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与约翰——竹下岚
竹下岚  发于:2012年0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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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elle说三个月。”

“就是说,要到五月底。”

“差不多……”

“那我也没必要呆在葛芬堡了。”

“不,我先去外事局想想办法,你在这里等我回来……”韩楷抓住他的胳膊。

“不用。”梁宇非掰开他的手指,环抱着韩楷的腰。将脸在他的胸口埋了片刻,梁宇非闷声说道,“

真不用。韩楷,如果所有人都难逃一死,我还是想在我出生长大的地方迎接死亡。虽然这里有你,我

也很希望能和你一起……可是你恐怕不会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迎来末日吧?你应该会和Michelle,

Eisen他们在一起。那么,我也该和我姐在一起。”

“我们……我们还有十个月。”韩楷底气不足地强调,仿佛已经乱套了。

“这和十个月还是十天没有关系。在世界末日之前,在死亡的前夕认识你,我很高兴。”

虽然想尽力让这场不可避免的离别显得潇洒些,梁宇非还是没能做到最好。他还是把韩楷的白棉T胸

前哭湿了一片。最让他意外的是,平时很容易伤春悲秋的韩楷,完全没有流泪,只是一下一下地拍着

梁宇非的背,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他的黑头发。

梁宇非真正的家,是山西长治。当然他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了,那里只有老迈的爷爷奶奶和他并不熟

悉的小村庄。十五岁之前他多数时间住在外婆家,那是中国北方沿海的一个渔村,如今外婆已经被两

个舅舅接去赡养,回去也只有空屋一爿。所以他的家,其实只有姐姐梁翊麦的出租公寓而已。

一年半没有回国,海淀区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在地铁上,从四五十岁的大叔到十二三岁的少年都戴着

耳机捧着电子书在看,没人注意神情恍惚的梁宇非。听到魏公村报站,他拖着行李箱出了地铁,慢悠

悠地扛着箱子沿楼梯向上走去。

“宇非!”

梁翊麦早已等在地铁口。她的衣服上围了一条火红的围巾——梁翊麦最喜欢红色。梁宇非扔下箱子,

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抱住姐姐。

“姐,我回来了。”

二月末三月初的北京春寒料峭,天空碧蓝清透,寒风吹着落叶,街边报亭窗口以军绿色的厚帘子遮得

严严实实。坐在公交车上听到广播里放了段西皮流水,梁宇非真正地感觉到自己回家了。

在梁宇非窝在姐姐的公寓里吃手擀面调时差的时候,韩楷正累死累活地在菲律宾参加海啸后的灾难救

助。他们对外说是一个来自欧洲的志愿者团体,有自己的营地,每天早出晚归,一切活动都是无偿的

。海啸过去一周,此地动不动就会来个余震,天天提心吊胆。他们所在的地方距离甲米地不远,物资

统统由甲米地运来。

马尼拉湾的海水浑浊灰暗,上面浮着各种残骸。前些天还有人类的尸骸,如今只剩下无用的旧家具和

垃圾。海水冲毁了泥沙岸边的公墓,有白骨裸/露在路边。每次韩楷路过惨不忍睹的海岸公路时总会

忍不住闭上眼睛。

他给梁宇非打过电话,说自己的情况,梁宇非嘱咐他自己先注意安全。韩楷想拼命延长通话时间,却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从来都不擅长说话。倒是昨晚上,一场余震过后,从简易房里跳起来的韩楷迷

迷糊糊地站在空场上,听着周围同事们嘈杂的议论声,赫然发现自己怀里紧急抢救出来的居然是枕头

和手机——他睡前抱着这两样跟梁宇非打电话来着。

四月,Michelle和Eisen等领导层终于出现了,他们的训练场所转移到甲米地,不再与沙袋、疟疾、

社区工作为伴,转而进行Parody Proxy高级课程学习。

北京也是四月。梁宇非刚找了份工作,在中关村教德语。趁着风不大,他买了辆自行车,终日骑车上

下班,有时会路过西门子的大楼,想起韩楷家的冰箱——那个只有蔬菜和鸡蛋的冰箱,是这个牌子的

。很多东西都让他想起韩楷。

有时他还会恍惚,尤其是前一天晚上韩楷打过电话之后。他担心韩楷在菲律宾不安全,担心世界末日

提前到来,担心世界末日到来之前再也不可能和韩楷见一面了。站在中关村某座出名高大夸张的大楼

下面,他忍不住会想万一世界末日那天这楼塌了,该是一幅什么景象。梁翊麦感觉到弟弟时常走神,

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在葛芬堡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梁宇非在厨房闷头切菜,“小油菜清炒吧?”

