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债 下+番外——飘然而过
飘然而过  发于:2012年07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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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肥遗接到消息赶去时,腓腓已从树枝牢笼中解脱出来,只是一时还没缓过气,因而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听见声响他睁开眼见是好友,苦笑道:“你怎么来了?”

肥遗握紧拳头四处张望:“梧桦那混蛋呢?”

“他说感觉曲蘅那边有极大的情绪波动,要去看看……鸾鸟也赶过去了?”

“他自然早去了。”肥遗小心翼翼扶起好友。本不愿被人搀扶,后来实在扛不住伤,腓腓只得半靠在肥遗肩头,一拐一拐地挪去石椅上坐下。

腿部愈合了的伤口重又裂开,不仅如此,大概是被紧缚过久了的缘故,全身上下又是青紫一片,酸痛得很。肥遗见到这副凄惨模样,怒火中烧,要不是被腓腓拉住了的话,说不定已然杀到梧桦面前大打出手了。

“这般下作手段他也使得出来!”

“这笔账我自然会和他算,但不是现在,时机还未成熟,”腓腓精神萎靡很是疲惫,嘴角却凝着一丝冷笑。他低语了几句唤肥遗记下,继续道,“眼下只求太平。等事儿全都解决了,再与那人来彻底作个了断也不迟。”

“还需要多久?”

“不知道,得看曲蘅那边进行得怎样了……依我看,至多不过三年。他希望我助他炼得灵丹,我也确实给了些神力,不过关键的几味材料仍需些时日方能拿到,看他与梧桦的造化如何了。”

远处渐渐有人声传来,腓腓与肥遗对视一眼,心里都各自有了打算。腓腓撑着石桌起身,刚走出几步,忽然想起受伤的事,摸着脸颊问肥遗有没有淤青。“如果被曲直发现那就麻烦了……啊,这里破皮了……”

正说着,周身白光一闪,腓腓变回了原本的面目。肥遗惊道:“你竟虚弱至此!连法术都维持不住了么?不行,你随我回天上调理一段时期,等身子恢复了再管这些劳什子!”

“不行!如果现在就走,那下凡来的种种努力都白费了!再说,梧桦他不会让我们这么容易离开此处的,况且我即便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什么意思?”肥遗一把搭上腓腓手腕,顷刻脸色大变,大声嚷道,“怎会,你仙元已破!”

腓腓抽出手,展开掌心里浮着一颗小小的光球:“但凡修仙之人,穷尽一生所求不过是此等玩意。”光球慢慢渗入体内,腓腓挑眉望向天际,“你我本皆是西华山寻常兽类,几经磨练,吸取日月精华,再加上自身苦修千年,终于得以傲视凡间,在天庭争得一席之位。若非那日我一时大意放走了星君的坐骑,如今也不会落得这番境地,更不会拖你与我一同受罪。”

“既然被你看出仙元破损一事,我便不再瞒你。仙元一破我不便再回天庭,否则等待我的必然是来自天庭的责罚,轻则划去仙名赶去凡间,重则剥夺仙骨,重做回那无知……畜生。”

“可是你现在……”肥遗兀地噤声使了个法术,拖腓腓一同隐了身形,避过路人耳目。

“只怕你再硬撑下去,千年修为毁于一旦,到时连那无知畜生都做不成。”小径脚步声远去,腓腓刚一现身就差点站不住,身子大幅度地晃了一晃。

见好友狠狠瞪着他,腓腓叹了口气道:“道理我懂。我知你是关心我,我也不是那不懂轻重之辈。只是……”

“如我奋力一挣,带你逃脱一事还是很有把握的。哼,谅梧桦小儿也不敢太过嚣张!”

“曲蘅呢?鸾鸟呢?”

“曲蘅那边不是出了乱子么?他们自顾不暇怎还会分出精力来对付我们。如果要走,就趁今晚!”

不知曲蘅那边出了什么事……曲直那傻瓜现在肯定眼巴巴守在他哥身边寸步不离吧?但如果他已经回房,我且偷偷躲着看他一眼也无妨。

“怎样,你考虑清楚了没?”

