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相关，就不会受伤，可是关心则乱，伤了对方的同时，也把自己跟着割了千刀万刀。

事实上他们两个人之间很少有能称得上“争吵”级别的矛盾。

两个人都互相忍让，一个宠爱回护，一个谨慎谦卑。

这样的感情一开始就是太脆弱的吧，就算是在一起了，却没有坚定地确认彼此的心意来维系。误会都是沟通不善才冒出来的。

那时他堵着气，拼了命看书背题，不敢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力，怕心里的计划失败，更怕失败之后回头面对徐晏城。等考完了，成绩没出来，心里却说服着自己等一切有了个结果再去吧。一个人留在学校过年，明明就在一个城市，想起之前一起度过的春节，心里后悔得几次想要去找他服软，可都生生忍住了，甚至还有点期待着男人像以往一样流露不管是老师对学生的关心，还是年长的情人的宠爱。小年的时候学校大食堂做了八宝粥，留校的学生大多坐在一起，每个人桌上都有那么一碗热气腾腾的，他看着眼前被热度熏得扭曲了的空气，抓着手机，想着如果这个时候男人打电话过来，哪怕只是条短信，他大概就当场哭出来吧，大男生在食堂抹眼泪一定难看死了，可心里各种想法搅在一起，疼得要命，又死撑着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那点可怜的硬气。

年三十的那天，仍然是整整一天没有动静，只有几条宿舍的哥们儿转发来的几条贺年短信，晚上看着学校四周的小区或是单位放的烟花，震得耳朵都只剩下鞭炮声了，只能紧紧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如果他来电话，手里的震动总是能感觉到的，绝对不能错过。可时间过了零点仍是失落，陆琛坐在床上，一直到后半夜一点多，屋子里不用点灯还是被烟花映得亮亮堂堂。

原本毕业论文，被调换给了现在的张老师带，而徐晏城却带了两个女生，一个乖巧可爱平时成绩一板一眼，一个擅长社团活动还没毕业就画着着实算不上淡妆的脸。

陆琛站累了，倚着墙叹了口气想，徐晏城是真的了解自己的早上查到了分数，果不其然最凄惨的还是英语成绩，总分看起来本就表现平平，英语单科更让人看了皱眉。果然，有些东西根本不是努力就能翻天覆地的。虽然不常和辅导员联络，还是跑到办公室找了辅导员。去年刚刚研究生毕业留校的，才比他大三四岁，对本校以外的情况一问三不知，只知道他是大二大三跟着徐晏城做课题的，却不知道这几个月两个人的冷战，更无从得知师生关系背后的那层不可告人的秘密。

被打发出来，内心挣扎了半天的陆琛鼓着勇气在教室外等徐晏城下课，却被男人无视了。

大概，已经被放弃了吧。只是一个勤快懂事的学生同时又可以做乖巧温吞的年轻情人而已，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何况那次在车里的争吵之后，懂事和乖巧的形象大概都已破灭了，见过那样忤逆自己的固执，任谁也会厌恶吧，明明没什么能耐，除了做好老师交代的事情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这样下去……还有三个多月就要毕业了，然后，被慢慢忘掉，然后，就没什么交集了……从地位，到条件，一开始就配不上的两个人，更遑论错位的性别。

徐晏城预料得一点也没错，他的能力还不足以肖想B市的G大。男人一开始就没错，是他不自量力又执拗不听劝，还伤了对方的好意。

这样无能的自己……

放弃了吧。

预想着的职业和未来。

还有那个他配不上的人。

第3章

下课铃打起来，陆琛松开被手指绞得皱巴巴的衣角，紧跑了几步走进楼梯间，打电话给蒋小川。

是他在学前教育时同宿舍的室友，那个时候班里只有两个男生，就补进了物理学院剩下的宿舍里。那时就关系不错，或者说一直很照顾自己吧。

“喂？小川，你之前说的那个招聘会，你下午几点过去？”

