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可怕的是，项雪晖在许嘉鹤的身体呆得越久，就越能感觉到自己和这个身体的契合，特别是解开那几份加密文件后更是如此。那种感觉如同是酒醉后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晕晕乎乎，只有零散记忆，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清醒，除了醉酒那一段时间，之前的记忆都会慢慢回来。

但是项雪晖又深刻地明白，他曾经确是一个叫项雪晖的人，那并不是一场梦。

两个方向似乎都进了死胡同，目前还能给项雪晖一点希望的人就只有他老家的陈守垚。许家两兄弟对项雪晖的态度已经发生变化，项雪晖的应对自然也会不同，区别于之前初来许家的谨慎，现在身体机能恢复到正常水平后，项雪晖也开始有所行动。最多最多，不过就是再死一次。

陈守垚的电话无法接听，项雪晖随即用电脑查了陈守垚所在的医院，查到了他的门诊时间，并且往医院里去了电话。接线的人态度不太好，不过也给了他一个要紧信息。这礼拜陈守垚出差，到的恰恰是他所在的城市，而且就是今天出发，所以陈守垚很可能是在飞机上。项雪晖一个激动，直接发了条信息过去。

这边项雪晖的电话和短信一出去不久，许嘉鹏和许嘉鸮那边就收到了信息。几年下来的习惯不是说改就能全部改过来，给项雪晖的新手机和之前给许嘉鹤的一样装有手机监控软件，这部手机打出的所有电话，发出的所有信息，两兄弟都可以听到和接收到。项雪晖回到许家时就得到了这部手机，那时的两兄弟对于他的态度并没用发生根本改变，依旧随心所欲，强吻和撞门不过是其中几件小事。

所以这天中午，许嘉鸮又来找项雪晖一起吃饭。或许是收到陈守垚的信息，项雪晖心情还不错。对于项雪晖来说，现在唯一可以和他过去生活产生联系，可以替他确认项雪晖存在的，就只有陈守垚一个人。

“后天柳妆回去，妈说大家一起吃个饭。是所有人，包括我们那两大伯还有堂兄姐弟们。”

“那群群也在？”项雪晖没有抬眼，自顾自吃着，随口问着，心里想着和陈守垚见面的事。

“你就惦记那小孩，他有什么好的。”许嘉鸮语气一硬声音就开始变大，见项雪晖抬眼盯着他，立刻又压了下来，甚至还有些委屈。“以前你就喜欢他，现在还喜欢他，这小孩真是前世修福了。”

“喜欢是积极向上的正面情绪，能保持住是好事。”项雪晖见许嘉鸮往他碗里夹菜，又道。“过去讨厌的事情现在一样讨厌，不知道因为什么就是很厌恶。我想应该是潜意识里根深蒂固的吧，是有多厌恶呢？”

许嘉鸮夹菜的手一顿，脸上的表情也僵硬了，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再次看向项雪晖时又是笑嘻嘻的。

“群群他不来，好像是下个月要钢琴考级，天天练着。”许嘉鸮往前靠了靠。“二哥，你不是也喜欢钢琴的吗？怎么不弹了？你弹得真的很好，一坐在钢琴前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完全地沉浸在里面，整个人都在动，还有头发……我，不是，我……二哥，我有给你拍下来，你要看吗？”

“现在不用，我还……不想弹。”

“哦，那……二哥今天晚上有空吗？一起出去吃饭？我们兄弟二人好像很久没有一起吃饭说话了。”

“那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不是，我的意思是……嘉鹤，你别老是……老是拒我于千里之外。”许嘉鸮放下筷子，也不吃了，也不顾场合，就那么眼巴巴地盯着项雪晖看，就是一副等着要糖，没有糖就保不定要做什么的样子。

“你是想回到过去，我让你予取予求吗？”项雪晖的话始终说得很轻，脸色没什么变化，垂着眼皮，睫毛微微颤动，拿着勺子是手在饭碗里没目地地拨过来划过去。“别做梦了，许嘉鸮，我不会答应的。”

“你……”许嘉鸮握着拳头，差点跳了起来。

“人是不会变的。”项雪晖笑着抬起头，看向许嘉鸮的眼里还带了点讽刺。

“可你变了！”