“啊,清炒……”梁翊麦随口应道,随即反应过来,“不是,谁问你这个?是不是在那里遇上坏人了

?还是喜欢上哪个姑娘?宇非,咱们没有留洋的命就算了,国内挺好。”

“我知道。姐,要是哪天世界末日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想要你给老梁家续香火。”窝在沙发上的梁翊麦一边涂指甲油一边答道。

“说点别的成吗。”厨房里,梁宇非玩命剁排骨,把案板剁得哐哐响。梁翊麦瞪了弟弟的背影一眼,

喊道:

“少给我背后嘀嘀咕咕!我告诉你啊,两年内要是见不着老梁家的孙子,我就把你发配回长治种地去

!”

“种什么地,那地方估计都成煤窑了。”

恶狠狠地将最后一块排骨一剁两半,梁宇非以最小的音量哼哼道。

韩楷的特训于五月的最后一天结束,所有人都忙着打包行李回到自己的国家,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

。收拾好了行李,韩楷在酒店走廊上转了几圈,敲响了父亲的房门。进去以后他吓了一跳,因为

Eisen也在里面。

“不去睡觉?明天就离开马尼拉。”Michelle说道。

“Michelle,我想暂时不回欧洲。”

“那你要去哪?”

“中国。”

“找Faye?”

“是的。”搬了把椅子在他们对面坐下,韩楷认真地说道,“你是团队领导人,我必须和你说。我想

直接飞去中国。”

“说得真简单。现在菲律宾乱七八糟,你从这里飞去中国?”

“那我就转机去泰国,越南,随便哪里,然后再去中国。”

“说来说去,你一门心思要去。”Michelle叹了口气,看着Eisen,“你说说他。”

Eisen戴了副细金边眼镜,身着白色立领衬衫,黑色滚边马甲,优雅英俊,足以去演007。见Michelle

把难题推给自己,他摘下眼镜往前倾过去,盯着韩楷看。

“知不知道葛芬堡这个小国就你一个Parody Proxy?”

“……知道。”韩楷被他逼视得往后缩了缩。

“这三个月,由于印度洋海啸的影响,地能处于大爆发前的平静中,所以总部才敢让我们集中到东南

亚受训。现在,暴风雨前的宁静结束了,接下来搞不好就是狂风暴雨,你说你不回葛芬堡?出事谁负

责?你当初发的誓呢?Parody Proxy虽然是自愿加入,但没人能半途退出!”

“我知道,Eisen。我只离开几天。我去中国,接到非,马上回葛芬堡。”

“要是他不跟你走呢?”

“不会的,他一定跟我走。”

“要是他仍然拿不到葛芬堡的居留权呢?”

“……我去想办法。”韩楷避开Eisen咄咄逼人的视线,绞着手指,“还有最后的办法。我只要和非

结婚就可以了。只要非愿意。”

“……”这次轮到Michelle瞠目结舌。他审视自己儿子良久,问道:“结婚?”

“我觉得我也该结婚了。”

“明知道七个月后一切都将尘归尘土归土,你还要结婚?”

“就是因为这样才要结婚。我不想死的时候还是单身。再说我喜欢非。”

“Michelle,你儿子魔障了。”Eisen依旧优雅地一摊手,“年轻人,真是看不开。”

“我一定要去中国,如果你不同意,我就直接走。”

Michelle露出头痛的表情,望着一脸倔强的儿子。似乎有十多年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了。自从离开美

国在欧洲游荡,韩楷一直很懂事。儿大不由爹啊。

“也罢,你就让他去。”Eisen随口说道。

“就凭他那半吊子中文?去了就让人拐卖了。”

“……不至于吧。Michelle,你有恋子情结哟。”

“要不让中国的那位接应他一下……”

“不可能。”撩了撩落在额前的头发,Eisen的眼镜片后闪过一道冷光,“那个人,我跟你赌两座火

山,根本不会管这种闲事。”

“总得找个人陪他。”

“这样吧,看在你我多年好友的份上,我让安帮你儿子一次。”

“你真是太大方了。”Michelle用力一捶桌面,感叹道。韩楷没听懂他们说什么,只是觉得Eisen那

副高深莫测的眼镜片后面似乎藏着什么玄机,看得他心里凉飕飕的。

梁翊麦上班的公司是一家日企,以制造小电器而闻名。她偶尔会加班,以前加班完毕就随便在外面吃

点什么,如今家里有了煮饭的人,她每天都乐于挤地铁杀回家吃夜宵,一个月就胖了两斤。

这天晚上,她加班到八点,乘地铁回魏公村,一路都在挂念让梁宇非炖的酸萝卜老鸭汤。

哼着歌进了小区,走到有点昏暗的居民楼下,五月的芬芳隐没在草坪和玉兰树之中。梁翊麦正要进楼

道,一转头瞥见有个高个子男人站在不远处的樱花树下,插着兜往这里看。光线不好,她看不清男人

的长相。梁翊麦心中惴惴,没敢再看就冲进楼道,一路狂奔到了家才敢喘气。

“姐,你跑得和草泥马似的……”

“你个死小子!”梁翊麦当头一巴掌招呼过去,“下面站着个怪人!说不好是坏人呢?”