肥遗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功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回来寻那人不迟。

“我晓得了。不过你先借我些神力,我去去就来。”

“你是要去找那个叫曲直的凡人?都这时候了你还……罢了,最后一次我也不拦你,小心别让梧桦他们察觉到了。”

******

腓腓一路隐着身形走去曲直屋子,越接近越难控制心跳。他站在窗前单手捂住胸口,当瞧见纸窗上印出的人影时,体内猛地涌上阵莫名的激动,害他险些控制不住手中劲道。担心扯坏木窗引来屋内人注意,故他暂时撤了手靠在一旁白墙上轻轻喘气,以平缓情绪。

昨晚两人拥着入睡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就要分离,腓腓无声苦笑了许久。

世事难料。

里面的人似乎躺下了,灯盏灭了屋内漆黑一片。透过窗户缝隙窥视一番后,他深吸了口气推门进屋。

“谁?”木门吱吱呀呀开了,尚未入睡的曲直还道是腓腓,探起身子没见着人,他嘀咕了几句去将门关紧。

“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没回来?可恶,不会是和那个梧桦在一起……啊,头好疼,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我和梧桦?扑哧,果然是个大傻冒!不过,也难得你惦记我,不枉之前不惜毁了神元救你,也当还了那日你从武德星君手下救我的人情债。

腓腓走近床榻,俯下身子盯着曲直仔细看,从额头一路向下,像是要将这张容貌深深刻在脑海里,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记住,好好听曲蘅的话,有他在你不会有事。然后好好练武,你不是要当大侠嘛,没点本事怎么行侠仗义。哦,对了,行侠仗义归行侠仗义,别傻呵呵老管别人闲事。就你那菩萨心肠,难保日后不会抱回来个野兔精什么的,还自以为又做了件善事。哼,要知道像我这般和蔼可亲的神兽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最后嘛……

腓腓对着睡梦中的曲直轻轻吹了口气,你乃一介凡人,无需与这些神神鬼鬼之事扯上任何关联,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你的曲蘅怎么想我不清楚,可我清楚,他所做的一切都为了你好,我又何必不是呢?或许忘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你才会真正快活。

伸手抚上被褥,腓腓忽又想起什么,莞尔一笑,从靠墙的枕头底下掏出桃核把玩了一阵。

桃子很好吃,黄瓜也很好吃,谢谢你这段时日的照顾。

屋外的晚风带起纸窗又“啪”得落下,桌上的灯盏吹灭时的一缕淡烟还未完全消去,静悄悄的,匀长的吐息声清晰可闻。

仿佛一切都未改变,又仿佛一切都已改变。

“话讲完了?走罢。”

“嗯。”

******

翌日清早,曲直睁眼醒来时外头天色灰蒙蒙的,像是下过雨。

这种天气不适合出门,谁知道之后还会不会下雨呢,万一一会儿淋着雨受了凉那可得不偿失。曲直翻了个身,习惯性探手往旁边一摸:“喂,醒醒,外面下过雨了……嗯?”

凉凉的,除了被褥外没有其他东西……换言之,为什么我会以为有东西在我被窝里呢?

曲直挠了挠头,还是想不起刚才为什么会自言自语。头有些疼,他按了按太阳穴不得缓解,于是只得起床接水喝。

一碗凉水下肚,合带着身上感受到了阵阵凉意,曲直一哆嗦回床边披上道袍,目光落在桌脚旁那个用杂草堆成的小窝,迟迟没有移开。

总觉得缺了什么,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百般回忆之后依然不得解,他终究还是放弃了,咬着丝条快速束个发髻,端着脸盆出门的曲直遇上了隔壁屋子的元桢道长。

“师兄早。”

“曲师弟。”

两人并排着走去井边打水,一路上说笑个不停,上至云半睡下至新入门的小师弟全被打趣了个遍。元桢问起曲直学武之事,感慨万千,说自己早些年与元啶师兄一同学习,当初若能咬牙坚持下去了,说不定今儿我元桢早就云游四海,名扬四方。

