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白雪，始终是最吸引人注意力的所在。

方胤还宁扶轩一进城门，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而且这目光还有不断增加的趋势。要是在帝都，像二人这种形状（身体形貌）的人并不在少数，可在这里，他们的形状就显得不大相同了——这里都是高鼻梁大眼睛的人，一看就是有异域血统的人占多数。况且，这二人还长得如此不凡！

一个长眼如君，一个眉目如画，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舒心——只是，怎么好像落魄了一点……

身上早已汗涔涔，方胤还顾不得什么礼仪，只见他奋力躲开众人的眼光，拉着宁扶轩就往一家客店而去——意识到目前的状况已经变成了别人来参观自己，方胤还叹一口气，只好无奈地先想着撤退——堂堂王爷，瞬间变成了猴子，成何体统？！（＝ ＝方胤还你就故作正经吧！）

拜方城的建筑因循旧制，风格多与帝都一般无二。但参差不齐的工艺中，又包含了许多来自不同建筑大师的手法。

巍峨古旧的碧瓦飞翎，玲珑娇小的百姓住宅，三进三出的富家典范，圆门尖头的亮异域风情，都整整齐齐集合在一条条阡陌的巷子中间。

方胤还沐浴完毕，整顿了精神，趴在窗户上饶有兴致地望向窗外——这里实非帝都诸城可比。

房间里冉冉燃着熏香，缕缕清香绕着房梁几转，最后又打着突儿像窗外涌去。

进城已是傍晚，待到此时，街面上只剩寸缕阳光还在徘徊不去，依稀只能辨别行人的大致轮廓。

伸手关上窗户的刹那，突听哪里传来余韵悠长的笛音。微一愣，不觉手上的动作慢了一拍——这样风骨的笛音，除了宁扶轩，还有谁能吹奏的出来！

笛音婉转，曲曲折折回荡在这渐渐无人的街道上。若不仔细听，那若有若无的笛音还在真是不好把握。可巧，宁扶轩的房间就在隔壁（那倒是可巧，死皮赖脸非要待在隔壁……）——他喜欢清静，专门挑了这走廊尽头的一间。

长生是自己送给扶轩的书童，平时也就磨磨墨倒倒茶什么的，苦不了那孩子。不过说也奇怪，方胤还用饱满的指腹按按自己额头——长生那孩子就是见宁扶轩亲，什么事不用扶轩说，就先做好了，倒也伶俐。不过，自己也想象不出扶轩会使唤一个孩子，方胤还暗笑一声，要不是自己硬塞给他，估计他是怎么都不会要的。

扶轩这个人极为要强，对什么事又都极为冷淡，从来不见他抱怨过什么，哪怕是，灭门的事。

悠长的笛音还在继续，在清冷的笛音中，仿佛出现了一个如画的水乡，满天的飞絮，和一个看不清样子的青衣人。

方胤还纳罕——自己怎么会这么想？那个画面，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怎么这时，却从扶轩的笛音中刻画了出来？

笛音中带着一丝苦涩，但绝对清艳。不是那种让人缠绵的调子。但又……好像有什么，在执笛人心中挥散不去，和执笛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月光透过窗格，在地上均匀地撒了一层寒霜。丝丝凉意趁机侵来，方胤还不觉打了个寒战。

