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可以陪隐若玩儿吗?”笑容中荡漾的甜暖融掉了这世界的雪。
那是第一次见到百草园之外的善意笑颜,经历过那么污浊的围困后,还可以见到这样难以置信的纯净
,一身狼狈的楚忘机就那样直直的落下泪来,模糊的双眼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
只是相遇不代表相知,多年以后想起来还是会懊恼于自己的无知,一位地位尊崇的皇子怎么会无人跟
随的跑去无人的偏殿?
他虽比自己小三个月,却已经在那座物欲横流的皇宫生活太久……
按照息楚的惯例,皇子到了十五岁便可以分府,楚忘机却无此特权,毕竟他并无封号,连皇子这样的
称谓都难得听到。
百草园的生活因为母亲的离去变得愈发艰辛,楚忘机自从被侍从围攻后便随身带着数种草药,致幻的
和致死的。
那些致命的毒成为是他唯一的依靠。
如果说生命还有什么目的的话,也就是母亲的死因了。
这是宫中无人关心的问题。所谓的妖女,死于非命正是大家期盼的结果。
连那位当年为了争取平民女子入宫而情愿沦为一介布衣的帝王楚向晚也没有对此作出任何表示。
皇宫是一汪深不可测的潭水。
16.落
荒寂的生命随着十五岁的到来而掀起波澜。
那年,宫中最为得宠的小皇子楚隐若生辰。寿宴过后的晚上,百草园中来了位奇特的访客,漆黑的斗
篷从上到下遮了个严实,提灯的却是总管吴公公。
楚忘机突然明白过来,却并不上前施礼。
这位风流倜傥的皇帝,楚向晚,并非自己的父亲。
他到也并不介意。独自一人走向残破的难相舍。
正要推开门,却被一只手臂拦住,十五岁的楚忘机,已经利落挺拔的如同山间的青竹,眉宇间清逸夺
人,一身洗的发白的蓝布长袍还染着草药味道,锐利的目光直率的可怕。
“亡母真正难以相舍之人并非阁下,请留步。”
那人惊诧的抬头,黑色的眼眸瞬间苍老。
“你是楚忘机?”
“是。”少年回答的声音不卑不亢。
“阁下深夜前来,想必是母亲旧友,请容在下园中奉茶。”
“不必,我,这便回去了。”他望了又望那座被火烧的漆黑的建筑,低头闭目。许久不曾动作。
“既然阁下是家母旧友,可否告知在下,家母死因?”
少年略带挑衅的双眸像是夜空的星辰。
“你?”那人的身体仿佛不堪重负般轻颤,许久,才道:“那年狩猎,我独自一人闯进那座山谷,听
到她的笑声,见她奔跑跳跃的身姿,像一只山中的小鹿……”
同年,为大皇子选妃的繁花宴上,在众多浓妆艳抹,轻歌曼舞的身影中就只能想起她的样子。在权势
争斗的重负下,连人的目光都只会沿着同一个方向。重复同样的动作。
“所以,我决定脱离那条常规的路,一年后,我再次去那座药人谷时,她却……”
那人握紧了手,苍老的眼睛有了攫取的光,丑陋的可怜。
“我还是要带走她,即便是……是……”
“是已为人妇也好吗?父皇?”
那声音平静的震荡了这夜间的空气,不过三年未见,楚隐若已经褪去幼童的稚气,秀美的身姿,水光
潋滟的墨色双眸,白的耀眼的云锦长袍。
“隐若?你怎么?”
斗篷下的人似是吃了一惊。
“怎么?父皇来探访旧友,却不为儿子引见吗?”
夜空下树影斑驳,他精致的面容被影子割破,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父皇好生偏心,母后的蔷薇园就在近旁,却理也不理,倒是这座被火烧了的旧园,几年来如此的照
顾,难道是因为那个已为人妇还胆敢进宫的妖妇?”
