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在营火边——」阿萨辛说道,阿斯朗突然往另一头走去,他本以为他是要跟其他族长说话,但是那少年竟往营区另一边去。夜晚本来就低温,加上拜杰风沙较大,确实是凉了些。
「阿席达,」阿斯朗走到棕榈树旁,突然间问道。
「『火』怎么写呢?」
阿萨辛被他突然的问题弄的莫名其妙,但还是拉起他的手掌写。
「记下了?」
其实这名少年记性好得很,阿萨辛都望尘莫及,不过这一次阿斯朗好一阵没反应,不一会儿发出轻笑声。
「阿席达——」少年肩膀都颤抖起来,让阿萨辛忍不住也笑出声。
「你又来了!」
阿斯朗头撞到阿萨辛胸口还搂着他的腰,阿萨辛本来要抓住他肩膀,但看到他抬起头来,好一阵才发现阿斯朗的笑容不只跟平时不一样,眼神有一瞬间有点迷离,嘴唇微开,他这才明白是白罂粟的关系。
「……」阿萨辛看着他的脸,几乎没注意到两个人身子紧贴。
「我想在这一会儿。」
阿斯朗说道,还是直直的盯着阿萨辛,平时他虽然率直,但倒是没有说过这种话,而且,阿萨辛这才发现他紧紧搂着自己,他看了四周一眼,虽说离宴会不远,但还好有棕榈树遮着,这一头没照到营火也暗的多。
「我去拿点水。」阿萨辛说,但少年摇摇头。
「你再写些什么。」阿斯朗伸出手掌,他吐出的气息都有水烟香甜的气息。
「真的记得住吗?」阿萨辛笑道。「等等又要笑了……」
「没关系。」阿斯朗也露出笑容,但是跟平常清明的视线不太一样,夜空般的双眼像盖了一层薄雾。「写什么都好,我喜欢你写在我手上……感觉,不是只有痒……」
阿萨辛楞了好一阵,他想起罂粟种子有个作用,不习惯的人抽了心里的话都会说出来。
「阿席达,这是什么时候刺的?」阿斯朗托起阿萨辛下巴问道。
「很小的时候。」阿萨辛说道,感觉到那少年脸凑的更近,似乎想看清楚他脸上的花纹。
「好美。」
怪不得你长得漂亮。
阿萨辛还记得一年多前在岩泉边他第一次遇到阿斯朗时,他一知道自己祖母是麦瓦利人,就是这样说的,只是那时是盯着他的眼睛。
「真的好美。」阿斯朗眼神一时间又迷离了起来,阿萨辛抓住他的手,因为感觉到少年将脸贴上,手指抚过他的脸颊。
「你被白罂粟迷醉了。」阿萨辛硬是别开脸说道。「抽太多了才会这样。」
阿斯朗皱起眉头。「为什么你说话跟亚撒黑一样?每次都……把我当成小孩子。」
你的确是——阿萨辛差点脱口而出,但还是作罢。「回营帐,好吗?」
「不。」
少年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昏黑的光线下,阿萨辛总觉得他神情勾人了起来,莫非刚刚自己只抽了一口,也还是有点效果?
