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儿怎么样？在朔方还习惯罢？”少有的亲切面孔，渊帝看来心情不错。

“还好，还好……”李公公双手长拜，屁股撅得老高。刚刚升起的霞光下，照得金殿下一溜儿高高撅起的屁股，分外讽刺。

“嗯，那就好，那就好！”渊帝挥手叫近旁的侍卫单扶起李公公。

“陛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啊！”——渊帝一向严肃，现下肯叫近卫扶起李公公，已是给了莫大的脸面，旁人羡慕还来不及，没想到李公公这时候爆出这样一句。

祥和气氛被打破，李公公满头大汗——如果不趁这个机会说，恐怕以后再难找这样的机会了。李公公心里暗自揣度。

“什么？”渊帝眉头一紧，风雨欲来。

“奴才，奴才把皇上带去赏给将士们的东西，给，给丢啦！”李公公头上的汗更甚——这渊帝，本就反复无常，谁知道他会怎样处置自己？战功赫赫的老臣，尚且说砍头就砍头，何况是自己一介宦官？人命如草芥，本就是皇家特色，何况还是伴君如伴虎？

朝堂上静得可怕，一干文武大臣皆是面带惧色，谁也不愿意捅这篓子。皇帝自有决断，还是少揣摩的好——常年积累下来的规矩，皇上的心思，就算是看出来了，也最好不要说出来，以为，金殿上做决定的，也有一个，也永远只能有一个！

第37章

久久没有声响，李公公的双腿已经颤抖不止。额上的冷汗更是不用说。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了一般。沉寂，而压抑……

“起来罢，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大渊地大物博，再另行赏赐就完了！人没伤着就好。”渊帝阴翳的脸突然拨云见日，让堂下一干人深深呼一口气。

“皇上英明……”前前后后老老少少的声音响起，无一不在赞美着皇帝的决断。

“好，好，晋王夫人很好，很好……”李公公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这才感到身上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亵衣几乎都要被湿透。

李公公抹抹冷汗，心里算计着，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

要是渊帝这个时候杀了自己，那他想得到的东西，恐怕就没人告诉他了！只不过，这一步棋，始终还是太险。

曲折的回廊掩映着四时皆宜的花草，一路延伸道后庭深处。廊间不断有各色的鸟儿穿梭来去，看得人心旷神怡。

回廊两旁是抖抖索索的丫鬟奴婢——怪倒是，渊帝极爱轻薄的衣裳，这些宫里做事的，谁不想讨得渊帝喜欢？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

李公公看得眼睛发直——这里可是自己从未来过的地方，大概，渊帝也有什么不想让旁人知道的事吧？

“方胤还那边有何动静？”渊帝一改温和宽容的神情，一脸严肃。

“晋王一切都好，只是瘦了些。”无非是家长里短，怎样方胤还都是渊帝的子嗣，护犊之心嘛，人之常情。李公公自作聪明猜度。

“朕没有问你这些！”威严的语气中暗含了写怒气，李公公又是浑身一颤。

“是，是……”回旋着料想渊帝想要知道什么，李公公答：“朔方操练如常，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磕头如捣蒜，李公公忙不迭跪倒在地！

“起来吧。”渊帝道，眼眸望向别处。

从地上爬起来已是天旋地转，李公公头脑一片眩晕——一连这样几次惊吓，没毛病都给吓出毛病来了！

“去了那么久，晋王的的近况如何，你可要仔细给朕说明白了！”一张脸蓦地凑近李公公，连脸上的皱纹都清清楚楚。

“是，是，奴才不敢隐瞒，不敢隐瞒……”若不是有左右二人搀着，李公公早就一头磕到了地上！

昔日富家千般好，一入寒门识真情。

苏靡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相信了石尽徊的谎话。

什么愿得一佳人，生死两不弃，什么借问往事前尘，相携白首。现在看来，全部都是谎话！

贫贱夫妻百事哀，何况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

眉头紧蹙，眉间的那一点朱砂分外耀眼。

她苏靡不是个没有心计的人，当初若不是父亲为了权势要出卖女儿自己，她苏靡也断不会落

到现在这个地步！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是一时走错，竟然落得，连贴身丫鬟都保不住的地

