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这样？！”方胤还有些咬牙切齿。

“我早就告诉过你，是你自己偏偏要相信人心本善。”

“可是钱粮十足，难道，难道……”剩下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三年有余，吃惯了人肉，你当还吞咽地下其它什么东西？”竹扇蹁跹，带起一股涩骨的寒风。

“可是，那……”依旧没有说出什么，方胤还握住剑的手，几乎要让骨节撑破皮肤爆裂开来。

“历史上多有记载，人吃人，不止发生在眼前。”宁扶轩竹扇一合，指着校场上被众多士兵押解着向前移动的绍县居民：“何况你看，他们的眼睛。”方胤还顺着宁扶轩的指尖望去——渗透着绿意的眼中是森人的寒光。

“那已经不是属于人的眼镜了。”少见地叹一口气，宁扶轩道：“天命难违……”

“不，我偏要逆天而行！”不甘地握紧手中的长剑，方胤还道。

不理自言自语的方胤还，宁扶轩道：“绍县之所以一开始就被我称之为死城，除了这个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术石城传来星星点点的哨火，明明灭灭。

“你是说……”愣怔半晌，方胤还才紧咬牙关说道：“绍县早就被术石城攻破！”嘴唇似要滴出血来。

“只是拓跋弘发现这一点后，故意退出城门，围而不攻，只是为了要看我大渊子民自相残杀！”见方胤还摇摇欲坠的身体，宁扶轩接着说道：“只是拓跋弘后来没有想到的是，我大渊会绕过术石城，直取绍县！”手中的竹扇又是一个开合，平淡地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拓跋弘，又何尝不是在看我们的笑话……”

“一开始你怎么不说？”手中的力度更加紧一分，指甲几乎就要陷进血肉里。

“士气不可破。”清冷的扇风终究抵不过漠北呼啸而来的寒风：“树立一个神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押走的绍县居民零零散散消失在校场之中，漆黑的夜里，只剩下几定孤零零的帐篷，还在寒风中摇曳……

次日，晋王方胤还下令，将绍县全体老幼集体押至行刑台，午时三刻，斩首示众，以定军心！

“自率军出征以来，手里沾染了多少鲜血？”方胤还看着越来越迟的日头，计算着午时三刻的时间。届时，会不是天地同哭？

“打仗本来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看透方胤还心中所想，宁扶轩悄然落座。

“只是没想到会是这般惨烈。”

“惨烈？”宁扶轩凄然一笑，手中的竹扇慢了半分：“是啊，惨烈……”眼前又是一片死灰的颜色，凌乱的躯体，青灰色的脸色，一双双无神的眼，直指苍天！

“扶轩，怎么了？”关切地上前询问道——宁扶轩本来血色无多的脸上，此时更添一层苍白。

“没什么。”摇扇避开方胤还的脸，将自己阴翳的心情隐藏在扇后：“你看，越来越冷了呢……”粲然一笑，珊瑚色的唇角拉扯的不像样子。

“不要勉强自己。”嗔怪地看着宁扶轩，方胤还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自己听：“年关将近了呢！”一双不安分的手搭上了宁扶轩的肩。

“扶轩，你可知，拥着你，就等于坐拥这，江山如画……”

第26章

朔方的冬天不比四季如春的南方，说来就来的大风像刀子似的险些就要刮破人的脸，开始还是烈日当空，没想到第二天久变成了漫天的黄沙，怎么都吹不尽。接下来，整个天就像要塌下来一般，黑压压一片，本来就缺少生机的地方更显寥落，仿佛在一瞬间就凋零了所有青绿，刺啦啦一片焦黄。

城楼上有将士正顶着严寒巡哨，本来是雪亮的枪尖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做成的冰渣，纠结在上面，迟迟不肯下来。手上的兵器此刻有了千斤的重量，被冻得开了几道冰口的手，乎是抓东西都抓不稳。

方胤还正哈着气说着怎么这么冷时，突然城楼上传来一阵有一阵的呼喊，急忙奔出去一看，原来是茫茫无际的天空正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小雪，开始还是盐粒般大小，一转眼，就成了片片鹅毛，更加轻盈地悬挂在空中，随着风打着转儿才肯掉落下来。

接一片放在掌中，看着它慢慢化成一粒粒细小的水珠，心里有说不尽的欢喜——去年今时，虽也下雪，却终是没有这么欣喜……

正想着要不要叫扶轩出来一起看这景色时，突然耳边一阵扑翅的声音从这静谧的雪原传过来，定睛一眼，原来是一只白鸽流星似的划过天际，不知归向何方。

笑意在脸上冻结，但还是忍住心中的疑惑没有开口，走进宁扶轩的小楼，见他正捧着一本墨蓝色的书在看着，一旁的茶早已凉透。

悄悄绕到他身后，端起那杯凉透的茶泼出门去，再沏上一杯热腾腾的，抿了嘴尝一下不烫了，才从身后给专注读书的宁扶轩送上去。

“嗯，谢谢。”头也没抬，伸过手借了就喝——茶香，正好；温度，正好。

“嗯，谢谢。”喝完依旧没有抬头，反而伸手翻一页书，继续读起来。

方胤还也不打搅他，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宁扶轩的侧脸——略显消瘦的脸，有些苍白的面容，唇有些薄，呈珊瑚的颜色，紧紧抿成一线。鼻子的棱角有些清秀，一双桃花眼正盯了手中的书不肯放手，远山眉淡淡，勾勒出一副秀丽的山水画卷。