才一走神，那笛音就又变了调子。

这回是那种温婉的低语，和前面那种已是大相径庭。若说前面那音让人颇感寒冷，那后面这音就有了几分暖意。

方胤还侧着耳朵听着，屋中不见火光，只有这温婉的笛音还在继续。

眼前是一大片荷花池，连挑着担子的掮客都幸福着，荷花会，莲灯，竟一一再现在眼前，薰人欲醉。

方胤还伸个懒腰，长长呼一口气，和衣躺在床上，睡意阑珊……

入梦前，惶惶记得那笛音又有了些微的改变……荷花池里腾起一大片妖艳的红色，那是血腥无比的血光，顿时就在眼前蔓延，蔓延……

第40章

早春时节，寒气侵衣。

店主瞪着一双鱼泡眼，死死盯着眼前这两人——“是昨天晚上天太黑，还是自己眼睛有问题？有这样两位神仙般的人物住到自己店里，自己竟然都没有发现？！” 店主盘算：“叫这两人多住几天，或者是多叫他们多往店门口站站，定能吸引更多人来住店！嗯嗯，根本就是老少咸宜嘛！”一面伸手缕缕自己的山羊胡，一面得意地笑笑，接着想到：“至于房租嘛，就便宜点，打个八折！”眼珠一转，“八折出血太大，还是九折好了！九九归一嘛，讨个吉利！”

店主盘算的时候，方胤还一副淡然的样子，悄悄伸手将宁扶轩的手攥过来，紧紧握住，一双狐狸似的眼睛斜斜向上，满是奸诈的笑意。

大庭广众之下，正堂坐着吃饭饮茶的人，都被二人邪魅的身影所吸引，纷纷掉转头看过来。

红衫似火，白衣胜雪。

宁扶轩掌中暗加用劲，脸上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从店门口吹来阵阵草香，青草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厅，混合着个人味道的空气也被吹散，替代成了甘冽的草香。

红衫白衣飘然而起，掩盖了大部分人的视线。

方胤还和宁扶轩并肩而出，厅中看客一时间都屏住了呼吸。

弯弯上翘的眼睛是看不透的欢喜。

“方小爷怎么出汗了？”长生一边啃着红得透亮的糖葫芦，一边拿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方胤还，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宁扶轩手中汗津津的，自方胤还抓上来的那一刻，便永久地刻下了他的温度。

“小孩子懂什么？”方胤还应声而出，飞起一眼看着长生，方胤还得瑟道。

长生气结，大口咬上手中的糖葫芦，多半是将这糖葫芦当成了方胤还，咯嘣咯嘣咬碎冻的硬生生的糖膜。

“我说你就不会握轻一点？”乘长生不备，方胤还一口凑上肖扶轩的耳朵，呵气如兰。

宁扶轩的发拂在自己鼻尖，有些痒，还有就是他特有的清贵的气息。

方胤还没有立刻挪开的意思，反而是再凑近一些，险些就要将唇贴在了他的耳上。

眉目骤变，手中力道更加紧一层！

方胤还赶紧放开紧握住宁扶轩的手，想起那晚那个绍县人的惨状，额上冷汗涔涔。

“哈，本小爷错了，错了……”方胤还跳开几步，掩不住眉角的笑意：“还望宁公子见谅，见谅啊……”

雪白的袖子微微一动，手中一空，掌中倒还是存留了几分热度，只是那热度在愈加地流失，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宁扶轩珊瑚色的唇，撇出一阵笑意，连眼角都颤动地带了几分水波——这个方胤还呀，要怎么说他才好！一点点事情，都能让他高兴地像个孩子似的……

寂寞浮云空飘浅，孤岸行舟两相遐。

我的扶轩，你可知道，这个世上，除了你，再也没有谁能让我如此在意，如此心思通透，洁白无瑕……

几天的行程，三人已将拜方城游个七七八八。每一次出来，宁扶轩都没有对招摇过市的方胤还说什么，只是带着一脸浅笑走在一起，几天下来，几乎整个城中的人都知道打东方来了两个神仙似的人物。只要两个敢出现在街上，就有女子敢扭着腰肢送上前来。每每这时，方胤还总是黑了一张脸挡在前面，顾不得许多，快快拉了宁扶轩离去。

