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洋芋鱼鱼
洋芋鱼鱼  发于:2012年0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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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家一直到百家堡的地图,顺山脊,哪些识别物,如何过沼泽。

地图右下脚清楚地写着“一二年,五月”,一二年……民国初年……六十年前!

不可能,谷生第一反应,假如唐冬是六十年前来的,那他根本不可能认识冯万回,冯万回怎么看也没过六十岁,他更不

可能认识小蝉,还纪录在日记上。

谷生感觉掉入了一场噩梦,他无法理解,他望向小蝉,从小蝉脸上他看出了那种强作的无辜的表情,这一刻他感到浑身

一阵颤栗,他把本子扔向小蝉,踉跄却快速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朝外面跑。

骗子,杀人犯,杀了唐冬!他听到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像湿脚踩在地面,小蝉她才是骗子,她明明能站起来,他在黑

暗中越走越快,他感到后面紧跟的那个人可怕极了,他几乎开始逃。

又听见了,叮叮呤呤,银链子的微响,他敏感地抓住这根细细的线索,顺着它往前摸索,那里有一个带天窗的房间,小

蝉是骗子,天窗外的梯子一定可以通到地面。

“谷生,别去!”

他充耳不闻,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他摸到了,冰冷金属的质感,那种银链子的声音消失了,他鼓足力气推开铁门,凉风

和月光从渐开的门缝里涌了出来,涌进他心里,他想回家。

哗啦啦,他推开垂荡的钩子铁链,踏上大箱子,爬出窗口,不顾危险地纵身一跃,攀住木梯,木头呻吟着仿佛要撕裂,

在湿冷的雾气中他向下而去,不停的向下,向下,直到他的脚感觉到的不是柔韧的木桩,而是坚硬而踏实的地面。

成功了,他欣喜若狂,手里还握有地图,他疯狂地跑上山岭,疯狂的跑,疯狂的跑,河流的声音从耳边闪过,黑夜和白

天在轮流交替,当跑下最后一个山岭,林雾散去,太爷爷的坟冢出现在眼前,坟上还压着青石。

他大声喊着父亲母亲冲进院子,冲进家门,母亲从灶堂后探出身子,掸着衣裳埋怨道:“怎么诈诈唬唬的。”

谷生真想扑过去拥抱她。这时父亲走出来,一见他,“怎么这么晚,还愣着干嘛,坐下吃饭啊。”

母亲端出一碗汤饭,招呼他坐下,他本想讲话,可母亲催他快吃。他吃了一口,猛地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

腕里浮出一只小小的手,像鸟爪一样,但是是人类胎儿未发育完全的小手,谷生推开椅子干呕起来。

父亲拍案而起,“药箱呢!药箱哪里去了!”

谷生满头大汗,“爸,可是……这是……这是!”

胎儿的残躯陆续浮了出来。

“药箱呢!药箱!”父亲扑过来,死死掐住谷生的喉咙,掐得他没法呼吸,双眼充血,眼前一阵漆黑。

他发出一声沙哑的叫喊,推开父亲,感觉自己一下撞到墙上,睁开眼睛。

好黑,这是在哪儿,谷生努力抬了抬脖子,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身旁向上看是一片岩壁,远远的大约有六层楼的高度

,能看到一架残破的木梯。

难道我从那里掉下来了,他心头一紧,感觉身体内部有种不好的响声,隐痛不已。更令他沮丧的是刚刚的那个梦,他还

以为回到家了,这种希望破灭的沮丧转而像绝望一般让人想痛哭一场,他感觉像掉进一个旋涡似的噩梦中,周而复始不

得解脱,让他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境。

他吃力地撑起上身,这令他看到了他惨不忍睹的下半身,他的两只膝盖都反折成九十度,像羊的后腿那样,骨头从反面

凸现出来。

等他倒抽一口凉气才感到撕心裂肺的巨痛,他用手一下下捶着地面,竭力想发出呼救,但声音到嘴边却变成惨叫,这里

只有他孤零零一个,没人会来救他。

不,小蝉知道,小蝉会来的……会吗……

他感觉到了,那双瘦削修长的手从背后伸来,轻轻捂住他的嘴,是疼痛产生的幻觉吗,“小蝉?”