“嗯，我也想去看看，到时候我去宿舍找你吧，要带什么吗？”

“我什么都没准备，先去看看，回来再……嗯，考得也就那样子把，大概没希望了。”

“你不是说嘛，‘大老爷们儿的还能饿死’？我没事儿……你别笑啊……好，说定了啊。”陆琛总是发不好儿化音，每次学蒋小川说话，他们都会笑成一团。

陆琛自暴自弃地向食堂快速移动的时候，徐晏城正站在讲台上煎熬，满脑子都是站在走廊等着的男生。

早上刻意去院办公室走了一趟，听那个刚毕业的小辅导员说起他的成绩，嘴里挤出个冷冷的“哼”，那个比别人都努力地往上爬的孩子，他最了解不过，早就提醒了他的弱点，却被强硬地拒绝了好意。

他太知道陆琛的性子了，看起来温顺好支使，骨子里的脾气比谁都倔，又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对未来有着无限的憧憬和干劲儿，不怕吃苦，可碰了壁也会难过得自己委屈。相差十几年的年纪，有时真是猜不透小男生的想法。

过了这么久，大概也想明白了，今天来门口等着，这样也算是认输了吧。不管是自己能力所限的现实，还是这个社会不由人的现实，梦想被现实拽落云端的感受，他比二十出头的孩子体会得多多了，那个当初跑下车甩给他一句“凭什么要你管”的小家伙承认了自己的不切实际，做老师的也可以不再绷着“你就等着吃亏吧”的姿态，可以把他带回家，先教训教训打击一下他的考虑不周，再好好谈一谈，然后……好好搂在怀里安慰一番。

徐晏城在外面只瞄了一眼，那意识到自己犯错了耷拉着脑袋的小猫小狗一样的可怜模样，他心里就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连开口对男生说“你等一下”都不敢。

他怕一开口，对上那孩子应声抬起头来露出的清亮眼睛里露出的求助眼神，让他想掠过前面所有的步骤，直接带回去安抚。

心不在焉地讲完剩下一小段内容，下课铃终于响起来，徐晏城比学生还快，拉开缺了润滑油嘎吱作响的防盗门。

可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斜对面微格实验室里面传来几个研究生的交谈声。

走到楼梯间，还是一个人没有，电梯一个停在三层一个停在九层。

拿出手机，连找到通讯录里陆琛名字的耐心都没有——他的快速拨号键里面，除了父母，就是陆琛，即使是冷战几个月，也没有摘除掉。可对方却是在通话中。徐晏城站在楼梯间，不耐烦地点了烟，又重拨，一直到上课铃响仍然是占线。

他心里有什么晃荡起来，可有什么问题也要等下课之后再解决，学生还在教室里等着。可嘴里不断线地讲着话，都不知道在讲些什么。午饭之前的时间，学生们连上了两节大课，一个个都心思动荡起来，睡醒了的爬起来和旁边的人嘀嘀咕咕，肚子饿了的看手机，即使是坐在前排记着笔记的学生也让他心里不耐烦起来，明明PPT上的字就是书上的原话，还装模作样地抄什么！这一个那一个，哪一个都不如那个总是抿着嘴唇低头说“好的”的小男生顺眼。

哪个都没有他的孩子乖。虽然固执起来就是个不管不顾的小牛犊。

陆琛无精打采地往生活区走，手里的手机还没来得及放回衣袋里，又接到林乐棉的电话。

“陆琛啊，查分儿没？怎么样？”

“不好……”

“嗯？怎么个不好法，给姐姐说说。”

