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中是浑浑噩噩的血红一片，这是已全然没了什么章法而言，只知道砍砍砍，刺刺刺，挥挥挥，杀杀杀！
未到子时，方胤还悄声靠近绍县，左右侦查地极为小心，均没有鞑子的影子，正打算进一步打探时，远处一声清脆的令下，埋伏在四周的士兵轰然而起，就像平地里的炸雷，突然之间全数出现在自己眼前，呐喊着向上冲将过来！四面的灯火在士兵轰然而起的瞬间把四周照得灯火通明！
跳动的火焰下，方胤还一人执剑，稳稳站在以他为中心的一个圆圈内，倨傲若神！
四周是寒光四射的兵刃和众人恐惧的面庞，火光掩映下，鞑子士兵被方胤还的气势所折服，畏畏缩缩不敢前进一步，你推我搡，这些面孔在被寒风侵袭下的灯光中明灭不定，扭曲成团。
“给我上！我要活的！”人群中，一个声音突然暴涨，指挥着手下这群人向方胤还进攻。
也许是那人的声音给了众人莫名的勇气，围成圈地士兵中有胆大的吼叫着向方胤还扑去！
“咄！”还未靠近，就见眼前剑芒一闪，自己的半条手臂被那个宛若神明的男子斩断！随即，冰冷的空气中就只有那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好不凄惨！
“杀……”四周火光更是浓艳，被血腥气刺激的鞑子一个接一个涌上来，涌上来，如同奔涌不息的潮水，看不到尽头……
“活捉住他，赏银一千！”人群中，拓跋弘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更加刺激了所有鞑子士兵的神经，一个个疯了似的猛向前扑！
刀光剑影，闪烁不止！
奔涌的人群，连天的哀嚎，堆积如山的尸骨，流血漂橹的战场……
杀杀杀！
杀杀杀！
杀杀杀！
子时已过，绍县城门还未洞开，就连救援的士兵，都不见得出来一个！
方胤还蓦然想起，几个心腹，目前全在积羽城，绍县的守将，还不知道换到了谁的手里！
城下的厮杀惊动了绍县守卫，个个点着火把站在城墙上向下观望——
突然，城上有人惊叫一声：晋王，晋王，那是晋王！
交战中的方胤还明显感听到城墙上守卫的波动，心中不禁也是一阵窃喜——总算是看到一丝希望了！
“将军，开城门呐，那是晋王啊！”有人语言战战，兴奋地大声吼叫起来！
死寂，周围是一片死寂！
方胤还侧侧耳，只是不让放松手上的厮杀，想要听到城墙上的回答。
“救救晋王啊，晋王只有一个人呐！”有人在恸哭，听声音，应该是随自己从大渊来的人。
死寂，还是一片死寂！
周围的攻势更凌厉了，一个不留神，腿上就被鞑子的板斧轻轻带过，一道红色的血痕立时显现，飘散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我就要看看，你这根骨头能撑到什么时候！”拓跋弘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上一道疤痕更加触目惊心：“在自己的城下被敌人杀死，有趣，真有趣！”
“将军，放箭吧！”一军师模样的人上前说道。
“不，我要活的！”
“将军，再不放箭，死伤的人就会更多啊！”
“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要是一下就玩死了，那还有什么趣？”拓跋弘左手猛地一紧，搂得旁边的胡姬娇喘连连。“要是他活着，攻破积羽城，我就又多一个筹码！”含笑望着绍县城头，拓跋弘意味深长地笑笑。
绍县城头上的声音已经消失殆尽，就连刚才急着呼救的人现在也看清楚了形势——城下是如潮水般的鞑子士兵，莫说是去救晋王，就算是勉强开了城门，让那鞑子士兵有机可乘，恐怕这绍县，也是保不住了！
城下的方胤还还在奋力厮杀，只不过已没了适才那种希望的火种。