“什么样的人?”将老鸭汤盛在砂锅里端出来,梁宇非随口问道。

“一个男的,看着挺高,也不说话也不动,吓死人了。”

“没事,你不都安全到家了吗?”

喝完汤,梁宇非洗了碗回自己的小卧室去备课。刚打开电脑做了两页PPT他就有些困了,到窗边去拉

上窗帘打算睡一会。窗帘拉了一半,他愣住了。

楼下樱花树边上,确实站着个高个子男人。从梁宇非的房间窗口看出去,正好能看到路灯,一点昏黄

的余光照着黑衣男子的侧影。仿佛是感受到来自这边的视线,男人从暗影中走出来,快走几步站到路

灯下面,急切地将目光投向梁宇非的窗口。

“韩……楷?”

“非。”他悄声说道,竖起手指放在嘴唇上。梁宇非抓紧了窗框,手指在发抖。看了看四周,确定没

有人会发现后,韩楷将手合拢成喇叭状喊了一嗓子,声音不大:

“Hey Guy,Would U marry me?”

这个二百五!梁宇非真想从窗户里飞出去给他一脚。他瞪了韩楷一眼,砰地关上窗,转身急匆匆地离

开房间。在看电视剧的梁翊麦看到他要出门,莫名其妙地问道:

“大晚上的你去哪?”

“买东西。”

说完,梁宇非飞奔出门,一步两级地将一至三层的楼梯甩在身后。自光线模糊的狭窄楼道中冲出后,

他用了两秒的时间寻找韩楷。那依旧一脸纯真的男人站在原地,张开了双臂。梁宇非几步跑过去,紧

紧抱住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韩楷侧过头,抿了抿嘴角,低头合拢手臂,轻拍因用力过度而轻微

颤抖的梁宇非的背脊。

第九章:YOU PP,ME PP,WE ALL PP

“你住哪?”

表达完久别重逢的喜悦后,梁宇非想到了最实际的问题。韩楷答道:

“有人给我订了酒店。”

“谁这么周到?”

“不认识哎。Eisen给介绍的,我还没见着人。说是现在不在北京,明天才能见到。”

两个大男人坐在小区花坛边的长椅上窃窃私语,幸好夜色已深,来往的人并不多,不至于有热心的居

委会大妈把韩楷当成恐怖分子上报给片警。一身黑,加上混血儿面孔,还有那种沉默肃杀的气质,韩

楷怎么看都不像善良的国际友人。

“我送你去酒店。”梁宇非起身说道。

“……能不能去你家看看?”韩楷以纯良、憧憬的眼神看着那扇还亮着灯的窗口。

“改天吧……突然出现在我姐面前,我怕她得用鸡毛掸子招呼你。”

“为什么?”

“因为她可没有Michelle那么好说话。听话,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第二天,梁翊麦按时出门上班,梁宇非撒谎说自己感冒了想歇一天,独自在家里呆着。给弟弟留了感

冒药,梁翊麦上班去了,她一走,梁宇非就从床上跳起来给韩楷发信息。过了没一会,韩楷就打电话

说他们到了,马上上楼。

还有谁啊?梁宇非心里嘀咕了一会,出去开门。两分钟后,韩楷一马当先冲上楼来,看见梁宇非立刻

露出开心的表情。他身后还有个人,穿了件驼色风衣,黑发柔顺,步伐轻快。

“非!”

“进来坐,吃早饭没有?后面这位是?”

“安,这就是梁宇非。”韩楷回过身去,对跟着他上来的男人说道。几步踏上楼梯顶,被叫做安的中

国男人将插在风衣口袋里的右手伸向梁宇非。他约摸三十岁,与韩楷年纪相仿,黑眼睛是形状姣好的

杏眼,灵动明亮,睫毛长长的,模样白皙秀气,比梁宇非低一点。

“你好,我是安亦年。”

“Eisen拜托我照看Josh。”在梁翊麦的沙发上落座后,安亦年捧着倒满热茶的马克杯,黑眼睛凝视

梁宇非,睫毛一闪一闪,“我昨天晚上才回到北京,之前在江西。Eisen跟我说过你们的情况……”

梁宇非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在普通中国老百姓的观念里,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你叫我韩楷吧,非也比较喜欢这么称呼我。”对安亦年说完,韩楷转而握住梁宇非的手,“没关系

的,安明白的。”

明白什么?梁宇非还没问出来,安亦年就丢下一颗惊天大炸弹。

“我和Eisen,跟你们是一样的。”

他的汉语带点京腔,听起来很是柔和悦耳。但是他说话的内容可没那么轻柔——梁宇非张大嘴巴,费

了半天劲才把下巴合上,恢复语言能力。安亦年微笑着看他变脸,不置可否。

“你和铁哥……Eisen……?难道,你就是安(Ann)?”

“如果你是说Eisen对我的称呼,我就是安。另外,铁哥这个叫法不错。”

“真看不出来……”梁宇非下意识地嘀咕道,“你们一个在德国一个在中国,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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