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那根本不是片刻的欢欣,而是能够映亮郑予北整个人生的,唯一的光。
超市逛完了,东西也买齐了,该付账的时候林家延顺手到自己口袋里去摸钱包。谁知郑予北眼疾手快地把他伸出去的手直接按住了,自己拿了张信用卡递出去,随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报了六位密码。
林家延扭头看他一眼,当时倒没说什么,等他签完名才笑着打趣道:“这么放心我?你就不怕明天你所有的账户都被我洗劫一空,然后我这个人就人间蒸发了?”
郑予北笑得很淡,还是不怎么像平时的他:“我还在这儿呢,你怎么会舍得人间蒸发呢。”
林家延又觉得心疼了,抬手揽了一下他的肩,放弃了继续斗嘴的权利。
这座城市多得是像他们这样毕业几年、有房有车的年轻白领,但大家都清楚得很,这房子和车子以后都是要换的,现在不过是买个初级货色,给自己改善改善生活而已。可郑予北似乎不是这么想的,他贷款买了一套别人一家三口住都嫌大的房子,里面每一件家具都能说得出来龙去脉,比如这个衣橱的漆工是以前做过红木家具的老漆匠做的,那个小沙发凡是与人体接触的地方用的都是头层牛皮。从他家到超市来回了一趟,林家延注意观察了一下周边的生活设施和商店分布,这才发觉原来地段他也仔细考量过了。步行到超市不过十分钟,隔着一条马路就是地铁站和公交车站,左转过一个丁字路口是健身中心,右转是一家二级甲等医院……更不要提附近星罗棋布的各种蛋糕店、便利店、咖啡馆和各地美食,恐怕也都是他买房前一一试吃过的。
这真是异于常人的家居热情了,林家延有些好笑地想着,这人的生活万事俱备,连大房子都买了,好像就等着真命天子一朝出现,然后将其圈在家里,一切功德圆满。
他见识过郑予北熨的床单,妥帖平整,一条不该有的皱褶都找不出来。那时候只觉得他做事细致,现在看来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缩影。只要是跟“家”或者“生活”有关的事情,郑予北一概都愿意付出数倍于他人的精力和时间。如果硬要挑刺的话,他也就只有不会下厨这一点毛病了。况且放在一个男人身上,这也算不上什么毛病。
一路上总牵着手,买东西也好,走路也好,这两个人都难免心猿意马。郑予北家的小区里寂静无人,略一抬头就能看到一栋栋楼拼成的一幅万家灯火,再添上星沉月朗,真正是适合漫步的好气氛。林家延感觉到郑予北一直紧紧扣着自己的手指,生怕自己凭空消失似的,于是随便找了句话来让他放松一下:“这时候超市里的菜都已经不新鲜了,我回去给你做点炒饭,然后加一道甜点吧。你喜欢吃什么?”
郑予北愣了一下,张口问道:“你会做什么?”
林家延稍稍有点得意地笑了:“嗯,看你就不像会点甜点的,一会儿我直接做给你吃吧。”
这样一来,在那一大盘菠萝海鲜炒饭端上桌之后,林家延就只好端着饭碗来回走动。厨房里渐渐传出沁人心脾的甜香,闻之使人垂涎欲滴,一口一口深呼吸里全都充斥着幸福的味道。郑予北受宠若惊,抬着头眼巴巴地望向林家延:“好了没有……好了没有?”
林家延手里垫着打湿的洗碗布,从烤箱里捧出一个小巧的三角形来,一脸微笑地送到郑予北面前:“盘子很烫,当心别碰到了……香蕉派,你尝尝看吧。”
下面是半软半脆的底,上头一层凝胶状的金黄布丁,表面还有切成薄片的香蕉和少量的蓝莓酱。郑予北震惊地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家延,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你居然会做这个?”
林家延分了一个小小的不锈钢勺给他,笑道:“你是不是同性恋?”