“住口。”
楚忘机再也忍耐不住,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隐若的脸上,白皙的肌肤顿时泛起绯红的指印。
“是你?上次被我的侍卫玩的团团转的小鬼。”隐若这才注意到微微有些慌张的少年。
“你说什么?你的……侍卫吗?”楚忘机声音开始不稳,原来,是这样。
“说起来,那时候,你还哭的很可怜呢,我可爱的,三哥。”
他刻意望向楚向晚,手指挑起楚忘机的下颌,双眸眯成弯弯的新月,仔细的研究他的脸,像是欣赏一
件新奇的器物。
“父皇,让三皇兄去我府上住吧,母后那边的人我来打发如何?”
刚刚那根紧绷的弦仿佛突然间松弛下来,那乌黑的斗篷没有任何回应。
“怎么,难道父皇忘记了不成,不止是静国的那些无聊老头,那些江湖人几年来也是日日吵着要为陆
氏一族灭门惨案伸冤,儿臣说要为父分忧,可是父皇也一直没有回复呢……”
“你……给我退下。”漆黑的夜色中,那人无法抑制的战栗。
“既然父皇答应了,儿臣先行告退。”隐若冷笑,突然欺进楚忘机,紧贴着他的耳,轻轻的道:“三
皇兄可要准备好喔,明日我会派人来接你。”
原来有些真相是不适合被人查明的。
这个长长的噩梦,仿佛没有尽头。
被隔离于园中的楚忘机无法想象外面的世界,草药和乐音不是人的全部,甜暖的微笑也不一定代表善
意。
那个时候才刚刚窥见,母亲沉默的遮挡下,有多少潜伏的恶意,蹲在角落,伺机而动。
陆氏,灭门,几个字在心中仿佛生了根,慢慢生长,渐渐支配了整颗心灵。
只是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留给他的只是姓氏,所有的故事都未曾有过丝毫的透露。甚至悲喜也
不曾。
只是隐若并未留给他过多思考的时间,离开那座并无存在感的皇宫。同时,也得知,楚隐若,以十五
岁稚龄,受封为太子。
可是最令人震撼的显然不是这个消息,当楚忘机看到与宫中一模一样的百草园和难相舍时,他甚至开
始怀疑时光。
仿佛下一刻,母亲就会拿着新采的药材唤他辨识。
只是,唤他的并不是素颜的母亲而是贵为太子的楚隐若。
他浅笑,淡金色朝服迎着夕阳,辉煌的无法直视。
“三哥,觉得这里如何?”
楚忘机突然想起那夜他诡异的笑颜,陡然紧张起来。
“四弟,有话不妨直说。”
“三哥,大概不知,当年这座园是如何建成。说出来简直比坊间的传说还要精彩。要听我说吗?”
楚忘机从未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关于自身的消息,不得不承认,那种孩子式的好奇心根本无法遏制,但
是不必要的好奇可能会影响到最重要的使命,楚忘机紧紧抿着唇,垂首,默立,良久不发一语。
隐若愈发的笑容可掬,几乎贴住楚忘机的耳朵,缓缓地道:“还是说三哥根本不想知道母亲的死因,
或者……杀父仇人呢?”
他故意收住话尾,端详着那慢慢染上绯红色的侧脸。
“是我失礼,望太子殿下恕罪。”楚忘机咬唇。
“好说好说。不过,先说好,小弟的故事是要东西换的。三哥若是担心付不出,还是莫要听的好。”
“交换?可是我并无可交换之物啊。”
“呵呵,当年父皇,迷恋妖女樊若耶,执意要收她入宫,甚至要为此丢弃自己的身份,终于得到许可
,但是宫中并不承认那女子的身份,连同子嗣。即便如此,父皇还是为迎她入宫作了精心的准备,辟
出的百草园和难相舍成为宫中禁地,可惜,做了那么多还是没有办法得到人心。”
“就像,我的母亲……”
他毫无预警的停顿,伸手捉住楚忘机的领子,笑着逼进,那一刻终于看清,他的笑容就只是单纯的牵
动嘴角而已,眼底的冰寒却从未改变。
看似愉悦的脸不过是涂金描彩勾勒出的一副面具罢了。暮色下阴森的令人害怕。
“所以,用你来交换,五年,不,三年好了,我会告知你真相并帮你复仇,而你,要为我所用,成为
我驯服的宠物。”
他笃定的压上楚忘机的唇,欲望强盛,甚至无暇听一听他的回答。
或者是早已知晓他的回答,无需倾听。
为什么,看不到月光?
