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朗喘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手抓在岩石上几乎都渗血,脚下鞋子也掉了一只,脚底踩在又坚硬又烫的石头上也发着痛。他大吐一口气。撑起身子想要看清楚岩石下的战场,然而刚抬起头,就发自己前方岩石上有个人影,烈日下,那影子就映在他手撑着的地方。
「……」
阿斯朗抬起头被太阳光刺得几乎张不开眼,他几乎以为那是亚撒黑,因为对方穿了一袭黑色长袍,但是那个黑色蒙住整张脸的头巾让他楞住。
对方一动也没动,阿斯朗看到他腰间挂着的弯月刀,直起身子想退开,但是他身后只有陡峭的岩壁,那让他不管往哪里退开都不行。
阿斯朗站起身往旁边退开,他一察觉对方伸手,立刻侧过身,然而他脚步都还没站稳,肩膀就被猛地按住,他想推开他,但那人速度更快的把他按倒在地。
阿斯朗腰背撞在岩石上,好一会儿无法对上视线,他后脑只是轻碰到就一阵晕眩,可是他使劲全力要推开那人,但就连踢着的双脚都被他身子制住。
「呜……」
阿斯朗脖子被掐住,他扭动着挣扎,对方身后的阳光让他看不清楚头巾下的双眼,可是那个压着他的手让他痛苦的抬起眼,他记得以前他也曾这样被一个人压住,对方那个浅褐色双眼夺去他的注意。
现在那手压在那脖子上比那更使劲,他一口气也吸不到,双眼无力的转着,还是想看清楚对方头巾下的眼睛。
阿斯朗记得那一次,那人举起弯月刀对着自己,但是一直没挥下,可是这一次,他甚至来不及看对方眼睛的颜色,那人抽起腰间的弯月刀,他可以肯定这次他毫无犹豫,狠狠的朝他砍下来,他闭上眼前,视线里只有大刀在空中被太阳照的一闪的光芒。
第八章:蒙面人
周围风的呼啸声不大,几乎像在远方一样,但是阴凉的空气像是把太阳彻底隔绝一般,他露出得头部感到阴凉,只是稍微一动,那凉意就透进羊皮毯跟袍子,钻进衣服里,几乎像带着湿度,让他在黑暗中猛地一缩。
阿斯朗微睁开眼,暗得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他几乎以为自己还在营帐内,可是身体躺着的地上虽然垫了东西,还是不比自己熟悉的卧铺柔软。他很自然的想侧头,头部后面垫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但是颈子侧边却是一阵疼痛,稍微用力呼吸就觉得空气进不来。
「……」
他侧过头听到一旁牲畜吐出的鼻息,那毛毛软软的身体就在他旁边,隔着羊毛毯都可以感觉到那股温热。他试着要翻过身,可是羊毛毯外的寒气流进来,他停了一下,发现另一侧透出的微弱光线。
阿斯朗硬是推开羊毛毯,咬着牙想起身,他听到外头从远而近的脚步声,一手压到旁边的骆驼,牲畜动了一下发出声音,他本来要躲往一旁,可是脚边只有冰凉的岩石地,抬起头想看清楚四周,突然听到打火石清脆的声响。那油灯点起来时他极力要睁开眼,但是已经适应黑暗还是让他皱起眉头。
阿斯朗警戒的俯下身子,他没注意到来人什么时候已经靠近,可是那个点起油灯的黑色身影让他感到疑惑。
那人放下油灯,劲自走到他身边,阿斯朗想避开,可是一往旁边脚上的拉扯让他差点跌倒。——他看了一眼脚上的绳子,用力一扯,对方没给他时间立刻按住他肩膀,把他推倒在羊皮毯上。
「……」
阿斯朗直起身子猛力一踢,在那人压上来之前,可是脚上的绳子让他无法活动自如。对方压住他肩膀,不顾他手肘或是脚的攻击,抓住他双臂,用力一扭痛得他叫出声,对方力道毫不留情,他被他翻过身,狠狠压在下面。
那人压住他的手,阿斯朗听到自己夹着痛吟的呼吸声,他硬是抿起嘴,
看到对方在他上方的脸蒙着头巾,只露出眼睛,那让他昏过去的记忆回来了一点。
那时他被压着,对方举着的大刀在空中划下,那个速度与力道完全没有犹豫,让阿斯朗忍不住闭上眼,他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但是那时视线里一闪而过的,是对方刀背的闪光。
——阿斯朗一用力呼吸,侧肩膀就发痛,可是他抬头看着压着他的家伙,因为另一头油灯的关系,他只能看到对方的一只眼睛,黑暗中完全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但是那人胸口垂下的链坠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有雕刻的铜片,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可是阿斯朗认得那东西,那曾经属于他,但是被他送给别人。
那时在营帐下,他硬把这条项链挂在那青年脖子上,对方本来要拒绝,但是阿斯朗坚持之下他还是收下。
「……阿席达?」
阿斯朗无法确定,可是那是他唯一想到的可能性,而且他说出口之后才发现,不应该是那个名字。
然而对方毫无反应,就像他根本没开口一样。
阿斯朗跟那人对视一阵,他双眼已经逐渐适应黑暗,对着光亮那边,他可以看到浅褐色的瞳孔,每个麦瓦利青年都有这样颜色的双眼,但是他认得眼前的这一对眸子——应该说这双眼他看过,但是那个眼神令他感到陌生。
不是他?
