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奥玛族打前锋，这是所有部族商量后的结果，当然奥玛族也乐意，这是他们多年来第一次有机会攻下觊觎已久的胡叶法。

显然胡叶法城外跟周围城镇已经得知消息，他们城门大关，周围也没有任何商队或军队驻扎，就连水源地跟水井他们也都彻底放弃。——然而阿斯朗当然知道胡叶法人没打算这样闭城到断粮缺水或暴动，他知道他们第一时间，也许几周前就已经派信差往阿拔斯王都讨救兵，阿拔斯军队用作快速度，几周内还是到得了，而他们必须在那之前拿下胡叶法。

「阿斯朗！」

围城一周后，城墙前的利亚得骑骆驼送来消息。

「胡叶法城城主愿意谈判，但是要我们发誓不烧杀掠夺。」

「如果今天是阿拔斯人围我们的城，我还希望他们有这一半的仁慈！」

一旁贝都因族长贾法尔叱道，但阿斯朗点点头。

「交换条件是，他先把城主的印玺交出来，他必须亲自送来。」

一旁奥玛族的耶律大笑出声。「我等不及要见见这家伙了！」

「他不会答应的。」几名贝都因跟麦瓦利的族长摇摇头说道，但阿斯朗笑了笑。

「他当然可以拒绝，但就等着看开城门后，奥玛族怎么招待他们。」

所有族长，包括奥玛族族长都大笑了起来，但只有亚撒黑听出少年语里对奥玛族的讽刺。

然而，利亚得消息一送到胡叶法城里，对方也立刻回应愿意交出印玺，可是会让他自治军队将军送来。这让本来吃着午饭的族长们笑的更响亮，可是这一回，阿斯朗没有笑。

「怎么了？」一旁耶律问道，但阿斯朗没回答，他迳自走到营帐外，对正要离开的利亚得说道。

「我要一队人往南，顺贸易路去探查。」

「探什么？」后面跟上来的耶律问道，阿斯朗不理会他故意把说话的气息吐在自己后面，继续跟利亚得说道。

「不要被发现，探查阿拔斯军队什么时候到。」

「他们长翅膀了，两周内也到不了。」耶律说道，但利亚得只点点头，就跟一旁帐外的麦瓦利青年，让他们去吩咐一队没去围城的士兵。

阿斯朗盯着远处可以看到一点灰黑的胡叶法城墙，几乎没发现亚撒黑把耶律在他肩上的手拿开。

阿拔斯。

不知何时开始，阿斯朗已经把这几个字跟那个人的名字结合，每次听到心里都会一股骚动，他不知道阿萨辛后来去了哪，也许他还真的死在沙漠里，或是根本没有回自己军队，但是每次提到阿拔斯，他都会想起这人。