这次又要为哪几位实权人物侍寝呢?
又要开始哪些残忍的游戏呢?
时光太漫长,不知如何是好。
存在的如同腐烂,千万不要提及母亲,不要被我染污她的名字。
只是复仇的地狱之火,煎熬下的恶灵,根本不会哭泣。
可是你,楚隐若,多年之后,为何突然让我想到泪水的咸涩味道呢?
17.决
黑暗中只有血液的腥甜味道漫延,这里是藏书阁吗?
楚忘机醒来,木头桌子很硬,硌的背部疼痛。
对了,那个楚隐若,到底记起了什么?
为什么自己那时候会那么冲动的希望他记起某些片段?
又是从何时起,一直坚持的目的竟然有所偏离?
他说过自己不是楚隐若,是吗?……不是吗?
脑中太多混乱的想法横冲直撞,太阳穴胀痛,是哪里的血的味道呢?
月上中天,散碎的白光照进窗户,坐在明亮的月光中,楚忘机终于看到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蜷缩着
的影子。
夕颜用尽全力的抱紧自己,还是遏制不住的战栗,腕上的疼痛似乎开始无法镇压那时的记忆了,关于
深渊的记忆……十岁的记忆……对于外界的感知迟钝起来……
直到楚忘机走近,都未察觉到他的存在。
夏夜,应该是有萤火虫的飞舞,奶奶的长烟袋和喧闹的蝉鸣。
可是那时候,一切都已改变,地下室的潮湿味道,女孩儿被压制的嘶喊和黑暗中首领的笑声……那个
他人眼中繁华的大都市是孩子的战场。
第一次知道,会被碾碎,生存的力量还不够,想要保护别人的梦想太过天真。
所有的童年时光早在走失的一刻起便被封存,到底哪里才有出口。
无论是通往天堂还是地狱……
“你,很冷吗?”白亮的月光直直打在楚忘机的身上,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动作却生硬。
他蹲下身,伸出手抚摸夕颜的手腕,仿佛只是好奇那些血腥味道的出处。
就像是数年前宫中的相遇。
幽暗的午夜书阁,躲在黑暗中的夕颜和白色月光下的楚忘机隔着那道光,身影交错。
时光倒转的令人措手不及。
彼时同样身为孩子的两人,怀中或许还藏着稚嫩的美好。
只是凡世的美好太过柔弱,而黑暗的力量却强悍。
吞噬起来毫不留情。
夜色会带给人安抚的力量,不自觉的展开最原本的自我。
楚忘机唇角扬起,绽开一个恍如真心的笑容,手上的力道却加重了,一把扯过夕颜。
“四弟刚刚的反应实在有趣,是太久没有亲近侍人了吗?要为兄亲自指导吗?”
“什么?”
夕颜随口应道,还处于那段混浊的记忆中,突然反手握住楚忘机的手,喃喃的道:“月姐姐,我们离
开这里好吗……”
他罕见的热切让楚忘机一惊,月光下,那双纯黑的眸子仿佛下起雨来。
在伤心吗?
“你记起了什么吗?四弟?”
楚忘机也不懂为何自己忽然慌张起来,夕颜不再发出声音,只是,安静的蜷缩到一角。
像是那些林中的小动物,楚忘机只好慢慢的靠近,坐在他身旁,伸出手触碰他的头发。
那个以往飞扬跋扈的楚隐若怎么会有这样的姿态?