「阿席达,我一直想离开这里……」
阿萨辛想到,在他接下拉希德的任务前,他也是这样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单纯率直的男孩,平时看起来活泼,但也是有些他不懂的地方。
「有利亚得他们就够了,根本不需要我。」
正如阿萨辛之前所知道的,那些贝都因族长能干精明得很,而这少年——若不是他父亲猝死,他现在恐怕还在北方跟其他孩子玩耍,而不是在战场。
「想去哪呢?」阿萨辛问道,也许有一部分是因为刚刚吸的那一口水烟,但他知道这少年现在这样,只能让他把话说完。
「南方,哪里都好,我想看都城……」阿斯朗低下头一阵又抬起来,有点语无伦次。
「岩区往东有座加拉太城,地图上画的,我想去。」
他知道这男孩现在只是被水烟醺昏脑袋,可是自己竟然也点点头。「等战争结束就可以了。」
「……」阿斯朗看了看阿萨辛,他双眼有一时间闭上,伸手往阿萨辛头上,但最后只勾住他脖子。「还会痛吗,那里?」
他指的是阿萨辛攻城时受的伤,阿萨辛本来要回答的,但是那张贴近的脸让他说不出话。平时的阿斯朗既使开玩笑也像个顽童一般,现在勾着他脖子,全身柔软温热,阿萨辛毕竟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他在阿拔斯时偶尔也去妓院,买男孩他当然试过并不稀奇,而已经一大阵子没有跟人肌肤之亲,这男孩现在这么做,让他呼吸都沉重了起来。
「没事……」
「那时——他们把你送回来……」阿斯朗的声音有一时间沙哑起来,但他吞了一口口水。「我以为,看到你躺着——」
有一瞬间,阿萨辛脑子里的理智叫自己起身,可是有另一个声音又叫他听下去,那少年接近的脸上神情有点迷茫,开口好几次又闭上。「我那时……」
「……」
看到阿斯朗闭上眼,阿萨辛下意识也阖上双眼,但随后就发现阿斯朗头已经搁在他下巴。
这少年已经睡着了,阿萨辛几乎没意识到自己吐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抽水烟,只是一口白罂粟就让他现在身子有点发热,更何况这男孩刚刚被那赛尔喂了不知道多少。
阿萨辛背着阿斯朗,从另一侧帐篷后回他营帐,为了避开其他在营火旁的人,但一到营帐外,就差点被冲出来的亚撒黑撞上。对方一看到阿斯朗立刻上前要接过他。
「他怎么了!」
亚撒黑音量不大,但阿萨辛有点惊讶于他语调里的起伏。「你干了什么?」
「他只是睡了。」
阿萨辛说道,对于劈头而来的质问有点不悦,但他这才发现亚撒黑满头大汗而且吐出沉重的鼻息,似乎是刚刚到现在都在找这名少年。
「白罂粟抽太多了。」
阿萨辛犹豫一会儿才把阿斯朗交给他,对方只看了他一眼就接过少年进营帐。
晚些阿萨辛往营区外的岩区去,西北沙漠的风本来就比南方还大,加上是沙漠风暴的季节,贝都因首领们早就听说,所以这次攻了城他们有可能会移动军营,靠近水源区之外还必须确保沙漠风暴来时,所有人能够随时回到营区。
到了西北阿萨辛还没跟拉希德的人联络,对方似乎晚了几天才到,上一次接应的商人是巴贝克,而这次到了西北则是从阿拔斯都城来的探子,阿萨辛在岩区绕了好一阵,那强烈的风几乎都可以吹掉他绑紧的头巾,好一阵他才发现岩石边有个人,对方对了做了一串手势,那是约好的暗号,阿萨辛也回应,但靠近还还是看到那人很谨慎的握着腰间的刀。
「阿萨辛·伊本?」对方蒙着面,身材高瘦,声音有点模糊,而且也没报自己名字。他们靠到岩石边,风势才小了点。
「我跟你在这会面,下次会是十五号,我没来的话骆驼不用停下,直接回营区。」那人说道。
「如果没新消息你就不用出现,我会直接离开。」
阿萨辛点点头,看着那人只有眼睛露出,但是声音低沉又沙哑,果然跟巴贝克不一样,这次是拉希德派的探子,阿萨辛听说过,这些人都是从小训练的。
「贝都因跟爱鲁洗部落已经会合,他们接下来想往更西北进攻,不过会在这里停留两个月。」
那人点点头,递给他一条白色长巾。