步！

当初在相国寺外遇见石尽徊，只道他是一个落魄书生，怎么也应该是胸怀大志才对，不应像现在这样，是个只知道流连于花柳巷的纨绔子弟！

从相国府偷偷带出来的、值钱的东西，早就变卖一空，可这个叫做“家”的地方还是一穷二白，干净地连老鼠都不会来！

一天前，他说要打通关系买得一官半职，没成想，却是偷了自己的首饰去换了钱，又到赌坊里去烧了个一干二净！

以前只道是认命了，只要他肯悔改，节约下来的东西，怎么也够下半身衣食的，可是这人一旦得了手，就不会再有回头的那一天！

还好是晕在了家门口，被小蝶扶了回来，否则这兵荒马乱的，还不定会出什么大事！只是可怜这小蝶，一心为主，竟卖身换药！

以前的自己是千金小姐，而现在，拿一穷二白来形容自己，却也是丝毫不过分。

“娘子，娘子”恍惚间，石尽徊拉过苏靡，一脸的媚笑，道“娘子，今天吏部来人说，新源县县令目前正缺，正要派遣人过去，补这一个空缺呢！”目不转睛地望着苏靡，石尽徊欲言又止。

“怎么，以前的钱还不够吗？”苏靡定定地望着这个曾经很熟悉的人，道。

“不不，够了够了，只是，只是，还差那么一点点，嘿嘿，娘子你看……”那张满是谄媚地脸又凑上来半分，右手的拇指和中指不断的搓着。

撇撇头，脸上像是没有任何怀疑，动作不停，苏靡从怀中的贴身肚兜里掏出一颗珠子，道：“相公，可要省着一点，这是最后一点积蓄了。”话语间是无限的感慨——无论怎样，也要先打通石尽徊这头，好早日得知小蝶具体的下落！

“嘿嘿，好，好。”拿过闪闪发光的珠子，方尽徊心中万分惊喜！果然，还是有私藏，我说我把这个家都翻遍了还是没找到什么，原来她藏得这么严密！要不是她死活不让动那块玲珑玉，只怕现在的自己，也不会被赌坊的债主，追得这么厉害吧！

想到此地，方尽徊鼻中轻蔑地哼一声：“早晚有一天，它也是属于我的！”心中满是怨愤：“如果不是无意间看见那玲珑宝玉，是不是你还打算瞒我一辈子？”

方尽徊一直在奇怪，为什么苏靡这几天对自己那么好，每天回家都是鸡鸭鱼肉，当然，少不了的也有桌上那二两热酒，席间的温言软语。

“相公。”

轻柔的话语，让神游太虚的方尽徊回过神来，“嗯？”夹起一箸下酒菜放进嘴中，方尽徊应道。

“相公，多喝一点。”苏靡殷勤地夹了一只鸡腿放入方尽徊的瓷碗里。

“怎么这几天这么高兴，天天这样吃的？”方尽徊不解。

“没什么，就是小蝶走了，”苏靡起身往方尽徊杯中斟满了酒，偷偷看了看方尽徊的神色，

“她服侍了我这么多年，是该让她回家看看了。”望一眼方尽徊，苏靡道：“如今我已出阁，想想家中并不宽裕，何况，两个女子和一个男子同在一个屋檐下，总是不好的。你看这屋子，哪里还容得下她？”

“嘿嘿，是啊，小蝶那死丫头，走了好，走了好。我说翠微楼……”方尽徊神色有异，慌忙掩嘴。

“相公，什么？”苏靡看似不经意的问道，言语慵懒，波澜不兴，眸子里依旧是忱静的神色。

“没，没什么，我说小蝶她挺好的，”方尽徊抹一把额上的冷汗，道：“她这么大了，是该放她走了。”