最可疑的是刚刚的吻。
他的样子只有惊恐,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那个人真的是以荒淫无耻而为百姓所厌恶的息楚太子吗
?到底又在玩什么把戏?
楚忘机疑惑的望向缩成一团的夕颜。终究还是无法丢下他,随手拿起阁中的萧,低沉的乐音翩然起舞
,夏夜的天空,大颗大颗的星子坠落,即使戴着宿命的枷锁我们还是可以舞的尽情……不是吗?
夕颜的身体终于停止颤抖,第一次在楚忘机面前真正的睡去。
月光渐渐移上他的脸,极尽完美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柔和,苍白的面颊孩子一样的无辜,还是不自觉
的紧握双手,竭尽全力地试图掌控自己。
“你,到底是谁?”萧音停顿。
那片刚刚照在楚忘机身上的光已经完全移到夕颜的身上。
时光的轨迹总是如此清晰。
又一个清晨到来。
夕颜睁眼便看到楚忘机近在咫尺的侧脸,自己的头还枕在他的腿上。
“怎么会?”完全的睡着呢?
楚忘机被他的惊呼吵醒:“四弟,一大早就很有精神啊。”
清秀的脸上还是平时的笑容,只是刚要起身又坐下。
“那个,腿很麻吗?”夕颜转向窗户发问,耳朵上还有丝丝红晕,怎么也不肯转过头来。
楚忘机暗暗有些好笑,故作疑惑,“是有些麻,昨夜四弟是怎么了?硬是要在这里睡,抱着我的腿不
肯放,可是把我和你的哪一家美人混淆了吗?”
夕颜越发尴尬,那红晕已经连脖子都染上,本来就生的柔美,此时更是娇艳的如同新蕊。
楚忘机一时看的有些呆,不自觉地伸出手抚摸他的额角。
“这又没什么,怎么?生气了?”
夕颜反应过度,抽身,退步,一退数尺。
“我没有生气,只是,对不起了,楚忘机,如果以后再遇到这个,你就自己回去睡好了,不用理我,
很快就好了……如果,如果,我,抱你什么的,你就推开好了,或者敲晕也好。我是说真的。”
他嗫嚅着,对自己的弱小失望透顶,继而鄙夷,如果瞬在,不知道会怎么惩罚。
18.滑
“四皇弟好久不见,还是这么爱开玩笑,书阁中怎好住人啊?……”
青管家跑的气喘吁吁,已经有些喊不出来。
“太子殿下,二,二皇子来了……”
可楚涵岚明显没有任何停顿的意思,径自推门上楼,正好对上夕颜懊恼的脸,红晕未褪,如同清晨映
了朝阳的荷花。
楚涵岚凤目圆睁,无法移开视线,呆愣在那里。
“原来是二皇兄,四弟近来通宵读书,有些困乏,不如请皇兄到无忧阁中小坐?”
楚忘机有意无意地遮挡了楚涵岚大部分的视线,口气还是那么彬彬有礼。
楚涵岚一惊,才注意到楚忘机,不自然地笑道:“三弟不必多礼,我找四皇弟是为父皇病情,正好三
弟也在,不妨一同坐坐。”
时候已近初秋,天空开始变得高而远,蝉的声音也开始减退。不知道在它们为期两周的生命里,这个
世界是否完美,那种,只有夏天的世界。
夕颜习惯性的把自己摊平在座椅上,然后,看到楚忘机端起茶杯的手,和斜过来的视线。
喔,差点忘记了,这里是忘忧阁中的凉亭,这次被抓过来的主题是那位皇帝的病情吧。
夕颜刚要调整自己的坐姿,却从这个不寻常的角度刚好看到楚涵岚藏在桌子下面的双手,紧紧扶住自
己的腿,还是止不住的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