「会面时戴着它,以防认错。」
阿萨辛接过,但暗自疑惑还能有什么人会深夜跑来这。他本来还想问问阿拔斯那里的情况,但那人很快就打发他离开,临走前又给了他一包东西。
「如果哪次会面时是别人架着你来的,那你让头巾被吹掉,这样我就会知道。」
阿萨辛看看那包东西,他以为那种情况对方会帮他,但他摇摇头。
「那时你就咬下这种子然后吞下,免得被问出更多事。」
「……」
阿萨辛一时眯起眼,这才明白那是毒药,一时间说不出话。
「把一两颗缝在肚脐,痛点但比较不会掉落。」
他几乎以为对方在开玩笑,但那人神情藏在头巾下,甚至没等他回覆就叫他上了骆驼,阿萨辛在狂风中拉紧自己头巾,他本来想回看,但低头摸到那小包东西,还是驱使骆驼往营区方向前进。
隔天晚上阿斯朗在自己营帐念着那本故事册等阿萨辛,手指一边在自己掌上写教过的字,不一会儿阿萨辛跟平时一样进来,但手上用头巾包了一些东西,还拿着一根细小的木枝。
「阿席达——」
那少年本来露出笑容,但看到阿萨辛手上的东西停了一下。
阿萨辛打开头巾平放,里面盛了好些沙子,他把沙子抚平。
「用这写字。」
其实阿萨辛是想起小时候他跟哥哥们在庭院玩,有时会在沙子上画些图案,而教写字时这效果应该更好。
「那这是?」阿斯朗看着阿萨辛手上的木枝问道。
「手给我。」
阿斯朗伸出手,却被阿萨辛抓着,用木枝在手掌上打了一下,随然不太痛,但少年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紧紧抓着,楞楞地看着阿萨辛,发现他表情有点严厉。
「现在开始,写错字就得被处罚。」
「……」
少年呆看着阿萨辛,直到对方笑了出来,放开他的手。「开玩笑的,这是用来写在沙上的。」
「阿席达!」少年虽然有露出笑容,但双眼还是跟刚刚一样大。「我以为是真的!」
阿萨辛耸耸肩,本来正要示范在沙上写,少年抿起嘴拉了拉他的袍子领口。
「真可恶!」
「看你会不会认真点。」
「我一直很认真的。」
阿斯朗说道,其实他的确是学的又快又好。但阿萨辛本来还笑着,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把手扶在他腰上,因为阿斯朗揪着他领口时几乎都上了他大腿。
「……」两人笑容几乎同时变淡,油灯火光因为刚刚他们的玩闹而摇动。——阿萨辛僵硬的抽开手,想到昨晚阿斯朗被水烟迷醉时紧贴着他的温暖身子,还有那时的表情……
「之前教的写出来吧。」
阿萨辛微微推开少年,把木枝递给他。阿斯朗坐回他座垫上,没说什么但一会儿后试着用那枝条划了起来,一会儿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才露出笑容。
接着几天,这些联合部族除了分配攻城得到的财务,同时因为风势加大的关系,他们开始在营帐的绳子绑上大石块,主营帐加了挡风的牛皮。阿萨辛跟其他麦瓦利青年没遇过沙漠风暴而不以为意,但好些去年经过西北的爱鲁洗族人都战战兢兢。
「看在阿拉名上,风暴别来啊。」
他们边压上石块边说,让阿萨辛跟其他麦瓦利青年面面相觑。
几个晚上阿萨辛还是进阿斯朗营帐教他写字,不过他好些天才发现,那少年也许是因为几天跟其他族长忙着讨论财务分配,学认字时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应该是说,他还是学得又快又好,但以往阿斯朗双眼总是发着光芒,不时露出笑容,但几天下来阿萨辛发现他还是认真,但表情没以往兴奋,有时阿萨辛低头写字时,似乎感觉到他没盯着沙子。
「累了吧。」
几天后阿萨辛还是开口,少年这才看向他。「不如休息一阵,你专心处理营区的事……」
「不是……」阿斯朗赶忙说道,但跟阿萨辛视线接触时又停了下来。「处理完其他事再继续——」
阿斯朗一时阖上嘴,盯着沙子看了一会儿。「阿席达,我——」
阿萨辛不解的看着他,少年头巾上的碎石装饰因为刚刚的移动而抖动着。
「我很喜欢学这些,但之前……」
「之前?」
