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穿越)中——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3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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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肃在街上慢慢走着,眉头微蹙,明显心事重重,他穿着一身青竹叶直裰儒衫,看上去就像一个游学在外的世家公子,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四川一省之首的父母官。

“大人何故愁眉不展?”开口的人叫吴维良,四川本地人,三次科举不中,索性放弃了这一条路子,转而投入赵肃的麾下,当了一名属官幕僚,由于他博闻强识,不似这个时代许多读书人那样眼界狭隘,所以很受赵肃看重,引以为左右臂膀。

赵肃停住脚步,看向那些排队的百姓:“我还以为这几年做的这些事情是有些成果的,没想到一场春旱,又把心血都毁了。”

吴维良微微一笑:“大人过于自责了,您已经做了很多,如今四川百姓谁提起您,敢不说赞一声好?比起前任布政使,您可是跺一跺脚,整个四川都要震一震的人物了。”

赵肃勾了勾嘴角,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吴维良见状,摇摇头:“大人莫不是当我在奉承不成?这些流民里,不是没有本省的,可还有更多,是从陕西那边过来的,广元再过去些,可就是陕西的地界了,我听一位陕西的朋友来信说,那边春旱的情况还要比我们更严重些。”

“是吗?”赵肃不置可否,抬头看看天色,当先步入一间酒楼,其他人跟在后面。

也不知是不是旱情的缘故,快晌午了,酒楼里的人不多,一层只有两三桌左右,店小二热情地将他们引到靠内的位置。

“几位客倌是外地来的吧,想吃点什么,可要试试本店的招牌酒?”小二笑容满面。

“先不忙,我问你几句话。”赵肃摆摆手,旁边赵吉会意地递上一块碎银子,对方笑得眼睛都眯到一块儿。

“公子有话只管问,您算是找对人了,我们这里是广元最大的酒楼,每日迎来送往,要说见识眼界,小的也算知道得不少了!”

“这边现在闹着春旱吗?我瞧见外头有人布施粥场,那些排队的,都是本地人?”

吴维良听他问话,不由暗自苦笑,他们这位布政使大人的癖好异于常人,到广元来,不去衙门里听县官的汇报,反而坐在酒楼里听店小二说,这店小二是跑堂的,又不种田,哪里知道旱情严不严重。

岂料那店小二倒是回答得飞快:“这里是闹着旱灾呐,都好几十天了,也没下过雨,听说咱们县太爷昨日还请人来祭祀求雨了呢,求的是共工,您知道吧,共工是水神,听说今天还有一场,可热闹了,您来得正巧,待会儿还可以去看看……”

他说得眉飞色舞,没注意赵肃越来越黑的脸色,吴维良忙打断他:“我们公子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粥场那里排队的,都是什么人?”

“噢噢,”小二忙拉回话题,“有本地的,但不多,很多是陕西那边过来的,听说那边旱情比这儿更严重,广元这边还算好了,前两年听说上面的大人命县太爷把城外的官道都整修一遍,当时我们还说那大人是吃饱了撑地,结果后来路修好了,往来的商旅比以前更多了,酒楼生意也好起来了,喏!小的在这里干了不少年了,几年前别说干旱了,一到冬天,这里就没什么人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末了又极力推荐他们县太爷的求雨表演:“再过半个时辰,就在城东,各位来了,可别错过,比庙会还热闹的!”

赵肃嘴角一抽,赶紧点了几个菜,让他先下去。

吴维良扑哧一笑:“在下没说错吧,这几年大人做了许多事情,可不是白费的。”

坐在旁边默不吭声的贺子重也点点头,难得开了金口:“好官。”

赵肃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从窗口往外望去,有点出神。

两年前,他来到四川,在了解了四川的诸般情况之后,开始着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赵肃很清楚,在几百年后,中国依旧是个农业大国,数以亿计的人口依赖着这片土地生存,所以即便是在历史上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之后,这个国家的绝大多数百姓依旧被牢牢地绑在土地上。

遇到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也就罢了,他们在交了赋税之后,起码还能有些富余,一旦碰上天灾,那就只能自叹倒霉。明朝之所以灭亡,说是内外交困,外是后金,内是李自成、张献忠,而李自成、张献忠这种人之所以造反,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天灾严重,活不下去。中国老百姓习惯了逆来顺受,但凡有一丝希望,谁也不会想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造反的。

天灾无法避免和预防,但是却可以尽量减少伤害。所以赵肃上任之后,一方面鼓励工商业发展,上奏朝廷,减少部分地区的商税,尤其对一些并不那么富裕的州府,更是商税全免,以鼓励本地商业发展,努力降低百姓对土地的依赖。

当然,这样做的效果并不显着,因为几千年来,人们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生活中一定要有一块土地来耕种,才会觉得踏实,士农工商,这个观念并不是那么容易扭转的。因此另一方面,赵肃考察了四川许多地方的气候,又通过与精通农事的幕僚属官多次讨论,引种了一些容易种植生长,又可以存储的农作物,如包谷、红薯等。