“我是变了。”项雪晖将许嘉鸮夹给他的菜拨了出来。“所以你最好和我一样越早接受越好。”

那天中午，许家二少爷和三少爷在员工食堂里发生了争执，三少爷愤然摔盘子而去，二少爷稳稳坐着，处变不惊。不到晚上下班，楼里就传遍了。大少爷和三少爷吵架那是常有的事，这个向来斯文不多言，笑起来清清爽爽像个大男孩的二少爷居然能把三少爷惹得摔盘子，自己还能面不改色坐着，实在是大新闻。

“听说人在阎王殿走了一遭回来，就不一样了，还真是啊。”

“我也觉得，连Anne做事的风格都跟着变了。”

“嘘，你们小心被许总听到。”

然而许嘉鹏还是听到了，触动他的不是许嘉鹤的态度，而是那些职员八卦的一句话。在阎王殿走了一遭后回来，人就一样了。仔细那么一想，许嘉鹤的不同就是从他那次在医院看到他醒来开始，当时有些情绪失控忽略了不少信息，但大脑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的情景，许嘉鹤看着他的表情，被自己强吻时眼里流露出来的厌恶。之前只是恐慌里带了一点厌恶，而那次，是厌恶里带着震惊。

是一个完成正常的反应吧，任何一个莫名其妙被一个陌生同性按着强吻的人都会有的吧。许嘉鹏相信如果当时许嘉鹤不是昏迷初醒，不是左手打了石膏，他一定会狠狠地一拳挥过来。

“不一样了。”许嘉鹏陷在自己的转移里，自言自语了那么一句。“真的，不一样了。”

016 毒瘤

次日晚上下班，和前几日一样，项雪晖坐的是许佰时的车，因为许佰时身体才恢复，所以下班时间还算准时，就一直带上项雪晖一起，随便聊聊天。许佰时会问些简单的问题，回答一下项雪晖的疑问，甚至还会说个笑话，讲讲自己刚进公司那会儿的事。有次还提到了自己一位战友那个海外留学归来的闺女。还说等过阵子，要送项雪晖一辆新车。不过这天坐在许佰时位置上的人，换成了许嘉鹏。

“明天柳妆回去，妈在外头订了包厢，已经带爸爸一起过去了。我来接你，不算不妥吧？”

“大哥客气了。”项雪晖钻进车里，和许嘉鹏一起坐在后座。“这事我知道，妆妆特意跟我说了。”

“你是都想起来了，还是想起了一些事情？防我和嘉鸮防成那样？”

“不是你说的，要我小心？”项雪晖侧着头，盯着许嘉鹏的眼睛。“你的意思是我防着你们确实防对了？”

“嘉鹤，我……”许嘉鹏紧了紧搁在腿上的拳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许嘉鹏，我不记得了，但我还要过下去。我死过一次了，现在又活了，你觉得……还会一样吗？”项雪晖确认因为某个他还不知道的原因，许嘉鹏和许嘉鸮都在克制自己对他的欲望。这对项雪晖来说怎么都不算是坏事，他不想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就目前而言，对他没有意义。

“失忆让你改变了很多。”

“为什么不是导致我失忆的事让我改变了很多呢？因为某个我不知道，并且很可能与我无关的原因，我不得不重新认识你们和我生活的世界。如果你们觉得这做起来很简单，那么也请你只是开始重新认识我，并且学会怎么做一个大哥。”项雪晖将视线转向前面。“我没有人可以去责怪，也不认为有谁可以责怪我。至于你为什么没有直接和开始时一样把我推倒，为什么许嘉鸮没有像开始时一样霸道地来堵我的门，我不想知道，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大哥，我死过一次了，那种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许嘉鹏飞快地侧过头，眼睛睁得很大，一眨都不眨。如果这个时候项雪晖稍微留意点，会发现许嘉鹏的眼眶都是红的。意识到自己可能伤害了自己关心的人是痛苦的，更痛苦的是在这个人身上亲自得到了答案。

没有办法再和过去一样，算是最深刻的方式，让许嘉鹏明白了。其实对于许嘉鹏和许嘉鸮来说，许嘉鹤失忆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快乐的时光不记得，那么不开心痛苦的自然也不会记得。他们有了新的机会，去争取这个在他们眼里心里越来越重要美好的人，在他们越来越成熟的现在，用更好的办法，遗憾更少愧疚更少的办法。尽管这意味着，他们再不能对着他们漂亮的宝贝随心所欲。