阿斯朗几乎无法肯定,就连眉宇都不太一样,他只能确定那不是他们联合部族的麦瓦利人,但这人要干什么,他一点也看不出来。
对方没再看他一眼,他把阿斯朗扳过身子,让他背对自己,开始把他身上袍子扯下,阿斯朗假装顺从,但当袍子被褪到腰部时,他伸手到自己脚踝,却是一惊,什么也没摸到。
他的小刀已经被取下,只剩绑在那里的皮绳,而那人察觉他的动作,把他猛地下压,脸撞在地上的毯子上,一股脑把他袍子整个扯下。阿斯朗趁他拉开时手肘往后一击,却只被抓住手腕,他感觉到那人拿了另一件袍子硬给他套上。
对方接着力道毫不留情的把他两只手后折并压一起,用一条绳子绑了起来。
阿斯朗自己根本毫无办法使力,但对方拉着他站起身,并拍了拍骆驼,阿斯朗才发现自己脚是被跟骆驼绑一块,那人把他脚的绳子解下,换把他手的那一端跟骆驼绑一起,他一叫骆驼走,阿斯朗毫无选择只能往前。
他看到洞穴外的的光线,让他被刺得险些闭上眼。
「阿萨辛。」
走出去之前,阿斯朗突然开口,他以为对方会回头,但那人继续拉着骆驼,一眼也没看他。
接着两天阿斯朗跟那个穿黑袍的家伙一起骑着骆驼,几乎一整天都不休息的旅程还不说,可怕的是他对于自己在的地方毫无头绪,他很确定这不是内夫得,唯一能从温度跟太阳判断这是东边。
阿斯朗没立刻尝试挣脱,不知道是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还是他好像漫不经心,但是根本没有一丝让他可以逃跑的空隙,阿斯朗知道怎么样都会有方法,他必须等这人松懈,不管他是谁,目的是什么。
「阿萨辛,要往东的话现在会遇上沙风暴的。」
前两天阿斯朗意图跟他交谈,其实只是为了探这人的反应,他试了「阿萨辛」跟「阿席达」这两个名字,但是不管他说什么,对方从不回应。那人赶路的方式跟贝都因人一样,他们会在太阳下山后开始走,到了隔天正午太阳最大的时候休息、睡觉,等到黄昏时又继续赶路。
他不说话,甚至头巾也没拿下过,阿斯朗有时盯着他露出的双眼看,但那人连视线都很少摆在他身上。他尝试回忆阿席达的身高与身材,但却是更不确定,因为这半年多来,阿斯朗自己也长高了些。
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烦躁,相对于被绑着不知道要被带去哪,阿斯朗更急于知道的是那场战争的结果,他知道联合部族一定没打赢,但是他暗自计算着伤亡情况,如果撤退得快点,应该不致于太惨,而亚撒黑他们应该会平安无事。
「阿席达,给我看看你脸上的刺青。」
正午他们一坐下来休息,阿斯朗说道,对方拴好了骆驼,正从骆驼背袋拿出垫子,他们要在岩石边阴影下休息。
那人把一袋乾饭丢给他,阿斯朗没动,他一会儿对他伸出被绑着的手,之前几次那个人都会喂它吃,但这次他看了他手上绳子一眼,便拿小刀帮他解开。
阿斯朗有些惊讶,或许是那个人小看他了,他只剩脚上有束缚,除了没武器之外,但是要想逃跑不是难事。
阿斯朗没接过饭,他动了动被绑了两天的手。「我渴了,阿萨辛。」
这次他换叫这名字,反正不管哪一个名字他都没反应。
那人自顾自铺开毯子,阿斯朗没打算睡那里,他靠着岩石闭上眼,后来听到微微的声响,再张开眼他脚边有一皮袋的水。
「……」
这下阿斯朗至少确定这人不是聋子,不过那皮袋的水也提醒他,除非跟着这人,否则在不知道身处何方的情况下,他没水没食物,哪都去不了。
