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别想,别动,我帮你。”冯万回低沉的声音充满诱惑,“不要看下面,看着我,我像谁,像不像你的李老师?
”
不由自主的,谷生扭头,正好对上冯万回漆黑的双瞳,是的,很像,声音很像,脸很像,而且……越看越像。他背靠上
冯万回的胸膛,一起一伏,感觉他们在一同呼吸。
“老师……老师……”他哼出了声,老师就在他身后,燥热达到了极限。
“是的,我在。”
谷生紧咬嘴唇,高潮了,白色的液体喷涌而出,摇曳的火光,映出他额头的汗珠,映出冯万回微微挑起的嘴角。
四周依旧寂静,静得除了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听不到丝毫声响。倒在毯子上,谷生脑海空荡荡的,肌肉松弛而酸痛,目
光游移于远方——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远方幽暗的沼泽地里,浓雾仿佛泛着紫色,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不像
灯或手电,像一团冥冥的鬼火,一只诡异的眼睛,正在望着自己。
那是什么,幻觉?脑子钝了,他昏昏欲睡,合眼前最后看到的一幕,是背对自己的冯万回,在草地上擦着手。
3.花猫
后来谷生想他晚上看到的鬼火应该是燃烧的磷,是沼泽里的动物尸骨。
那晚之后一切照旧,冯万回笑着说这没什么,况且他年长,算帮个小忙,又道歉早知道不喊他挤过去。
但谷生明白他已经知道了那个秘密,那个见不得光的秘密,秘密如同一具沉在泽底的陈尸,烂得差不多不存在了,突然
间它却浮出水面,就好像冯万回翻掘出他藏得最深的思想。
谷生不记得自己何时候开始萌生那种思想的,可能是某个炎炎夏日,某个男人衬衫被汗湿,衣服像纱一样贴在胸口背部
,浑圆结实的肌肉,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有了反应,不知所措,然后怕着怕着,也就习惯了。
现在它不只是一个人的秘密了。
谷生感到难堪,不敢再和冯万回讲话,因为冯万回似乎总能轻易看透他。一路上他心不在焉,终于没留神,一脚陷进泥
里,那地面一下就吞到小腿肚,幸好冯万回及时回头拉他一把。
“跟你说进湿地了,”冯万回没松手,“很危险,拉着我走吧。”
“不用不用。”谷生想抽手。
冯万回笑了,“拉着吧,别一回头人不见了。”
冯万回的手有一楞一楞的指节,昨晚是这双手……算了,谷生心一横,走吧。这样一前一后,大家都背着东西,行动有
点笨拙。冯万回似乎真认识路,绕左绕右,很熟悉似的。
两旁开始出现浮尸,膨胀得连哪种动物都看不出,头尾也看不出,皮肉青黑,没有腐臭,或者说几乎闻不到什么气味,
包括草木和土味,淡淡的,也没虫叫。大约是潮湿,惟独水腥气突出。
“昨晚看到磷火。”谷生说,“我还以为是火把,有人来接咱们呢。”
“哦,那要看运气。”冯万回道。
“真有人来接?他们怎么会知道,怎么通知的?”
“我说了,看你运气。”
又下雨了。
“老师结婚了。”谷生喃喃道。
“姓李的?”
“嗯。”谷生呆望着他俩握在一起的手,似乎又被什么拉住思绪,空气僵着般死寂,让他控制不住想说点什么,“他老
婆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他们结婚可热闹了……你觉得我是怪物么?”
“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喜欢女孩子。”
“就这样?你以为就你。”
难道不是?谷生愣住,难道冯万回也是?他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顿了下,继续道:“我宿舍后面就是围墙,那儿有个
池塘,不大,比较荒,他们结婚后晚上经常去那儿散步。”
“我会把宿舍的灯关掉,这样他们就不会知道有人在了。李老师通常走在前面,手背在身后,他老婆就牵住他的手。”
“像我们现在这样?”
“哦……确实。他老婆还会把头顶在他背上,绕着池塘走得很慢很慢,大概在说悄悄话吧,只要天气不特别坏,他们都
在那儿。”
“他们在草丛里做爱?”
谷生简直觉得冯万回在不怀好意地笑了,但冯万回的声调那么平稳,甚至让他听出了某种默契。“偶尔。”他如实答。
“你在窗户边,一边偷窥,一边打手枪喽?”
谷生觉得这人实在太恶毒,但毫无疑问又给猜中了。
“那不算偷窥,”他辩解,“只有声音,那女的不敢叫出声,不过老师的声音,很……很重。”不知多少次坐在窗下,
一双手随着远处喘息的韵律上下捋动,无法自制,幻想在草丛里的那个女人是自己,不,不要在下面,他要跨在老师腰
上,用手上这根顶进去,用力的,一次一次,操得老师再也憋不住忘情地尖叫,那种喉里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犹在耳畔…
…
手被紧握了握,谷生回过神,那是冯万回赶路的喘气声,不是老师,他惊异于刚才龌龊不敬的幻想,他发觉和冯万回一
起自己总会离谱的胡思乱想。
接着他听见了水声,细细的水声,如同做爱时踢进池塘的一块碎石,涟漪拍向水岸。
“又听到什么?”