“嗯，是呢。”苏靡依旧含笑而语，眉间的朱砂开的更加妖艳，仿佛马上就要燃烧殆尽……

第38章

几家欢喜几家忧，既然有人为生计而发愁，那另外一些人，就注定要一辈子不知愁苦，生活在温香软玉里。

晋王府大变，皇上赏的东西一溜儿搁在门房里，待谢过恩后，才交代过奴才，一一清理，放到该放的地方去。

闻景嫣自从从积羽城回来之后，俨然变了一个人，成天吃斋念佛，再不理世事。万事皆由尚眉料理。自己倒也是落得清静。

帝都的春，逐渐在人们眼前展开来，到处都是一片花红柳绿。未出阁的女儿穿上翠绿鲜红的衫子，嘻嘻闹闹涌出街巷，凭空给这战乱的城，增添了几分生气。

渊帝仿佛一夜就老了十岁，鬓间露出星星点点的斑白。

按说大皇子该继承正统，可大皇子成天就知道纠结了一帮宫女太监，嬉笑玩乐，不管世事。

二皇子倒是一向聪明伶俐，可始终是白头人先送黑头人，一场天花要去了他年幼的生命。

和四皇子晋王比起来，三皇子也不错，就是性格太过软弱一些，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但是三皇子终是正统皇妃所生，和四皇子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小皇子，“哎……”渊帝叹一口气：小皇子虽说已被封为忠顺王爷，也是自己的心肝宝贝，可就是年纪太小！捧在手心里尚且害怕摔着了，怎么能说抛，就把他抛到那风口浪尖上去

呢？

“父皇￣￣￣”小皇子奶声奶气的声音，打断渊帝的冥思。

“哎，朕的皇儿……”渊帝一甩宽大的袖袍，将小皇子方胤宽整个人抱上膝头，一阵逗弄。

方胤宽白嫩的脸上，透着养尊处优的贵气。儿童的天性使然，也就没了什么君臣之礼，自然颇得渊帝欢心。

“皇上……”盈盈一拜，小皇子的母亲，贵妃王氏娇滴滴唤道。

“有事说事。”脸上依旧是一团和气——怀中的孩子实在是叫人爱不释手。此时的渊帝，多了几分寻常百姓的味道，听得王氏一愣。

“皇上，这太子之位也该有定论了……”王氏眉目含情，一双含情目直勾勾望向渊帝。

“放肆！”渊帝压低声音怒道：“朝政大事，焉容你这等妇道人家说三道四？！”面目表情

还是不变，刚才的声音，竟不像是从渊帝口中出来的一样。

小皇子得天独厚，小小年纪就被封了王爷，明眼人一眼一样就能看出渊帝的心思，偏这见识浅薄的王氏，还在挑三拣四，喋喋不休！

这个忠顺王爷和晋王不一样，晋王是堵住悠然众口，也好不落得厚此薄彼一说。何况现在晋王更是兵权在握，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千钧之势！

当初放晋王方胤还出去，也是万万没有料到他这么能打的——初衷是派兵出去吓吓边境的鞑子也就是了，没想到还真叫方胤还树立起了君威，得了人心！

王氏受了委屈，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渊帝也不管，径自逗着忠顺王取乐——女人是小，一旦有了权，还怕没人给你送上娇滴滴的美女么？这子嗣就不一样了，好了，就是千秋万代的基业，血统纯正的保证！

现在最叫渊帝伤脑筋的，是怎样把各方的关系把好——还有，朝中党系的争斗……

方胤还接到飞鸽传书，是在茫茫的雪野上。彼时正在和长生争吵着，就为刚才那家酒肆里，是鳟鱼好吃，还是雪花驼肉好吃，闹得不可开交。一大一小两个人，打打闹闹，热闹非凡，全都镌刻进了宁扶轩眼里。

