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郑暖阳微讶过后对惊澜的笑容。

如果我是郑暖阳我会选择谁？一个未经雕琢却也形态完美的璞玉，以及，他这样从泥里随手拣到的石头。

被惊澜拉着坐下，他头也不敢抬起。看着自己的手臂，那纠结的疤痕，那是一段过往，那么丑陋，以及，永远无法抛开。

那样的过去，地狱般的生活，在这样灯光明亮的地方，却混身都是冷汗的想起。

第34章

惊鸿盯着自己的手，那伤口就像一杀丑陋的虫子，三十七针。

那是他在那里时唯一一次去医院。

那次他被一个人带到外面那人住的地方，被折磨的实在不行，于是，趁那人出去接电话时，头脑都晕晕的，挣扎着用胳膊敲碎了窗户的玻璃就要往下跳。

那人进来后吓坏了，上前拉住他，他还是挣扎，可是，当他把头已经伸到玻璃窗外，就吓傻了。

他从来没到过二楼以上，看到十七层下面的地面上，连车子都变的好小，他看着就愣在那里。

手臂长长的血口连疼也感觉不到。

还是那个人，见流血不卡不得已把他送到了一家小医院。他瘦的皮包骨头，看着那伤口深得几乎都看得到骨头，可他发烧到糊涂，麻药都没打就缝针也没感到多疼。

后来那人找到他的老板投诉，呵呵，多么可笑，这种事情，这种地方也是有售后服务的！也可以投诉！

老板给那人赔偿了钱，这才把人打发走，那时没人会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原谅他的错误，他被打的整整一个礼拜都下不了床，一边挨打还一边听人家说他这命还不值这次去医院缝针的钱，于是他就迷迷糊糊的想，原来医院这么贵而自己这么便宜。

他整整一周都在那间不接待客人时待的小屋里躺着，壶里有点剩了的水大冬天的还带着冰渣儿，没有粮食，也没有药。

他终日的高烧不退，没有换药的手臂，线都烂在了里面，在他意识都模忽的时候，老板派人把他扔了出来，被哥哥接走。

这之后所有的事，一件件发生，

直到今天，直到现在。

惊鸿甚至觉得，如果在当时，就那么死了，也没什么的，那时还没有任何的阳光照到自己。所以就算是悄悄的死了，也不会有得到又失去的痛苦。

“大哥！你只说是带我来看哥的！”听到惊澜大惊的声音，意识被拉回到现实中。

惊鸿冷笑着，对了！还得听审判结果呢，怎么可以在这时走神儿。

叶竞成说：惊鸿这么久承您照料了，我真的很感激。惊鸿与他是孪生兄弟，为了找到这个家世清白的孩子，叶氏费了不少的心思，相信可以更好的陪在您身边，惊鸿粗鄙，在下带回去好好教导！为了感谢您这段时间的帮助。

“大哥！你只说是带我来看哥的！这是怎么回事。”就连惊澜也发现不对，大哥这是在做什么？

是了，这就是叶竞成的打算。郑暖阳这样的家世，就不必在意对方是什么样的出身，但是这样的天之骄子，又怎么会不在意喜欢人的清白？一样的外表，他一定会选择惊澜。

如今，他拼得落个让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骂的恶名，也只为把惊鸿要回来。

惊澜还有疼他的养父母，而惊鸿，

以后有他。

已经下定了决心，却！

看到对面的郑暖阳奇怪的眼神。

原来，这小家伙是为了这个神不守舍的！郑暖阳手指拂着下巴，有点生气对方的不信任想吓吓他，但想起他伤心时依靠自己的模样，终于还是不忍心戏弄。

“叶总，我想你是误会了。”郑暖阳正色道，“我从未对一个人的脸有过多执着，我喜欢的是惊鸿这个人而已。”