“……是。”
“那我就肯定是男人,如果你是男人,并且你是同性恋。”林家延用语言调戏了一下退化成犬只智商的郑予北,自己先把三角形的顶角挖下来吃了:“……蜂蜜好像少了点,还是没有我妈的原版好吃。”
郑予北跟着尝了一口,喜得眉开眼笑:“你妈真是神人,能把你教成这样。”
“嗯,她做的西点是很有名的。当初她和我爸还在大学里的时候,西方语系一旦联谊,所有人都去抢西班牙语系那张小桌子上的甜品,包括我爸。”林家延想起郑予北家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出了大事,语气便愈发柔和起来:“下次我带你回我家去,让我妈亲自做给你吃,你就知道什么叫名不虚传了。”
冷不丁听到他要带自己回家,郑予北差点把冒着热气的一口布丁直接塞到嗓子里去。看他那个贪心不足的吃相,林家延笑着摇了摇头,慢慢把手里的勺子放下来,把剩下的大半个香蕉派都留给他。
那种盛满宠溺的笑容,笑得连铁树都要开花了,更别说本来在他面前就抵抗力归零的郑予北:吃着吃着把自己两只耳朵都吃成血红色的了,结果又招来林家延在他头上一通乱揉。
从林家延今天第一眼见到郑予北算起,直到这一刻,他都没有多问过哪怕一个字。没有焦虑不安,更没有疑惑猜忌,连眼里那种暖融融的笑意都一切如常。
郑予北静静凝望他端了碗筷去厨房清洗的背影,心里终于转起了平日一直不敢有的念头——
或许,他不止是不讨厌我。
或许,他也有一点点喜欢我的。
等林家延把郑予北的温饱问题彻底解决好,墙上的挂钟都摇晃着指到十点了。郑予北尾随着他在屋里转了半圈,忽然低着头小声说:“你上次换下来的衣服都洗过了,我替你拿出来放浴室里吧。”
这又是留他在这儿住了,林家延并不意外,随口应了一个“好”,已经完全不想跟他保持什么见鬼的距离了。
天下比他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不到别人家去买菜做饭加洗碗呢?!林家延洗澡的时候还在感叹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心口不知何时起变得沉甸甸的,涌起一种十分新鲜的甜蜜感,还有不舍得离开的一点点依恋。
老想着跟着感觉走,跟着感觉走,大概这就是感觉所指向的目的地了。那个郁郁寡欢的家伙正睁着眼躺在床上等他,非要他也盖上被子沾了枕头才肯关灯,简直比幼儿园的小孩还难哄。林家延纵容他依在自己怀里,气息一下一下地拂在脸上,忽然体会到什么是安心。
你是被需要的,你是被眷恋的,他在你身边睡得恬然沉静,整张脸都写满了“有你在就好”。
林家延像着了魔一样,小心翼翼翻了个身,面对郑予北后伸手拢住了他,然后自己低下头轻缓地亲吻他。从发间到额头,再到挺拔的鼻梁,徘徊过几遍愈发得了趣味,上瘾一般重来再重来。林家延倒真的很想听听自己的心声,到底能为这个人陷进去多少……可惜这颗傻乎乎的心已经长到别人身上去了,想听它出声都不可能了。
他自己在那儿玩了一会儿,怀里忽而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喂……我没睡着。”
林家延有点尴尬,只好“嗯”了一声。
“而且,我被你亲得都……”郑予北抬起一条长腿勾到他腰间,带着明显热量的部位立刻抵在了林家延身上。
林家延笑了,放在他背上的手撤到前面来,很快从郑予北睡裤的上沿滑了进去,握住了便上上下下揉动起来。
对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自己蹭了几下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人家腰上,就差舒服得直哼哼了。
大概是今晚的惊喜太多,郑予北下定决心要得寸进尺,把脸往林家延那儿凑过去,试探着吻在他的唇边。
因为林家延的绝对谨慎,他们连正经的拥抱都刚发生不久,接吻更是一次都没有了。郑予北大着胆子找他索吻,可林家延却避开了,低低在他耳边道:“别在这儿。”
绕来绕去,他还是不愿意自己吻到他嘴唇上去。郑予北负气地又缠紧了几分,手也悄悄摸到林家延大腿上去,随后就触到了他同样血脉贲张的地方。
林家延喘了口气,摁着他的背让他贴紧了自己的胸口,半晌才开口:“真的很晚了,你……”
“我不想做,但我想好好看看你high的时候到底是什么表情。”郑予北心里有气,指腹就顿在他的顶端上不停地碾动,还时不时恶狠狠地往下按按。
可林家延也正控制着他,相同的对待立刻反馈到他自己身上,简直是现世报。他的指甲划过时会有轻微的疼痛,却引发了几乎可怖的甜美感受,刺激得郑予北整个头脑都开始晕眩,周遭的一切都隐去了,只剩下惊涛骇浪般的欢愉。
在这样两情相悦的沉醉里,连呼吸声都能从耳根处燃起令人浑身酥软的感觉。两个人缠在一起,也喘成一处,盯着对方的眼神渐渐都炙热起来,一室暗夜已然如焰。
14
最近每周都有一两天是跟郑予北一起入睡的,林家延一点戒心都不剩了,甚至对这张柔软的双人床也习惯起来,已经能记得住枕巾上的纹案形状。他本该睡得很熟,就像之前很多个留宿在这里的夜晚一样,可凌晨四点多的时候,他却莫名其妙地醒了——
客厅里有灯光,而卧室门半开的角度又太凑巧,一线光正好照在他脸上,睡眠中极其畏光的林家延就这么被弄醒了。
……予北,予北一个人在客厅里。稀里糊涂的大脑艰难地得出了结论,林家延撑起身来喝了半杯水,终于抑制不住从心底里泛起来的担忧,随便拎起一件厚一点的衣服披上,慢慢推门走出了卧室。
郑予北坐在餐桌边,双手交握撑在额头上,眼睛半闭着,安静得如同雕像。他有一张无懈可击的脸,这一点林家延早就知道,但在窗外淡淡晨光的映衬下,这个人身上冷峻的美感已经被强调到了摄人心魂的程度,令他怀疑这一幕将会永远停留在他的视网膜上。
