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啊，还好没有我想的那么久。”娃娃脸女鬼忽然又笑了，站直身体，对着项雪晖深深鞠了个躬。“谢谢你，许经理，我只是想跟你说这句话而已。你是一个好人，希望你可以幸福。”

“谢谢。”项雪晖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嗯……你叫什么？有……什么要跟你父母说的吗？”

“你会帮我传达？”娃娃脸女鬼几乎跳了起来，不过有些用力过大，整个都悬空了。

项雪晖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最后很无奈地把视线移开。“脚踏实地看着比较……比较舒心。”

“对不起，我太高兴了。”娃娃脸女鬼吐了下舌头，稳稳着地。“我叫Elise，哦，我叫沈欣，欣然的欣。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跟我爸爸妈妈说，刚刚开始有，后来一年一年过去，也就觉得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他们其实什么都知道的，爸爸妈妈……什么都知道的，只是他们不说而已。”

项雪晖侧过头，飞快地擦了下眼角。“我理解。”

“那我走了，不打搅你生活。”沈欣又向项雪晖鞠了个躬，然后乖乖走正门出去，虽然是穿出去的。

被一个已经离开的魂魄鞠了两个躬，项雪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得住。第一次和这样的存在对话，那种感觉很神奇，又很平凡，就像是一个多年不见的学姐，然后聊了下各自的生活，然后告别一样。

项雪晖呆坐了会儿，盯着桌上的座机，始终没有拿起来。有那么一瞬间，项雪晖怀疑座机被窃听，然后想着办公室里或许也有监控。如果有监控，那么他刚刚的行为……但转念一想，如果许家兄弟会在这里做什么，应该不会有监控，万一被什么人看到抓了把柄……项雪晖相信以许嘉鹏和许嘉鸮的性格，是不会乐意的。所以最后依旧没有拨出给陈守垚的电话，除了Anne端着咖啡进来，还有一个原因是他需要准备。

014 接触

许嘉鹤的工作其实应该像桥梁一样，起到沟通各部门，督查各部门工作，提高总体效率这样的作用，但是就实际操作上看，对于这样的作用许佰时和许家兄弟都不怎么看中。想来也是，这样的工作按理是要常常和其他部门的人碰面聊天，下班后一起去泡个吧唱个歌之类，但想想许家兄弟，许嘉鹤是必定去不成的。

“许经理，是有不对的地方吗？”Anne见项雪晖翻着她递上去的工作计划摇头，心里咯噔一下。之前她给的计划，即使有错误，许嘉鹤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而是微笑着跟她指正，要她下次小心。

“不是因为你。”项雪晖合上文件夹，指指他对面的座椅。“坐下说。”

“嗯。”Anne见项雪晖看她的脸色不像生气，稍稍舒了口气。“许经理不在的这段时间，其实很多工作都停了下来，多数是替其他部门整理下文件，查看下一周的进度。但是没做决定的人，所以很多事都搁置了。”

“Anne，和我说实话。”项雪晖移动下鼠标，扫着电脑里的文档。这台电脑里东西倒不少，可惜加密了。

“是……许总让我那么说的。”Anne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说了实话。“虽然我们每周都会去其他部门，不过他们也都报喜不报忧，偶尔一些小问题会告诉我们。……实际上，我们可以干预的不多，别说审查。”

“是跟他们要他们不给，还是从来没有真的把自己当作审查部门？”

Anne干咽了口唾沫，直了直背。“我是您的秘书，只要是您的吩咐，我都会尽力完成。”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项雪晖笑了笑，一扫刚刚的冷峻。“这个事需要时间安排，不过有一点，Anne，以后的工作一定不会和以前一样枯燥无聊。我都在想……保不定明年你闷得受不了就跳槽走人了。”

“不，不，这里待遇很好……许经理，你怎么突然变得那么犀利，不，我是说……说话那么直接啊。”