正凝视着，忽然看他动了动，作势就要提笔书写的样子，方胤还忙闪身到一侧，端来砚台，开始磨墨。墨柱厚重的声音在房里响起，不一会儿，便升起了满是的墨香。宁扶轩提笔书写，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揉揉发酸的脖子，微微抬起头，才发现眼前有如墨的青丝飘过来，微一愣怔，才发现一双狭长的眸子正对着自己促狭地笑。

“你……”桃花眸子一动不动盯了那双狭长的眼，墨色中带了点点的狡黠，仿佛一分神就要把自己吸进去一般。

“怎么了？”俯身凑过去，了然似的看着宁扶轩，慢慢的笑意在脸上漾开。

“大冬天的，门也开着，也没有热水，就连那火盆，也险险就要熄了！”一脸嗔怪的样子出现在眼前，口气里却满是关怀。

不等宁扶轩作答，方胤还抢先说道：“本王送扶轩一个礼物。”

“什么？”一向不习惯太过热络的语言，宁扶轩疏离地问道。

“长生。”

“长生？”一时没明白过来方胤还的意思，宁扶轩愣在椅子上。

“就是一个小书童！”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看你这样，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本来身体底子就不好，这再要出个三长两短的，我再找谁要一个扶轩去？”（从此，宁扶轩就过上了叽叽喳喳不可终日滴苦日子……= =浅斟穿越，众位看客小倌儿忽略某浅吧￣￣￣）

窗外是鹅毛的大雪，开始还可看清术石城的模样，这一转眼，只见大学糊了眼睛——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莫说是术石城，就连几米开外，也不见得能完完整整看清楚一个人的模样。

宁扶轩苦笑无奈，只得顺手放下了手中的竹扇，托起一个质朴的手炉环着。白衣在此时仿佛就要融进周围的雪景里去，倒是方胤还，一身红装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分外扎眼。

“扶轩你看，帝都里头哪里有这等奇异的天儿？”望向窗外——要不是来这浩淼的大漠，恐怕这一辈子都见不到这番奇异的景色。

“各处都有各处的不同，何必羡慕来羡慕去的。”

“这倒也是。”方胤还冲宁扶轩眯起狭长的眼：“关键是，看看和谁一起看着样儿的景色。”砸吧着腾腾热雾不断的茶：“要是没了赏心悦目的人陪伴，恐怕再美的景色也不过是寻常的了。”

“那就不打这劳什子仗了！”宁扶轩望着方胤还，戏谑一笑。

“嗯？这话怎么说？”来了兴致，同时也被宁扶轩唇角那一抹笑所吸引。

“不打仗，就可以赶紧收拾行装回去，家中还有如花似玉的晋王夫人在等着呢！”斜眼瞟过方胤还：“这不，日赏心悦目的人，也就有了！”唇边的笑意更甚，漾在略带苍白的脸上，更加显得诱人。

方胤还忍无可忍，击案而起——要是这样还能安静坐在一隅，受人拐着弯儿的损没，那才奇了怪了！

“非要本王给你说个明白？”方胤还斜飞着一双眼，转眼归于平静，只是眼中那抹促狭的笑意更甚：“嗯？”说话间半弓着身子，只拿一张脸凑近宁扶轩。

宁扶轩直觉一双深邃的眸子越来越朝自己逼近，眼中那点点的星光闪的人眼睛都有些生疼。

“那个……”宁扶轩别过脸，轻咳一声，说道：“眼下天气大变，和前几日已经是有很大的不同，从大渊来的兵士应该都没有见过这等阵仗。”

“是啊，大渊哪有这等恶劣的天气？估计将士们都冻坏了！”见宁扶轩另起一话题，方胤还也不说什么，只是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走——扶轩一向脸皮薄，要是这样下去，非恼了不可！只是，那脸上瞬间扑满的桃红，已可说明一切。

“将士还都是单衣，谁都没有料到这边会是这样一种情况。”

“要不把这几个月的布匹先发都下去，送到成衣坊，让成衣坊先就着这些料子，给将士们添些棉衣手套什么的，以作过冬之用。”以探寻的语气问道。

“这样也好，总比过一个冬就冻死大半将士来得强。”手炉在手中已经失却了温度——这样严寒的天儿，仅存的一点温度，总是很容易被外界的寒气带走。

“还有，炭火也要再加一半给将士们，大不了来年春天忙一点都好。兵没了，大势也就去了。”宁扶轩若有所思：“何况，年关将近，要是我们不回，朝廷总会想方设法派人来的。来人总不会一点慰问品都不带吧！”望向远方，眼中是茫茫的雾气氤氲——那边，会派谁来呢？