“我想是水。”谷生垂眼,在淅沥的雨声中搜寻,这熟悉的水声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可能是条小溪,或河,可能在另一
面山沟,所以他总看不见,仿佛这条河一路跟着他似的。
“你怎么知道,你也听到了?”谷生抬头。
冯万回不置可否地耸肩。
谷生越发弄不懂冯万回了,有时他似乎掌控一切,有时又挺简单,简单得行为好像小孩。久而久之他注意到背包,那只
冯万回始终不离身的背包,无论睡觉还是大小解。
包的式样普通,锈着某学院红字,肩带磨得发白,估计有些年头。包鼓鼓的,看起来较有分量,冯万回宝贝它,一路上
没打开,谷生自然不晓得里头装了什么,捎回老家的礼物?钱?备用的衣物食品?毕竟这几天物资消耗差不多了,不由
叫人担心。
晚上火生不着,谷生疲倦地缩在防水帐下,把半靴的水倒出去。脚底起了泡,鸡蛋大小一块,水汪汪的。他从药箱里找
出剪刀,正扒着脚,手电亮了,是冯万回。
“我帮你。”冯万回接过剪刀棉花,把那只脚架自己腿上,边挑边用棉花小心擦着,擦完拍拍谷生脚背,“明天换双干
袜子,再穿湿的脚要烂了。”
谷生咕噜:“还得多久到啊。”
“就这两天。怎么,走疼了?”冯万回扎着胶布,“早说过让你回去。”
谷生闷头,五天、三天、两天、还是两天,回答总是两天,停在两天多久了,仿佛没有终点的倒计时,每每仰头看不清
天空,有种被困在这片群山中的错觉,会永远这样走下去。谷生认为自己是相信冯万回的,冯万回不是精神病,他凭这
跟住的冯万回。
现在他又有些迷茫了,开始不安,这不是好兆头,这表明虽然谷生认为自己信任冯万回,直觉却得出了相反结论。
冯万回适时捏住了谷生的脚趾,手往上移,捏揉着谷生的小腿。
谷生浑身一颤,脑袋里的那点理智立刻给挤走了,手感依然不轻不重的恰到好处,即便是在帮他按摩腿脚,谷生向后靠
避过手电光,他脸红了,同时也看不到冯万回的脸,光下只有那双手向上推揉着,谷生忽然觉得这双手是活的,活的,
就像它们脱离了母体,就像它们是另一种生物,即将绞缠的蛇,正向他发出某种邀请的讯号。
“冯……冯……”谷生发现自己快讲不出话了,好在他抓住了最后一点理性,“你、你包里装的是什么?”
手总算停了。
“想看?”冯万回从身后拿过背包。趁空档谷生赶紧收回脚。
冯万回那个背包侧面镶着一个透明小塑料片,是用来插写着姓名的卡片的。谷生伸手摸摸,像玻璃纸,但现在这里面没
插姓名卡,只是塑料片上粘着一点白色的薄纸,可见以前里面装过卡片,不知什么原因又给撕掉了。
背包打开,里头是书,厚厚薄薄估计十多本,看书脊都挺学术的。
“全部家当。”冯万回笑道,“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的书大部分被毁了。”
“你不打算再回去?”
“嗯?”
“回城里啊,你把书都带上了。”
冯万回摸摸他头发,“回去,当然要回去,不然你怎么办,陪我一起蹲山里蹲到老死?”
谷生不说话了,半晌他问:“书能看看吗?”
“你拿。”
抽出一本,讲地质的,谷生看不懂,一页页翻,最后翻到扉页,扉页上用钢笔写了两个字:唐冬。
唐冬,像个名字,唐冬是谁,送书的人?没有赠言,不像。还是说,这本书是属于一个叫唐冬的人的?
“这书不是你的吗,别人借你的?”谷生问。
“当然不是。”冯万回从他手上拿回书,看了眼手表,“不早了,睡吧。”
手电关了,雨声显得更响,大雨打散了沼泽的雾气,几具胀得像气球一样的尸体浮上来,静静的没丁点动静。
帐篷支在高地上,背靠一块黑色的大石,在一片泥泽湿地中,石壁墓碑般孤零零矗立着,水顺着它身上龟裂似的纹路流
淌。
下半夜雨骤然停了,雨停后石壁上出现了两点亮光,微弱闪动,那不是磷火,是一双眼睛,不似人类的眼睛,它在黑暗
中俯看着帐篷。
帐篷里谷生蜷缩着,他睡着了,眼皮在跳,最近他常常做梦。
这次他梦到池塘,老师在散步,一遍遍绕着池塘,一遍一遍,就像在寻什么东西,只有老师一个人,他老婆不在。
谷生心跳得厉害,他快步追上去,拉住老师的衣袖,
“李老师!李老师!”他叫。
老师惊奇地回过头,“你叫我什么?”
