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辛忍不住瞄了他一眼,其实阿拔斯人也是如此,他们对于这些北方部族的风俗多么不屑一顾,甚至连「贝都因」三个字都不屑提起。
「我父亲也不喜欢阿拔斯人。」阿萨辛应道,少年又看了他一眼。
「其实阿拔斯人也是有好处的。」阿斯朗似乎在选着用字。「……他们不完全是坏人。」
「是吗。」阿萨辛言不由衷的说道,但跟少年清澈的瞳孔接触到,还是停了下来。
「阿席达,给你看个东西。」
他突然站起身,阿萨辛看到他到自己卧铺下拖出一个用布包着的长条物。
少年又看了门帘的方向一眼才打开。
「……」
阿萨辛盯着布里包着的那把刀,好一会儿眯起眼睛,他一时间觉得有点眼熟,但几乎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在那场对贝都因战争里丢掉的刀,那时亚撒黑为了救阿斯朗把阿萨辛撞倒在地,后来那把刀被阿斯朗捡起,他那时就是用这个指着阿萨辛,叫他离开。
「这把刀的主人就是个阿拔斯人,跟他们说的不一样。」阿斯朗摸摸刀柄上的花纹说道。
「是谁?」这是阿萨辛唯一想出的问题,但他尽量叫自己表情有点惊讶。
阿斯朗看了他一眼,张开口又阖上。「……我忘了他的名字了。」
阿萨辛想不出一句话,但拿起地上的故事册。
「那,要继续念了吗?」
他唯一想到的方法就是转移话题,但少年似乎以为阿萨辛究竟还是不喜欢谈论阿拔斯人而有点失望,表情一时间黯淡起来,但不一会儿还是收起刀子,阿萨辛看到他又放回床下,才在他旁边坐下。
「还记得一到十吗?」阿萨辛问道,阿斯朗双眼这才现平时的光芒点点头,并抓起阿萨辛的手。
一周后联合部族就拔营离开,阿萨辛先跟接应的巴贝克联系好,因为他从阿斯朗那里知道,他们要前往拜杰,并跟另一个部族爱鲁洗会合,这趟旅程阿萨辛原本估计会要一个月,但他没想到这些北方部族对于旅行本来就习惯,半天时间就整理好营帐,他们中午前就出发,而不到两周就到了贸易路西北的拜杰,虽然那里的风沙比北边还大,但行程完全比阿萨辛预估的要快上五天,他彻底见识到这些以掠夺维生的部族活动的速度。
而这一次他们一到拜杰甚至没有安营,阿萨辛以为麦瓦利人这次又会被派去支援劫城后的行动,但显然这些部族自有一套方式,他们不能让同一个部族持续打先锋或是攻城,那样会导致其他部族不满,而这次被分配打先锋的是麦瓦利人。
「哈席达,好消息!」
阿萨辛晚上教完阿斯朗认字,回到麦瓦利青年营区时沙哈蓝他们正吃着晚餐,但气氛似乎比平时还兴奋。
「后天是我们打头阵!」谢赫把一盘薄饼递给阿萨辛,跟其他几个人传着汤,另外一头的麦瓦利人开心的欢呼几声。他们从麦瓦利山区来,这算是他们第一次可以好好表现的机会。
「啊,是吗?」阿萨辛应道,立刻被沙哈蓝狠狠拍了一掌。
「这小子可真的是『哈席达』!」
其实阿萨辛以往待的就是先锋队,十场战争有九场都是他们打头阵,所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很令人兴奋的事。而且刚刚去找阿斯朗时,他早就有告诉阿萨辛。
沙哈蓝他们谈论起后天的战争,整个营区显得兴致勃勃,当然,那又跟打胜仗的喜悦不同,阿萨辛可以感觉到这些麦瓦利青年摩拳擦掌的热度。
然而,这场攻城持续了五天,远远比他们当初预想的要久,拜杰城的人似乎打算死守城门。
「哈席达!」
打头阵的麦瓦利青年跟后方支援的贝都因人正在城门外,那正午的太阳晒的所有人汗流浃背。
