回去,至于我们……只能先去别处避避风雪了。”
“去哪儿?”
“塔台。”
塔台?褚锐心中一动,原来自己误打误撞,竟然靠近了传说中控制着日不落整个通讯和信息系统的神秘机构。
“我们赶不上狼牙了?”褚锐问。
“太晚了。”黑索摇头,“其实,能不能赶到塔台都是问题。”
“啊?”
“我们已经偏离了大路,离鬼域大概很近,这一带我也没有走过。”
“什么?鬼域?那是什么?”
“鬼域也叫漏沙区,就在靡月王城的旁边,它原先是在地表以上形成的溶岩地貌,后来天谴到来……你知道天谴吧?”
“在《靡月法典》上看过。”褚锐点头。
“天谴让整个鬼域都被黄沙掩盖,表面上看它跟周遭的沙漠一模一样,事实上下面全是孔蚀地形,有很多巨大的地穴。”黑索解释,“因为整个片区表面都覆盖着沙子,迷惑性很强,路人一旦不小心踏上浮沙,就会掉进地下。”
“然后呢?”
“死在里面。”
“啊?”褚锐看着黑索,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表情来,以说服自己他早已成竹在胸,但失败了,他似乎不像是在说笑话。
“我们……没有进入漏沙区吧?”褚锐抱着一线希望问他。
“不知道。”黑索说,“也许没有,也许已经在边缘了。”话音刚落,忽然停了车,说,“声音不对。”
“啊?”褚锐的心提了起来,从车窗望出去,夜色如墨,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见鬼。”黑索皱眉,冷淡的面孔上第一次出现了苦恼的神色,“我想我们已经进入了漏沙区。”
“那怎么办?”褚锐从没看到过关于漏沙区的资料,也从没有应付过如此复杂凶险的情况。
“我下去试试路面。”黑索想了想,从车座下的工具箱里拿出一大捆绳子,“绳子一端系着我,另一端绑在车子上,如果我万一掉下浮沙,你就倒车把我拽上来。”
“不然我去吧。”褚锐犹豫了一下,说,“这儿地形太复杂,我怕我控制不好车子。”
“不行,你没有经验,暴风雪很快就会加剧,我们没多少时间了。”黑索没有答应他,飞快地将绳子一端绑在自己腰上,说:“我走了,注意开车。”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打开车门,整个车身忽然“咯噔”地顿了一下,接着,右前轮仿佛猛的失去了承载,整个车子不可抑制地往右前方滑了过去。
“怎么回事?”褚锐疑惑地看向车外,借着昏暗的车灯,他惊悚地发现,越野车下的地面好像年久风化的岩石一般,正一寸寸崩塌!
裂缝最早出现在右前方,很快蔓延到了整个车底,黑索猛踩油门想要退后,然而车子只要退一寸,裂缝便跟着延伸两寸,不到五秒钟,整个雪豹越野车就陷入了逐渐松散开来的流沙之中,无论车轮如何飞快地转动,也无法再向前一步,只是缓慢地往下陷去。
“晚了。”黑索停了动作,说,“我们已经被困在浮沙里了!”
“什么?”褚锐怔怔看着车窗,黑色的阴影如同凶狠的猛兽,正消无声息地向他们掩过来,他知道那就是浮沙,砂质绵软而细腻,但很快就会将他们连皮带骨吞下肚去。
周宴白的死仿佛就在昨天,曾经身陷流沙几乎窒息而死的经历太惊恐太痛苦,一想起来就让褚锐嗓子发干,好像嘴里堵满了沙子,他迅速打开了安全带,握住了车门把手。
“你干什么!”黑索伸手按住了他的手。
这种时候,不出去难道在车里等死吗?褚锐回头询问地看着他,黑索表情仍旧冷静:“这一片的表面原先是凝结起来的沙块,现在已经四分五裂了,出去也只能被流沙吞噬,留在车里生存的空间还能大一点。”
确实,连人带车地陷入浮沙,车里残存的空气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的呼吸,但那之后呢,没有人来救援,他们还是死路一条,只是延长了痛苦的时间而已。
褚锐颓然松开了手,黑索却没有松开,反倒将他的手握在掌心,低声道:“这里地下空洞很多,在窒息之前,也许我们能一直下陷,掉进溶洞。”
“然后呢?”生机一线,褚锐眼睛一亮,黑索温和地看着他,声音低沉而坚定:“溶洞四通八达,有些联通地下暗流,相信我,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也会带你走出去。”
明明知道存活的希望渺茫而又渺茫,在黑索沉静的注视下褚锐骤然松了口气,即使车外流沙正渐渐没顶,也感觉不像刚才那么惶恐了。
黑索熄了火,关了车里的大灯,依旧握着褚锐的手。
车里暖气骤停,内外温差又大,惊恐加上寒冷,褚锐体温骤降,黑索察觉了,黑暗中用温热的掌心包住他冰凉的指尖,问:“冷吗?”