“李老师……”
“我不姓李,”老师笑起来,“我姓冯。”
谷生爬出帐篷的时候阳光晃眼,已经是早上了。这些天来头一回见到太阳,远方青山的轮廓也明晰起来,两座山之间压
着袅袅云雾,景致令人眼前一亮。
谷生转头看见了一只猫,不是山猫,是一只大花猫,花猫趴在那块大石头上,眯缝眼,惬意地享受阳光,也不知道它什
么时候来的,待在那儿多久了。
他盯着猫,猫只是摆了摆尾巴,那条尾巴差不多秃了,它身上的毛也灰灰的没多少光泽,眼角挂着污垢。谷生心想好老
的猫啊,看起来不像野猫,怎么会出现在这种深山老林里?而更让他发觉奇怪的是,进山这么多天来,他居然头一次见
着活的动物。
“哟,早。”冯万回钻出帐篷,谷生以为他在和自己打招呼,冯万回却望着猫。花猫坐起身,打个哈欠,开始舔毛。
“你认识?”谷生问。
“没想到它这么早就来了。”冯万回蹲着收防水布,“快收拾,它是来带我们去百家堡的。”
“它?”谷生难以置信,这猫就是冯万回先前讲的“领路”?花猫从石壁一跃而下,这宽大的骨架绝不输山猫,只是瘦
,瘦得有些脱形,眼睛还是精亮的。
谷生更搞不清状况了,冯万回有问题也罢了,现在竟然还有只猫跑来帮忙,他苦着脸心道真不走运。
“确实。”冯万回低声道,低得不足以传入谷生耳朵里,假如还有其他什么能听到这句话,恐怕只有站在他身后的老花
猫。
4.百家堡
老师家境殷实,据说留过洋,老师喜欢在课上读一些外国诗集,有时还有他自己的诗,诗里总有大海天堂,天堂是什么
样,某次谷生终于鼓起勇气问。他想了很久,想不起老师的回答。
冯万回也不是疯的,因为百家堡真实存在。
看到百家堡的那一刻,谷生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词是天堂。
百家堡不在山上,在四面环山的盆地中央,巨大的盆地,像座火山口。
百家堡仅是一座粗犷的大型建筑,像一座城池或堡垒,庞大得近乎难以想象,高耸的白墙一圈一圈卷进去,墙头有凸出
的角楼和悬梯,云雾在悬梯间缓缓飘荡。
站在山顶俯瞰,它如同一枚白色的巨卵,或是安静蜷缩的婴儿,或一只蛰伏的巨兽,与山林极致的谐调。视线被旋涡式
的高墙深深吸引,阳光照不下去,中心昏黑,恍惚间谷生脚下轻飘飘的,仿佛稍往前倾就会被吸进去。
“怎样。”他听到冯万回问。
“这辈子……”他想说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东西,但似乎嘴也不会动了。
他呆了很久,直到那只花猫蹭过他腿边,才发现冯万回山谷已经下到半山腰,急忙赶上。那座奇异的堡垒就在那儿,他
离它越近,却越觉得不真实,几天前还没有谁相信它真实存在,现在它就栖息在这片深山中,静得仿佛时间凝固,只有
那些浮动的雾气,让它犹如天上。
山谷的地面踏着柔软,明显这里并没脱离沼泽范围,庞大的百家堡立在这片柔软的沼泽上,令谷生惊奇,什么时候,它
如何建立,如此惊人壮举,竟没一点动静传到山外。
穿过外城是一扇巨大的板闸门,用铁箍连接,裹着厚厚一层泥壳。门从外面打不开,门边挂了条麻绳。站在门下昂头,
往上顺着墙壁,几乎看不见天空,仿佛站在云雾缭绕的山峰一角,比先前还要震撼。
冯万回上去拽了拽麻绳,绳那端响起清脆的铃声,细细的在悠长的高墙内回荡。
很久,直到铃声消失,就在谷生开始有种死城的想法时,门内传来一个尖锐的叫声,尖得像金属刮擦耳膜,“谁呀——
谁呀——”
怪异的音调,使得字句几乎难以分辨,这样静密的地方,似乎又不该有任何人存在,以至那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
来。
冯万回靠在门边,“开门,是冯万回。”
门内突然开始叽叽喳喳,听不清,好像不止一个人,接着是一阵长时间的静默。
谷生干咳,“离开多久了,怎么老乡都不认识你了?”
“有……七年吧。”冯万回倒认真想了下。
不知为什么浑身不对劲,谷生想找点话说,然后他感觉身边似乎少了什么,看了一圈,发现是那只花猫不见了,不知道
什么时候跑走的。
冯万回突然一把拉起了谷生,“来了。”语调里含着一丝隐隐的兴奋,拽住谷生后退了数十步。
果然,只听咔一声闷响,就像骨头迸裂,随之那扇闸门一震,泥屑洒落下来,门上两根粗绳猛一紧绷,木轱辘圈圈转着
,吊着闸门吱吱嘎嘎往下降。
自上而下逐渐咧开的门缝,如一张黑黢黢的大嘴,一股潮气夹杂霉味扑面而来。假如谷生现在注意冯万回,会看到随着
大门打开,冯万回笑得愈加灿烂,那是种介于欣喜和疯狂间的表情,那不是一个正常人回家时的表情,可惜谷生没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