西北的气候比阿拔斯都城还严峻,阿萨辛知道这边白天晚上温差更剧烈,而且他们的营帐为了因应这里出名的沙漠风暴,全都加了大石块压着。
阿萨辛跟其他人顾着用盾牌挡乘上射下来的箭,好一会儿才听到后方骑着骆驼上来沙哈蓝的叫声,他批巾都被这一带强风吹乱了。
「怎么了?」
阿萨辛举起盾牌,叫沙哈蓝躲到他身后,两个人蹲了下来,所有人正在等待城上的这波箭雨停止。
「统帅那边叫我们撤退!」沙哈蓝不悦的啐了一口,他周围的麦瓦利青年闻声低骂了起来。
早该撤的。
阿萨辛想道,攻城已经五天了,其实他们大可以留在营帐里等待,反正他们扎营就在拜杰城东边,就算他们不进攻,对方断粮缺水自然会打开城门,而另一个结盟部落爱鲁洗也快到达,他们军力会多上一些,拜杰城里的人看了铁定会更害怕,他们出城市迟早的事。其实阿萨辛很清楚,阿斯朗让这些麦瓦利人打头阵不过是想给他们活动筋骨或是有点表现机会,只不过这次攻的拜杰城显然之前已经有守城的经验,其实阿萨辛小时候有跟他父亲哥哥到这城里来过,那时他们旅游胡叶法,拜杰虽名义上属于哈里发,但是因为地处阿拔斯都城太远的关系,它的军队跟防守基本上还是自治的。
好一会儿命令下达了,虽然基本上是麦瓦利士兵们有点不满的抱怨,所以这消息传的快,但反正前线最靠城门的阿萨辛等人开始往后退,虽然他们理应正身后退的,但一般来说一波箭雨结束是会暂停一阵,就连阿萨辛也没想到拜杰城的士兵会这么快又放箭,也许是因为看到这些联合部落要撤退,不然就是替补上一队弓箭手,这一次攻击随着箭放出,城墙上还有些士兵开始丢掷石头。
「可恶!」
其他人立刻举起盾牌,虽然不迟,但还是好些人中箭,要不是后方骑在骆驼上的利亚得先看到城墙上的动静,立刻下令戒备,应该会更严重。
「沙哈蓝!」阿萨辛这才发现沙哈蓝顾着传递消息,可是因为刚从后方来的缘故,他手上却没拿盾牌。「注意前面!」
阿萨辛喊道,可是突来的箭雨造成骚动,沙哈蓝似乎没听见,阿萨辛虽然以往待在先锋队,但他们阿拔斯人向来都是住在都市里对付外族,所以他对于城墙上发下来的攻击也没多少经验,他放下盾牌起身要靠到沙哈蓝那一侧。——其实他早该知道危险性,或许该说阿萨辛上战场的经验反而让他自己太松懈,只是几刻他拿下盾牌起身,想要立刻靠到沙哈蓝旁边,他耳边就掠过破风的声音,一支箭划过他耳边。
「……!」
一瞬间而已,阿萨辛立刻察觉自己疏忽要举起盾牌,但就是迟了点。
沙哈蓝本来要开口,阿萨辛连转头都来不及,一阵钝重的撞击让他视线所及的东西全部消失。
阿萨辛并没有立刻倒下,可是脸贴在砂土上时,他似乎听到沙哈蓝叫他的声音,虽然不想闭上眼,但一阵热流进到他眼睛,他就只是闭上眼一刻,想再张开却只看到一片灰白。
哈席达:
阿萨辛假名应该是「阿席达」,但因为他当初口误的关系(详见「刺青」),谢赫、沙哈蓝等麦瓦利青年都叫他「哈席达」,是阿拉伯语「石头」的意思,常用来形容沉默寡言的人
阿萨辛模模糊糊间只感觉到头被移动,他想挣扎但完全使不上力。硬是睁开眼,旁边油灯的火光让他更晕眩,约拉姆握住他的手,那个少年手的温度让阿萨辛险些闭上眼。远处清脆的碰撞声听起来像他父亲要抽烟前烧着烟碳的声音,阿萨辛觉得自己头像浸了水一样,他极力想再多听一会儿,可是双眼忍不住闭上,他可以感觉到约拉姆握紧他的手,可是他的影像却是模糊。
阿席达……
约拉姆不知道在叫谁的名字,也许是家里新进的仆人,但他忍不住更使劲,想握住约拉姆的手,因为那少年似乎正要离开。
又有人移动他的头,阿萨辛几乎呻吟出声,其实他是想大吼的,光是轻轻一动他整个上半身就疼痛不已。
