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阿元,我信你!所以这么大的事,才交给你做!”
孟元眼中飞快闪过丝阴霾:“老板,我十二岁托庇唐虎门下,他对我有恩,还请老板——”
“哈哈!你这孩子,倒是坦诚,我喜欢!他对你有恩不错,但别忘了他也曾拿你当替死鬼,一恩一怨,两下里正好勾销。你现在大可以拿他当个陌生人嘛!”
说的有理,恩怨相抵,一笔勾销。但人的感情终究不是可以量化的东西,何况当初唐虎狠心亦狠得不彻底,到底拉了他一把,才让他免于丧命。
是非对错,本来就难算清。
但就算把这些全然撇开,孟元也不好去动手,唐虎手下那些兄弟,都是他昔日伙伴,对他照顾良多,如今怎好去做刽子手?
“阿元,男子汉大丈夫,犹犹豫豫像什么样子,你大胆去做!做好这件事,我收你做义子!”
孟元有些吃惊,不知楚铎这话是真心抑或作假。
但他已无心探究了,因为楚铎接下来的话让他心惊:“对了,听说阿元你还有个哥哥,身体不大好,可以接到我这边来调养嘛,我这里房子多,空着也是空着。”
孟元心一颤,面上却谦恭如旧:“不用麻烦老板了。”
楚铎哈哈一笑,没再多说,他做老大这么多年,当然懂得点到为止。
孟元稍稍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也不关心楚铎是何时调查的他,他只需知道卓一已经暴露在楚铎面前,楚铎这是要揪住他的软肋。
许以重利、施以威胁,楚铎这是铁了心要他做掉唐虎。
想通这点,孟元自然就做出了选择。
为卓一,他可以没有是非好恶!
“很好!我给你三天时间,好好部署,争取一网打尽,别出漏子。”
从楚铎那儿出来,孟元脸色不大好看。迎面撞见一脸笑容的胡风,他本能地一转身,样子就像忘记了什么东西要回去拿。
胡风脸上的笑容一瘪——原来自己这么不招他待见。
但胡风是谁?是军师。军师又怎样?军师城府深啊!城府深深的胡风,怎会将孟元这孩子气的举动放在心上!所以他兴高采烈地叫了一声:“阿元!”
孟元没精打采地回过头来:“军师有何见教?”
胡风不以为意,凑近他耳边,低语了一句:“阿元,苏家的事,你没兴趣了?”
孟元一脸不情愿,被胡风拉着进了酒楼。
至于怎么被他拉进来的,孟元也说不清楚,胡风这手忽悠人的本领特别高深,正事一点没说,孟元就已经被他勾肩搭背、亲亲密密地押着上楼了。
上楼就上楼,不过喝一顿酒,孟元还不怵。
——才这么想完他就后悔了,因为包厢门一开,他便真怵了:
门里坐着梁青!
36、背叛
一触即发!
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气氛之所以紧张,是因为孟元一看见包厢里坐着梁青,就把手放到了腰间。
他这一放,别人也不是吃素的,不就是叉个腰吗?你会,我不会?你腰里有家伙,我没有?
梁青那些虎背熊腰的手下一边将主子包拢住,一边虎视眈眈看着孟元。
一时间,众人皆静,只听见胡风还在同孟元继续着先前的话题——他在跟孟元讨论自己的颈椎病:“阿元,别看你现在打打杀杀很厉害,等你老了——咦,诸位这是干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室静默。
胡风尴尬地笑了笑:“误会,都是误会……阿元,你看你,紧张什么!”
孟元并不理他。孟元盯着梁青,脑子里在计算擒贼先擒王的路线。
就在胡风的笑快绷不住时,梁青动了。
他挥一挥手,叫如临大敌的手下们退下。
“孟老弟,别紧张,梁某钦慕孟老弟风采,想邀你小酌一杯罢了。”
孟元拿下腰间的手,“梁老大的酒,孟元怕当不起。”
梁青和气一笑:“是我唐突了。孟老弟若不愿赏光,梁某也不勉强。孟老弟请便。”
孟元并没动。虽然梁青嘴上说“请便”,他不能真的就自便。看不清形势前,他不会妄动。
“阿元,梁老大没有恶意,你给个面子,就坐下来喝一杯如何?”
却是胡风,这时发话了。
孟元瞪了他一眼,仿佛这时才想起胡风这个引他入险地的罪魁祸首。
他没想到胡风竟是梁青的人。
这么一会儿工夫,孟元已经想了很多——胡风带他上楼的一刻,他就注定掉进了坑里。
就算梁青真心放他走,胡风岂会那么容易放他回去通风报信?即便真回去了,楚铎又岂能不对他起疑?
但他若不走,今日真与梁青吃这一顿饭,那么不是叛徒,也成了叛徒,他就算长十张嘴为自己辩白,也是枉然。
两难,两难!