由于这两种作物既高产,用途也多,还可存放许久,效果很快就显露出来,倒收到了不小的欢迎,短短两年之内,四川许多地方都种上了包谷。在历史上,玉米要到万历末期才会在全国广泛种植,但由于赵肃,如今已是提前了三十年,却由此造福一方百姓,在缺衣少粮的年代,这种东西往往能救人一命。

自然,对于四川的官场吏治,赵肃也进行了一次整顿,由于内阁首辅就是自己的老师,而高拱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尸位素餐,拿着俸禄不做事,站着茅坑不拉屎的官员,对赵肃的举动自然是大力赞成,撑腰到底,纵然有些不满的声音上奏到朝廷,也都被压了下来,更何况赵肃在打击贪官污吏之余,也很注重结交士绅商贾。修路、减免商税,这些措施既有利于小民,又有利于大户,这世上总有一条双赢的路子,赵肃明白,若是一味注重清名,扶弱抑强,到最后只能得到反效果。

只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太短,他也只能在这些微末小事上慢慢做些修改,而改变不了大局,譬如整顿吏治,就只能收一时之效,若是没有一套完整的机制体系,这个问题永远也得不到解决。又譬如减免赋税,当他离任,换了一个新的布政使来,对方不贯彻他的想法,自己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想要长久贯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这种观念深入人心,自上而下,建立一套有效的制度,开放舆论,监督吏治,既要有别于现在的御史制度,又要达到启发民智的作用,让天下的士人,甚至普通民众,都了解到自己所处的国家并不是天朝上国,在遥远的海洋那边,文艺复兴光芒璀璨,照亮了整个欧洲,大航海时代扬起风帆,人类远渡重洋,探索科学的道路从此开始……

吴维良无奈地看着自家大人又在默默发呆,那神情看上去就像一个在苦思佳句的才子,而不是执掌一省政务的布政使。

他禁不住咳了一声:“大人……”

没反应。

“大人!”吴维良略略提高了声调。

赵肃有点茫然地转头看他。“怎么?”

“您再不吃,菜就没了。”他指着被贺子重风卷残云扫过的桌面,苦笑。

赵肃喔了一声,这才拿起筷子,却似想到什么,突然道:“我们去看看那位县太爷的求雨祭祀吧。”

******

注:

1、包谷就是玉米。

2、关于婢女喊陈蕙“夫人”的叫法,因为明清仆人对于主母的称呼,我看到几个说法,一个是叫“娘”,这个太违背我们的习惯了,所以不采用。还有一个是叫“太太”,这是清朝才有的用法,也不采用。还有一个说法是民间也可以用“夫人”来称呼,不单用于一二品诰命,所以就采用这个了,可能还会有出入。

第74章

连翘在外头急得团团转,眼看着一盆盆清水送进去,又一盆盆血水送出来,她哪里见过这阵仗,听着里头传来的一声高一声低的哀嚎,直唬得脸色刷白。

“快马去通知大人了没有!”牡丹从屋里出来,满头大汗,面色惨白,见了连翘就问。

“去了去了,昨日便出发的,但大人是微服出巡,只怕到了衙门里也寻不着人!”连翘问,“夫人在里头怎么样了?”

牡丹缓缓摇头,小声道:“夫人的力气快用光了,孩子还出不来……”

连翘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海棠还在里头帮忙,我也得进去了,你在外头看着,现在夫人在生产,大人又不在,府里头上上下下,总该有个人打点,你别慌了手脚!”牡丹殷殷叮嘱,又听见里头传来陈蕙的惨叫,两人相视一眼,骇然变色。

对于女子来说,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门关,莫说平民百姓,即便是富贵人家,因难产而丧命的事情也不在少数,陈蕙本来身子就不算健壮,加上又是早产,必然比寻常女子还要艰难。

连翘几乎快哭了出来:“牡丹姐,夫人她,她没事吧……”

牡丹张了张口,正想安慰她,忽然听见里屋响起婴儿啼哭声,然后又是稳婆连声阿弥陀佛:“好了,好了,出来了,出来了,是位小少爷呢!”

二人大喜,连忙跑入屋内,只见稳婆手里正抱着血淋淋的婴孩,喜上眉梢,旁边婢女连忙拿着丝被将甫出生的婴儿轻轻裹住。

牡丹她们还没醒过神来,便见一直在照料陈蕙的海棠转过身,一脸惊慌:“夫人这是怎么了,你快过来看看!”

稳婆忙上前查看,过了片刻,也跟着大惊失色:“哎呀,不好,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

只见陈蕙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已经是气息浅薄了。

“不能让她睡着,快喊醒,要是孩子在里头……那可就是一尸两命了!”稳婆小声道。

众人都闻言大惊,连忙喊起陈蕙:“夫人,快醒醒!”

喊了半晌,陈蕙的眼皮微微一动,慢慢撑开一条缝。

牡丹哽咽道:“夫人,您不能睡着了,还有一位小少爷呢!”

“……”听到这句话,陈蕙下意识地一震,调动起浑身力气。

稳婆大喜:“对对,再加把劲!……又是个小少爷!”