「阿席达?」
有那么一时间,约拉姆的脸像透着光,阿萨辛硬是眯起眼,感到全身像被自己头部拉着往下扯一样,让他伸手胡乱抓着,直到有只手臂称住他。
「……」
一名戴蓝色头巾的少年脸在他上方,他头巾上的白色石头装饰在晃动,让阿萨辛险些以为那是火光照的,那少年又叫一次那个名字,脸凑的更近,他褐色皮肤均匀,浓黑却端正的眉头紧皱着,阿萨辛想不起来在哪看过这双浅凹有神的深褐色双眼。
「阿席达……」
他手扶在阿萨辛侧脸,那手的确是温暖,但跟约拉姆完全不一样,约拉姆手掌更粗糙,而且身上老是沾着厨房食物混杂的味道。
「……做什么?」
阿萨辛好一阵只看到顶棚的支架跟粗绳,但感到少年扶正他的头,忍不住防备的要侧过身,手抓到地上的羊毛毯。
「别乱动,你的头——」阿斯朗赶紧把一卷地垫塞到阿萨辛头下。
「……」光是这样阿萨辛就头痛不已,几乎没发现那男孩正把杯口底在他嘴边。
「喝水。」
阿萨辛闭上眼,闻到那牛骨杯里的湿气,但嘴一碰到水,他还是吸吮了几口。
「……首领?」
阿斯朗把杯子放下,看到阿萨辛想坐起身本来要阻止,但还是扶住他手臂。虽然无法顺利四处环绕,但阿萨辛还是认出这是阿斯朗的营帐,只是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再喝点水吧。」阿斯朗说,又把杯子凑到阿萨辛嘴边,但阿萨辛盯着他。
「刚刚,怎么了?」
阿斯朗看向他。「阿席达,你头受伤了,我去你们营区找你才知道。」
阿萨辛这才想了起来,只是对于自己怎么从拜杰城门回到营区,又怎么被送到阿斯朗营帐,他完全没记忆。
「情况——攻城如何?」这是阿萨辛唯一想到的问题,但他这才发现自己还半躺在这少年怀里,身上盖着一件织毯,连忙起身。
「城门开了,你先躺着吧。」
「这么快?」阿萨辛有点诧异,但少年停下拿杯子的动作看他。
「阿席达,两天前就开了,你——你已经昏过去快三天了。」
「……」阿萨辛没想到这么久,但看到少年凑的很近的脸上毫无开玩笑的神情,而且眼里还带着担心,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原来一直躺在阿斯朗营帐里。
阿斯朗拿了一块湿布擦拭阿萨辛的脸,似乎小心的不碰到他右侧太阳穴上方的伤口,阿萨辛盯着他的脸,好一阵不知道该说什么。少年好一会儿停下动作,似乎因为刚刚扶着阿萨辛,又是倒水又是拿湿布,气息还有点不稳,但近的都吐到阿萨辛脸上。
好一阵沉默,少年也停下动作跟阿萨辛对望,这才收起刚刚的神情。
「……沙哈蓝他们很担心你,我去叫他们。」
他说着站起身,阿萨辛称住身子,虽然想起身,可是头还痛得很,他最后还是不得不躺下。
在阿萨辛昏睡的期间拜杰城已被攻下。阿萨辛后来才知道,在那时撤退命令下后,所有麦瓦利青年都退了,而爱鲁洗部落那时似乎已经到了,利亚得跟其他族长让所有士兵围着城扎营,那人数看起来确实可观,两天后里面的人自己打开了城门。——阿萨辛知道那应该是贝都因族长们的主意,与其让麦瓦利人流血流汗攻城,还不如等爱鲁洗族到,摆着营就让拜杰城气势全消。
处理完攻城后续的事务,贝都因族长为了犒赏士兵,并且欢迎爱鲁洗族的加入而办了场宴会,其实这跟上一次欢迎麦瓦利人加入没什么不同,就是升起好几座大营火,然后食物比平常丰盛多。
比起麦瓦利人,这次加入的爱鲁洗族似乎更活泼,可能是因为精通音乐的关系,以往在阿拔斯都城歌舞卖艺的很大部分都是爱鲁洗族的人,之前宴会顶多有些麦瓦利或贝都因青年随着其他人唱的歌曲跳一小段舞,但这次爱鲁洗族甚至还有一些简单的乐器,阿萨辛以前就听说过,他们就连出外作战,包袱里一边装大刀,一边装竖笛,或是纳格拉鼓。