宁扶轩轻笑——晋王方胤还，哪里像个样子？！不过算了，这样的日子，能有几日，就随他胡闹去吧！

东巴斯河。

清亮地河水带着几分冰凉，自远方缓缓流过。河边的垂柳正爆出点点新芽，掩映在河面上，俨然就是一副水墨江南画卷！

粼粼的河水随着微风泛起波光，婀娜的就像是二八的女子。轻舟里有两个画中走出来的人，只是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本王第一眼看你就是在岸边。”方胤还望着清澈的河水，道：“和这里很像，只是，少了那连天的荷花。”眼中有一样的东西在闪动，仿佛又回到了那惊艳的一幕。

“嗯？”宁扶轩有些吃惊，下意识答道。

“那时你一个人乘船在漫天的荷花里，但就是荷花那出淤泥而不染的东西，也挡不住你的光芒啊！”方胤还吃吃一笑，继续说道：“第一眼，本王就注意到了你。”方胤还笑，眼角勾起、细长的眼越发显得上扬而狭长。

——是啊，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你，并且，再也不想忘记。扶轩，多想时间就停在那一刻，就我和你……

无声的风打在白衣上，衣角被翻起。

墨绿的笛横陈在唇边，一串清冷的音符划过长空，卷起路人多少记忆……

自宁扶轩出现后，方胤还就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只见他两手环膝，蹲坐在船舷上。长长的睫毛盖下来，掩住狐狸似的眼睛，白皙的肌肤闪着玉样的光泽。他整张脸安静而祥和，没了对敌人时的戾气，和玩世不恭的态度。他唇角微扬，身体随着船的晃动而左右摇动，舒适的就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宁扶轩执笛婉转，眼睛不经意间扫过方胤还，一时之间，也有些分不清楚今是何世。

平时的他总是那么一副孩子气的样子，可心中，又有些什么样的苦楚，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只是希望在我宁扶轩的有生之年，能陪你走过最美的时光……不管前路，多么崎岖……

水光倒映着两人的影子，平静，而安好。

垂柳新发的嫩枝触及水面，被浅浅的水波带出一段距离，才又感到身后的束缚，不得已放弃前进的脚步，停留在原地，再也前去不了分毫。

长生大口嚼着刚买来的白薯，咬一口诅咒一声，恨恨的样子好像要扒了谁的皮。

船在水中行，自己却在岸上走！自己在岸上走还不算！关键是还要牵着两匹马！牵着两匹马也就算了，最最关键的是，这两匹马还旁若无人地亲热了起来，耳鬓厮磨，交颈相向！这这这，这不是歧视自己么？！总有一天，得扒了马皮，做成一双小巧的马皮靴！啊哼！

明明一架小木船能带上四五个人，可那该死的晋王却偏偏说只能容下两个，说什么也要自己玩儿去！不想让自己跟着就直说嘛，还非要当着公子的面承认自己是贪玩儿，不想上船！哎，真是欺人太甚！我的公子啊￣￣￣长生期期艾艾地叫着，下意识再狠咬一口手中的白薯，随即便“嗷”一声叫了出来￣￣￣啊，我的嘴￣￣￣

泪花涌满眼眶，嘴里满满的痛，长生哀嚎一声，伸手擦擦疼出来的泪花向湖中望去——可是……湖里的船上……人呢？

“扑通扑通”的划水声灌满耳朵，身边瞬间围满了人，他们都在朝湖中指指点点，叽里咕噜说着话。

“那是……”长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湖中人，正是王爷和公子！

第41章

怎么会？！

长生脑中一片空白，手一抖，热腾腾的白薯掉进水里，像几乎溺死的人，翻个身就沉进了湖底！

“公子！”脚后带起一片尘土，在晴朗高远的天空下仿若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围观者的眼睛……

方胤还紧紧搂着肖扶轩，一手环在肖扶轩腰上，止住就要下沉的身体，一手不停划动着水，奋力朝岸边游去！

谁能想到笛声还未停，就被宁扶轩一声“小心”给打断了？只知道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肖扶轩只留了唇畔的一缕微笑给自己，整个人就朝水中栽去？