心中信念一灭，方胤还手中的动作顿时慢了许多，一不留神，身上又多了几处伤口，与常人无异的的鲜血顺流而下，血淋淋地刺痛了他的眼……
你是血肉之躯，我又何尝不是，只不过，我方胤还还怀了一个美好的愿望……
“罢了，扶轩，看来，我要先你一步了……来生，我还要找到你……”无声苦笑，心中默默念着那个在心底过了千遍的名字，心中蓦地一暖。
“啊！”手上的刺痛感将方胤还硬生生从幻想中拉回现实，还未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跨下的骏马又一个前仆，将他摔了下来！
马的眼中含着悲鸣，方胤还这才看见，坐下莫失，早已伤痕累累，如今，更像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的好马！”方胤还心下一酸，一个翻身从地上折起，夺过趁机而来的兵器，挥剑将欺上身来的人斩成两段！
血红的眼瞪着同样杀红了眼地士兵，也许到最后，彼此拼的就是信念——活的信念！
“攻下积羽城，屠城！”拓跋弘没想到方胤还这么难缠，恶狠狠丢下一句话！
浴血奋战中，方胤还猛然听见身后有清脆的竹笛声响起——那是……
荷塘飘香，浅浅淡淡的荷香渐渐弥散了方胤还周身，不觉四周腾起乳白色的雾气——恍惚中，那人踏舟而来，一袭白衣，仿若谪仙……
扶轩，那是你么……
扶轩，扶轩，我的扶轩……
第51章
当初拨给宁扶轩三千兵士在东北方的校场操练，自己也曾听过他以笛声作为调兵遣将的凭证，只是没想到，这用场，今天竟会在这里！
方胤还苦笑，自己当初还笑他多虑，一个令牌就解决的事情，非要搞这么麻烦，只是没想到，当初的未雨绸缪，今天确是这般不同凡响！
手中劲头奋发，周身的力量又全部回到了自己身上，方胤还不禁一阵窃喜！
只一转瞬，那谪仙一般的白衣就冲驰进了圈子——宁扶轩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飞扬的血花中，竟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他！
“扶轩！”方胤还又惊又喜，一时间悲喜交加！
“我来了！”宁扶轩冲杀到方胤还身边，翻身下马，一如当初初见时模样，桃花美目，四时皆可入画……
“铛！”战火中，方胤还隔剑挡住从背后斜刺向宁扶轩的长戟，宁扶轩也“咄”一声打落砍向方胤还肩膀的长剑！
“背水一战，死生共契！”
“背水一战，死生共契！”
没有多余的话语，宁扶轩方胤还双掌共击，浩荡天地！
反应过来的鞑子士兵见多了一个白衣男子，更是怒不可遏，叫嚷着向前拼杀着，完全忘了所有人都是血肉之身！
背水一战，死生共契！
刚才异口同声的话语还回荡在空中，瞬间就给了人以莫大的勇气！
红衣翩飞若惊鸿，白衫匝地如寒蟾！
方胤还宁扶轩二人配合精密，如同修炼了几十载，一时间，竟叫这些鞑子找不到进攻的路线！
“扶轩，我们生死与共！”
“生死与共！”
四周的嗡鸣声还在继续，不知是宁扶轩真的回答了，还是那只是自己的错觉，方胤还只觉得四周的东西都变了，不再只是无边的黑暗，而是，充满希望的星光大道……
只要有你，我就不怕……
战火中，飞扬的是残肢碎肉，相契的是生死性命相托，生死与共……
扶轩呐，我的扶轩……
鬼影幢幢，万人丛中，只有我和你，携手作战，共望白头……
又是一阵眩晕，轩帝方胤还高坐名堂，空荡荡的朝堂上，一个人也不剩，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更兼惨惨戚戚……
明堂外是瓢泼的大雨，轩帝一个踉跄摔下台阶，顾不得四周前来搀扶的婢女太监，跌跌撞撞地冲进雨幕之中……
瓢泼的大雨还在不停地向下浇灌着，四周是一片迷蒙，两三步开外，就已经看不见丝毫景物人影，一切都是懵懵懂懂，恍若梦中……