然而他很肯定，自己对阿拔斯军队的反应并不是因为这缘故，他逼自己肯定，阿萨辛不会在阿拔斯军队里，可是这时，连他自己都挡不住胸口的跳动，他只能解释成是开战前的兴奋。

「阿斯朗。」

耶律离去之后，他身后的亚撒黑低声唤道。「你还没去见艾鲁洗人。」

「什么？」阿斯朗看了他一阵，一时间有点无法回过神。

「迪米尔死后，你还没去艾鲁洗营区慰问。」亚撒黑眼神还是沉稳，一点都没透出任何情绪，阿斯朗跟他对视一阵还是看向别处。

「我晚上就去。」

亚撒黑点点头，这一次他自己转身离开。

「我会帮你准备好慰问的礼物。」

两天后胡叶法城都没有回应，因为阿斯朗坚持要城主自己送印玺出来，那让对方犹豫了一阵。

「我不懂你要印玺做什么，拿下那座城后那东西毫无用处。」

晚餐时贝都因族长利亚得说道，边把豆泥放进阿斯朗盘子里，但阿斯朗只接过盘子却没动食物。

「我不是要印玺，我要的是城主。」

旁边本来正喝汤的几名族长停下动作，利亚得皱起眉头，阿斯朗看向他这才笑了笑。

「最快开城门的方法。」

阿斯朗这才用薄饼沾了一些豆子，咬了一口对其他人笑了笑。

其实他清楚的很，胡叶法城的人打算拖延时间等阿拔斯的救兵，他们接下来送来的消息，应该会是想讨价还价，而阿斯朗知道事情不能等，必须在阿拔斯军队到之前取下那城。

「利亚得，明天送消息给城里的人。后天落日之前要见到城主跟印玺，不然我们会开始攻城，然后到时交给奥玛族劫城。」

阿斯朗又拿奥玛族威胁兼开玩笑，那让其他人发出笑声，就连平时表情不多的利亚得也轻笑出声。

「你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吗？」

一会儿阿斯朗问道，利亚得摇摇头，把一只羊后腿切下的肉分了一些给阿斯朗。

「看到阿拔斯军队的话，他们会立刻回来的，所以目前不用担心，他们恐怕才到艾罗城。」

阿斯朗闻言只点点头，但没应声回答。

当晚他回自己营帐后，发现亚撒黑已经等在那里，虽说这名青年永远都是冷沉的表情，但是阿斯朗跟他相处多年，知道他有话要说。

「怎么了？」

阿斯朗见他站着，就知道事情紧急，但他看到亚撒黑伸手把帐幕拉紧前，警戒的朝外面一看，然后把他拉到床铺边。

「你发誓对我实话实说，每一个字？」

「什么意思？」阿斯朗听他一席话皱起眉头，但他知道亚撒黑不是在开玩笑。

「阿斯朗，你有没有瞒着我什么？」亚撒黑既使这时还是认真看着他的眼神，让阿斯朗有一时间胸口一阵刺痛，从小他们就无话不说，可是这一阵子，他没让亚撒黑知道的事情其实不只一件，只是包括迪米尔的事情在内，他只能硬叫自己不要想。

「前天我去艾鲁洗的营区。」

阿斯朗不动声色等他说下去，那天他本来答应亚撒黑要去慰问艾鲁洗人，可是后来他跟奥玛族族长开会，而亚撒黑代替他送了一些慰问的礼物过去。

「那里有个谣言，是卡利姆告诉我的。」

那是艾鲁洗的族长之一，阿斯朗不自觉身子一紧。「什么谣言？」

「他说有人看过你头上，那里有个艾瓦人的印记。」

「……谁说的？」这是阿斯朗唯一能想出来的一个问题，其实他好一阵发不出声音。

谁能看到？

阿斯朗很快的回想，知道他身世的也只有迪米尔，而迪米尔早就死了，除非他告诉了其他人，可是他曾经发了毒誓，尤其艾鲁洗人特别重视誓言，他不可能说出来的。更不可能有人看到，阿斯朗几乎不在亚撒黑以外的人面前拿下头巾。

「我告诉卡利姆那是胡说，他说他不知道这谣言何来，但他告诉我，迪米尔的死跟你有关。」

阿斯朗这一次没办法立刻说点什么回答亚撒黑。

迪米尔还是说出来了？阿斯朗没想到这名艾鲁洗长老甘愿让自己家族蒙受诅咒，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阿斯朗不解的是，头上印记的事，就连迪米尔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艾鲁洗营区却变成谣言？

「阿斯朗！」

亚撒黑按住他肩膀，神情掩不住着急。「卡利姆叫我来问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什么？」

「迪米尔的死！卡利姆说，迪米尔生前有告诉他，自己握着你一个很大的秘密。」

「我不知道他在指什么！」

阿斯朗终于逼自己回道，想挣脱亚撒黑力道过重的手。他突然觉得忍不住那股愤恨，迪米尔是没说出来，但是他这么说，无疑是一样在给他麻烦，而那谣言让他不解，不可能有人看到他头上的烙印的，也根本没人知道这件事。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

这会儿倒是亚撒黑稳下自己语调，也没再按着阿斯朗，但阿斯朗接触到他的双眼，一瞬间只想离开，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办法冷静下来，亚撒黑的信任，此刻只让他更痛苦。

然而阿斯朗正要站起身，身子被亚撒黑搂住。

「……」

阿斯朗感觉到亚撒黑这一次没使劲，但是坚实的手臂环住他，以前他从没这样过。

「但是，看在先知名上，对我说实话。」

在他还没发现阿萨辛的真实身分之前，他对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的，甚至连自己的秘密都告诉他，连亚撒黑他也没说——