想着，又加一句，“想必您也是和我一样的看法吧！”一样的吧，不然，你用这个孩子来换我怀里的宝贝儿是什么意思。

惊鸿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是这样吗？他还是被选择那个？

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时候，包间的门竟被一脚踹开。

“妈的郑暖阳，刚才听员工说楼下有个人摆了好大的排场，形容的样子听着像你，老子还不敢相信呢，跑过来看看，竟然真的是！”进来的人高大魁伟，只穿件灰色的衬衫，领子打开两颗扣，袖子挽了一半，竟是带着黑道人的江湖霸气。

郑暖阳不禁暗暗流下了一滴汗，怎么这时碰上他了，真是乱上加乱。

“陆景，你怎么在这？”

“啊？老子把这买了你不知道吗？”说着，打量起屋内的其它人，在看到叶家大少和一对双胞胎时，立刻吹了个口哨。

“你他妈让哪认识的这些漂亮的人！”惊鸿和惊澜不用说了，叶家大少虽然在商圈里，但顶不爱参加各类聚会，加上陆景把总部迁来这里不久，当然没打过照面。

“呃，你不做房地产开俱乐部了？”看着叶竞成皱眉的样子暗爽在心里，郑暖阳打着岔。这是本市最大的俱乐部，往来的人非富即贵，老板一定是有背景的，人家也一定不想卖。他费劲买来做什么？他会在乎这点小钱吗？

“还不就是你上次看到那个，说是喜欢这里，但又觉得保密得不够。老子就买来自己整顿下了。”陆大总裁是陆氏房地产的当家人，前段时间追个电影明星，没想到都开始买俱乐部博人一笑了。

“唉，行了行了，别提你那些烂事儿，我来介绍下。

“这是陆氏的陆景。”他对着叶家大少说，然后又对陆景介绍叶竞成。

“这件是叶氏的总裁叶竞成。”两人其实是很难介绍的，都是实力相当的大企业，先介绍谁，对那人来说都是失礼的，郑暖阳先提了陆景，明显是两人关系很好。

陆景与叶竞成客气的伸手交握，同时相着，这样的人也竟会是陆景（叶竞成）。

“另外，这个是惊澜，这个是惊鸿，叶家的另两位少爷。”说这话时，他并没有给陆景握手的机会，直接把惊鸿搂在了怀里说。“我早想带你去见我这群狐朋狗友，但一想到他们会带坏你，就犹豫了，结果，今天遇见了。”

陆景看看情况，很欠揍的伸出手去摸了下惊澜的头，然后占到便宜一样的痞痞笑开。

“对了，叶总，有件事情，本来是想等到我家长辈回来时再与您见面的，可是今天既然有这个机会，陆景他是我从小的好友，与亲人感觉无异，那就请他当个见证人。”

听说有好友的八卦，陆景当然不肯走开顺势就坐在那里。

郑暖阳转头看向惊澜，温雅的笑着，和蔼的看着男孩，眼中，竟是带着长辈的目光。

“叶总今日在场，你与惊鸿又是最亲的孪生兄弟，”说着，他从脖子上摘下一条细细的链子，回身给惊鸿带了上去，惊鸿愣愣的看着自己刚刚被带上的东西，一条细细的黑色链子也不知是什么材制，吊着个拇指大小的翠绿色水滴形翡翠，好像不小心碎了，用极细的与项链同样材制的黑色金属丝缠起，好多年头的样子。那么小小的，却剔透的很。

疑问的看着郑暖阳，陆景就在旁边叫起来。

“操，郑暖阳，你们家半壁江山就这么送出去了，你老子回来不剥了你的皮啊！”

惊鸿吓了一跳，这么贵重的东西他怎么可以收？

惊澜不知道郑暖阳的底细还在愣着，叶竞成却也直直看了过来。

“惊鸿你可别摘，”拉着叶惊鸿的手，一起站起来，面对叶竞成按着惊鸿的头，两人一起深深对叶家大少鞠了一躬，“长兄如父，郑暖阳与叶惊鸿相爱，终此一生，只爱一人。”