那双手又紧了紧,似乎示意他不要出声,他们贴得很紧,他意识到那确实是小蝉,他发觉腿竟然不疼了,但却没办法伸

手去摸。

他被困在一个十分狭小的空间内,和小蝉挤在一起,他不是应该躺在悬壁下么,不是掉下来摔断了腿么。

他能感觉到他的腿还好好的,他没坠落峭壁,同样,也没回家。到底还有多少他信以为真的事情其实仅仅是他的一场梦

呢。

可他现在居然又在一个箱子里,因为箱盖打开的缝隙中他能认出这个房间,带天窗的房间,能直视到大门以及悬挂的铁

链。

那么就是说他确实到达了这个房间,可是却没有能够从天窗爬出去,也许他晕倒了,也许是小蝉打晕了他然后将他拖进

了这口大箱子,因为他感觉头隐隐作痛并且意识不清、呼气发热。

但愿这别再是另一场梦,他受够了,自从来到这里那些古怪的梦境一刻都没放过他。

这时铁门发出了响动,有人推门走进来,昏黄的灯光和凌乱的脚步,他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一个是乌鸦,一个是兔子

,原来他们没事,小蝉只是打晕了他们一会儿,他们又追上来了。

“他娘的疼死老子了。”乌鸦一手举着提灯,一手捂着自己血糊糊的脑袋。兔子跟在后面,不知是疼还是害怕,身子一

个劲儿打颤。

“万一、万一被三爷知道我们到这间……”兔子说。

“呸!三爷就快完了。”

谷生觉察到小蝉浑身绷得紧紧的,谷生自己也知道不能弄出动静,千万别被发现。

提灯四壁晃了一圈,逐渐逼近他们躲藏的这口箱子。

兔子道:“这儿没有,我们快去别处找吧。”

“闭嘴,我听见他们是往这个方向来的。”

突然,四根手指插进箱盖的缝隙中,想要把盖子打开,谷生连忙用手抠住盖子内侧,顺着打开的力道往下压。

“咿?这盖子好重啊。”乌鸦奇怪,搁下提灯,对兔子道,“过来帮我一齐打开。”

谷生屏着气息,额上的汗珠滑落下来。

乌鸦和兔子一齐扒住盖子,“一、二、三!”

“你们在干什么?!”

啪啦一声,提灯被惊慌的兔子踢翻。

门口站着难得有愠怒表情的水藤,“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乌鸦轻蔑地哼了声,转过身来,全然不遮掩自己头部的伤,水藤也表现得毫不在乎。

兔子想解释什么,水藤抢先道:“最重要的时候快到了,三爷正在路上,你们两个还不离开。”

乌鸦一把捡起提灯,领着兔子,从水藤眼前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谷生双肩一沉,也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毕竟乌鸦走了,水藤却仍然在,最好暂时再忍耐一会儿。