阿斯朗打开皮袋子,一边喝下那被太阳晒得有点温温的水,那让他想起在岩洞那晚,他跟阿萨辛、亚撒黑分着那紧剩不多一袋水。他知道亚撒黑现在一定疯了似的在找自己,然而他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时被袭击,昏过去了多久,而这人又是怎么带着他离开战场的。——这是阿斯朗怎么想都不理解的部份,然后,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如果真是阿萨辛,他肯定会直接把自己杀了或带回阿拔斯监禁,可是这个人却只是一直旅行,一定有什么原因要让他非得浪费自己珍贵的水跟食物分给阿斯朗,带他往某个地方去。
「……」阿斯朗看着一旁在束紧骆驼背袋的那个人的背影,他没犹豫太久,拿起自己只喝了几口的那袋水,往地上倒去。
清水哗啦啦的流下,把脚下沙子弄湿变成褐色,他看着那人,直到对方闻声转过头来。
阿斯朗以为他会过来阻止他,或至少有什么反应,他现在做的事,在沙漠里是自寻死路,但是他紧盯着对方的表情,那人等到他将最后一滴水倒完都没任何动作,一会儿只转过头,继续束他的带子。
在贝都因,浪费水或是食物是数一数二严重的罪行,是可以被处死的,
他以为对方会上前来给他点颜色,但是他没有。
——接下来两天阿斯朗才知道他的处罚方式,他不给他水喝。阿斯朗发现后装做若无其事,他没开口要求,然后索性连食物也不吃,反正他口干舌燥什么也不想吃了。而那人显然也不在意,他只会把食物丢到他面前,一会儿看他不动便会收起来。
阿斯朗知道这是延长战,事实上他几乎可以感觉出来,对方或许是在等他开口要水喝,但因为这样他更是不愿开口。
第三天他一下骆驼,脚还没站稳,突然觉得眼前一片黑,他已经渴到两天不说话了,对方也任由他,但是这次被早上太阳曝晒,他在骆驼上已经晕得失去视线。下了骆驼他一脚一弯,想用手称住,可是还是摔在沙子上。
阿斯朗想不起来自己怎么爬到岩石阴影下,但是他又睁开眼,难过得只想立刻闭上,继续昏睡。有那么一时间,他真的想开口跟他要水,但是话到了嘴边他又吞下去,不愿意也没力气开口。
对方只稍微走近,但阿斯朗看到他丢了一袋水到他旁边,他恨不得能立刻大喝,可是对方从上方看了他一眼,那让他一股不服输又被激起。
阿斯朗几乎觉得自己脑子都晒昏了,但他硬撑起身子,打开那皮袋,一袋水是两天份,他把那袋水开口往下,又是听到那缓缓流出的声音,这是他紧剩的力气,他看向那人,把那最后一滴水挤出倒地上,发现对方看着他动作,至少这次他看了。
他靠回岩石,已经感受不到任何口渴或饥饿,头一靠到岩石立刻失去意识。
阿斯朗还没睁开眼,感觉到亚撒黑像以往一样托起他头部,嘴唇把冰凉的水送进他嘴里,他发烧得难过,立刻把水吞下。
躺好。
亚撒黑说,把他身上毯子拉紧,可是他又热又难过,硬是把他推开。亚撒黑按住他的手,不再用毯子包他,但是把他搂紧。
水……
阿斯朗喃喃道,亚撒黑顺着他喂他更多水,但是他微微睁开眼时,看到的却不是亚撒黑,而是阿席达。
他温柔的抚着他的背,嘴又喂了他好几口水,阿斯朗喝够了,吞下水后把舌头钻进他嘴里,像两人每次在营帐里一样,而阿席达也深深的、热情的回应他。
阿斯朗闭上眼,觉得自己都可以闻到营帐外晚餐的羊肉,可是他又张开时,眼前什么也没有,一片黑暗,营帐里微弱的火光消失,那让他感到无助。
他忍不住更拉紧身上盖着的毯子,但夜晚的凉意钻进他衣服里,一阵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他的头被托起,那人温热的手掌放在他脖子上,让他靠在自己臂膀,阿斯朗瞄到旁边升起的小小火堆,他仍然闻到羊肉的味道,那让他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一点粉状的东西被抹在他嘴唇上,他舔了一下发现是盐。