欲说还休梦已阑。
玉冠凌乱，一旁的丫鬟奴才瑟缩这躲在威严的房檐下，顾不得浑身被溅起的水花打得湿透，只是全都痴痴呆呆地望着倾盆大雨中的轩帝——那个，曾经弑弟逼宫的男子……
曾经的轩帝，是如此不可一世，他的气势，如同九天而降的骊龙，呼啸着席卷了整个大渊，然后，在他的手下，曾经颓败的大渊，再一次开出了惊艳夺目的花！
轩帝，不好女色不豢男宠，一心治理出来的胤朝空前强盛！但惊艳的花只开在为时不长的一刻。而后，其子方蝉即位。年纪尚幼，方蝉软弱无能，被其母闻景嫣及其男宠苏简独揽大权，胤朝处于乱世之中，风雨飘摇……
至于说这苏简，有人说，像极了当初权势遮天的苏丞相之子……
无尽的狂风骤雨噼噼啪啪全打在轩帝身上，那个曾经叱咤天地的男人，此时弱小地如同刚出世的婴儿，全然没了抵挡这风雨之势……
而立之年都未到，轩帝已是满头的华发，看起来是如此地触目惊心……
满头的华发悬在身后，玉冠早就不知道在冲向雨幕的途中跌落到何处，宫女们迟疑着不敢上前，独留轩帝在雨中凝成一座雕像……
扶轩呐，我的扶轩……
眼眶早已干涸，流不出一滴眼泪，也好，借着这漫天的大雨，让我再为你悲鸣一回……
扶轩，慢点，等等我，等等我……
狐狸似的狭长眉眼再也露不出当初的光华，轩帝年纪轻轻便有多条皱纹横亘在眉间，如同久经沧桑的老人，再也不复当初的盛世年华……
多年后，轩帝才明白，那一次，是扶轩唯一一次正面回应了自己，虽然，看不见他的眉目，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是如此欣喜……
过早衰老的容颜一滞，轩帝朝天闭上了眼，仿佛又回到了那硝烟四起的战场。
原来，再多的血色，也挡不住你在我心中，如画的容颜……
背水一战，死生契共……
生死与共……
扶轩，我多想再与你一起，并肩作战，然后，忘却什么纠缠的盛世华年……
隔着厚实的城墙，都能听见绍县内人潮涌动。
一队铁骑由远及近，不过一小会儿功夫，就已到达绍县东南正门。
城头上人头攒动，尽管在无尽的拼杀声中，仍然可以听见绍县内部嘈杂的争吵声。
铁骑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横冲直撞，直奔城门而来！
仔细听来，那一队骑兵不在少数，“踏踏踏踏”的马蹄声恢弘壮阔，整齐得犹如一人所发出，但踏地的轰击声，却又犹如重锤锤在牛皮鼓面上，轰然间便有了雷霆万钧之势！
“将军，放箭吧！”军师般模样的人再次急不可耐，搓着一双手，急急吼道！
“我说过……”
“轰！”拓跋弘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一声巨响，绍县的城门发出一声钝响，竟在这号称有百万雄师的鞑子面前洞开！黑洞洞的城门内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人，只是那森森然的寒光，照得所有人一凌，然后，肝胆俱裂！
马声嘶鸣，若说刚才的马蹄声还是整齐划一，那么现在则是响如惊雷，激如闪电！
“噼噼啪啪”的敲击声扣动地面，如同疾风骤雨一般，猛然间狠狠撞击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靠近城门的鞑子士兵首先愣了一愣，待反应过来，就只见一颗怒目圆瞪的脑袋已经飞上了天，干巴巴地质问着老天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胤还欣喜地望着城门处——没想到，短短的时间内，宁扶轩竟然能将三千兵甲训练成这样！天工造化也莫过于此！
趁身边的鞑子士兵被铁骑声吸引过去，方胤还奋力挥动连城，斩杀掉几个靠近的士兵。在自己面前暂时露出一个比较大的圈子，好让援兵能够靠近！