从缝隙里,只见水藤用力将铁门推到九十度,然后开始整理从梁上垂下的锁链,擦拭那些锁链坠着的粗犷铁钩,它们就

像肉铺里用来挂肉的那些东西。

清洁完毕,水藤便伫立在门口,全然没有离开的意思。是在等什么人吗,谷生憋在箱子里。

很快,他就知道了。

走进来一群女人,谷生看见这些女人时,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往后一缩。

这些女人全都没穿衣服,完全是赤裸裸的,白花花的一片肉体,脚心在凉地上劈劈啪啪,她们既不显得害羞,也不存在

任何情欲的味道,她们都大着肚子,腹部的皮肤仿佛都要被撑破了。

在这群赤身的孕妇中谷生看到了三爷的妻子吴娘,紧随在吴娘身后进来的,正是冯三爷。

三爷进来后,水藤就将铁门重重地推上了,谷生他们哪也去不了了。

女人们静静的,一个个依次在锁链下站好,她们的双手被绑在了一起,她们高举起双臂,将手挂在铁钩上,然后哗啦啦

,水藤和三爷拉起铁链,把她们一个接一个吊在了半空中。

那些雪白细长的手臂,要负重起自己怀孕臃肿的身躯,不少人很快就受不了了,开始呻吟啜泣起来。

水藤和三爷毫无反应,即使是面对吴娘,不多时,吴娘的两腿间流下了潺潺液体,是羊水破了,她的呼吸开始急促,浑

身汗津津的,因阵痛而几次做出干呕的动作。

紧接着,很多女人都开始骚动起来,就像一串连锁反应,羊水和血从她们的脚趾滴到地上,她们都要生了,月光照在她

们扭动的身躯上。

谷生呼吸都快停止了,这怪异的姿态令她们看上去都不像是人了,像一条条扭动的巨大白色肉虫。

20.生产

腥臭开始弥散,女人们乱蹬的腿把血溅得到处都是,相互碰撞的声音,铁链哗哗作响,十多个人同时歇斯底里的尖叫,

有人奋力地抬起腿,从她的阴部已经凸出来一个半圆的肉球,那是婴儿的头顶,血越流越多,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承

受的场景,谷生无法再承受了,他闭上眼睛使劲捂住耳朵,但那种可怕的东西还是从他的鼻子他的嘴缝中钻了进来。

他想起了一个女人,他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不知道,那是他的老师的妻子,那时那个女人也怀孕了,挺着肚子四处走动

,在他眼里简直是种无耻的炫耀。

当他们冲进空荡荡的教师宿舍,把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拽出来,绞掉她时髦的卷发,砸掉鱼缸,一脚一脚踩烂活蹦乱跳

的金鱼,女生们倒出她各种各样的洋内衣,绣花边的乳罩和三角内裤,一边大骂她不要脸一边将那些东西扯个粉碎。

那个女人只是倔强地捂着肚子一言不发。

他真的没想到她会去自杀。就是在那天他见到老师被抓去游街之后吧,那晚他失眠,站在宿舍的窗前,结果他看到了那

个女人,那个女人在池塘边徘徊了好久,终于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一步步的走入了池塘。

他目睹了这一切,从头到尾,他一句话也没说。

后来人们捞出了她浮肿的尸体,却没在她的肚子里发现孩子,他们将整个池塘的水抽干,翻开淤泥搜寻,还是找不到胎

儿的遗体。

他们说那个孩子现在仍然在那片水塘中不愿离去。

他终于没办法再在那间面向水塘的宿舍里住下去了。

一声嘹亮的啼哭将他拉出了他的脑海,有婴儿呱呱坠地了,接着更多掉落在血水中的声音,孩子一个个生下来了。

谷生缓缓张开眼,女人们抽搐的脚悬空着荡来荡去,地上的婴儿和母亲还连着脐带。

水藤与三爷走过去,用小刀将脐带一一割断。那些孩子,如果还活着,并且是男孩,三爷就用刀快速地剜去那小小的生

殖器,敷上一种土黄色的药,孩子尖声地哭闹,水藤用布包裹起他们,搁在一边。

如果孩子生下来就死了,水藤递上一只孔翁罐,死婴被塞进罐子里。谷生这才明白他在祠堂里见到的堆成山的死婴罐子

,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一定有非常非常多的孩子一降生便夭折在了这里。

又过了片刻,女人们陆续排出了胎盘,水藤和三爷才把她们慢慢放下来,她们早已精疲力竭了,晕厥着,煞白的脸上依

旧呈现出痛苦的神情,但肚子都瘪了下去。

只有一个女人还悬吊着,是吴娘,吴娘痛苦得已没有了声音,可她的肚子却仍旧鼓鼓的,孩子生不出来,显然是难产。

三爷站在一旁,铁青着脸。

水藤取出一捆粗绳,打了个活结,一头圈在吴娘的胸部以下隆起的肚子以上,一头握在自己手里,转到吴娘身后,开始

用力往下拽。

吴娘的肚子被用力往下挤压着,她嘶哑的嗓子不停地哀号,感觉整个身体都要被拉断了,终于,一股污血从她下身涌了

出来,随着污血,一个灰白发紫的婴儿滑落在地。

这个小家伙,静静的没发出一声啼哭。

水藤递上罐子,三爷却没接,一把推开。

“三爷……孩子……死了,为什么不……”吴娘微弱的声音。

三爷冷冷道:“这孽种,没资格供奉在我们冯家祠堂。”

