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坎坷和坚如磐石的父子情,虽然与事实相去甚远,却富有中国九十年代家庭伦理电视剧的煽
情风格,把梁翊麦感动得拿纸巾擦了好几次眼泪。
“现在韩楷爸爸在法国工作,有了个女朋友,对儿子的关心越来越少了。”叹了口气,安亦年怃然道
,“韩楷很死心眼,喜欢谁就喜欢到底,傻兮兮的……他一个人很孤独,从小就没了妈,如今爸爸也
不在身边,可怜见的,唉。”
“你说他喜欢谁不好,干嘛就喜欢我们家宇非呢?”
“当然是因为宇非好啊。听说在葛芬堡时宇非租他家的房子住,两个人相处得可好了。还有,韩楷的
妈妈是中国人,他一直对中国人特别有好感。这么说来,看电视上说葛芬堡房子塌了不少,不知道韩
楷家里怎么样,孤孤单单地,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梁翊麦有点为难:“这么说倒也……我是怕宇非去了不安全。”
“韩楷是警察,哪能不安全。再说葛芬堡治安可好了,警察收入也高。一般地震完了一段时间内就不
会再大震了,你想想是不是?与其让宇非呆在家里绝食闹别扭,干脆让他去,顺着孩子怎么不比拧着
好啊,你看现在闹的。再闹下去对谁都不好,梁小姐,犯不着让宇非为这事记恨你啊。”
观察一下梁翊麦的脸色,安亦年笑了笑接着说道:“韩楷的人品我可以保证。你不用担心他对宇非不
好,他把宇非供着还来不及呢。”
安亦年的保证加上说服起到了作用。梁翊麦思来想去,一方面对韩楷的看法有所改善,另一方面也真
是被弟弟的坚决给震撼了,终于松口放行。梁宇非没浪费一秒钟的时间,订了机票收拾行装,搭了安
亦年所在的NGO前往欧洲帮助救灾的顺风车,直飞葛芬堡。
第十一章:世界末日的LAMENTATION
看到包着绷带来机场接人的韩楷时,梁宇非差点当场哭出来。安亦年要从这里转去柏林,告了个别就
去买车票了。帮梁宇非拎着行李,韩楷领他回家,又恢复到以往腼腆羞涩的模样。看到那辆深蓝色标
致,梁宇非问道:
“新买的?那雪铁龙呢?”
“废了。”韩楷诚恳地回答,“地震那天超速驾驶,撞树了。”
“……”
“你喜欢这辆吗?”
“……啊,还不错吧。”梁宇非模棱两可地答道。
七月末的葛芬堡本该炎热高温,太阳晒得人无处可逃才对,今年却时不时下场雨,气温一直升不上去
。韩楷拿了假期在家里养伤,每天抱怨想晒太阳都晒不成,自己都要变成森林里的蘑菇了。一开始,
梁宇非听他抱怨还能陪他唏嘘两句,最后直接无视掉。结婚申请已经递交,但鉴于葛芬堡大地震后种
种事务杂乱不堪,就一直被搁置着,预计一个月后才会有回音。
“我来。”韩楷伸手去提梁宇非手里的购物袋,梁宇非夺了回去。
“等医生说你能提重物的时候再说吧。”
“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啊。”
“遵医嘱。”
从超市出来,沿着刚刚修补过的街道走着,有些阴暗的天空平铺在头顶。云层厚重,冷风乍起,梁宇
非估计着又要下雨了。
“去喝杯咖啡?”
“也好。”
在街边的露天咖啡厅找了个位子,点了饮料,韩楷从报纸架上抽了份《时代周报》付了钱回来看,看
着看着就开始皱眉头。梁宇非凑过去问道:“怎么了?”
“墨西哥一天之内频发地震和龙卷风,智利也震了。东南亚大洪灾,数百万人无家可归,呼吁国际救
援。非洲多国突现地陷,过去的大裂缝在一夜之间加宽,快要变成湖了。”
“越来越糟。”
“每个地方都很糟。不知道瑞士那边的对策拿出来没有,我怕我们等不及了。”
韩楷的语气过分沉重,梁宇非没有接话,转身去喝自己的热咖啡。他现在真的有点害怕这种话题,尤
其是邻桌一对夫妇带着小女儿有说有笑地在交流明天的野餐计划,烤面包的香气从街对面飘过来,这
样平和温柔的时光,为什么会像泡沫一样无法存续呢?想了一会,什么头绪都没有,梁宇非索性把杯
子一放去检查手机短信。等他从手机上抬头,突然在咖啡杯里发现了不该存在的东西。他站起来仔细
看着漂浮在咖啡上面、慢慢融化消失没入深棕色液体中的白色结晶物,拉了韩楷一把。
“怎么了?”韩楷放下报纸问道。
“你看……”
洁白的雪花轻飘飘地降落,由小到大,由疏到密,开始只是小小的喧嚣,逐渐变成了大大的狂欢。白
雪轻柔地落在街道、树木之上,抚摸着行人的脸颊,染白房顶。
“上帝啊。”
惊呆的韩楷也站起来仰视天空,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他眨眨眼,细小的白色花朵直线坠落,跌碎在
湿润的地面。没过一会,他们的肩头都积了一层雪。所有人都停下来仰视天空,所有人的眼中都写满
惊讶和不可置信,一时间天地万籁俱寂,唯余雪花簌簌。
“中国有个民间故事,叫窦娥冤,一个被陷害的女人要被砍头,她临死前发誓说为了证明自己是清白
的,死后要大旱三年、六月飞雪、血溅三尺白绫。”
“那,实现了吗?”