长兄如父，郑暖阳与叶惊鸿相爱，终此一生，只爱一人。

郑暖阳稍微年长自己，叶竞成呼的站起来，他，真的只选了惊鸿！

“郑总裁，你刚才也说了，您的长辈不在，现在您的决定是否有此仓促。”叶竞成脸色都变了，好像眼看着惊鸿就要失去，再也要不回来。

“玄绿是我祖上所传，只可赠与真心相爱之人，一生一次，送出之时，手中所有资产一半赠与相爱之人。郑家世代都如此，从无怨偶。

我十八岁时父亲将此物传给我，并叮嘱，只要真心相爱可共此一生，就可赠与。另外，我父亲与他的伴侣，也对惊鸿万分喜爱。”

这人为了他，愿意对一个平辈低头，这人说爱他，毫不犹豫就将一半的家产赠与，没有避过父亲长辈，没有隐瞒自幼朋友。

惊鸿发现，他，比所有的人都要幸福。他只得到了这一个人，竟然，好像得到了全世界那样多。

惊澜没见过这么浪漫的事，被感动的直哭，他听说惊鸿日子不好，却不知道他过去是怎样的苦难，他也不知道郑暖阳是谁，他只是觉得哥哥从今以后就会更幸福，只是抱着哥哥，哭得满脸都是笑容。

曲终人散时，终有一人，一败涂地。

自己终于，失败了。败的一败涂地。

终于想到，不是自己的策划的事情失败了，他败了，就败在郑暖阳是用心在爱惊鸿，而他，却是在用脑。

经过严密算计得来的感情，精准无误。

却，早已失去了打动人的资格。

惊鸿又低低发起烧，郑暖阳和惊鸿先离开了。

惊澜生了自己的气，也离开了。

看了眼陆景，这样的人，如果是平时，是应该结交的，商场如战场，到什么时候，多一条路也比少一条要好。

只是，一向重于山的对于事业的责任心，此刻，全都瓦解了。

“失陪。”叶竞城轻声说，然后离开，头也不回。

失了感情和理智，在外人面前，也不要失了尊严。

陆景看着那个步伐稳健却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扛下千斤重担的背影。看了好一会热闹，也看出来一些门道。

真是可惜了呢！这么漂亮的人，心却这么狠啊！

想了半天他终于想到了正题，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有没有人结帐啊，老子是不是赔了……”手搓搓下巴脑里却在想着：都说叶家世世代代出的都是美人，还真是呢！

第35章

惊鸿一直在发着低烧，到家后郑暖阳把他抱进房间，放在床上。到楼下找来了药，放到了床边。和药一起放下的，是一杯温热的清水以及，一串钥匙。

“小呆呆，你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

“对不起，暖阳。”他轻轻说着，从昨天到刚才，一切的痛苦都是他自找的，他习惯了遇到问题自己就躲起来，不对关心他的人说，自然也就不知道对方的想法。

坐在旁边那里看了他一会儿，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下惊鸿微皱着的眉间，抿着嘴不理惊鸿。惊鸿低着头，小心的往他那边凑过去一点点，知道他是在生自己不信任他的气，也不敢多说话。

郑暖阳看那个少年轻轻皱着眉，很难过的样子把药乖乖吃下去，就着水喝下去还噎了一下。然后从裤子口袋里小心的掏出一个小熊装饰，又拿过钥匙，重新挂了上去。

看着那少年的动作。

那小熊是某天给他买的巧克力里面的赠品。

超市里的普通巧克力，买回来时，少年坐在沙发上，仔细的把那个并不贵重的赠品挂在钥匙上，然后拿起巧克力一颗颗小心的剥开吃得很香。

难怪，刚刚给他拿药时看到桌上的钥匙觉得有点生气，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郑暖阳心里钝钝的疼，这个小孩，他心里想不通时不敢麻烦别人说给人家听，全部都藏在自己心里，自卑的明明渴望得到什么却不敢奢望永远拥有，只得留下小小的一点做个纪念。

他看着那个被他养的好好的，白白嫩嫩的孩子，坐里旁边，委委屈屈的低着头。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惊鸿的额头，有点烫，但温度不高，刚吃了药，看一会能不能退烧吧，如果不行，还是得去医院。