第27章

方胤还上表朝廷，边关战事激烈，我军正全力以图术石拜方，怎奈敌军防守严密，我军至今没有找到攻破的计策。年关将近，为守住积羽，愿以身作则，死守积羽，何时攻破术石拜方，何时返京。

金碧辉煌的正殿上，渊帝感慨不已，亲点方胤还家室闻景嫣，及御前红人李公公一行人，前往积羽城一见。

虽说帝都也正是数九的寒天，可是这越往北行，寒气越是透骨。且不说一路拉着车子的士兵，就是坐在厚厚毡帐里的李公公，都有些承受不住。

“哎哎哎，前面到哪里了？到底还有多久才到啊？”李公公拥着厚厚的熊皮大麾，才掀开车帘一角，就被迫不及待迎面而来的寒风冻得打一个哆嗦，忙放下帘子，隔着毡子瓮声瓮气地问道。

“不远了，还有两三天路就到积羽城了。”外面赶车的人似乎也不愿意说话，简单明了地回答道。

“哦，”浅浅回答一句，突然又大叫一声：“哎哟，我说不会慢点儿吗？要颠死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是？”马车一顿，陷进雪坑里。

“公公稍安勿躁，车轮子陷进去了，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听得出来，车外的人在陪着笑脸。

“嘿，嘿，嘿，嘿哟！”就是在这样严寒的天气下，也能感觉到拉车的士兵累出一身大汗——这不出汗还好，要是出汗了，一会儿继续走下去，结了的汗冷却下来，再被寒风这么一吹，十个人有九个也会丧命在这冰天雪地里！

车总算又上路了，平稳走了一会儿，李公公在车中颠来晃去，渐渐有了睡觉的心思。可是还未等沉入梦乡，又听见车外传来前队士兵惊慌不安的叫声：“快快快，保护公公，保护夫人！”

“不好！”李公公心下暗自一沉——难不成，遇上蛮子了？

偷偷掀开车帘一角，只见外面依旧是茫茫的雪夜野，一对骑兵模样的人正朝这边飞扑而来——他们身着厚重的羊皮夹袄，长筒的靴子上沾着雪渍和泥渍，靴子里还插着银光闪闪的匕首！

“哎呀，完了完了！”李公公惊恐地叫着，随即又赶紧用双手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车外也渐渐平静下来，直到有人过来一把掀开车帘，李公公还瞪着惊恐的眼睛。

“公公，公公……”车外的人抖索着冻得乌青的嘴唇，说道。

“那些人，那些人走了吗？”

“走了，走了……”士兵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就好，那就好……”抚平还在激烈跳动着的心，李公公心想总算是得到一丝安慰。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随行物品都叫那些蛮子抢走了……”

“什么？！”眼瞪得比刚才还大——“看，看清那些人了吗？”提高的声音猛然低下八度。

“没……没……应该是蛮子无异，打扮得像……只是……只是左边袖子上……有一飘动的红巾有点奇怪……”士兵想了想，说道。

“哦，可能是为了区别他们自己……”李公公故作正经。

“人呢？晋王夫人可好？”想一想，再一次问道。

“人员倒是没有多大的伤亡，就是接下来几天，可能要苦了公公了……”

闻景嫣一行人到达积羽城，正好赶上大雪封山，李公公像斗败的公鸡，一脸尘土象。饥肠辘

辘的李公公一边作恶狼扑食状，一边拿尖利的嗓音抖抖索索地说，还好提前一步，不然真困在山里，可怎么是好？！

“天佑我大渊，李公公着实也是一路辛苦了。”方胤还恭敬地侯在一边，答着李公公的回话。

“我说，这戍守边疆也着实不易，晋王要好自为之呀！”一手抓过一只肥腻腻的鸡腿，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

“是是，本就是我大渊国土，不会叫别人看了笑话去。”负手而立，方胤还说的理所当然。

“嗯，这就好！”海喝一口旁边婢女递上来的茶，李公公道：“一个人在这茫茫的大漠里，

少了帝都里的锦衣玉食，可晋王也是千金之躯，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浓浓的茶香不时便笼罩了整个花厅，就连手炉里的热气，也觉得似是沾染上了这醇厚的茶香。

“公公说的极是。”一瞥眼，那描金绣凤的朝衣虽有些尘土的痕迹，但还依旧泛着金灿灿的光——连这太监都穿金戴银，怪不得大渊的国土会叫外族侵占！方胤还不屑地想到。

“此次前来，除了皇上带来的这些话，本公公还有一些话想要和晋王说道说道，万望晋王不要嫌我唐突才是啊！”李公公双眼放光，紧盯着送上来的烤羊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