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他们进包间的那个女服务生一直偷眼看他们两个,看完荀彦飞看温哲,看完温哲再看荀彦飞。但是她脸上自始至终没
什么表情,搞得温哲也不好胡乱猜测她是不是认出他们来,便干脆装聋作哑。
然而等到片刻之后,他出去上厕所的时候,无意中却看见那女服务生正对其他人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他从一旁走过去
,只隐约听见一句:“温哲果真是忠犬啊!我亲眼看见的,他还给荀彦飞拉凳子呢……”
温哲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一失神差点没撞上前面的柱子。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一个问题:忠犬这个名头,自己是不
认也得认了。
回到包间的时候,里面已经多了一个人。
温哲一看客人来了,走过去刚准备客气地跟对方握手,却被荀彦飞不失时机地一声“温哲”打断。
温哲应声抬起头,惊见荀彦飞女王气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全部开启。此刻他翘着二郎腿,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
两手轻轻地扶手,微微扬起下颚,一副俯瞰众生的样子。
见温哲看过来,伸出手朝他点了点,淡淡地说:“既然徐导来了,就赶紧去拿菜单过来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温哲用几秒钟发愣的时间让自己的大脑回路跟上此刻的情形,于是他明白荀彦飞这小子又开始找自己麻烦了。不过他在
很有涵养地点点头,并说了声“好”之后,决定还是要跟自己请来的徐导继续刚才没打完的招呼。
结果他的手才伸到一半,就又被荀彦飞开口打断。
“徐导,”此时荀彦飞脸上的表情,比刚才的装13中更多了一丝笑意,开口也格外地和蔼可亲,“这是我的经纪人,他
叫温哲。您应该是认识的吧?我想就不用多做介绍了。”又转向温哲,皱了皱眉,“那你快去那菜单吧,别磨蹭了。”
能说的话都被那小子抢了,温哲只好对徐导点了下头,然后不动声色地瞪了荀彦飞一眼,转身出门。
一开门,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猛地刹住脚,抬头看了一眼温哲,挠挠头说:“哎呀真对不起。”然后也不等温哲作答
,就一溜烟地跑到荀彦飞旁边,拉着他的手边摇晃边说:“彦飞,我……我找不到厕所……你带我去吧……”
温哲正瞠目结舌之际,对面的徐导已经低低地呵斥道:“文正快过来,别胡闹。”随即又歉意地笑了笑,“没办法,我
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所以一起带了过来。”
他这话是对着温哲说的,但回答的人却是荀彦飞。
“没关系,”荀彦飞此刻笑得满面春风,把徐文正的手一抓,对温哲道,“我要跟徐导谈事情,你带他去吧。”
温哲这才意识到这是徐导那个鼎鼎大名的弱智儿子,于是他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把徐文正的手从荀彦飞的手中掰出来,
徐文正似乎不太愿意,泪眼汪汪地对荀彦飞小声咕哝着“彦飞,还是你带我去吧……”
但荀彦飞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装聋子了,所以他一脸坦然地没有听见。而对面的徐导对自己这个弱智儿子早已经没辙了,
这个时候权衡一下利弊,似乎也觉得与其出手制止,不如一起装傻来的比较有面子。
所以两个装傻的人在一起,依旧亲切而愉快地交谈着,把这个真傻子心安理得地扔给了温哲。
温哲把徐文正连拉带扯地拉到门边,然后抬起头,同样满面春风地对徐导说:“我带他去厕所好了,您放心。”话音刚
落,就把徐文正挤出门外,“啪”的一声关了门。
4.
这个徐导名叫徐思民,也就是前几日大摆寿宴的那个名导。六十岁的年龄虽说已经退出一线,但在圈子里面仍是公认的
泰斗级人物,现在许多活跃在一二线的名导当年还是他的门生。而温哲由于早年的时候,家里投资过他拍的一部片子,
还算是有点交情,所以这一次就找机会把老人家请了出来,想让他给推荐推荐荀彦飞,争取在明年贺岁档的几步电影里
,捞点露脸的机会。
这事儿本来他打算跟徐导深刻而彻底地交谈一下的,结果被荀彦飞一闹腾,自己倒成了替人家带孩子的保姆了。吩咐服
务生把菜单送到包间之后,温哲插着手靠在厕所门口,全身心地负责等徐文正。等了半天,才见他慢慢悠悠地从里面走
了出来。
这孩子估摸着年龄比自己也小不了几岁,但两个水汪汪的眼睛里始终泛着春天般纯洁的光辉,再配上脸上的表情,真叫
一个“天真无邪”。温哲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他,然后两手插进荷包里,说:“走吧。”
徐文正从后面匆匆跟了上来,却依葫芦画瓢地把他上上下下地也打量了一回。温哲停下步子,皱眉,“怎么了?”
“你……”徐文正皱了皱眉头,忽然说,“你跟彦飞是什么关系?”
温哲一愣,说:“什么什么关系?”