曲直鼻子哼哼不搭话,元桢一恼火扯住师弟的袖管,说要与之比划几下。

周边来往的人渐渐多了,大伙儿都催曲直快准备早膳,年幼的那些仗着曲直好欺负,直接扑到他身上嚷着说饿坏了。元桢一摸肚皮也不好意思,松开曲直衣裳,满面堆笑问今早早膳的内容。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众人回头原是云铮子驾到,一齐鞠躬行礼叫了声“真人早”。曲直弯着腰眼珠子乱飘,瞥见曲蘅站在云铮子身后正冲自己点头示意,便露齿一笑,找了个机会趁机溜去他哥身边。

曲蘅低声笑问怎么了,曲直装模作样摇头不告诉他,待人群散了之后,他拖曲蘅去荫凉处,偷偷塞给他一包零嘴,说是上次下山去城镇采办云铮子吩咐的货物时,卖干货的黄大娘送与自己的。

“曲蘅你那时不是离观了好几日么?我本想早些给你,不知被什么事耽搁了就一直拖到现在再拿出来……这天总下雨,你不是爱吃炒花生的么?趁早吃了吧,潮了就不好吃了。”

曲蘅接过却没拆开吃,目光直直望进曲直眼里:“我那时为何离观,我怎不记得了。”

“不就上周的事,你那时……嗯?怎么回事,你上周的确离观了吧?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呢?”

喉结一滑吞下花生,曲蘅扬起脸对空眺望,远处后山山坡上那棵参天大树笼在水汽中若隐若现。

“想不起来就算了,”他又取了一粒花生嚼,微微仰起的脖子上一圈淡淡的印子还未完全褪去。曲直目光一瞟发现有异,心头一紧似有针尖穿刺,拇指摸上那印子问道,“你脖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大概是哪里硌着了。”曲蘅快速回道,不着痕迹地避过曲直的手指。他冲曲直粲然一笑,往手心里倒了一堆花生,“你小时候不也喜欢吃这个,来,这些就当是奖励你连日来的勤奋苦练。”

曲直谢过,将之一把塞进嘴里。那独特的香味立时充斥于唇齿间,浓郁得引人沉醉。

******

“考虑来考虑去,最终还是决定托个梦给你,免得你不留神与曲直说漏了嘴……喂,好好听着——”

“我已消去了所有清云观道士这段日子里的相关记忆,包括云铮子。关于那件事你放心,我和肥遗都不会泄露半分,作为交换你得好好关照曲直。虽然我知道不用我刻意提你也会这么做,但还是……总之,曲直的事情暂时都交给你,只是暂时而已,等我回来之后,哼!到时再从你手中抢走那个傻大冒!”

唇间溢出一声轻笑,曲蘅提醒曲直快去准备早膳,目送其急匆匆跑远,曲蘅一人独步于院子中,弯腰拾起一根枯枝,抖了抖,比作宝剑凌空一刺。

跟我抢曲直?

好,我等着你。

第二十二章

“曲直你过来一下。”

身后脚步声追了上来,曲直走在曲蘅身边问什么事。

曲蘅一指路边的酒肆,笑道:“昨夜你不是问方公子房里藏了什么好东西么,我猜那香味应是此地特产的桂花酒,入口清淡,回味无穷。”

曲直将信将疑,神情犹豫。曲蘅看穿其心思,走去问卖酒的老头买了一罐。

“等等,按规矩我们不能沾酒吧,曲蘅你这是……”

曲直下意识接过曲蘅递来的酒罐,他将之紧紧抱在怀里,尾随其走去马车旁。“嘘!”曲蘅眨眨眼唤其噤声,自个儿凑近窗前说了些什么。

帘子簌簌掀起,一个脸色略显苍白的年轻公子探头出来,眉眼间透着股世家公子的慵懒。曲直见其转头朝自己望来,忙赶上前道了声方公子好。这位方公子随口应了一声,视线一直没从曲蘅脸上移开,直至清香扑鼻闻见酒香,方才注意到曲直怀里的酒罐,继而惊诧道:

“曲道长果真是位可人儿,本公子昨晚喝的正是这黄记酿的桂花酒。”

想也不用想,这番话是对着曲蘅说的,曲直听在心里一点都不舒服,特别是瞧见这位方公子盯着曲蘅看的眼神。啧啧!活该你体虚多病!