“都实现了。”
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过了马路,梁宇非吁了口白茫茫的气,继续说道:“她确实是被冤枉的,所以
都实现了。因此,中国民间认为六月飞雪是非常不好的事情,是有人有冤情,或者说老天爷要收人了
。”
“那八月下雪呢?”
“一样。”
两人踏上台阶的脚步声很一致。喀嗒、喀嗒、喀嗒……像是和谐的打击乐。家就在前方,只要两分钟
就能回到安全的避风港。如果灾厄降临,这温暖的港湾还能容纳他们吗?当码头被暴风摧毁,脱缆的
小船随着海流会漂向何方?
暴风雨终会降临。冥冥中,无上的力量注定了它必须要在此刻降临,摧枯拉朽,扫除一切,为既定的
未来夯实基础。
有人为爱杀人,有人为爱自杀,更多的人,只是为了爱而兢兢业业地活着,恨不得能与所爱之人冲破
时间的藩篱永享世间的种种美好与忧伤。越是迫近二零一二年的冬至日,梁宇非越是觉得自己有些神
经质——他恨不得从别人手里夺来时间,把这些时间都用在韩楷身上,超越命运的安排,逼近永生。
想做的事情很多,都是些琐碎的事。比如做一道好吃的菜,研究一份中西合璧的菜谱再强迫韩楷试吃
,然后看着他皱眉做鬼脸的表情哈哈大笑;比如和韩楷一起去购物,为了哪只洋葱更好而在冷柜前争
执不休,最后韩楷举手投降;比如一起打扫卫生,把床单蒙在韩楷头上玩捉迷藏,隔着床单给他一个
吻……再比如晚上相拥而眠,从皎洁的月光照耀窗棂一直睡到清晨的阳光洒落窗前,再去迎接更新、
更美好的一天。
太珍贵了。以世界末日为前提,梁宇非才发觉这些事都是那么珍贵。难以割舍的瞬间如同绳索一般缚
住他往回拉扯,前进对他来说变成了一种困难。
将日历翻过一页,梁宇非怔怔地望着9?21这个数字。还有……三个月吧。
“非,你在吗?”
韩楷开了门,在客厅里喊道。梁宇非迅速转身吸气,走出卧室露出笑容。
“我在呢。怎么了?”
“给。”
一张薄薄的纸。结婚许可证明。梁宇非接过它来,眼睛一热,泪水几乎滚落。
“太好了……”
“我每天跑一次,终于磨到了。”韩楷腼腆地说道。
“真不敢相信。”
“我也是。原来恋爱结婚真的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以前一直以为要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有疯
狂的激情,像触电一样才是恋爱,没想到我们之间一直平平淡淡,却水到渠成。我都不知道从什么时
候开始就喜欢你了。”
“是啊,好奇怪啊。都没有要结婚的真实感。”
“话说我们是不是该庆祝?”
“哦,你提醒我了。”
梁宇非急匆匆地去看烤箱,希望小甜饼还没变成焦炭。韩楷跟着蹭进来,倚在厨房窗口,俯视对面的
商店和人流。下午三点的阳光正好,将窗台晒得暖暖的。韩楷闭上眼晒着太阳,眼前的薄薄黑暗中又
透出均匀的浅金色光芒。倏地,浅金色的光消失了,本来温暖的环境也起了变化,韩楷猛地睁开眼,
站直身体。
“韩楷!”
将烤箱门一关,梁宇非的声音发着抖,然后他迅速冲到韩楷身边往窗外看。光芒四射的太阳被什么给
遮挡了,火焰被浇熄了。黑色空洞正在吞噬它的躯体。街景瞬间转入黑夜,惶恐的嘈杂之声四处响起
。所有光线在几分钟内湮灭。
“日食……?”
黑暗将他们俩笼罩。韩楷的手绕过梁宇非的腰,紧紧搂着他。梁宇非靠在韩楷的肩头,凝视影影绰绰
、魅魉横行的世界。一片黑暗固然令人恐惧,但最令人恐惧的是潜藏于这片黑暗中的、不知来自何方
、去向何处的无名的危险。似乎有什么在伺机而动,等候着撕裂、吞噬这些恐惧黑暗的弱小人类。幸
好,过了一会,黑暗渐渐退去,光芒重现。
“……”
太阳露出了一弯,随即扩大了些。慢慢地,遮蔽太阳的黑影心满意足地离开,太阳挣脱束缚,再度洒
下阳光。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这时的太阳比原来黯淡了些。
《NEW DIVINE》的铃声响起来,韩楷松开手拿出黑色手机。Michelle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梁宇非听不
清他在说些什么,韩楷只是点头,说了句“马上”就挂了电话。
“Michelle?”