项雪晖摆了摆手，跳到另一个话题上。“你知道沈欣吗？我的第一个秘书。”

“知道，听我之前的秘书说过。”Anne垂眸偷偷转了下眼珠，整个人一下机灵了不少。“Elise是个很好的姑娘，好秘书，她给后来的秘书都留了小贴士，我们上手都挺快的。其实许经理人很好相处，只是偶尔情绪上有些小波动。我之前还有过两个秘书，一个是出国读书去了，还有一个辞职嫁人了，所以……没有人跳槽的哦，呵呵，我想……我也不喜欢做那第一个。许氏给的福利待遇，真的很不错。”

“那能给我看下那份小贴士吗？”

“等下我就给你拿过来。”

“Anne。”项雪晖向前靠着桌子，双手交错置于身前，直直地看着Anne。“你是我的秘书，我希望你只听我一个人的话。你也听说我失忆了，也一定听说过一些别的流言，我不管你怎么想，既然你选择留下，那么有一点我有义务提醒，以后会和之前不一样。……我不一样，很多习惯也会变，你可以，也必须要及时指出我工作上的疏忽或遗漏，但是……你不能质疑我的其他行为和决定。Anne，你明白吗？”

“是的。”Anne抬了抬下巴。“我明白。”

“办公室有监控或窃听吗？”

“啊？哦，不，没有，只有门口设置了一个探头。”

“以后任何人要进来，没有我的允许，你都给我拦着，任何人。”

“那许……”

“我不会让你成为我第一个被炒掉的秘书的。”

“好，我明白了。”

Anne后来给项雪晖替过来的那份贴士，记录的都是许嘉鹤的一些小习惯和爱好，在项雪晖看了是有些婆妈的小习惯，比如一杯咖啡要多少豆来磨，加多少奶，什么牌子的奶，什么时候加进去。还要公司食堂里哪个菜可以买，其他要去外面订。哪家的哪个菜，要在什么时候送到，温度保持多少等等。在项雪晖看来这已经不是什么许嘉鹤的习惯或沈欣心思细致关心他，根本就是许嘉鹤有毛病，沈欣在拐弯抹角讽刺他。

想到这个可能，项雪晖不禁回想起那两个鞠躬的深意所在，随即打了个寒颤。

进办公室第一天，项雪晖对许嘉鹤又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这种认识可一点都不正面。

快进午饭时间，Anne过来给他看了一份餐单，上面提到的菜项雪晖很熟悉，因为他才在那份贴士上看到过。

“Anne。”项雪晖推开那份餐单。“今天中午，我去员工食堂，不是有专门给经理级别人的吗？以后如果是叫外卖的话，干净一点的盒饭就可以，不需要……那么复杂。”

“好。”Anne没提出任何疑问，微笑着点了下头。

“还有事情吗？”

“许副总来过一次，但我说了要先通报你后，他犹豫了会儿，然后跟我说不用了。”

“许嘉鸮？为什么是许副总而不是直接叫副总？难道许氏还有一个副总？”至于为什么许嘉鸮没有直接闯进来，项雪晖没兴趣知道。“这样吧，你把许氏所有人事资料都给我一份，反正……我是审查部经理。”

“我……争取明天上午整理出来给你。”Anne呼了一声，调整下自己的呼吸。“其实许氏有三位副总，一位总经理，一位董事长，一位副董事长，一位常务董事，再就是经理级别，股东们。算上在总公司的各部门经理，还有分公司的经理，呃……对不起，许经理，一时我也说不上有多少，明天您自己就能看到了。”

项雪晖尴尬地笑着揉了揉额头。“那……我可以审查多高职位人的工作？”

“到总经理。”Anne答得干脆。

“我能审查许嘉鹏的工作？”这点到有些出乎项雪晖的意料。

“嗯。”Anne点了下头。“其实每个月末，许总都会亲自过来，将一个月的情况和许经理你……商谈的。”