清冷的水挡不住温热的体温。方胤还发现颊上不断有异于清冷的河水的水在擦过自己脸颊。

无暇细想，只能赶紧靠岸！这刚刚解冻的河水还是透着彻骨的冰凉，要是不快点上岸，莫说是救不了扶轩，就连毫发无损的自己，恐怕也会折在这看似平静的河里！

刚开始，宁扶轩还知道睁开眼睛，挣扎两下，但马上，就不见了动静，连眼里那鼓励的神色都不见了。只剩下眼睑重重地垂下来，阖在下眼睑上。

刚一靠岸，顾不得拧干身上的水，只觉得怀中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方胤还抱起他就往客栈飞奔而去！

此时的宁扶轩，已经完全没了动静，双臂软软地搭在方胤还身上，遥遥向下滴着冰凉的河水。

耳旁是拥挤嘈杂的人群，路人的指指点点，身上衣服的黏腻不堪，手脚的冰冷，似乎全部成了过眼烟云，一切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要是没了你，扶轩，我还要这世界做什么？

要是没了你，我还要这世界做什么？！

冰冷的风一瞬间变得滚烫，灼人心肺。方胤还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堪。

脑中“轰”一声就炸了开来，没有任何人，有的只是扶轩眼上唇角的笑，眉眼如春，戏谑如斯。

笑意越来越大，将自己整个儿笼罩在里面，那张清冷的脸上，出现了醉人的笑意——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扶轩，回来好不好，回来好不好？哪怕用我整个后半生，再换一个完整的你，可否？

我不求太多，只求你慢一点，慢一点……

我不要你走在我前面，失去你的痛苦，我承受不来的……承受不来的……

扶轩，求你睁开眼，好不好，就一眼，一眼也好，就让我再看看你的笑颜，哪怕就一次，也好……

方胤还紧握肖扶轩的手，久久不肯松开，坚毅的脸上，顿时像个孩子一般，失去了最终的防守……

血还在一刻不停地往外流，雪白的衣衫已经浸红了一大片。宁扶轩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湿淋淋的衣服贴着宁扶轩的皮肤，整个瘦弱的身躯就暴露在眼前。身子越来越凉，只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刚才的温度。方胤还紧握住肖扶轩的手，摸摸祈求……

大夫还没来，叮嘱长生到门外守着，方胤还手忙脚乱找出宁扶轩的衣服，替他换上。

亵衣退至肩下时，方胤还突然发现一个极细的金钱镖，钉在肖扶轩肩头！怪不得一直找不到流血的原因，原来这金钱便已经快要入肉！受伤部分的肉已经呈现出紫黑色，显然是中毒的征兆！

中镖部分的皮肉已经向外翻卷着，四周的血没有向下流地趋势，而是凝在了那一圈皮肤的周围，由里到外，是深紫到墨黑。

床上的宁扶轩双目紧闭，不时打个寒战，脸色便苍白一分。

方胤还一时乱了阵脚——虽说前一次也是这种情况，但也没有严重到这种程度！要是扶轩就这样……

“啪！”伸手往自己脸上扇一耳光，脸上登时通红，方胤还清醒道：“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好像是被自己的那一声惊醒，肖扶轩竟缓缓睁开了眼，用劲全身力气般，微笑着对自己说：“没事的，我没事……”

眼神越来越涣散，尾音还常常拖在空中，宁扶轩就又闭上了双眼……

“医生，医生怎么还不来？！”方胤还几乎是在咆哮，吓得门外的长生一个激灵。

身上的衣服还在滴滴答答滴着水，不一会儿就在床边汇成了一大片。顾不得自己换衣服，方胤还拨开宁扶轩脸上散落的头发，泣不成声！

第42章

时间滴滴答答过去，医生却还不见来，方胤还乱了阵脚，顾不得自身安危，更不要说还是湿淋淋的衣服，拉开宁扶轩的襟口，爬上去吸起来！

镖里淬过毒——这么短时间内扶轩就不省人事了，可见毒性不一般——可是那又怎样？没了你，就算给了我整个世界，都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