转头看宁扶轩，他那一身白衣上，也已沾染上了道道刺目的血痕，在翩飞的身姿中，动作更显一气呵成，手中的折扇此时变成了最好的杀人利器，手腕翻飞间，纸做的扇面依稀变成精钢打造成的轮廓，“刺啦”一声就撕开一个士兵的喉咙，只待鲜血飞溅而出！此时的宁扶轩，不再是那文弱的书生样，失去了玉一般凝定的面容，现在的他，就是一尊最嗜血的修罗！
冷光闪烁，一士兵拿长矛刺来！
方胤还暗叫一声小心，还未等连城出手，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宁扶轩掀动扇上机括，一条游蛇般灵动的光芒擦着长矛直取那人心窝！
“噗！”手犹自握着长矛，还保持着向前刺的动作，但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仿佛不敢相信这一幕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浴血而歌，血幕中的宁扶轩沾着血花缓缓而来，浑身上下是鲜红的光芒，踏着死亡的气息，向每一个靠近的人奏起通往冥界的圣歌……
灵光闪动，已死鞑子身体里的东西蓦然一动，再一次踏着远处“哒哒”而响的马蹄收回宁扶轩的扇中，而那扇面上，依旧远山似画，近水若流……
城门边上的鞑子士兵，首先看到的是黑洞洞的城里冒出一支支泛着寒光的兵器，接着就是一张张接近死亡的脸，那一张张脸上庄严肃穆，只是如同猛兽在盯着猎物一般，闪着必胜的光芒！
大漠里的人自然最清楚，这样的目光，只有在饿急了的狼的眼中才会有，那里面有不顾一切的欲望，以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渴望……
窄小的城门丝毫没有束缚住从绍县出来的、骑在骏马上的士兵，只见他们训练有素一般，从窄小的城门里鱼贯而出，动作一气呵成，绝无半丝凝滞！
先出得城门的一批兵士左右各成两批，成了阻挡鞑子进攻的坚固屏障！
待所有士兵从绍县出来，所有人方才看清，出得城门的士兵排列的阵法如同两翼巨大的翅膀，左右夹击，不一会儿，外缘的士兵马下就堆积起了厚厚的一层尸骨，景象诡异之极，令人匪夷所思！
阵法在不停地变幻着，后侧体力尚存的士兵你接我往，在鞑子中杀出一条血路，直直延伸到不远处宁扶轩所在的位置！
如同竹子的长节一般，从绍县里出来的士兵在众多的敌人中活生生辟出一条甬道，两翼后涌的士兵不断向前增援着，只一会儿功夫，就已经杀到了方胤还宁扶轩面前！
“公子，王爷，我来晚了！”一人跳下马来，屈身下跪！
“李方！”方胤还惊叫连连，杀红了眼的脸上写满惊讶！
“王爷！”李方抬起头，脸上已经不复了当初冲动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刚毅和成熟。
“王爷，公子，上马吧！”骏马四蹄飞扬，引颈高鸣！
杀掉前来阻挡的士兵，李方回身说道。方胤还看着李方一气呵成的动作，眼里多了几分赞许之意。
“公子教导有方。”李方警惕地护卫着，不时抽出手来砍掉缝隙里伸进来的利刃，感受到方胤还的目光，简短地说。
方胤还翻身上马，一把拉起身后的宁扶轩，策马而去！
“箭！”见此一景，拓跋弘大怒，推开怀中佳人儿，也不顾那女子薄薄的嗔怒，接过弓，左右使用力，整张弓如同满月，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朝着甬道中奔跑的马呼啸而去！
“撤！”方胤还无暇它顾，只听背后宁扶轩坚毅的说了这么一句，就狠狠地趴在了自己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