吴娘眼含委屈。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丑事?!”三爷道,“你跟那个外城的,姓闻的男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支染血的木钗。

谷生几乎立刻认出,就是那天在大红祭前,那群孩子用来捅死老猫的那支木钗,它怎么又会落到三爷手上。

三爷将木钗狠狠摔在地上,“这就是你与那个外城男人的私通信物,对不对!”

吴娘悲鸣一声,流下两行眼泪,近乎昏死过去,“救救我孩子……救救我孩子……”

三爷抓起那个死婴的小脚,作势就要狠狠砸向地面。

谷生听到背后“啊”的一声,巷盖砰的被撞开,没想到小蝉竟冲了出去,“不要!孩子还活着!”小蝉血糊糊的口中大

喊。

谷生完全愣住了,小蝉已跌跌撞撞扑过去,抢下孩子抱在怀里,捏开孩子的小嘴,对着嘴一口一口吸出孩子嘴里的秽物

,吐出的还有他自己口中的鲜血,而后轻轻拍击孩子的背。

吼内的堵塞物没了,孩子的嘴动了动,总算发出了小猫似的哭声,两只小手在空中乱抓,抓住小蝉的一缕头发就不撒手

了。

三爷看着,双唇紧抿,怒意在脸上越集越浓。

小蝉抬头,仰望着三爷,含糊地叫了一声:“爹。”

三爷眉头皱了一下。谷生也吃了一惊,原来小蝉与三爷是这种关系,他竟没看出来。

“爹,求您放吴娘下来吧。”小蝉跪着弯下腰。

三爷沉默着,刀一般的目光将小蝉从头扫视到脚,然后定住了。

“水藤,”三爷道,“去把那边的石头拿来。”

水藤明显愣了一下,“三爷。”

“拿来。”

小蝉低着头,浑身开始像打摆子一般抖得很厉害。

水藤还是遵从的搬起角落的一个大石墩子,吃力地捧到三爷身边。

“脚伸出来。”三爷对小蝉道。

小蝉摇头,又不敢摇头,只是把婴儿搂得更紧。

三爷朝水藤使了个眼色,水藤抱着重石走到小蝉身后,一脚踢在小蝉背上,小蝉匍匐扑倒,两条缠着残破绷带的腿暴露

在外,脚心伤口处新长出的肉芽看得一清二楚。

“砸!”三爷一声厉喝。

水藤手一松,石墩狠狠地砸中小蝉的脚腕子,发出骇人的咔嚓一响,简直是像碾碎一般,根本看不到石头下的情况,只

有血飞溅而出,小蝉口中混沌地唔哝一声,整个身子痉挛一般拱起又瘫下。

在婴儿嘶哑凄厉的哭声中,三爷缓缓道:“逆子,竟敢背着我偷偷治疗腿脚,我说过你这双脚,永远都该是废的!忘了

当初我为什么废了你的脚么!”

小蝉根本说不了话了。

“如今你不仅再犯,还敢违背祖训,顶撞我,维护这不干不净的孽种,水藤,再砸,两条腿全部砸烂!”

水藤搬起石头,石头上还粘连着人体组织,石头下几乎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小蝉一手护在婴儿身上,一手艰难的向前摸索着,摸到三爷的脚,就这样紧紧地抓着。

谷生看不下去了,身体仿佛冻僵了一般,胃里有一股东西翻腾上来。

一次一次的,水藤搬起石头再重重的投下,这疯狂的刑罚持续了近十分钟,直至小蝉的两条腿,从小腿到脚,彻底变成

了一堆血肉和残断的骨骼。

三爷一脚踢开小蝉的手,手软绵绵搭在一旁,小蝉也不再动了。

抹了把汗,水藤道:“三爷,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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