也许是乐声的关系,这次宴会感觉比上次更热闹,阿萨辛为了避免跳舞——因为麦瓦利青年好些酒足饭饱之后也开始跳舞——他只好拿着沙哈蓝给他的大块羊肉不动声色的离开,但正经过另一边的大营火时,就被阿斯朗叫住。
「阿席达!」
那少年正跟几个贝都因还有爱鲁洗族的族长吃喝,看到阿萨辛立刻朝他挥挥手。阿萨辛本来只想点头示意就离开的,但少年上来抓着他的手,把他拉到营火旁。
「来看这个。」
阿斯朗似乎觉得听乌德琴的演奏很新奇,但其实歌舞表演阿萨辛从小看到大,但他尽量表现出极有兴趣的样子,阿斯朗一会儿还把水烟管递给他。
阿萨辛自从离开阿拔斯都城,好一阵没水烟是挺难受的,但后来也习惯了,而在这些北方部族,这可是族长或首领才能享用的东西。而他这才发现,自己周围坐的正是联合部族首领们,虽然大家吃喝走来走去,其实也没有硬性规定座位,但他并不想引人注意,看来这名贝都因首领真是单纯率直的可以,阿萨辛每回都觉得亚撒黑那个俐落的视线一直盯着他,他至少能确定这名青年并没有因为自己帮他拔箭而失去戒心。
阿萨辛本来要拒绝水烟,但阿斯朗直接把烟管送到他嘴边,他抽了一口才发现里面加了白罂粟,他本来就好一阵没抽烟,而这种植物的种子当做水烟,对第一次抽的人效果特别大,阿萨辛只抽了一口便停止,他知道贝都因人没有这种东西,应该是爱鲁洗族的人带来的。
「阿斯朗。」
后面一个声音响起,是一个拿着竖笛的爱鲁洗青年,阿萨辛后才知道他也是族长,虽然相貌以黝黑深邃的爱鲁洗族来说算是端正,但也许是白罂粟水烟抽多了,神情感觉不怎么稳重。
「那赛尔。」阿斯朗露出笑容,对方勾住这名少年肩膀。
「喜欢白罂粟吗?」
其实阿萨辛一看就知道那赛尔意图不轨,他们这些北方部族毕竟还是单纯,但在阿拔斯都城多的是妓院,当然也有男妓,就连阿萨辛父亲、哥哥也都有跳舞男孩,他见怪不怪,而阿斯朗除了那一身北方部落的装扮,确实也是个美少年。那赛尔只瞥了阿萨辛脸上刺青一眼,连招呼也不打就拿起自己竖笛。
「想不想试试?」
「你要教我吗?」阿斯朗眼睛发亮了起来,就跟每次阿萨辛教他认字时一样。
阿萨辛好一会儿看了四周一眼,发现另一头跟其他族长吃喝的亚撒黑正盯着那赛尔看。——他本来打算要走了,这才发现那赛尔从阿斯朗身后举着竖笛抵在他嘴边。
「挺难的。」阿斯朗只吹出气音,阿萨辛看着那赛尔按着阿斯朗在竖笛上的手指。
「上唇往下。」那赛尔手指抚过少年的嘴唇,虽说是示范,但把气都吐在阿斯朗尔耳边。「像这样……」
「这样?」
「……。」阿萨辛虽然硬是把羊肉咬下,听到阿斯朗的笑声。他本来想算了,可是发现那赛尔不时会把水烟管送到阿斯朗嘴边,还是开口。
「我也试试。」他拿过阿斯朗手上的竖笛,那赛尔这才不得不起来。
虽然不太愿意,但阿萨辛硬是跟那赛尔闲扯上好一阵,直到另一边的贝都因族长叫那赛尔继续吹笛。
「别抽了。」
阿萨辛取过阿斯朗手上的水烟,但那少年看着他好一阵,突然露出个深邃的笑容。
「阿席达,没想到你会吹竖笛。」
「……我只是试试罢了——」
「你懂好多东西。」
阿萨辛看着阿斯朗的笑容暗觉不妙,其实他好一阵太松懈了,有时为了让阿斯朗认字学的更快,他连假装自己不太熟悉通用文字都省了。
阿萨辛被这少年意味深长的视线盯着,硬是逼自己说些什么解释,
「嗯……」
阿斯朗一时间眨眨眼,突然间站了起身。「这里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