「……」阿斯朗身子僵住，几乎没感觉到亚撒黑说着这话的双唇紧贴着。

那时岩洞里，阿萨辛听他说完正要发誓，但阿斯朗阻止了他，阿萨辛甚至没摸他头上的印记——

印记。

阿斯朗像是被狠狠一击，他早该想到，事实上他有想过阿萨辛知道这件事的后果，但是他能怎么样？他远在阿拔斯，而且是个脸上刺青，当初任务没完成被揪出来的麦瓦利人，他能怎么做？

「阿斯朗，我……」亚撒黑低沉的声音吐在他肩上。「告诉我，任何事我都会帮你解决。」

阿斯朗身子有一时间在颤抖，但他转过身看着亚撒黑时，脸上面无表情。亚撒黑还是搂着这名少年，但发现他自己贴了近，感觉到他鼻息没有神情的冷静。

「你要摸我头上吗？」阿斯朗黑色的双眼还是清明如夜空。「摸摸看有没有印记。」

亚撒黑盯着这男孩近得不能再近的脸，他眼神有一时间闪烁了一下，阿斯朗几乎以为他会伸手，但他在他唇上一吻，双唇毫无放松，又深又紧的贴上。

阿斯朗跟亚撒黑从小到大只一次这么做过，但不过是阿斯朗生病时，亚撒黑喂水给他喝，或是两人开心时这么亲吻，但那也只是如兄弟般疼爱的吻。——这样的事，阿斯朗只跟阿萨辛做过。

「……那对我毫无意义。」

亚撒黑嘴唇移开，最后只这么说道。

就一瞬间，但阿斯朗发现，也许亚撒黑早就知道了。他们在岩洞里的那一夜他挣脱亚撒黑，躺到阿萨辛旁边并告诉他那件事，当时他以为亚撒黑是睡着的。

然而，阿斯朗无法开口告诉他所有的事，包括迪米尔的死，亚撒黑就只知道一半，也或许，他是想听这少年的解释。

「我不想告诉你。」阿斯朗忍着声音里的一丝颤抖，既使他知道，亚撒黑不管如何都会站在他这边。

「你不要问我，我不想对你说谎。」

亚撒黑一时间眉头紧皱，阿斯朗以为他会生气，但他露出的表情他从未看过，眼里的心疼让他觉得自己被伤的更重。

「我会找出艾鲁洗族里的奸细。」他最后只这么说，但语气几乎只像顺带一提。

亚撒黑走后，阿斯朗独自坐着，一会儿他才站起身，将他藏在床铺边的大刀拿起。

那是阿萨辛的刀，它一直被用布包着放在那里，阿斯朗一阵子没再打开看它，但这一次他没像以往抚摸他上面的花纹，而是紧紧握住刀柄。

上一次他付给奥玛族青年几十头牛羊，让他们放了阿萨辛，那时是什么让他这么做的他已经忘了。那时他早该想到后果。

当时人是他放走的，而这一次，他会亲自解决他。

攻城的第六天，奥玛族已经开始毛毛躁躁，对他们这些毫无围城经验的部族来说，耗着粮食等在一座城外还没得砍杀，这无疑是浪费时间。

反倒是贝都因跟其他部族先前早就攻过数十座城池，那些青年反倒显得冷静。

而不出阿斯朗所料，奥玛族族长们在早饭时又提了一次要攻城，先前他们说过两次，但那时正在跟胡叶法城城主谈判，所以阿斯朗不同意，然而这一次他们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阿斯朗，你们贝都因不是最擅长攻城？怎么现在一点声息也没有？」

奥玛族族长在早饭一开头就直接说道，虽说是用开玩笑的语气，但是所有本来谈话、吃饭着的各族族长都停下动作。

阿斯朗本来正在跟利亚得谈话，但看向他们。

「我们昨晚送出信息给城主，现在正在等他回覆。」利亚得开口道，平时他在会议、宴会是几乎不会发表意见，而是负责领兵。

「那沙鼠整天躲在他的洞穴里，就是在拖时间等阿拔斯狗，不是吗？」

「两天内会打开城门的。」利亚得本来要开口，但阿斯朗说道，引来几名奥玛族族长的笑声。

「小子，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你们不需要知道，照着他说的去做就是了。」

利亚得脸上毫无愠色，但看得出来，他对于奥玛人的忍耐已经到限度。他早就知道阿斯朗跟奥玛族的协议，这次攻下胡叶法，这座城会归他们管，只是战利品会是贝都因的。——怎么看奥玛族都是占了多一点便宜。