徐文正却突然压低了声音,有点紧张却又努力做出严肃的样子,“我、我喜欢彦飞,你……不要跟我抢他!”
“啊?”温哲愣住三秒钟,伸手扶了扶滑下鼻梁的眼镜,看着他无比认真的样子突然又觉得很好笑,于是也摆一点笑容
问道,“你确定?你和荀彦飞今天才见面,怎么就喜欢他了?”
“你不知道有一种感觉叫‘一见钟情’么?”结果徐文正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做出不屑的表情。
“哦,也对。”温哲笑着耸了耸肩,想到荀彦飞那小子莫名其妙地就给自己弄出个“情敌”来,就觉得很有意思。一面
陷入自娱自乐的沉思,一面伸手把徐文正一拉,说,“走吧走吧,你爸爸要等急了。”
身后的徐文正本来不愿意走,但他比较怕他爸爸,所以听到温哲搬出这个杀手锏来,只能不清不愿地跟在后面。过了一
会儿,想起什么,就在后面冲温哲喊:“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但这次温哲也学会了装聋作哑的绝学,脸上挂着一抹春风似的微笑,无比淡定地继续朝前走。
……
回到包间就坐的时候,荀彦飞和徐导已经是谈笑风生了。包间里是个大大的圆桌,主客呈对角而坐。
徐文正依照他父亲的命令坐在了旁边,但一双眼睛时不时地往荀彦飞这边瞟。荀彦飞本来全不在意此事,只是没过多久
他感到看着自己的视线多了一条,而且那一条明显带着不怀好意的神色。
“徐导,我的意思其实也就是刚才说到那样。”他拿起酒杯啜了一口酒,笑得很谦恭,“我还只是个新人而已,还需要
多锻炼。主角的机会有就有,没有也不要紧。配角龙套什么的都没有问题,哪怕是没有片酬也愿意干的,权当是个锻炼
的机会吧。只可惜刚入行,还希望徐导能帮我美言几句。”话音落了,一脚踢在温哲的小腿上,脸上表情却没有一点变
化。
温哲也是能忍的人,挨了一脚,只得收回忍俊不禁的目光,但面上也没露出什么破绽来。
“彦飞啊,现在青年演员里,有你这样思想觉悟的演员恐怕没有几个啊。”徐导听完荀彦飞方才一番话,似乎特受感动
,“现在大多数人做演员,图的就一个字,钱!有人恨不得一夜成名,其实成名的目的也还是为了那个钱字嘛!你说,
抱着这种功利心,怎么能拍的好片子?心里只有个钱,怎么能安心琢磨表演的艺术?简直是亵渎啊亵渎……你们说是不
是?”
没想到老爷子的演讲欲不知怎么地就被触发了,荀彦飞和温哲只得做虔诚状聆听,一面还要不住地头表示赞许。而徐文
正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直低头狂吃。
“……所以说,彦飞你这样的演员太难得了,才是我们新时代需要的演艺人才。”老爷子讲了一大通之后,终于开始做
总结陈词,“只是新人出道在所难免是要坎坷一点的,不过我很看好你!加上我和温家本身也有交情,这个忙我会尽量
帮你的。”
温荀二人一听到最后那句话,心里顿时有了着落,不由得大喜,和老爷子扯东扯西地寒暄了一番。
天快黑了的时候,送走了老爷子和他那要命的儿子,温哲坐在车里,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荀彦飞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放在了后座,然后自己坐上了副驾驶。
“去医院?”温哲看着他,似乎才猛然想起来什么。
“嗯。”荀彦飞系上安全带,淡淡地说,“每个月的十二号,你知道的。”然后他把身子向后靠了靠,准备闭上眼睛休
息一下。今天一下午的周旋,也确实够折腾人的了。
但是他很快感到阵阵鼻息落在脸上,睁开眼,发现温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贴了过来。
“滚,老子没精神跟你闹。”荀彦飞是真有点困,就只是懒懒地伸手推他。
温哲却不依,反而贴得更近了点,“彦飞,我现在才发现,你把我支走,原来是早有预谋的。”
“哦?”荀彦飞闭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本来的打算,是准备让你再等些时候,碰到至少是男二的角色再接。”温哲却依旧俯身在上,盯着他笑了笑,“没
想到,你居然连配角龙套都愿意接。”
“我总不能闷死在家吧?”荀彦飞轻哼了一声。
其实荀彦飞这么急着接片子的原因,温哲心里也知道几分。荀彦飞并不在乎片酬,可他却绝不是徐导口中那种不为名利
的纯洁青年。
荀彦飞比任何人都渴望成名,所以他愿意接手各种机会,一切可能成名的机会。而这其中的原因,却又不同于任何人。
温哲有时候觉得,正是因为自己太清楚了,所以没办法阻止他,只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但他性子却是高傲的,并不愿意靠着自己的门路一步登天。哪怕有自己这么个经纪人,却还是想要事事凭自己搞定。
倔牛似的脾气,倒也可爱的紧。
想到这里,温哲不由得一笑,伸手扳过他的肩,就歪着头在他嘴边狠狠地亲了一下。
这一下亲得够长。荀彦飞本来在闭目养神,全无防备,被突然这么来了一下,只能随着他。分开的时候,气息里已经明
显带喘了。
“亲够了就快滚。”他伸手就在温哲脑袋上扇了一巴掌。
“你在桌底下踹了我一角,亲你一下讨回来不过分吧?”温哲抓了他的手腕,微笑道,“而且,今天你还跟我弄出个情
敌来,你说回去之后该不该跟我好好坦白一下?”
