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伴着小蝶，多多少少是一种安慰。

给不起你今后的荣华富贵，我就保你一生无忧。

小蝶，我要保你一生无忧……

怕只怕，时过境迁，故人难见。

第44章

芙蓉如面柳如眉，但就算是再娇妍的花也总有凋谢的一时。

榻上的扶轩还在昏迷当中，眉头微皱。

曾经的笑靥早就不复存在，那一双闪着潋滟水波的桃花眼，深深隐藏在了苍白的面容下。微翘的睫毛无力地垂下，覆在失去光泽的容颜上，清冷而淡漠。远山眉更是不会了动弹似的，早早没了生的气息。珊瑚色的唇失去了昔日的光泽，淡淡地有了一层莹白的膜。

十指紧扣，寸寸撕心。

攥紧的手软软的，没了挣扎的讯息。

突出的骨节扎的人有些疼，可方胤还顾不了。

你的笑颜呢？哪怕只是浅浅投来一撇，我都甘之如饴啊……

哪怕只是一瞬间，只要能留住你，我都在所不惜……

青丝在额上、枕间缠绕，再顺着床沿一路散下去。

方胤还含泪缠上垂落的青丝，轻轻理出一缕，挥剑一斩，紧紧攥住！

玉冠散落，从发间抽出一缕，和自己的发编在一起，方胤还才站起来，和着眼中的泪，微笑道：“扶轩，等我回来……”

红衣如火，印着那人修长的身躯，一如镜花水月，看不真切。

这两天可苦了长生了，端茶送药，跑前忙后的。

榻上公子伤了不说，还要伺候那痴痴呆呆的王爷！要是公子醒来，知道王爷从他睡后就没好好休息过，还不知道怎样呢！

虽说公子平时淡淡的，看什么都是一副清冷的样子，可是在他身边这一两个月来，多多少少，也还是知道一点的。何况，王爷对公子更是情有独钟，要不是两个都是男儿身，可能早就……谁说不是呢？！长生叹一口气：“看这么多，能配的上公子的，除了身边的晋王，这世上当真还真还没有第二个，只是……哎……”

虽说晋王有时候有些无理取闹，可终究是无伤大雅，心肠也不坏，对公子，更是没的说……以往对方胤还的种种，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长生吸吸鼻子，想。

只是世上能容得下这两人的地方，要到哪里去找……

药碗冒着缕缕苦涩的滋味，由长生端着，送到公子的房间——我的公子啊，你可要早点好啊……你身上淡淡的味道，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

长生有时痴痴地想，要是就这样一辈子跟着公子，没事了就下下黑白分明的棋，再不管人间的是非善恶；闲了就听听公子吹笛，或者是，缠着公子教自己天文地理、佛教禅宗；再要么，就是赏花玩月，都好……不过才两个多月的光阴，公子的面容，竟像陪伴自己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以前自己是孤儿，什么都不知道，再加上那种环境……长生想想，眼中竟闪起了晶莹的泪花……

虽说是自己在伺候公子，可公子从来没把自己当下人看过！

读书习字，明理存信，都是从公子那里得来的。要说以前自己是个野孩子，没人问没人管，那起码现在，还有个人在夜间给自己掖被子！公子的话是不多，可那一颗心，却是天地可鉴的！

忍不住眼泪又要扑簌簌而下，长生赶紧抹干净了脸上的泪，收敛情绪——马上就要到门口了，再这样可不好！

小心翼翼护住药，长生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红衫转瞬即逝，差点带倒托盘里的药碗。

长生急了，忙一手护住碗，等看清碗中药汁并没有打散，才对着只剩风声的回廊长问一句：“王爷去哪里？”