虽然两难,孟元还是快刀斩乱麻,下了决定。
他决定走。
梁青在道上最出名的是什么?是诡计多端,是闷声吃人,还不吐骨头。
孟元不欲趟进浑水,与他周旋。
他思忖的半晌工夫里,梁青和他的手下一直没有动。孟元试探着后撤了一步,还是没人动。
他放心了些,转头对胡风道:“先生,今天就当你我没见面。”
胡风不语。
这时梁青却开口了:“孟老弟且慢!”
孟元心一沉:早该想到不会这样简单。
“梁老大还有何见教?”
“呵呵,孟老弟勿怪,梁某只是想起还有一句话要问。”
“什么话?”
“阎王此人,孟老弟可认得?”
孟元自然认得。阎王,唐虎眼中的神秘高手、孟元的授业恩师。
他认得,却不会说。
阎王是他最敬重的人,弄不清梁青的目的,他不会随意开口。
仿佛看出他的顾虑,梁青笑得愈加和善:“老弟莫误会,我没有恶意,阎王,是我哥哥。”
孟元有些意外,却依旧半信半疑,直到梁青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两兄弟不足三十岁,手执篮球,笑容开朗,虽然气质与今迥异,确是阎王与梁青无疑。
“老弟可知,我哥阎王在哪儿?”
“孟元不知。”即便亲兄弟,未必不阋墙。
“哈哈!”梁青笑起来,“老弟还是信不过我。”
“防人之心不可无,孟老弟信不过我也正常。只是听唐虎说,我哥教了你几个月功夫,算得上是你师父。几个月相处,他就不曾向你提起过我这个弟弟吗?”
“不曾。”孟元淡淡开口。唐虎既然已经露了底,他也不好再遮掩。
听到他说“不曾”,梁青仿佛意料之中,又仿佛失望非常。他失神片刻,才重又抬起头来:“孟老弟,可知我为何死揪住你家老大不放?”
话题骤然跳跃,孟元不解其意。
“呵呵,你自然不知道,”梁青自问自答,“因为连他楚铎都不知道……我是为了,报仇啊!”
孟元已有些后悔,梁青的话似乎越来越多了。
做人都需知进退知尺度,不能听的话,就不该听下去。
可惜梁青已经不允他不听,梁青自顾说了下去:“你可知你师父当初为何投奔唐虎?因为得罪了人,得罪了楚铎!”
孟元有些不信。当时楚铎已然势大,师父得罪的真是他,就该逃到天高地远,而不会犯险在唐虎这里躲避。一个唐虎,根本藏不住他。
“你不信?”梁青目光灼灼,一眼便看透孟元心思。
“他得罪了楚铎,楚铎却不知他是谁。或者,楚铎以为他已经死了。因为,就连我也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直到那天擂台上,我看见你!”梁青说到这里,蓦地有些激动。
“你可知郑天为楚铎挡过子弹?”孟元正迷惑不解的时候,梁青话题又一转。
“这枚子弹,就来自你师父、我哥——阎王。”
到这时,孟元总算抓着点思路:阎王不知为何与楚铎结了仇,于是刺杀楚铎,刺杀不成,反遭追杀,于是逃到唐虎那里——难怪,那几个月中,师父一向闭门不出。而楚铎大概认为追杀中,阎王已经身死,于是才不了了之。
只是,有梁青这样的弟弟,大可与楚铎明着斗一斗,师父又何必以身犯险?
梁青此时处心积虑为兄报仇,当时当刻,又为何不出手相援?
这些事扑朔迷离,孟元理不清,也猜不透,索性不纠缠。他只关心现下,关心自己如何走通眼前这条死路。
“孟元,我说了这么多,你可信我?信我,就告诉我他的去向!”
陈年旧事,孟元谈不上信与不信,梁青这个问题,他也毋须回避,因为——
“师父的去向,我也不知道。”
“不!不可能!唐虎说你一定知道的!”梁青陡然激动起来,甚至脸颊潮红,呼吸急促,右手捂住胸口,脸上浮现一丝痛苦之色。
他身后一个手下见了,急急忙忙倒出两颗药丸,递给他服下。
孟元忽然有些信了,信他是真想找到他哥。
可惜他爱莫能助,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尽力回忆:“师父走时,我问过他什么时候再回,他说他去找一个人,再不会回来。那几个月,他不过是停下来养伤。”
“他去找……一个人?一个人……呵呵……”梁青重复了一句,忽然笑起来,孟元说不上那是什么样的笑容——失望、惨淡、灰败……
梁青笑完,再抬起头来时,所有人都有种错觉,觉得这位心狠手辣的黑道大佬,呼吸之间,仿佛就苍老了几分。
奇怪又自然的,在那一刻,孟元忽然对他莫名同情。
同情完,他才想到,以他现时处境,哪有同情别人的资格。
“梁老大,知道的已经都说了,孟元告辞。”醒悟过来的孟元,想的仍是尽快脱身。
“站住!”梁青再次开口。
孟元闻声转过头来,此时的梁青已收去方才软弱,脸上甚至恢复了笑容,唯有眼中两抹阴霾不去不化。
“孟老弟,你这一走简单,你可想过后果?”