但是人，不就是这样长大的？只有婴儿才会用哭闹这样原始无理的方式来讨得自己喜欢的东西。

一起出现在许太太订的包厢，是最晚两个到的人，连许佳华那个行程满满的明星老婆也已经到了。借着给柳妆践行一大家子人一起吃个饭，联络下感情，在这样的时刻，对谁都无比重要。许嘉鸮看到许嘉鹏和项雪晖一起进来，脸色有些不好看，在注意到许嘉鹏更加僵硬的表情后，心里更是担忧起来。

许嘉鸮很多次在项雪晖的办公室和房门前徘徊，责问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和过去一样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将自己心爱的人抱在怀里，好好地狠狠地疼爱，让他再也离不开自己。但他知道，再也不能那样了。

“嘉鹤说‘不要报警’。嘉鸮，为什么？因为他知道，是他最亲的兄弟利用了他，是不是？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知道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事。嘉鹤过得不开心，我看得出来，现在……他重生了。”

一样的话，许嘉鸮知道许佰时也和许嘉鹏说了，所以他才会收敛。不是因为害怕对方，他们从来都不怕对方，他们在乎的只有一个人，伤害着，又那么在乎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而这个人，他知道，他们所作的那些龌龊的事。

所以除了庆幸许嘉鹤还活着，许嘉鸮唯一能做的就是控制自己，那些渴望，愤怒，再强烈也要克制。不会再有一个15岁让许嘉鸮消耗，许嘉鹤也不再是17岁那个反抗不了只能隐忍的少年。那时许嘉鸮不懂，只是喜欢，看着这么一个秀气干净的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心里头痒，又不知道怎么发泄。那时的许嘉鹤太诱人，还带点稚气未脱，粉粉嫩嫩又可爱，说话好听，叫“嘉鸮”时他整个人都听得亢奋。许嘉鸮没想过要做什么，没预谋要去做那样的事，他把它归为青春期荷尔蒙作祟，然后做了，比想象中更加疯狂和美好。

许嘉鸮没有克制住自己，也没有算到许嘉鹏会提前回来，就在那个点上回来。

许嘉鹤被许嘉鹏关了两天后，一切就都太晚了，在许嘉鸮的意识里，既然大哥也可以，为什么自己要觉得惭愧？他明明也是爱许嘉鹤的，明明两个人都痛快地得到了释放，明明是很快乐的事情。既然爱着，既然痛快，不是很正常？然后进入恶性循环，事情发展到了真正无可补救的地步。

许嘉鸮成年后，他有想过，特别是在这次许嘉鹤被抓遇到危险，他也有很认真地想过，为什么当时许嘉鹤会选择沉默。是他懦弱吗？好欺负吗？不是，他知道。如果说了，最爱他们的爸爸会怎么样？许佰时一定会用家法来责罚他们兄弟两人，一定不会手软。问题是，蔡经雅肯吗？蔡家的人肯吗？许嘉鹏和许嘉鸮不只是许家的孙子，他们还是蔡家的外孙子。而许嘉鹤呢？他没有依靠，他妈妈不上台面，勾引了一个有妇之夫，留下了他这个现在又和自己爸爸的儿子搞在一起的不干净的人。说他们强X吗？那时许嘉鸮才只有15岁，他还没成年。说许嘉鹏软禁，要许嘉鹤来举证吗？站在那些本就看不起他的亲戚面前举证那两个人是如何地侵犯自己吗？许老先生知道了会怎么样？许家的长子长孙，兄弟乱伦，两个伯伯虎视眈眈，他们的儿子又争气又上进，那时许仕群就快要出生，还是一个男孩。但那时许佰时一定会护着许嘉鹤，许嘉鹤不会再让自己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为难，所以他忍了，忍了那一次，什么都没有说。

但15岁初次尝到甜头的许嘉鸮不会懂，22岁知道自己打破界限无法回头的许嘉鹏又太明白，所以他们开始变本加厉。事实上在后来几年，许嘉鹤其实是许嘉鹏和许嘉鸮两个人的床伴，区别在于他们只是各自享受，从来不会三个人在一起。这一次，许嘉鸮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是什么，让许嘉鹤放弃反抗的。