“要是午夜还没回来，记得带他走！”远远飘来一句，长生一愣，差点将手中的托盘打碎——那天钱大夫的话自己在门缝里听见了，那现在……他一定是去找牧野子服了！

一个是大渊的主将，一个是朔方的前沿元帅，这时候要是被抓住，岂不是自寻死路？两军开战迫在眉睫，此次出行也是极其保密的一件事，若是方胤还被抓住了，那大渊岂不是危在旦夕？前线数以万计的将士的性命，可是全挂在王爷一人之手啊！

“王爷……”长生捏一把冷汗，才吼出口，却已然哑然——要是自己，肯定也会这么做吧！只因为那个人，是公子扶轩……

广刹高廪，栉比节次。

牧野子服府第竟不像一般少数民族一般，圆润鲜亮。外部是仿效了帝都庑殿的设计，气势恢宏。厚重的色彩涂在上面，庄严神圣，但在细微之处，又有些别致的设计，可以看得出设计者是个极为雅致的人。

庑殿？哼，扶轩果然没有料错！方胤还心下有了几分把握，朝守卫走去。

“王爷请。”还未说话，一个门卫就走了上来，做一个请的动作，邀请道。

心下是波涛汹涌——这个牧野子服，搞的是什么名堂！难不成，他早就知道我们来了这里？

一路走来，倒还宽广——这里的水土不适合长花花草草，但园子四角都有各色的培植皿，里面装了些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鲜红的土，茂盛地生长着不同的植物。

留心观察着四周，方胤还紧握手中的宝剑——要是他不给药，就算是抢，也要抢到手！

纸醉金迷的大厅弥散着奢靡的气息。

纯白的羊绒靠背垫平摊着钉在主方墙上，羊绒极细，也极长。高垫上歪歪扭扭斜躺了一个人，金丝镶嵌的靴子一尘不染，上面刺绣这繁复的花纹，蹬在一方几案上。几案上也套着厚厚的垫子，生怕硌脚一样。

那人慵懒地靠在背后的羊绒靠垫里，整张脸几乎要没入一般。只见他的呼吸均匀，呼出的气吹散脸旁的羊绒，波浪一般，泛起阵阵涟漪。

四周是两三个守卫，看见方胤还进来既不惊讶，也不叫醒榻上那人，只径自静立一方，目不斜视，生生定格成了石雕。

敌不动，我不动。这帮人的意图还没有搞清楚，而自己来这里地信息，仿佛是被他们早就洞知了。

时间在放肆，房中的影子移了又移。方胤还心中焦急不已——怎么办？扶轩还是病榻上躺着，要是再不回去，可真来不及了！不管怎样，还是先拿药！

手中的连城发出微鸣，剑上的穗子甩了甩，左右晃动。

“晋王来了？嗯？”拥在羊绒里的头略微动了一下，嘴角牵起若有若无的笑，用略带生硬的声音说道，显然是汉语还不熟。

“王子也不差，既然知道本王来了，也应该知道本王所需何物吧？还忘王子忍痛割爱。”方胤还一急，心里的话全数吐出来。

“忍痛割爱？”牧野子服探出头来，顿时，一头金色的头发仿佛脱离了引力一般，从长长的羊绒里流水一般顺滑而下！墨色的瞳一闪，收敛了万千光华：“晋王好生俊俏！”牧野子服勾一眼方胤还，说。

俊俏？方胤还似乎觉得自己耳朵听错了，下意识一怔——可从来没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呵呵，”牧野子服从侧旁放下脚，右手一挥，顿时有媚人的胡姬端上一个盘子，里面是一段通体雪白的骨状物。看样子，那雪狸骨也不见得有多神奇，只是长得有些像雪狸的趾骨罢了，细细长长，有些渗人。

