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梦韶光——不知七时
不知七时  发于:2012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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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仗是打定了,而且必须得赢,否则那些蛮夷子就虎视眈眈地吞过来了,大成的国土,岂容那帮蛮夷子觊觎!”

苏景暗自揣摩着情势,不到危及,心高气傲的乐祁怎么会委任于自己?只怕这形势是真的不妙了。

他有了一些底数,便直截了当地问:“皇上,他们现在攻打到哪了?”

乐祁说:“赭池。”

苏景大惊,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什么?!”

赭池是边界处的主城,地形易守难攻,一旦被攻下,敌方肯定士气大涨,那么接下来那股势如破竹的进攻就更加难以抵

挡,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乐祁却不在意似的,只是挥了挥手,说:“明日上朝,等待授命。”

苏景闻言准备退下,乐祁忽然又叫住了他,“苏景。”

“臣在。”

“你和阿晟的事……朕从未想要怪罪于你。”

苏景沉默。

“那时若不是你父亲处处同我作对,朕也没打算过软禁你。”

见苏景不答,乐祁也无心再说下去,“你若能够见到皇弟,帮朕转告他。”乐祁幽幽地说,“他母后不是朕杀的。”

“……遵旨。”

现下局势不明,边境到底是如何个情形暂时无处知晓,加上乐祁那边打着一副暧昧不清的温情牌,更加让苏景疑惑万分

马车骤然停了下来,苏景拉开帘子一瞧,原来是到家了。

离家多年,苏景居然感到了一丝陌生,他上前叩响大门,管家瞧见了他,愣了足足好一阵,接着才慌慌张张地跑进去通

报道:“少,少爷他回来啦!!!”

这个消息在苏府炸开了锅,苏景进门,举家上下都已候在大厅,苏夫人含着热泪迎上前,苏景见到娘亲,也是激动不已

,道:“孩儿不孝,孩儿……回来了。”

苏老将军点头道:“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声音已是微颤。

苏景见到父亲,毕恭毕敬地跪下,说道:“父亲,孩儿对不起您,让苏家蒙羞了。”

苏老将军将苏景扶起,只是说:“爹心里清楚。”

当晚苏府大宴。

苏景食欲不佳,象征性地动了几口筷子,望着一桌花样百出的菜色,他忽然想起了平安,不知他找到阮钦之了没有?

苏夫人见儿子并未多食,问道:“是菜色不合心意还是另有心事?”

苏景急忙回答:“母亲不必担心,我只是有些劳累。”

苏母答道:“也对,用完膳早些歇息罢。”

可苏景此刻心情……全然无法安稳入睡。

苏老将军道:“明日圣上有昭于你,在这之前,爹想和你谈谈。”

用过膳苏景跟着父亲进了书房,门一关,苏景便说:“父亲,我当初没有串谋帮助四皇子出逃。”

“爹知道。”

“父亲……乐祁,皇上诬陷我造反,借此破坏苏家名声,他这么做……”

苏老将军打断苏景,“这些我也知道。”

“父亲?”

“我一向无心参与朝中纠纷,只不过当初乐祁为了皇位做得太狠了,我才会针锋相对。”

苏景迟疑道:“父亲您的意思是?”

苏老将军缓了缓,沉声说道:“除却登位的那些手段,乐祁他……是个好皇帝。”

“什么?”苏景没料到父亲也站到了乐祁那一边,“他把我软禁了这些年,不仅污蔑苏家名誉,又使计剥夺了您的兵权

……难道我们一概既往不咎了?”

苏老将军微叹一声,“不然你打算呢?起兵谋反?”

苏景答不上来。

“关于你的事,其实在你回来前几日,圣上已亲自替你平反,也算还了苏家一个清白。”

苏景讶异。

“乐祁执政这几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他巩固了势力后并没有独揽大权任意妄为,倒是提拔了前朝不少受冷落的忠

臣。”苏老将军慢条斯理地说,“若不是此次四皇子在边疆造次,这天下本是再安稳不过。”

“父亲,难道您想说……乐祁是个明君?”

“景儿,这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事实,乐祁到底是昏君还是明君,最终还是要交给天下人定夺。”

“可是他弑父夺位,残杀同胞,光是这一点……”

“景儿,史上弑父夺位的君主不止乐祁一个,老百姓只关心他们的君主能否给他们一个太平的天下。更何况,这些只不

过是坊间流言罢了,实情谁又知晓?”

“父亲!”