孟元疑惑望着他,仿佛不知他在说什么。
“你就是下一个唐虎!”
孟元脸色一凝。
“我没料错的话,你们楚老大已经要动唐虎了吧?哼,不过是因为我见了他一面打听我哥的消息而已。楚铎这小肚鸡肠的脾气,还真是一点没变!”
孟元没有说话。虽然不想承认,但梁青所说并不假。
“孟老弟,你是我哥的弟子,我不能看着你被楚铎害了。”
孟元无言。要说害他,梁青好像也并不无辜。
“孟老弟,如何,跟我干吧,我梁青绝不会亏待了你!”
孟元依旧无言。事到如今,他似乎已没了选择的资格。
“呵呵,老大,阿元是明白人,自然会做对的事。”见孟元沉默,胡风在一旁煽风点火,策反“孟元”,他功不可没。
“好,不过,我有个条件。”
“哦?”梁青笑容一深——这种情况还敢跟他谈条件,真当他梁青是善茬了不成?
见梁青这模样,胡风便知要遭,不过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孟元的条件是什么。他同孟元耳语了一句,孟元果然点头。
胡风于是胸有成竹:“老大,我想阿元这个条件,其实很简单……”
从酒楼出来时,胡风与孟元两个依旧如来时一样勾肩搭背,唯一不同的是步伐稍显踉跄。即便有心人观察,也只会以为他们对坐喝了一回酒。
孟元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做了正确决定。
若是当时拒绝梁青,恐怕现在他与梁青见面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楚铎耳朵,而到时,猜忌多疑的楚铎难免会对他动手,就算不立时动他,恐怕也会控制医院中的卓一……
想到卓一,孟元不由加快了脚步……
37、别恨我
卓一好好的呆在医院里。
孟元在门外看见他正画画,暗自松了一口气。
松过这口气,他靠在墙上,眼中闪过矛盾挣扎。
楚铎给他三天时限,清除唐虎,而梁青已隐晦表达:唐虎已是他的势力。
于情于理,清除唐虎,对孟元都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三天!三天后,孟元的背叛,将无法遮掩!
三天后,等待他的是无法预知的命运——惊涛骇浪,他这艘颠簸小船,已载不了卓一……
孟元用力闭紧了眼。
哥,我该怎么办?
卓一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卓一只是把手轻轻覆在他眼睛上——不知何时,卓一看到门外的孟元,从病房走了出来。
“哥?”孟元睁开眼,有些惊慌:“你怎么起来了?医生不叫下床的!”
卓一自然听不懂。何况,卧床休息,也不见得就片刻都不能下地。
但孟元不管这些,他拦腰扛起卓一,将他扛回了床上。
卓一有些不满。他挣开孟元手臂,又强自下了地。然后只见他从床头拿出一个旅行包,里面装着他这几天的换洗衣物,他提着包,胳膊指了指窗外,那是饺子街的方向——他要回家。
整个医院都是陌生的,所有声音都是陌生的。卓一不习惯。
没有孟元,卓一不习惯。
“哥,病还没好,不能出院。”
卓一不懂。他一手拎着旅行包,一手拉着孟元,不顾自己还穿着病号服,就执意往外走。
“哥。”孟元无奈叫了一声,猛然将他抱住。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只想这样抱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孟元才松开手。他拎过卓一手上的旅行包,“好吧,我们走。”
虽然不知孟元为何改了主意,但卓一很雀跃。他牵着孟元的手,沿着马路一路向前。走了好一会,孟元才依依不舍地拽住他:“哥,不累吗?”
卓一当然累,累到脸色绯红、些许胸闷,奇怪的是,他不想停。
他想拉着孟元一直走下去。
最终还是孟元叫了一辆车。
这辆车却并未将他们载至家中。下车时,卓一眼中闪过迷茫。
“哥,不记得了吗?小时候,你常带我来的游乐场。”
他说着,牵起卓一往游乐场内走去。
一路走,一路看,却发现大多项目,卓一并不能玩。他病还没好,无法承受刺激性的运动。
转来转去,唯一能玩的,竟只剩旋转木马。卓一窘迫,无论如何不肯上去玩。
“哥,陪我玩一次,就一次,好不好?”说完这句话,孟元才觉得似曾相识——在他几乎回忆不起来的过去,他仿佛曾不止一次攀着卓一的手这样撒娇哀求。
而卓一无一例外答应了他。
他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果然,卓一还是陪他走上转台,随意坐上一匹木马。音乐响起,他们夹杂在几个小孩儿之间缓缓起转,卓一在前,孟元在后,隔着几根悬吊的柱子,孟元向卓一伸出手。
伸出手,却够不到……
从旋转台上下来,卓一脸色透着点红,显然很开心。
孟元于是也开心。
他拉着卓一到旁边长椅上休息。
铁质的长椅风吹雨淋,已经锈迹斑斑。孟元在锈迹斑斑的长椅上缓缓躺下来,头放在卓一腿上,卓一边看风景,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