第45章

“这就是雪狸骨？”方胤还惊道，一挥手，就将盘中物体收入手中，像是生怕牧野子服反悔似的。

雪狸骨入袖即有一种冰凉的触感，贴在皮肤上，立感通体生凉。

“晋王何必着急，既然拿出来了，本王岂有收回之理？”墨色的瞳一眨，露出几分笑意。

“方某还有事在身，那就先告辞了！”方胤还上前一步，抢先迈出一步，不动声色地说道。

“听说那位宁公子也是绝色，望修整好后，能一睹风采。”把玩着刚从桌子上拿起的水晶杯，墨色的瞳在晶莹的液体后流转出阵阵波光。

“救命之恩，定当报还！”话犹自回荡在耳边，方胤还脚下却闪着步子，身体飘到了门外，转眼不见了踪影。

“呵，那倒不必，不过各取所需而已。”牧野子服说给自己听一样，伸手阻了身旁一个正打算追出去的汉子：“他会回来的！”高深的笑自嘴角浮上脸颊，慢慢在脸颊晕开一抹红，仿佛刚刚盛开的罂粟……

雪狸骨在袖中越久，越感身体寒凉彻骨，仿佛多留一分钟，这寒意就要加重一份似的。宁扶轩那身子，能承受得住么？！

细细将雪狸骨研成粉末，确保不会有一点参差的棱角后，方胤还才小心将药交给长生。

“不走了么？”长生眨着一双圆鼓鼓的大眼睛，问。

狭长的眼睛被雾气迷蒙：“不走了，等扶轩好一些再说。”

长生闻言，“哦”一声，退入厨房。

病榻上的宁扶轩还和从前一样，动也不动，只是换了药的缘故，唇上的色彩似乎恢复了些，渐渐有了些许红润。

“扶轩，你要快点好起来，知道么？”就像在哄小孩子，方胤还坐在床沿，睁着一双狐狸眼，怔怔望着扶轩。

“你要是就这么走了，那后面的一切，对我都不重要了，你知道么？”两三下便动了情，此时的方胤还不像是挥斥方遒的战场猛将，倒像是被夺了糖果的小孩子。

“扶轩，你不是说想要这江山么？只要你醒来，我保证，这江山马上就送到你眼前！可是现在你怎么不醒醒呢？就要成功了呢！我保证，我保证……”方胤还越说越激动，险些就要掉下泪来。

“扶轩，桃归那酒真的很好喝，我还没有喝够呢！你说，要是你就这么走了，以后谁酿那么好喝的酒来给我喝？况且，你还欠我一条命呢，要知道，你的命不只是属于你的，我要是没说不要，你休想就这样离开！”控制不住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一颗一颗砸在宁扶轩手上。

“扶轩，今天我看到牧野子服了，他说，他要见你呢！你看你，躺着都能有这么大魅力，真是挡也挡不住！”好笑似的，方胤还摸一把眼睛，咸咸的泪水就顺着衣服上的暗纹渗了进去，仿若长长的流水，怎么也流不尽。

往昔如烟，一幕幕回荡在眼前，走马灯似的，一刻也不停歇。

长生端了药站在门口，忍不住鼻子也酸酸的，看着丝丝缕缕往上升腾而起的药气，暗下祈祷着公子赶紧醒过来。

忍把浮云照年华，铜雀春深缠蒹葭。

房间里渐渐没了声音，长生略一迟疑，端着药，推门而入。

——方胤还背对着长生，一头青丝中有几缕白色分外扎眼。

“王爷，你……”长生喉头一哽，刺麻的感觉升腾而上，堵住了喉头。

“先服侍扶轩喝药吧！”方胤还头也没抬，依旧背对着长生，只是一只手遮住眼睛，不停地左右晃动。

“王爷，你……也要保重……”长生一愣——这话怎么不像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床沿上的那人，值得自己这么动情么？