“嗯。”将手机放回裤兜,韩楷握住梁宇非的手,“准备去瑞士。”
安杰丽卡?尤斯勒尼乌斯(Angelica Juslenius),现年52岁,出身牛津大学,曾于美国执教,后因
学术理念不合回归德国,目前在哥廷根大学世界宗教文化比较研究中心【注:此为虚构,实际上哥廷
根大学并无此机构】担任主任。她还是多个基金会、NGO的董事及主要负责人。而这位五十岁出头,
性格严厉的单身女士,就是Michelle、 Eisen、韩楷所在的组织的BOSS。
“要见大BOSS了,是不是很紧张啊?”
在被整间包下的旅馆大厅里等Michelle的时候,梁宇非见韩楷神态甚是不自然,便调侃道。韩楷诚实
地点头。
“我从没见过她,只听说过,好像很可怕。”
“好了,不管对方有多可怕我都会保护你的。”见他一副“求安慰、求抚摸”的样子,梁宇非拍拍他
的肩膀,抚摸并安慰道。韩楷继续乖乖点头,神情无辜地摇了摇尾巴。两人来得早,大厅里零零落落
没有几个人,更没有认识的人;正百无聊赖,Eisen跑着从旋转门里冲进来,风衣搭在手臂上,拎了
个小旅行箱,头发被风吹得一派凌乱。
“他这是赶着去哪呢?”梁宇非站起来挥了挥手,“Eisen?”
“啊……只有你们?其他人还没到?”Eisen大喘气,问道。
“是啊。”
“Yeah!”
把风衣和旅行箱往沙发上一扔,Eisen双手握拳身体后仰,兴高采烈地欢呼了一声。韩楷和梁宇非以
诧异的眼神看着他,Eisen浑然不觉,将身体投入舒适的布艺沙发,满足地呼了口气,理了理乱糟糟
的前发。理到一半,他斜了梁宇非和韩楷一眼。
“你们看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OOC了。”梁宇非诚心诚意地回答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Eisen坐起来,把头发随意爬梳两下,拉松领口,“我去整理一下仪表,
十分钟就回来。”
他走了之后,梁宇非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的八卦猜想:“韩楷,你觉不觉得他像是
在等……?”
“情人?”韩楷点头,“是很像。但是,安不会到这里来啊。”
“难道他除了安之外还有……?”
“不会吧。Eisen不像是这种人啊。”
两人还没八卦出个所以然来,Eisen就回来了,他们只好把疑问都埋在心里。过了一会,两辆出租车
停在酒店门口,车上下来五个人,为首的是一位穿着米色长裙的金发女士。Eisen立刻站起来去门口
迎接,帮他们拉着旋转门,并接过那位女士的旅行箱。
“MS Juslenius。”
“Eisen,你真让人失望。”
模样颇为优雅的女人一张口就是严厉的训斥。她看似五十岁上下,鼻梁高细,嘴唇棱角分明,一双蓝
眼睛近乎透明,嘴角绷得紧紧地。Eisen低头挨训,姿态恭敬。
“你在柏林区做的事我都知道了,我真后悔为什么让你负责柏林。你也不必辩解,我只看结果,十年
前我就知道你不是这块料,如今你犯的错该由我负责。好在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让你犯错了。”
“真的很抱歉。所以我提前赶到……”
“以为提前赶到我就不会责备你?如果现在是在哥廷根,你该在系里和牧鹅女雕塑之间跑步往返二十
次,而不是坐在酒店大厅里悠闲度日。”
“您说得对。”面对狂风暴雨般的批判,Eisen态度良好安之若素,“要先去休息吗?”
“用不着你。”她一仰头,身后一名面容姣好的黑发女子走到Eisen身边对他微微一笑,接过行李箱
。Angelica Juslenius向前走了几步,好像想起来什么,突然转回头说道:
“Eisen Idhor-n·r Steinkrüger。”她的声音仿佛大提琴般低沉坚实。
“MS Juslenius?”
“你那位东方美人呢?”
Eisen脸色变了变,微微颔首:“他在什切青。”
“哦。那你们不久就能见面了。”她扬起嘴角一笑,意味深长,仿佛在传达一个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
密似的,颇有些不怀好意。
“刚才那看起来跟白雪公主的后妈似的阿姨就是你们Boss?”
“……别这么说。她挺好的,当她心情好的时候。”Eisen有气无力地答道,刚才那副淡定从容的样
子已经如同海上的泡沫一般消失。韩楷很不识时务地刨根问底:
“那她现在是心情好还是心情差呢?她什么时候会心情好?”
“当她让我从哥廷根大学生活文化研究所跑步到牧鹅女雕塑,来回二十趟的时候,她心情就很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