「利亚得，贝都因是怎么搞的？」

一名高大的奥玛族族长开口。「亚比谢还在时你们至少还有胆，现在任由一个小鬼头指挥，连出兵都畏畏缩缩的。」

「你说什么？」

利亚得眯起眼，就连一旁其他贝都因族长也都放下手上的盘子跟食物。

「阿尔卡西，阿斯朗刚满十七，但不论是那次打败阿拔斯人的战争，还是后来攻了十五座城池，那都是他想出来的战术。」谢赫说道。

「那你现在不让我们看看你想出什么战术，小子？」

阿尔卡西放低声音，但阿斯朗没现出任何愤怒的神情，只是静静的盯着对方。在阿斯朗看来，这些家伙别有目的，不只是想攻城，他觉得他们今天挑衅的意味比平时更浓。

阿斯朗没回答，倒是一旁的利亚彻底失去耐性。

「不准再这么叫他，他是首领，你这样是在贝都因人脸上吐口水。」

阿尔卡西耸耸肩，无视利亚得的警告。「我承认你们亚比谢以前是联合部族首领，但不是这个小鬼头。」

阿斯朗证实了自己的疑虑，他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了。那个在艾鲁洗的谣言迟早会传出来。

「不用你们承认，」谢赫说道。「他是亚比谢的儿子，麦瓦利、艾鲁洗当初跟我们结盟时已经有立约。」

来了。

阿斯朗本来要开口，但他看到几个奥玛族长的神情就知道了，一旁的亚撒黑一时间跟阿斯朗对上视线，他没开口，但一只手放在刀柄上。

「亚比谢的儿子？」

奥玛族长阿尔卡西重复了一次，语气缓慢却刻意强调，阿斯朗已经准备好要面对他们的质疑，但眼角瞄到本来在营帐侧边的亚撒黑大刀已经抽了出来。

「亚撒黑……！」

阿斯朗比任何人都早看到他身影朝阿尔卡西跳过去，他声音沙哑的喝道，但出声时已经太迟，亚撒黑的大刀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其他人，甚至阿尔卡西转过头之前，他刀就砍下了。

好一阵寂静，几个刚走进营帐的麦瓦利青年也停下动作。

阿斯朗倒吸了好几口气，但是没有一口是顺畅的，他有一瞬间几乎闭上眼，但又张开时看到其他几个奥玛族族长张开口又闭上。

——亚撒黑的大刀抵在阿尔卡西颈子前，对方张开眼时只看到他锐利的双眼紧盯着，嘴角吐出声音时有一丝抽动。

「阿尔卡西，他是贝都因首领、亚比谢的儿子，你再这样叫他一次，你的父亲就要死儿子了。」

亚撒黑一动也不动，只有汗从他额上的头巾里流下。一旁利亚得本来要开口，但看到其他奥玛族族长一句话都没说，他只把手放到亚撒黑肩上。

帐外一阵吵杂声，本来站在营帐口的几个麦瓦利青年终于出声。

「利亚得。」他们似乎也一时间搞不清楚帐里的情况，但所有人本来停下动作都看向他们。

利亚得将亚撒黑拿刀的手拉开，这才开口。「什么事？」

「胡叶法城主来了。」

其中一个麦瓦利青年说道，他脸色毫无慌张，但眼神透出紧张与兴奋。

「他拿着印玺出城了。」

胡叶法城主被城门前的麦瓦利青年带到营帐时，营帐的早餐都还搁着，但没一个人去动。

利亚得被城主带来，用木盒装着的印玺拿给阿斯朗，但他只接过，看也没看一眼，而是盯着身穿白色袍子与头巾的城主。

「你是萨利赫？」

他问道，对方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看了看一旁的利亚得跟其他族长，似乎一时搞不清楚怎么会是一个年轻男孩在发问。

「你们拿到印玺了，遵守约定吧。」

「我听说胡叶法城主已经胡子灰白，你看起来年轻多了。」阿斯朗说道，语气不轻不重，而且还是带笑，但所有人都停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