四岁开始拿画笔,至今仍在从事天天需要画图的职业,林家延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幅图景的表现力绝佳。郑予北一言未发,却明明白白地在告诉他:我不高兴,我很难过,我要你安慰我。
于是他拉过餐桌同一侧的另一把椅子,与郑予北促膝而坐,等着他率先开口。
“家延,我知道你心软,你见不得我心情不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算什么。”郑予北叹了口气,倾身握住林家延放在膝盖上的手:“我喜欢你,我觉得这已经很明显了,不需要我再证明什么了。但你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家延默不作声,静静地和他对视,眼睛里存着一抹疑惑,似乎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深更半夜跟他谈这个。
“你可以跟我约会,跟我上床,甚至降尊纡贵来照顾我……我很感激你。可你连认真地吻我一次都不愿意……”
郑予北心里实在疼得厉害,顿了半天才把窒息的感觉缓过去,艰难地重新开口:“如果你还是不想谈恋爱,只是觉得我可怜而已……那么林家延,原谅我实话实说,你对我这么好根本没有必要,而且极其残忍。”
他足足等了一分多钟,林家延还是没作声,他只好自己苦笑了一下,起身准备走人了。
其实郑予北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躲到哪儿去。这种一天不见他就会梦到他的日子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从他面前逃开又有什么用,反正自己早就没有救了。
可就在他的衣摆擦过林家延身侧的时候,对方却一把拉住他,手指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掌。郑予北忽然深恨他胡乱施恩,弄得自己现在进退两难,一片混乱,当下就用力挣扎起来。
林家延急了,声音也失了往常的镇定:“予北!予北你听我说,我……我不是不愿意吻你,是我不会。”
郑予北好歹没再动了,他就低着头自顾自说下去:“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真的从来没有吻过任何人。我不知道两个人感情进展到什么程度可以接吻,我以前……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郑予北难以置信地往他面前挪了一步,很快另一只手也被林家延握紧了,话还没出口就又被他抢了先:“我总觉得这……可能是很郑重的事情,第一次总不该在床上。我是怕你误会,以为我跟你接吻是因为在你的床上,而不是因为……你。”
一直默默倾听的人把他从椅子里拉起来,环住他的腰,让两个人额头相抵:“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是误会你了。”
“……没,没关系。是我想得太多,这样对你也不公平。”林家延感觉到那双温柔的手在自己腰后停滞着,头脑一热就把本来不该说的话也给说了:“你再等一等,我……我一定会跟你在一起的,我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郑予北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冲到耳膜边上来了,那种血流奔涌的声音里夹杂着难以言说的甜蜜与震撼,竟把他所剩无几的神志都一并卷走了:“好,我等你。既然你要谨慎,那我也喜欢你的谨慎……我有的是时间,你慢慢考虑就是了。”
说罢,情不自禁地展颜一笑,既是如释重负,也是欣喜若狂:“你不会接吻也没关系,我教你,好不好?你学会了就来吻我,嗯?”
林家延点了点头,忽然变得很乖,很乖。
那是一个非常甜腻的亲吻,郑予北耐心之至,从嘴唇轻轻地厮磨开始教起,确定了柔软的触感之后才用舌尖去叩他的牙关。林家延拥着他的背,配合地放他进入自己的口腔,很快就应他的邀请送出了舌尖,忘乎所以地交缠在一起。
“……学会了吗?”
林家延一面平复着气息,一面按着他的脖颈逼他低头,然后无比虔诚地从前额吻起。郑予北的吻大有把对方揉进自己骨血里去的架势,相形之下林家延却温存得多,托着他的后脑细细吮着柔软的口腔黏膜,像个初入禁地的好奇宝宝。
动作虽然很生疏,林家延手下抚摸他的频率却不显得慌乱。从胸口慢慢涨开的、愉悦的暖意把什么都淹没了,郑予北模模糊糊地想着,他倒是挺有天分的,一点就透……
连着两个同样漫长的亲吻结束,林家延已经抱着郑予北爱不释手了,含着他的耳垂哑声道:“原来……感觉是这样的……”
郑予北笑着应他:“怎样的?”
谁知林家延坦然相答,倒把郑予北说得一张脸迅速红透:“你味道是甜的……嗯,还是软的。”
“我刚才坐在这儿郁闷得要死,随手拿了两颗糖吃。”
“不对,不是糖的那种甜味。”林家延两只手都在他背上摸索,随即极不满意地把他往回拽:“跟我回床上去,这儿太冷了……”
“再让我试试,嗯……诶别动……”
“予北,你再教我一次吧。听说还可以深吻的,到底能深到什么……唔……”
天亮了还得去上班,可无论是刚刚交出了初吻的林家延,还是刚刚得到了那个初吻的郑予北,都只想清醒着缠在一起,最好永远也不要睡过去。
在郑予北的印象中,他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会这样热衷于亲吻。林家延把所有能想得到的方式都尝试了一遍,发现最喜欢的几种之后又抓着他再试,中途他们还不得不用手指和唇舌解决掉两人被勾起来的热情。郑予北被弄得很狼狈,额上、背上全都是细细的汗水,可林家延还在兴致盎然地吻他,柔软的唇把微咸的湿意都一一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