“有点。”不过沉入流沙几分钟,褚锐就感觉又冷又窒息,整个人像是得了空间幽闭症似的,很难受。
黑索松开了他的手,抬起身替他重又扣上了安全带,接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一件带着体温的大衣披在了褚锐身上,为了节省空气,黑索没有说话,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腿。
衣服上带着黑索特有的味道,混合着洗涤液、烟草、薄荷,以及他冷淡的体味,平时根本注意不到的,不知道怎的,此刻却如此清晰,让人感觉很安心。
十九年,从没有人如此细心地呵护过他,作为金隼的独子,所有人都要求他具有金氏传人的素质——坚强,独立,和理智,即使是孩提时代,他也没有享受过特别宠爱的对待。
母亲早逝,父亲冷漠,除了周宴白,从没有人这样留意过他的冷暖,但他明白,即便周宴白,对他好也只是因为他是“金隼的儿子”,而不是褚锐。
生死边缘,为着这个并不陌生的陌生人的爱护,他不由心里一暖。
缓慢的下陷还在继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时间漫长而凝滞,忐忑的等待让焦虑无限制拉长放大,每一秒都像是一辈子那么久。
幸好,身边还有一个人,虽然看不见,但,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得着……
没有选择,黑索和褚锐只能静静坐在那儿,也不知道在窒息之前,他们能不能掉出流沙层。
车身猛的一顿,黑暗中黑索忽然叫了一声:“小心!”
话音刚落,褚锐感觉车子一轻,瞬间失去了全部承载的力量,就这样像是自由落体一般掉了下去。
“啊!”褚锐失控地大叫一声,然而下坠很快结束,短暂的失重后车子狠狠撞在了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嘭”一声巨响,接着,便是连绵不绝的浓重的回音。
猛烈的着陆让褚锐的头重重撞在了控制台上,巨大的冲力瞬间袭击了他的脊椎,让他失去意识好几秒,但也许是他还年轻,身体柔韧性好,缓了片刻便恢复了神智。
“楚,你怎么样?”黑索似乎并没有受伤,听声音中气十足,褚锐吸了口气,哑声说:“我没事。”
雪豹越野车性能极好,在这样的坠落撞击下竟没有坏掉,黑索打开了车子内灯,仔细看了看褚锐,确定他没有受伤,方才松了口气似的,说:“还好,真幸运……”
“确实。”绝地逢生,褚锐不由得笑了。
“看看情况怎么样。”黑索关了内灯,打开了前车灯,“说不准我们能在溶洞里开车走……”话还没说完,看清车外情况的一瞬,他的长眉猛的蹙了起来,低声道:“见鬼!”
地下没有暴风雪,车灯轻易撕破了黑暗,让他们对自己面临的困境一览无余。
这是一个巨大的溶洞,大到目光所及根本看不到尽头,头顶是孔蚀状的溶岩,细细的浮沙正从孔洞中洒落下来,如同分布不均的雨丝,一簇簇,一片片。
各种形态各异的钟乳石柱如利剑般悬在四周,参差不齐,狰狞恐怖。
然这些都不是让黑索失色的原因,真正让他惊惧的是,他们的车子并没有落到底,而是掉在了一个半空中从洞壁伸出的窄细平台上,因为这个平台离洞顶很近,只有五六米的样子,他们才安全着陆,车子也没有摔坏,可这个平台只有四五米宽,十来米长,更令人头大的是,离地底起码还有三十多米的距离。
这么高,别说开车下去,就是他徒手攀登也不一定能安全到达地底。何况这个岩洞的岩壁简直如同刀削斧劈的一般,因为靠近地下暗河,岩壁上长年累月渗出水来,降温后已经结上了厚厚一层冰壳,光是看着就知道滑不留手。
这情况,比陷入浮沙也好不到哪里去。
“下车。”黑索说,“整理一下行李,带够衣服、食水和工具,我们得下到地底去。”
褚锐和他的想法一样,往上爬越过浮沙层根本就不可能,为今之计,只能放弃车子往下走。
“我去收拾东西。”褚锐打开安全带,“要不要抽一点汽油带着?行李里有一个小燃气炉,大概也能烧汽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