伴随着她的声音,响起一声婴儿啼哭,却明显不如之前那个有精神,似小猫一般叫了几声便有些气力不继了,拳头蜷成一团,皱巴巴的小脸看不出美丑。

再看陈蕙,却已经完全昏迷了过去。

广元县。

城东龙王庙前,偌大一片空地上搭了一个台子,周边坐满人,个个衣着光鲜,看上去都是县城中颇有声望地位的官绅富贾,只不过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古怪,稍微好点的也就是板着张脸,更严重的还有如丧考批的。

赵肃等人到来的时候,那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周围也有官兵把守,还围着不少看热闹的老百姓,脸上都带着嬉笑,甚至还有幸灾乐祸的,神情与坐着的那些人形成鲜明对比。

少时,锣鼓声齐奏,一个穿着雨师道袍的人步了出来,一手拿着幡,一手抓着拂尘,在场中来回走动,随着鼓乐的节奏跳来跳去,形容滑稽,惹人发笑。

“这位大哥,这是要求雨呐?听说县太爷会亲自来,哪位是县太爷呢?”赵吉向旁边的人打听,他生性机灵,到这里短短两年,也能学了一口似模似样的川话了。

“喏,那不就是!”那人努努嘴。

“啊?”赵吉一脸茫然。

“就那个跳舞的,就是咱们邹大人了!”那人看着赵肃等人呆滞模样,笑嘻嘻道:“你们一看就是外地来的,难怪不知道,每年干旱,咱们县太爷都要亲身上阵,在这儿求雨的,一开始咱们也都大叫怪事,可如今早就习惯了,每回县太爷求雨作法,大家伙携家带口,都要跑来看热闹的!”

赵肃看着场中那个跳大神的人,眼角一抽:“堂堂朝廷命官扮作牛鬼蛇神,这成何体统!”

那人闻言,倒还白了他一眼:“这你就少见多怪了,要说我们邹大人,还是个好官呢,他把城里那些官老爷们都喊到这里来看他表演,完了可是要他们出钱打赏的,邹大人拿了这些钱就去买粮食,自从他老人家走马上任以来,咱们广元县每逢天灾,就没饿死过人!”

赵肃听了,却是挑了挑眉,大出意外。他生怕这人说得不靠谱,特意让贺子重与赵吉四下去查问一番,回来一报,还真有其事,再看场中那人,虽然形迹可笑,倒也不是那么碍眼了。

不过盏茶功夫,那位彩衣娱众的邹大人已经表演完毕,也不卸妆换衣,直接穿着身道袍就到处晃,还跑到那些官绅面前,一个个嘱咐他们要给赏钱。

那些人被说得面皮抽筋,可县太爷都亲自上阵求雨了,还待怎的,碍于颜面,不得不掏出银票,那位邹大人命随从收下登记,一面欢天喜地地与他们寒暄,直让人似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看得赵肃颇为好笑。

“等那位邹大人换好衣裳了,让他到县衙门见我。”

赵肃又看了会儿热闹,交代赵吉一声,转身便带着贺子重先走人。

可怜邹大人邹靖平手里抓着一把没拿热的银票,还没高兴完,就听见布政使大人亲临广元,正在衙门等自己的消息,他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屁颠屁颠赶回衙门,这才瞧见那位传说中的布政使大人,正施施然在他衙门正堂内踱步。

要说见面,两年多前赵肃刚上任的时候,曾经召见过省内大大小小各州府的官员,还请他们吃过饭,可惜那会儿人多,邹靖平又坐得远,压根就没看清这位新任布政使长得是圆是扁,现在一瞧,竟是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可对方身上穿着官服,带着印信,那派头威势,却分明做不得假。

来不及多想,连忙行礼,自报家门,一见自己手里还抓着把银票,来不及藏好,不由满头大汗。

赵肃见他这副毛毛躁躁,浑不做作的模样,倒起了几分好感,便也装作没看见他偷偷把银票往袖子里塞的动作,转而问起广元县的情况,赋税几何,田地几何,人丁几何,旱情如何等等。

邹靖平起先还有些紧张,到后来却是越说越流畅,许多情况张口便来,不假思索,显然平日里也下过不少功夫,不像其他官员那般成日只知逢迎上级,鱼肉百姓。

换了旁的作风严谨的,兴许要看不惯邹靖平变相向官绅们索贿的行径,但赵肃先前经过明察暗访,却知道这人官声不错,所得钱财也确实是用于民生治理上,不曾中饱私囊,又见他朗朗答出辖地的诸般情形,心中的赏识就更深了几分。

“你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

“正是,下官仅为三甲出身,不如大人远甚。”

邹靖平赔笑,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一点也不敢因为对方年纪轻就小看,要知道赵肃在四川官场上的雷厉风行早就出了名的,别看现在和风细雨,一旦动真格就能要人命,更何况当今内阁首辅是他老师,太子殿下又是他的学生,翅膀硬,靠山更硬。

赵肃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却见赵吉从门外跑进来,神色张皇:“少爷,不好了,家里头来人了,说夫人,夫人……”

他跟随赵肃多年,少爷二字喊习惯了,即便赵肃成亲也没改变。

赵肃心中咯噔一下:“夫人怎的?”

“您快回府瞧瞧,来通报的人,说夫人要生了,情形怕有些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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