想要收回手的那一秒，却被惊鸿用自己的双手按在原处。

惊鸿手心并不柔软，此刻冰凉还带着微微的汗。

郑暖阳想，他是在紧张吗？算了，他毕竟年纪还小，而且他已经知道错了。然后仅有的那么一点气，也就消失不见了。

惊鸿用两只手覆盖在自己额前上那只手，闭上眼睛仔仔细细的轻轻的摸，心想旁边那个人啊，就算是生自己的气也不忘了关心自己呢。

他用力按着那只手，明知对方不会拿开却用力按着生怕一不小心就失去了。

“我很怕你不要我。”惊鸿闭着眼，低低的说，声音微小的几乎都听不到。

因为太在意了，所以哪怕嗅到一丝的危机也会想到失去，也会想到错过。

车内静默着

另一只手伸过来，将惊鸿拥到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中，而他额头上那只手，轻轻的移下去盖住他的眼睛。

眼睛感受到了外部传来的温暖，终于一点一点的融化开来，水渍漫延到了那人的掌心，又流到自己的唇角。他不必去尝也知道，那是冰冻了不知多久的苦涩，如今，却在这人温暖的掌心中，全部融化。

身边那个人，爱他。

有多爱？连带着他心中那些将受过的所有的耻辱和伤痛独自一人隐葳起来，慢慢在心底深处凝结成的冰，也全部都能包容。

惊鸿闭着眼，感到那人温暖的唇，轻轻吻他脸上所有被水渍沾湿的地方，从额头、眼睑、鼻梁，唇边，下颌，那人轻轻的，小心翼翼的亲吻。

“我再也不让你哭了，”

他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傻瓜。”

一声傻瓜，好像一个流浪了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一个每日给能给他盛宴及暖衣，再不会赶他离开，再也不必想着明天这时，自己会在哪里，是天桥下，还是广场的一角，他知道，那个温暖的地方，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所以他要好好的珍惜。

他勾起唇角，终于心安。

惊鸿躺在郑暖阳腿上睡着，身上盖着温暖的被子。他一直发着低烧，前一夜又基本没睡，先前心里有事撑着还不觉得怎样，如今突然放下了心，就再也挺不住了。

在有意识的最后一刻，他想，睡吧，不论我想睡多久，醒时，都会见那个人在我身边的。

结发结发，自古百年的夫妻都从结发开始。

郑暖阳靠在床头，修长的指头顺着那个枕着他腿睡的安稳的少年的发，他轻轻的将细软的发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上，又看着头发一点点变松然后恢复顺直。

就如同少年的脾气，那样温软的性格，却在吃过那么多苦之后，还能如同最初那样坚持着，宁愿再次失去，也不愿低头求饶。

他还记得惊鸿第一天来他家时，不知吃了什么药，没了神智难过的要命，他叹了口气亲手为他洗澡，然后就看到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

那时，他有一点惊讶，一个吃过这么多苦的孩子，没有学会怎样自我保护，再不受到这样的伤害。而是，用那样执着到燃烧了全部热情的目光去看喜爱的人。

那时他看着皱着眉的少年，突然有一点心疼。轻轻开口开口安慰：“我对你一见钟情了。”所以，我会对你好的。当时他想着，既然自己把他带回来了，以后就好好对待他吧！

这份感情起缘是一场可有可无的交易，那时他还不知道他一时兴起的不置可否换来的竟是他人生中最美丽的瑰宝。

轻暖的阳光打在他怀中的人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刹那间他心中平静的仿佛到了极乐的净土。

他手指向下轻轻摸着少年薄薄的耳朵尖，这是一对软到没什么主意的耳朵呢！他轻轻的笑。

以后，自己再不会让他有两难到无法拿定主意的机会了。

在这个少年成长为青年，而立、不惑、知天命，以后他所有的人生里，他再也不会让这个从小孤苦的少年有这样的伤心却不得不忍受，不甘却不得不放弃的选择。

因为那个少年，他的世界不论怎样发展，怎样广阔，那里面，也有他。

看着腿上皱了一点眉的的少年，他轻轻关上床头那盏灯。

黑暗中，郑暖阳神智清明。

也不会，再让他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