听这人又道:“曲道长一片心意方某收下了。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方某有意今晚请曲道长来院中石桌处一同小酌,敢问如此是否有所冒犯?”

“幸得方公子赏识。只是关于阁下府中的情况小道一会儿要与舍弟商榷,时辰上或许……”

“无妨,本公子吩咐下人先摆上一桌,等曲道长来了再开这罐特意送与本公子的桂花酒。到时,月夜下对酌、美人相伴自是风情无限……如果之前耽搁久了,欢迎这位曲道长一齐前来赴宴。”

勉强加上后半句,终于得了曲蘅的允诺,方公子高高兴兴地缩回到马车里。

曲直将酒罐交给家仆,自己虎着脸扯着曲蘅袖管走去队伍最后:“你干嘛答应那个方公子去赴宴?你又不是不清楚那人心里在转什么心思。再说你我不能沾酒盏,万一到时他猛灌你酒怎么办?”

曲蘅手指夹着道符晃晃,悠然自得道:“别担心,若这人当真敢动手动脚,我就让他在院子里睡上一觉。何况我拖你一同去,他自不敢轻举妄动,你也可顺便尝尝这桂花酒滋味。”

“可是……”

“不必如此谨慎,只尝一口不碍事,一解你我馋意。”

曲直闻之抬眼看,曲蘅微微一笑不予解释,别过脸跟上走在末尾的家仆,与之打听方府消息。曲直手按上腰间的剑鞘,方才理解过来曲蘅刚才话里的含义,展颜一笑,也加快脚步走去他身旁随同。

******

阳春三月,又是一年出游时。

曲家兄弟借宿于这扬州方府已有三四日,随行的还有清云观的元肖道长。

说起此行渊源还颇有些曲折。

话说,去年年三十那天清云观迎来一位当朝大官,一同带来的还有天子的旨意。那时,全观人聚在几张圆桌周围正准备一起吃顿热腾腾的年夜饭。腰间围了块围兜的曲直找了几个小道士打下手,洗菜擀面,差使他们奔来跑去。曲蘅送来几味少见的药材,站一旁看曲直烧了一大锅药膳,他说也想帮忙,于是拿了把竹扇子对着火炉一通扇。白皙的脸上沾上不少炭灰,浓烟呛进气管害他咳嗽个不停,却还是一直笑容满面地听从曲直指挥。

将年幼的那些都打发至桌边坐着,曲蘅先行端来了一大碟素菜饺子,曲直随后送上一道道凉拌与热炒。虽然都是素斋,种类也不是最丰富,可清云观一席道士们全都已心满意足。待曲直最后拿出难得一见的八宝饭时,众人更是赞不绝口,夸曲直手艺好。

曲蘅示意曲直在自己身边落座,又冲在座各位一颌首,作为座下的大弟子他带领众人起身向云铮子拜年。上座的云铮子照例先摇头晃脑背了一段经义,捋捋山羊胡子,交代了一番新年里的注意事项,以及来年开春时的功课。曲直等着不耐烦,环顾四周,眼角一瞟,忽发现殿外的石狮上留有片残破的黑布,可待其再定睛细看,布片早被寒风刮跑不见踪影。他摇了摇头复低头听训。

终于听完了长篇大论,众人一坐下立即取了筷子去夺八宝饭。曲直替曲蘅抢了三大勺红豆沙,回到座上时一碗药膳汤已经摆在面前。曲蘅谢过,接过八宝饭一口下去,脸上的笑容明媚地宛如春日里的艳阳,印在眼里,直直刻入脑海中。

过年真不错。曲直心中暗道,举起勺子一口一口喝着曲蘅替其盛的汤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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