苏老将军一转话题,“关于你和四皇子的事……”

“我……”

“算了,你也不用解释了,该知道的爹也已经知道了。”

千言万语在心头,苏景却只能说,“对不起。”

“都过去了。”苏老将军说,“你从小就懂事,有些事情不用爹教你怎么处理。”

提及乐晟,苏景一时乱了思绪,“皇上想调我去边疆平定叛乱。”

苏老将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还没有准备好。”

苏老将军沉吟道:“战场上四皇子就不是四皇子了,无论对手是谁,决不能退让半分。”

苏景正视父亲,在他眼眸里看到了那份属于军人的坚毅,“你要守卫的是你脚下的国土,是你身后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每退了一寸,那都是你不可推卸的责任!”

苏景站直,郑重地向父亲行了一个军礼,“谨遵教诲。”

从书房出来夜色已似浓墨,晚空微凉,苏景不由吸了口气,抬头发了半响的愣,觉得当下自己那颗沉重的心,宛如这轮

明晃晃的皓月,当比金坚,却易碎如玉。

他低不可闻地唤一声:“阿晟。”

同一轮明月下的乐晟此刻正端坐于军帐中,研究着手中的羊皮卷,咬了咬唇,最终下令道:“半个月之内若再攻不下赭

池,我们就屠城,一口气摧毁他们。”

一旁的阿尔纳听了,不由说道:“这样做……恐怕不太好罢?”

乐晟问道:“有何不好?”

“有失大成国的民心啊。”

乐晟不免低笑,“阿尔纳,你要我大成国的民心干甚?是预备要拿来当下酒菜吗?”

阿尔纳挑了挑眉,“我这可是为四殿下考虑,你向弑父夺位的兄长手中抢过原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这没错,但屠城一事

……将来你当上了大成国的王,必将遭受非议。到时候你再想洗白,可着实不容易。”

乐晟继续端详着手中的卷纸,“这种东西不要也罢,我不在乎。赭池易守难攻,不做点什么扰乱对方,这场仗就这么无

限期耗下去了,你我都得不到好处。”

阿尔纳忍不住质问道:“殿下,你的根本目的恐怕并不是想夺回江山罢。”

“我联合外国向兄长动兵,无论理由何在,注定已是大成的乱臣贼子,这一辈子都抹不掉了。弑兄夺位的罪名……也比

乐祁好不到哪里去。不管如何,想要攻破大成,赭池就非拿下不可。”

“难得四殿下能分析得如此透彻,敢问殿下,你当真一点都不顾及你的子民?”

“他们不是我的子民。”乐晟眺望远处腾腾燃烧着的篝火,“至少现在不是。”

阿尔纳鼓掌,大笑,“好一个冷血的大成国皇子,能与你合作真是我们洛轲族的至高荣幸。”

乐晟并没接话,而是说道:“你回吧,我倦了。”

阿尔纳识相地离开,脸上笑得狡黠,“不打扰殿下休息。”

夜将尽,东方的骄阳露出了一边,只一丝便光芒万丈,层层透进乐晟的帐中,包裹着他看似无暇纯真的睡颜。

正殿上,苏景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圣意,洪亮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殿,“臣—接—旨。”

乐祁正襟危坐,俊美的脸庞上瞧不出一丝悲喜。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苏景并不是没有恨。

他只是忽然恨不出来。

现今边境局势令人堪忧,但皇帝却对此淡然至极,朝中上下,没有人知道乐祁到底在想些什么。

情势刻不容缓,苏景三日之后便带增兵动身前往赭池。

他从没料到过,自己第一次不跟随父亲独自带兵出征,对手竟然是乐晟。

这一日晴光柔煦,苏景正在想心事,一位意外的小客人来访苏府。

苏景这些年早已和京中的朋友断了联系,听到有人指名要找自己,微微讶异,待到大厅一看来人,怔住了。

“平安?”

平安站在前厅,喊了一声:“师傅。”

“你怎么来了?”

平安缓缓把事情讲了个大概。

原来那日平安回到村里,被告知阮钦之的爷爷奶奶去年不幸双双离世,之后阮钦之离开了村庄,据说是有上京赶考的意

思。平安一路打听到京中,却无半点音讯,无奈之下,只好转而来了苏府。

当然,平安刻意隐瞒了他本想回去报仇,却百般找不到线索的那段。

苏景听后沉思片刻,说:“你暂且就留在我家中吧,我会派人帮你找寻阮钦之的下落。只是我后天便走,没办法陪你了

。”

平安一怔,“师傅,你要去哪?”

苏景道:“赭池。”

“赭池?”

“没错。”

平安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想与师傅同去。”

“你可知我去做什么?”