“扑啦啦”的展翅声而来，方胤还取下脚环上的布帛，忍不住笑出声来。

“什么？”长生伸过头来，顶着一个大脑袋，突然出现在方胤还看字的眼前。

“小孩子懂什么？”伸出手，长生就被推后了好几步。

“公子￣￣￣”长生吊着尾音扑进宁扶轩怀里，但随即又是一个激灵——方胤还狭长的眼，分明射来不友好的目光。

“什么嘛！”长生一边嘟囔，一边抱着双臂躲到一边去。

方胤还脸上的笑意还在不断放大，嬉笑着将手上的布卷送到肖扶轩面前，然后玩世不恭地后退两步，鞠一个躬，道：“军师神算。”

“朝廷的供给送来了？”白衣飞扬，凝脂玉一般的脸上，渗出深深浅浅的笑意。

“亏得李公公回去说了，不然上回劫车，还就真没什么意思了！”

“王爷以为，皇帝的眼线就李公公一人么？”宁扶轩望着方胤还，缓缓说道。

沉默半晌，还是那边等得不耐烦的长生先发话了：“公子，我们还是快赶路吧，不然，今天又要露宿了！”怯生生地望一眼方胤还，吞一口口水道。

这几天的行程，除了偶尔遇上一个人、一间茅店外，再无别的乐趣可言。四周都是浩瀚无垠的荒漠，看久了，也就觉得乏味。

尤其是这天气，最让长生抓狂。明明早上还是好好的，除了微微有些寒凉外，倒还舒适怡人。可一到日上中天，火辣辣的太阳，从万里无云的天空里探出头来时，才是真真儿叫人受不了！天空倒是好看的浅蓝色，仿佛一把就能拧出水来一样，可好看也不能把人蒸熟了啊？

长生一路抱怨不该来，一路嘴上不停，吃着各种小玩意儿。

正当长生百无聊赖时，渐渐前方也就有了些人，兴奋的长生一蹦三丈高：“前面必定就是拜方城了！”

果不其然，路过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服饰也愈加亮丽。终于，“拜方城”三个字出现在三人眼前！

第39章

这几天的行程，也算是零零碎碎从旁人口中得知了一些拜方城的情况，怎么说呢，越是接近拜方城，百姓对牧野子服的评价就越好，特别是还有一天路程之后，一路上的人更是对牧野子服赞不绝口。方胤还挠挠头——这种情况，还真是不好办呢！明明是大渊国土，这牧野子服却如此深得人心！

一路颠沛流离，莫失莫离终于载着玩世不恭的方胤还，和气质冷淡的宁扶轩到达了目的地。三个人停了马站在城外，细细打量着拜方城。

拜方城果然名不虚传。

烫金的大字富丽而堂皇，城楼厚而高，不是一般的兵器就能攻破的。从城门往里望去，只见城中各色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各种店铺林立其中，商品繁多而绮丽。

拜方城内各色人种都有，简直就像是到了万花园。

人们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荷包也咕咕囔囔，显然是物质条件极其富足所致。其繁华程度，甚至可以和帝都相提并论！看得方胤还暗暗咋舌。

想来这拜方城，也是被牧野子服强行占了去，可看着态势，好像牧野子服，根本就不担心大渊会派兵前来攻打，不然，为什么这座城池连城守，都没有几个？

方胤还一边揣度着牧野子服的心思，一边抓着宁扶轩就往前走。本来想着还得好一番化妆蒙骗才能骗过城守、入得城去，没想到到达城下，向前想到的种种伪装根本就不需要！在揣测牧野子服的同时，也不禁为他的大胆而好奇万分！

若说拜方城是个城市交叠所在一点都不为过，各色琳琅的商品惊异地叫方胤还像个孩子似的东窜西跳，生怕这些东西会突然消失了似的，定要一次性看个够。旁边的宁扶轩就显得清淡多了，只是笑笑，牵着马，尾随着方胤还到每一处地方。三人当中最淡定的要数长生了——只见他背着手在身后，司空见惯般，一点也不为眼前的东西而动。宁扶轩一手牵着马，一边默默看着这两个仿似倒转的人，含笑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