认识林乐棉是在大一下学期的C语言课上，那天本就起来晚了些，在食堂排了十多分钟的队，进教室的时候已经响过一道铃了，阶梯教室坐得满满的，迟到了就更难找到个座位了，拎着还没来得及吃的早餐正慌乱地望着四周的时候，每节课都点名的计算机老师满脸怒气地盯着站着的陆琛，幸好旁边的女生让出个靠过道的座位。没想到旁边女生就是他日思夜想想要转入的心理系的，后来还借了他一本统计教材。那时虽说是借，可到了手才发现书是全新的，实际上，也就是送了。后来又有几次坐在一排，他从林乐棉那里打听了一些心理系的状况，后来转系过去，成了同班同学。同班里男生只有几个，虽然平时没有多少交集，她却是在同班里最熟的一个人了。

陆琛沮丧地报了自己的单科成绩，大概是要准备找工作的问题了，本科毕业的学生，职业上的前途肉眼可见尽头，越发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个处处精英姿态的徐晏城，冷战到现在，他害怕直面那个人，越是看着男人的优秀就越是仰慕，可自己仍是卑微的普通学生，没有丝毫进步。陆琛和她分析着自己分数所带来的极其有限的可能性，后来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单方面的丧气话。最后，电话里变成了双方的沉默。

“——陆琛。”

“嗯？什么？”

“你的问题绕来绕去都是面子问题吧。”林乐棉的话像是穿破了什么刺过来。

“啊？”

“我是说，你的成绩足够做很多事情，可是你一直在想的是不伤害你和徐老师吵架之前的‘你的’那点儿面子，你现在的考虑全都是偏的。我要是有你那么高的专业课分数，我就不会跟你似的想那些乱七八糟没用的。你把自己的路堵死了，还在一边儿愁眉苦脸的苦情个头啊？”

“可是……”

“我知道，男人的面子很重要是吧？”

“没，我只是……觉得自己没用。”

“是挺没用，你个废物。”

“你这么说……”

“其实你什么都明白，就是抹不下面子，对吧？你就自己回寝室去翻来覆去蒙着被子自己想吧，甭你们宿舍其他人说，你就去慢慢纠结吧，等着把自己憋死吧。我告诉你，除了徐晏城那个傻X没人想管你，也就他把你当宝儿似的揣着。”

“我也……可是……”被林乐棉的诅咒堵得说不出来话，声音越来越小，越发显示出自己的心虚。

“可是你个头，你个废柴男，你自己想想该干什么吧。我喊我家漂亮妹子吃饭去了，慢慢挺着吧您呐——”女生挂断了电话……如果是座机的话，陆琛大概会听到“啪”的一声听筒摔在塑料上的声音吧。

陆琛看着屏幕上的“通话时间”，才想起来同样考B市的林乐棉分数也是同时出来的，这人虽然一向的毒舌，却是直指他的痛处，如果真的遇上了难处的时候，会伸出比男生还可靠的援手。这样一个真正的哥们儿一样关心他的人，他却一直在自己的选择上纠缠着，打了半天的电话，丝毫没想起来问一下对方的分数。

陆琛，你不仅没用，不自量力，英语差，面子薄，还自私。

连个女生的飒爽劲儿都比不上。

明明是春天，树墙下的有几种小野花都开了，还是这么冷飕飕的。巧的是走到食堂刚打了份米饭，就看到牵着手的林乐棉和沈筠从食堂正门进来了。刚被骂过一通，见了面大概还会被鄙视一番，且下届的沈筠也在，她自然是不知道他和徐晏城的事情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幸避开。匆匆打了个热菜，陆琛端着盘子往侧门角落里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避开了那两个女生，又看见了现在带他毕业论文的张老师带着孩子就坐在前方还有两桌的位子上，孩子吃着鸡腿正张牙舞爪的说着什么，张肇明赶紧把他的胳膊拉回来以免他把勺子里的汤水洒到后桌的学生身上，这一抬头也看到了走过来的陆琛。

“陆琛啊！来，来一起吃。”