阿斯朗转着瞳孔,嘴里的咸味让他清醒一点,彻底肯定自己不是在贝都因营帐里。
他身上还是那家伙硬给他穿上的黑袍子,那人见他清醒了便放开他,阿斯朗从垫子上撑起身子,看了看四周。
已经好一阵子,他没得好好看沙漠的晚上了,之前他在贝都因营区,晚上不是吃晚饭、宴会、开会或是睡觉,而被这人绑着赶路,他们都是在白天休息,从下午开始骑骆驼整晚,让他累得没空看身边的景色。
闻着那头传来的羊肉味道,阿斯朗的确是饿了,他以为自己渴得什么也不想吃,可是嘴唇上已经没有这两日的乾裂,事实上他一点也不渴,而身边放着一个空了一半的皮袋子也让他感到疑惑。
刚刚到醒来前,他根本毫无意识无法自己喝下水,除非是那人喂他的,可是梦里的那个嘴唇触感突然又袭上,让他忍不住摸摸自己毫不干燥的嘴唇。
阿斯朗盯着那一头火堆旁的黑色身影,他撑起身子走过去时,脑子还有点晕眩,但他看到那人正在烤着羊肉,应该是之前放在骆驼背袋里肉乾,这几日他们几乎都是吃乾饭或是豆子,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肉。
那人听到阿斯朗靠近的声音,只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黑暗中浅褐色的瞳孔透出一丝锐利的光芒。阿斯朗在他一旁坐下,直直看着他的双眼。虽然对方根本不与理会。
「你要什么?」
他声音有些沙哑,但还是开口,对方把架在火上的肉转了转,这才看向他。
没有回应,但头巾下他浅凹的双眼映着火光,阿斯朗记得这双眼。好久以前的宴会上,那双眼睛跟他对望着,穿过营火跟歌舞的人们,根本不需要碰触或语言,进帐里以前,他们那样对望早就把彼此交给对方。
那人没回答,阿斯朗跟他视线接触时意图从他眼里搜寻答案,但是那一望,反而无法让他肯定。那时隔着营火的双眼不是这样。
对方一动也不动,甚至没有转开视线,让阿斯朗忍不住伸手,不管这人是不是他,他都想再看到那张脸。
然而,他手到了头巾上却停了下来,只是一瞬间,他突然不确定自己想看到什么?刺青?阿席达?或是阿萨辛,他跟他那个混浊憎恨的眼神?
阿斯朗没更靠近,可是他狠下心想一扯,却被抓住手,那人放开他后转过头,把火上的羊肉取下。
阿斯朗硬是逼自己转开视线,对方把肉放到盘子里,甚至没有递给他,只放在他前面的地上,便起身离开。
阿斯朗本来还觉得饥饿,但看了一眼那几片削薄,被火烤得扭曲的肉片,他却动也没动。
那晚他什么也没吃。
阿斯朗开始观察那个人,之前那个几乎没休息的旅行方式让他无暇注意别的,而两周后他一拿到食物就吃,那人铺了毯子他就睡,每次黄昏他就自己爬起来,上了骆驼,等那人把一切东西收起,也跟着上来。
——阿斯朗总是坐在前座,而那人从后面拉着疆绳,前几逃诩是这样,但后来阿斯朗等他爬上之后才上了后座,并抓住他的腰,他也毫不在意。
虽然他很仔细的观察他一举一动,但是阿斯朗最后就发现,他在这人身上找不到任何阿席达的影子。那个人生火前老是会把碎火石打散,热豆子的方式跟麦瓦利人一样,总是先捣碎才放到火上,而睡觉时,他会跟阿斯朗会保持一段距离,而正确来说,阿斯朗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睡了,因为自己每次总是比他早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