“情敌?”荀彦飞终于睁开眼,看了他一下,好像想起来了什么,笑得不怀好意,“你说那个徐文正?”
温哲凑过来看着他,饶有兴致地说:“不是他,难道是他爹?”
荀彦飞别过头再一次闭了眼,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
“温哲,你他妈不想死的话,就快点跟老子开车!”
……
医院的普通病房是个很嘈杂的地方。一间不怎么大的房间里,不知怎么居然塞进了八张床,床与床之间的间隔也很小,
大概也不过一个肩宽的距离。好在之间有个帘子,拉上之后也算是圈成了一个仅限于视觉的私人空间。
温哲站在病房外面,侧身靠在透明的大窗一侧,垂眼看着窗内的那张床铺。
荀彦飞侧着身子坐在床边,正在和床上的那人说着什么。床上那人的眉眼和荀彦飞的有几分想象,但是泛黄而消瘦的脸
上却是遮掩不住的病态。荀彦飞一面和他说话,一面伸手递过去一个苹果。言语间,眉梢眼角里都带着笑意。
这样的表情,还这是难得一见呢。温哲不无酸意地想,这小子明明对谁都挺正常,但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自己面前的
时候就像见了八辈子的冤家一样,还真是让人心里不太平衡。
不过温哲知道自己也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吃这飞醋。所以他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在医师办公室里找到了主治
的医师。
“温先生。”医生知道温哲的身家背景,跟他说话的时候也不觉客气了几分。
温哲冲他一笑,随即径自走到他身边,说:“徐医生,我想问问,他的情况现在如何?”
徐钟闻言叹了叹,努力使自己语气里带点惋惜却又不失理智的平和,“最近一段时间的情况倒是比较稳定,但到底还是
个肾源的问题。没有肾源,这么拖下去的话,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温哲也只能叹了口气,说:“那就劳烦你替我们多留心一下了。如果有消息请立刻通知我,无论多少费用,我们都会承
担的。”
徐钟自然知道温氏集团少爷的手笔,只可惜很多事不是用钱就能解决的。于是他点点头,说:“费用毕竟只是一个方面
,只可惜那孩子情况太特殊了。温先生,不瞒您说,他那样的体质,一万个人里面,大概只能有一个人能作为肾源……
”
“万分之一的概率么?”虽然知道渺茫,但是这数字还是让温哲一瞬间有点失神。但他很快恢复过来,依旧从容地对徐
钟笑了笑,说,“不管怎么样,肾源的事,还请徐医生替我多加注意。”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又道,“他平时用的
药物和各种护理,都换成最好的吧,我希望尽可能地延长他活下去的时间。费用的话,就从我这里扣。”
“好的。”徐钟点点头,目送温哲推门而出。
“对了,这件事请不要让他弟弟知道。”温哲走到门边,突然说了这句话后,才真正离开。
5.
没过多久,某报的娱乐版块,出现了这样一条夺人眼球消息:“荀彦飞,贺岁档中跃出的黑马?”而内容简而言之,就
是新人演员荀彦飞成功地接下了贺岁档三部大片——中的龙套角色。
消息一出,其他报纸杂志的娱记纷纷捕风捉影,想要弄出点后续报道啥的。但由于这个消息暴露的太早,还没来得及发
展出什么后续,他们一时挖不出什么,就只能不停地电话轰炸身为经纪人的温哲。
“荀彦飞片约的事还没有最后定下来,所以无可奉告。”放下电话,温哲估摸着这句话今天自己大概
至少说了十几次。结果这念头还没来得及多想想,电话又响了。
温哲本能地接了,一听到那头说“我是XX报的记者”,立刻本能地转换成接线员的模式,对着那头尽量保持着温和的声
音说:“荀彦飞片约的事……”
“不好意思,温先生。我想要问您的不是有关荀彦飞的事。”那头的女声倒挺好听。
温哲愣了一下,说:“那是什么事?”
“我们报纸想做一期你的专访,主题是关于你从财团二少爷蜕变成忠犬经纪人的经历……”
“不好意思,我没空。”温哲最不喜欢谁老拿自己的身份说事,所以语气冷淡了不少。
“那可以请你回答一个问题么?就一个。”那头的女声似乎并没有受什么影响,依旧很温和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