“陆陆哥哥！”孩子经常跟着爸爸来食堂吃饭，也认识他，乐呵呵地跟着打招呼。

“张老师好！桐桐好！”一只手举着盘子，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后背。

坐下来之后，陆琛紧张得不知道嘴里嚼着的是什么，旁边的父子俩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全院的师生都知道张肇明和徐晏城的关系很铁，两个人相辅相成地一个教统计一个教测量，都是院里尤其是带本科生的主力青年教师。在某些八卦女生口中，还传说着这两个人并称教育学院的“统测两枝花”，因为之前都是统计测量同时在大一下学期开课，两个人经常赶上同时在隔壁两个教室带心理系的两个班，下课的时候一起去楼梯或是教师休息室抽烟闲聊也是常事，甚至有还有女生在校内BBS上说他们俩JQ满天飞。

大概也是因为关系好，又不想面对他了，才会把已经报到系里的毕业论文推给了张肇明带吧。毕业论文本就不是多重要的事情，同学之间也都明白不过是借鉴借鉴文献，拼出个差不多的也就过了。甚至有些早就准备就业的同学，寒假回来就已经把论文一稿交上来了。本科生本就不承载着什么大的科研希望，老师们也乐得轻松，睁只眼闭只眼。跟着徐晏城两年多，早就习惯了做论文，若是跟着他，一定还是真刀真枪地做吧。徐晏城虽然不赞同他做“咨询师的职业倦怠”离本科生这么远的问题，但也随着他的性子来了，可那次争吵之前，只粗略地商量出了一个大纲，不是报上去的题目就不能变，心底里也后悔着怎么选了这么空泛的一个难题来难为自己，却死撑着查文献跑咨询中心。徐晏城曾经打发他专心准备考研，老师替学生攒出个本科生以上水平的毕业论文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可陆琛心里还是拧着一股劲，想要靠着自己从徐晏城那里学到的那些东西，认真地给自己的毕业画上个圆圆满满的句号。换到了张肇明手里，才知道徐晏城有多细心负责，虽然还有三个月才答辩，他从来没催过手下的学生交草稿，连大纲都没要过，虽然其他同学是欢迎的，可陆琛这个时候更加诚惶诚恐地回想着徐晏城像春风一样和煦柔软地包裹着他的费心指导。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呢，这太可怕了，他陷进去了。

第4章

陆琛发着呆无意识地扒着饭快吃到底的时候，张肇明终于还是问了：“陆琛啊，你报的是B市吧？不是说今天出成绩吗？”

到底还是问出来了……

“是的，今天出成绩，我查过了……不太好。”

把成绩如实地跟老师汇报了，张肇明却挑着眉一脸喜气地说：“这不是挺好的么？总分已经够高了，专业课更高，你这个分数，要是放在咱们学校往年的情况，专业课都能排在前几位了。”

男生只能摇了摇头，放下筷子端正着说：“可是G大英语单科分数一向要求得很高。我以为好好看几个月，英语就能有大幅提高，但是上了场根本不是那回事儿……”

“老张，大学生的英语……很难吗？”桐桐看着坐在旁边的大哥哥难过的表情，转头问爸爸。

“说过你多少次了，在外面要叫爸爸！”

“切……”小朋友扭头表示不屑。

被儿子在外面没大没小地叫“老张”的张肇明安慰着学生：“没事儿，G大上不去也可以回来啊，你分数那么好，调剂回来也容易。——不过公费可能就没了吧。”

“唔……”男生垂着头看桌上小朋友啃得支离破碎的鸡骨头。

“不过听徐老师说你以前英语就不太好，怎么就保险点报个低点儿的呢？”

“是，那个时候我太高估自己了……”男生的头更低了，快要贴到饭桌上去了。

出了食堂，本来就冷风阵阵的天竟然只在一顿饭的功夫就阴下来了。还没走到宿舍，竟然就掉下雨点来，而且很快就变得又密又急。还不到中午下课的时间，零星的学生都挤在行道树的遮蔽下疾走。陆琛站在操场边的小亭子下，忽然就不像回宿舍了。都知道今天B市出成绩，免不了要互相通告，讨论各种事宜。可他不像提这些，即使是客套话，也不想讨论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