“好的，我知道了。”项雪晖避开Anne其实很正常的目光，有些心虚地低着头。“你先出去吧。”

一个上午在办公室坐着，项雪晖把可以打开的文档都看了个遍，是各个部门发过来的计划和报表之类，整理得很清楚，有些根本不需要的文件也保留着。然后是他不在那几周Anne他们做的事，以及那份新的周工作计划。当然，一个上午把许嘉鹤平时工作的路线摸出来，还是远远不够的。

而那些打不开的文件，项雪晖只试了两个日期，许嘉鹤的出生，还有他的死亡，然后，打开了。

一个人，用自己灵魂死亡的时间，作为自己电脑文件的密码，是否可以理解为这个人早就在为自己的死亡做准备？在只有三次的情况下，对于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第一次尝试生日密码完全在情理之中，但第二次就用了死亡日期，如果说只是运气，显然有些牵强。项雪晖没有惊讶自己的运气，他怕了。

一开始知道自己的职责，项雪晖就问过自己一个问题，许嘉鹤是真的在这个挂职位置上每天那么坐着，还是真的借用自己的权利调查过什么。开始累积的关于许嘉鹤的印象，项雪晖认为这两种可能三七分，但到那些加密文件被打开后，三和七的位置瞬间就颠倒了。满眼的数据，代码，图表，手绘涂鸦的扫描件，甚至还有曲谱被保存在里头。项雪晖看不懂，但知道里面一定有问题。

许氏很大，人很多，关系一层连着一层，那么些年下来，项雪晖不相信，它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

问题只是，项雪晖需要弄清楚吗？关于这些事情和许嘉鹤的死，是否有联系。

项雪晖午饭在员工食堂解决，所以他不能拒绝许嘉鸮和他坐一起，好在许嘉鸮在外头时副总的架势保持很好，没做出类似夹项雪晖盘子里菜来吃的幼稚行为。当然，正常的聊天也无法回避。

“你认识……知道……或者记得一个叫沈欣的女人吗？”既然许嘉鸮喜欢聊，项雪晖正好给他备好了话题。

“你的第一个秘书，我当然知道，你身边出现过的任何一个无血缘异性我都知道。”许嘉鸮有些得意地看了项雪晖一眼，自然地吃着饭。“怎么想到问起她了？她死了都好几年了，先天性疾病，治不好。”

“那……你一定也知道她留给后来秘书的那个……”

“关于你的爱心贴士？”许嘉鸮倒是很无所谓的表情。“你可别把过去的自己当神经病，没那么细致，那个沈欣暗恋你，总觉得有义务照顾你。她比你大一岁，那时你还没毕业，浑身上下一股子清醒的味道，看得我们公司那些个女的眼睛直冒金星。那所谓的贴士不过是为了显得自己除工作之外，还是对你很重要的。”

项雪晖满怀疑虑地看着许嘉鸮，眉头微微上挑了下。

“当我胡诌呢？那么没有信用度？呵呵。”许嘉鸮搁下筷子，扯了张纸巾擦了会儿嘴巴。“没事，嘉鹤，我可以等，真的，我等得起，总有一天……不同于过去，不同于现在，我们会有新的……更好的关系。”

“我是你哥哥，许嘉鸮，我们带有一样的Y染色体，我们是男人。”项雪晖的话越说越轻，到最后轻得只有离自己最近的许嘉鸮才听得到。“我们是亲兄弟，这是我们唯一的，永久不变的关系。”

许嘉鹏在经理级食堂的上层，站在包间单反玻璃背后，看着下面自己的两个弟弟。许嘉鸮出世后，他问过许佰时，为什么自己是传说中的万鸟之王，三弟是现实中的猛禽，而二弟，却是优雅美丽的鹤。每个父母给自己的孩子取名时，都会带有某种特地过的期许，这三个字，已经足以。