病榻上的扶轩依旧把自己揉在一身白衣里，病重的几天都没进食，身体更是瘦弱的厉害。长生扶起公子，咯在手上的是骨头的硬度——我的公子，你怎么如此孱弱……

再也忍不住，只听“啪”一声，一滴晶莹的泪掉进药碗，溅起一阵水花。

边喂边漏，不过好歹也进去了一些，长生暗自叹气。

好像听见这边的动静，方胤还转过身来，只一愣——这场面，怎么那么熟悉？！

“蠢材蠢材，我来！”小心翼翼接过药碗，方胤还自袖中取出一根蒹葭管，小心吸了一口，在慢慢靠近扶轩，一点一点慢慢喂他喝下，动作轻柔地就像在对着一个婴儿。

长生看的有些呆——却是，自己不如王爷细心。

脸上红了一大片，长生踏着步子冲了出来——哎呀，这个场面，怎么看怎么觉得旖旎动人！只是公子……哎，又是一口长叹，长生摇摇头，离去。

蒹葭管管壁依稀还有点点深浅不一的痕迹，那不大的管子早就风干成了枯黄色，只是入口处，还有一丝丝来自草木的芳香。

距离上其次这种情况还不曾多久，只是没想到，你宁扶轩一靠近我，就注定要忍受这么多了磨难……扶轩，今后，我再也不要你受到一点伤害！鼻子一酸，方胤还望着宁扶轩宁静的脸，伸手擦去唇边残留的药渍，终于忍不住动情俯身，在他唇上浅浅印上一吻。

看宁扶轩喉间滑下最后一口药，方胤还直起身来，发现长生早就不见了踪影。

将药碗放在一旁，方胤还伸个懒腰，又恶作剧似的坐在了宁扶轩的床头，痴痴望着穿上未醒的人。

“你呀，要我说你什么好？”眼角还参与着未干的泪，方胤还笑笑，一脸天真无邪——“每次都要我喂你吃药，你也好意思！”伸手在肖扶轩失去血色的脸上捏一把，等触及到冰凉的颊，又是一愣——没关系，雪狸骨都有了呢，马上就会好的！方胤还安慰自己道。

“你看，我在掐你，你怎么不还手啊！”方胤还放肆地再捏上一把，对着床上眼睛紧闭的人说。

“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哈，扶轩，你可要想清楚，要不要起来还手啊？！”顽皮一笑，脸上再也把持不住，泪像绝了堤的河水，汹涌而下！

“扶轩，我这么照顾你，你做我媳妇儿好不好？我这可不是趁火打劫哟！”方胤还压制住自己烦乱的心情，说道：“不说话，不说话本王就当你答应了，嗯？给你考虑时间，一，二，三！好！你还是不说话，那就是答应了！答应了可就不许反悔了哈！”眼泪砸在手上，滴滴都能溅起不小的水花。

从来不曾许下承诺的晋王小心翼翼，眼中满是珍惜的光，脸上红起一大片，郑重说道。

越说越不像话，方胤还最终忍不住，趴倒在锦缎上，枕着宁扶轩的肩，泪如雨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扶轩，这天下，也唯有你能触及到我心间最脆弱的那一根弦……

第46章

南风千里送红豆，万径别离惹笛残。

江南一季旖旎远，漠边数载怎忍看？

扶轩，只是没想到，最后的最后，你还是撇下我一个人先走……

金殿之上，终于登上九重宝塔的方胤还双眼迷离——未到而立之年，一头霜发竟似残喘老妪，满目银白……

扶轩，你说你喜欢桃花，我就赐你桃花园，可是你为什么又在桃园后写上采莲居？是不是你也在怀念那段在晋王府的日子？

扶轩，为什么你不早说？！为什么你不早说？！

宁扶轩处斩那天，渊帝高坐明堂，当着朝中文武百官，这个征战沙场的男子，竟放声恸哭！

当耳旁的太监悄声告诉自己桃园后面那三个字时，渊帝更是无语凝噎，只剩了眼泪流淌不止，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早就失去了当初的光华！

“拉出去，斩！”袍袖一挥，将那个传话的太监摔下去，怒喝一声，吓得阶下所有官员战栗不止！

“皇上保重……”参差不齐的声音响起，就像是在九霄云外，这个身着黑衣华服的男子一怔，随即又放声大笑——那笑含着无限的悲怆，听得人不由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