「不,没什么。」阿斯朗摇摇头,突然说道。
阿萨辛一阵疑惑,他记得他拿沙子进来之前,阿斯朗倒是很正常的。他正要开口,营帐门口突然有个声音。
「阿斯朗。」
艾鲁洗族的两名族长拉开帐幕进来,其中迪米尔是艾鲁洗族族长里年纪最长的,因为很有人望,同时也是长老,除了灰白的胡须之外,那视线还是清明。他跟阿斯朗拥抱亲吻,虽说举止还是稳重,但就连阿萨辛也看得出来,这两个人神色有点凝重。
「阿斯朗,我们要跟你谈件事。」
他们虽没看阿萨辛,但他立刻站起身往帐外走去,阿斯朗看着阿萨辛一会儿才邀请两个长老坐下。
「是有关之前攻占贸易路的事,我们觉得必须告诉你——」
阿萨辛出了营帐,只听到那两句话,他想他们应该不是要谈财务分配,就是人力的问题。
那晚风势似乎更大,阿萨辛跟沙哈蓝他们到麦瓦利的大营帐才得以生起火,烤了些薄饼当晚餐,但回到自己营帐时才发现他们忘了把帐幕用绳子系上,结果被风吹开,营帐地上满是沙子。
「这西北的沙漠风来真的!」谢赫咋舌道。
那晚阿萨辛听着帐外的风声,翻了几次身都不得入睡,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阿斯朗那时的神情。毕竟是个孩子,同样东西学久了也是会无趣起来,更何况他可比阿萨辛小时候认真多了。
阿萨辛没意识到自己何时入睡,但是帐幕口有人跟骆驼的动静,他正张开眼,帐幕被人扯了扯。
「……」
阿萨辛越过熟睡的沙哈蓝跟谢赫等人,拉开帐幕一角发现是亚撒黑。
这名青年的黑色头巾被风吹的向一边,但是黑暗之下的双眼闪着光芒紧紧盯着阿萨辛,那眼神就像要把人穿刺一般,但直到他开口,阿萨辛才听出他声音里极力压制的起伏。
「阿斯朗——在你这里吗?」
「什么?」阿萨辛皱起眉头,怀疑是风声让自己听错。
「你见到他吗?」
亚撒黑紧盯着阿萨辛的视线一瞬间流露出懊恼,他几乎是立刻掉头离开,但阿萨辛拉开帐幕跟上前。
「怎么回事?」对方速度之快,阿萨辛猛地冲上去按住他肩膀,他才停了下来。
「阿斯朗不见了,吃晚饭时就——」
「去过艾鲁洗长老的营帐问过吗?」阿萨辛皱起眉头,拉住自己还没绑紧的头巾。
「整个营区的营帐我都找过了。」
阿萨辛有点不相信,光是贝都因自己的营帐就不只四百个。
「贾迪说看到个人跟骆驼从东侧离开,但太远了。」
「什么时候?」阿萨辛记得他离开阿斯朗营帐时是晚餐前没错。
「升第二次营火时。」
又是一阵大风,这次连亚撒黑都撇开头要挡住风沙。
「他不会跑太远的,也许马上回来了。」
亚撒黑闻言没回答,但阿萨辛看出他欲言又止。「他平常不会……」
「亚撒黑!」远处传来一个艾鲁洗青年的叫声,他叫了好几声他们才听到。对方有点吃力的逆着风上前。
「我们族长请你去一趟,是有关阿斯朗的事。」
亚撒黑没有回答,立刻上骆驼,阿萨辛从一旁营帐解开自己骆驼,也跟着往艾鲁洗部落的营区去。阿萨辛经过贝都因营区时,看到那里帐篷都点起灯火,好些人也在四处走动,也正在找那少年。
阿萨辛认得那几个艾鲁洗族长,因为他们那时来找阿斯朗,其中一个迪米尔已经等在主帐,他们神情跟那时差不多凝重。
「亚撒黑,我们听说阿斯朗失踪了。」
亚撒黑点点头,两个年长的族长互看一眼,最后还是迪米尔开口。「我们晚饭前跟他谈完一件事,也许是那件事的缘故。」
亚撒黑眯起眼。「什么事?」
「原本只打算让他知道,但本来这件事就跟贝都因全族都有关系——」
阿萨辛皱起眉头。看在阿拉份上,说快一点吧。
「四年前我们跟你们还有哈桑部落往北方前进,合作攻贸易路,你还记得这事?」
「亚比谢还健在时?」
阿萨辛也知道这件事,他们阿拔斯人本来要出军镇压,那时贝都因首领还是阿斯朗父亲,亚比谢。他们跟哈桑部落、艾鲁洗部落往北前进要攻贸易路,但中途阿斯朗父亲猝死,这些北方部族便各自回家了。后来阿斯朗接了贝都因首领位置,两年后才跟阿拔斯战争,就是阿萨辛遇到阿斯朗那场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