“这个对我来说不重要,我跟师傅走便是。”

平安又开始发倔,苏景说:“我是要去战场杀敌,你跟我去干甚?再说了,你不是来找阮钦之的么,他怎么办?”

“科举还未开始,阮钦之他现在也不一定身处京城,我现在……并不急着找到他。”

苏景盯着平安看了会儿,忽然说道:“你其实不想找到阮钦之吧?”

谎话被戳穿,平安眼睛眨了眨,轻声说:“是。”

“为何?”

“当年我离开阮钦之时,就没预备再见他。”

“……你这孩子,心思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苏景瞧了会平安,忽然用断定的语气问道:“你杀过人了?”

一瞬间平安睁大了眼睛,然后慢慢平静了下来,从坐椅上起身,笔直地跪到苏景面前。

“我一直相信是我太过于多心。”苏景轻语,“我也以为,你对我发下的毒誓,并不是玩笑话。”

平安默默跪着。

苏景继续说,“我早知道你一心想要报仇,可我不曾想到你坚持到现在。”末了,他问道:“平安,你告诉我,你到底

是有多恨?”

一滴泪从右眼滑落,平安说:“我眼睁睁地看着我至亲死在我面前……满世界都是飞溅的鲜血以及死不瞑目的尸体,这

样的场景,师傅你觉得我可以恨多久?”

苏景注视着平安的眼睛,说:“是你不愿忘,这个噩梦自然就会跟你一辈子。”

平安依旧在哭,却不抽泣,话语里也没有哭音,“我根本忘不掉。”

苏景不打算争执,平安这样的性子说再多也是徒劳,他转而问:“仇可报了?”

平安伸手擦泪,无声地摇了摇头,顿了顿,说:“我找到那时候遇害的地方,我问了很多的人,我甚至潜入官府偷阅了

当地的案籍……可那一带根本就没出现过山贼。”

“那你打算如何?”

“我不知道,我只是没有地方可去了。”

“那为何不愿找阮钦之?”

平安终于说出实情,“那时……我跟师傅你走的时候就打定报仇的主意了,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再同他相见的必要,他

已经忘了所有的事,我希望他这一辈子都不要记起那个噩梦。所以……”平安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告别时对他说过

,我从今以后和阮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苏景只是叹息,“平安,你现在死了心没?”

平安的答案是不知道。

苏景说:“试着忘了吧,执念太深最终伤害的是自己,当年的凶手已无处可寻,说不定早已遭到了报应,这仇……你多

数是报不了了。”看出平安的不甘心,苏景又道:“先不论你能否忘却,我现在问你,你愿不愿意忘?”

平安不答。

苏景说:“不愿忘就罢了,我不勉强你,只是你从头到尾都在自我折磨,何必?”

平安小心翼翼地说:“师傅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没有。”苏景的口吻很是认真,“我永远都不会对你失望。”

平安惊愕,问:“为何?”

“你很特别。”苏景浅浅地微笑,“我很喜欢你。”

心中有一种特殊的情愫在萌芽,在蠢蠢欲动,平安像以前那样,试着拉起苏景的袖子,“师傅……让我跟你走,好不好

?”

苏景没有直接回答,他淡淡地说:“平安,这个世上的人有千千万,那么就有千千万种活法,千千万种人生……”平安

对上他的目光,“所以,我不干涉你的选择。”

好不容易制止的眼泪又掉了出来,平安这次忍不住哭出了声,“我,我会试着忘记的……”

苏景清楚对平安只能来软的,说到底平安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这样的年纪,谁不愿意被捧在手心里好好疼爱?念及平

安的身世,苏景确认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想见阮钦之了?”

平安仔细想了想,答道:“想,可……我没准备好。”

“还未问你,你剑上的血气是哪里来的?”

“我来京时半路碰到劫匪正在打劫一人家,所以……”

“所以你杀了他们?”

“我起初没想过要杀他们,是他们一直逼我。”

“罢了……平安,我以前说过的话,你记不记得了?”

“记得。”

“你记性一向好,我再说一句,你听清了。”

“嗯?”平安懵懂地望着苏景,听见苏景道:“自古以来杀人者必将偿命以还之,你、我迟早会遭到上天的惩罚,但是

,不要害怕。”苏景说,“江湖血雨腥风,杀戮在所难免,战场上更是如此,你永远不会是孤单一人,至少,我在。你

既然拿起了剑,就不能再畏惧死,因为当你害怕死的时候,你就离它不远了。”

说完,苏景不自觉笑笑,“今天我怎么和你说了这么多严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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