015 猜测

项雪晖预料的没有错，许家懂事会掌权的就是许佰时兄弟三人，而另外两个副总，一个姓蔡，一个是许佰强的连襟。从实际操作来看，许嘉鸮这个副总是挂牌的，他真正的工作并不在公司公开业务里。

许氏的办公大楼有43层高，底下25层全部出租给其他公司办公用。12部电梯，其中4部许氏专用，一部领导专用。26到29层开设员工食堂，有对外对内，自助餐大锅饭两种。还有一层是给经理级或是招待一些来访客户准备的。剩下30到43层只有许氏的员工可以进入，并且根据不同职位，不同等级分放不同权限的门卡，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意自由出入。项雪晖所有的那张门卡，也有一些楼层无法进入。

“不能我和大哥两人都困公司里头，不是还有……”

许嘉鸮曾经差点说漏嘴的话，在现在看来，终于有了合理逻辑的解释。而许嘉鹤是不是知道，是不是偷偷知道些什么，那些加密文件的内容是不是重要，许家其他人是不是知情，项雪晖都无法猜测。

如果许家真的还有在做别的生意，那么那些竞争对手就不会和一般生意上那些对手那么简单。许佰时掌权也有二十来年，许佰强和许佰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联合起头偷偷下手？有没有外面的人帮忙，如果没有又是如何全身而退，让许嘉鹏和许嘉鸮只能看着他们暗地里磨牙，脸上却不能有所表现？

在上次那件事上，也就是导致许嘉鹤死亡的这件事上，许嘉鹤本身，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和项雪晖一样的无辜受害者，莫名其妙地死了？但是许嘉鹤告诉过汪海不要报警，汪海没有撒谎的必要，这四个字也几乎不存在听错的可能，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许嘉鹤确实知道什么，但他想要的，是私了。

自己受伤危在旦夕，说了名字，又不报警，原因并不多。如果说许家的人，比如许家那两兄弟也有牵连在内，许嘉鹤是顾及什么原因不报警？就像之前许家兄弟对他做的事情，他为什么要默默忍受？这是项雪晖最想不通的事情。同样，他可不会认为许嘉鹤是爱那两个人的，他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假设，所以剩下的更符合逻辑的，就是许嘉鹤已经有了其他处理的办法，不报警一定比报警对他更有利。

开始项雪晖以为许嘉鹤不过是一个胆小懦弱被人欺负只会忍气吞声的人，但在破解那个密码，打开那些文件之后，项雪晖知道许嘉鹤那阵秀气干净的脸孔下，那双明亮清浅的眸子里，有更尖锐的东西在。

虽然疑云重重，但在项雪晖看来，这些都是许嘉鹤的事，与他无关，他只想得到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可是坐在那间许嘉鹤身体很熟悉的办公室，对着那些他不认得的密码暗号乐谱，就好像有什么要从脑袋里钻出来，那些他应该知道的。尽管项雪晖的魂魄占据了许嘉鹤的身体，但这个身体里所有的器官，包括大脑和里头存储的信息，都是属于许嘉鹤的。那些东西就像另外一份加了密码的文件，项雪晖还打不开它。

那么属于项雪晖的那些记忆，又储存在哪里？如果灵魂只是一团气，用什么来储备记忆和思想？如果没有遇到沈欣的鬼魂，一切会合理一些，那个时常出现的看着年轻的女鬼，她就没有记忆。而在医院里的那位老先生，他是准备和他儿子去另外一个世界，这三种形式都不一样。

陈守垚说他当时看到项雪晖的魂魄自己走进许嘉鹤的身体里，而且他也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事。如果这是一种目前科学无法证明的人复活的方式，那么为什么许嘉鹤的身体会接受项雪晖的魂魄进入，而不是任何一个别人？是不是每个刚死的人都可以复活？是不是每个死去的人只要身边有一具刚空下的躯体就可以再生？如果是这样，那会有多可怕。那些你曾经熟悉，忽然变陌生的朋友亲人，或许早不是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