一样不明白的，这次还有许嘉鹏。

曾经的庆幸，被忽略的疑虑 ，如今都开始加深。许嘉鹤在他们前面的沉默，在他们身下的隐忍，他眼角闪动却再也没滚下来过一次的泪珠。他们知道他不甘心，只有坐在钢琴前，那个疯子一样的演奏着，才能让许嘉鹤从身体到灵魂得到宣泄和洗涤。而失忆后的许嘉鹤，他拒绝钢琴，他很明确地拒绝。

所有许嘉鹤的改变，在许嘉鹏和许嘉鸮看来，都与他们有关。

“也许他再不需要那样的发泄方式了。”

“大哥，嘉鹤是恨我们的吧？”

许嘉鹏不说话，只是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那顿晚饭吃了三个小时，气氛很好，大家聊着天，就像普通的一家人，和和睦睦地围在一起吃个饭。然后夜深了，宴席散了，都各自回家了。期间许嘉鹤一直呆在许佰时边上，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对于许家泰许佳华的态度都要比对他们好很多。然后现在，整幢房子里，就他们兄弟二人，失眠了。

“为什么他不离开？他的私人户头里有足够的钱让他在一个新的城市重新开始，只要他成年……”

“他走得了吗？你是说离家出走，老死不相往来？爸呢？”

“为了爸爸，只是为了爸爸，嘉鹤可以忍受我们八年？我不相信！何况爸爸还抛弃了嘉鹤的妈妈。”

“忍受？呵呵，许嘉鸮，这一巴掌你扇得响，连同我一起打。”许嘉鹏掐了半截的烟，又抽了根出来叼在嘴里，打了两次火才把烟点上，然后又是重重的一口。“那以你高见呢？嘉鹤爱上我们了？”

“反正我是爱他的，那时我混蛋，我……”

“别找借口了，嘉鸮，如果不是出了这次的事，你会混蛋到死。”

“我他妈的希望自己可以就这样混蛋一辈子，这样嘉鹤一辈子在我怀里，等到……等到……”

“等到你翅膀真硬了，就把我这个大障碍灭了，独享嘉鹤一个人是吧？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委屈？”

“他妈的许嘉鹏，你不这样说话你会死吗？啊！你会死啊！你他妈看我痛苦你很爽快是不是！”许嘉鸮抓起许嘉鹏的领子口，红着眼睛，连拳头都已经抡了起来。“我他妈的知道我错了，我不是人，还不行吗？！”

“你知道，管用吗？嘉鹤他……根本不在乎。”许嘉鹏冷笑了声，用手指将燃着的烟掐灭了。

许嘉鸮甩开手，转了个圈，背对着许嘉鹏，看着夜空仰着头，用力地吸了两下鼻子。

许嘉鹏就站在原地，整了整被许嘉鸮弄乱的领子，只是轻声说着。“至少嘉鹤还活着，有些事情不记得了对于他，对于我们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吧，以后……以后对他好一点，来得及的。”

许嘉鸮没有回答，甩门冲了出去。许嘉鹏知道他会去哪，也知道他再不会有那力气去撞开许嘉鹤的房门。

有一颗毒瘤，沉睡了那么多年后，终于……苏醒了。

017 不太好的消息

许家除了那个年轻没记忆的女鬼，还有一个小鬼。因为一直离得较远，项雪晖没太过留意。第一次看到他是和女鬼在花园里玩，第二次是许仕群来那天他躲在窗外，而第三次，则是在自己房门外的走廊上。就在柳妆离开后的晚上，就坐在地板上，双腿悬挂在外，手抱着围栏的圆木，就那么乖乖地安静地坐着。项雪晖上楼时就看到了，他的那双眼睛，和那个女鬼的一样，很黑，黑得像一个洞，仿佛与他有关的记忆都被从里面抽走了。沈欣的鬼魂，老先生的鬼魂，还有那一桌在笑的鬼魂，还有陈守垚办公室看到的几个，偶尔路上遇到的那些，他们的眼睛虽然也很黑，但是不空，还真和一般的路人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