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自己解下阿斯朗的这小刀,亲吻他有绑痕脚踝,那个男孩神情害羞的模样。他那时不早发誓,绝对不让他受伤害?
远处岩石边的探子似乎因为他的停下有点疑惑。
阿萨辛没动,但他知道自己走过去了,一切就都结束,探子会带他回本军,然后他会回都城,回他父亲跟哥哥家。这些如此简单,但他却是无法叫自己动作。
他胸口还挂着的阿斯朗的项链,那个男孩什么都给了他,父亲的项链,保护的小刀,还有什么也比不上的信任。而自己给了他什么,除了认字,把他从杀风暴的岩区带回来,就这样?
不知道是什么让他继续驾起骆驼,但却不往那岩石边去,然而这些天来,他第一次感到毫不犹豫。
他边驾着骆驼,解掉自己脖子上的白长巾,任由它被风吹走,阿萨辛随之让骆驼加快速度——但不是往岩石方向走,但也不是往营区,而是让骆驼笔直朝着日出的方向。
内夫得沙漠,奥玛族的所在地。他必须越过胡叶法周边都城,才能进入那地方。那不是一段舒适的旅程,但阿萨辛毫不犹豫。
他会回阿拔斯都城,但不是现在,在他到了内夫得,说服奥玛族加入贝都因战事以后,他会回去的。这是他唯一能为那男孩,为那些曾经接待他、对他视如己出北方部族做的事。然后不管这场仗谁胜谁败,交给阿拉定夺。
阿斯朗……
阿萨辛深吸一口气,把那本来贴在他胸口的项链拿起,那个练坠铜片被日出的太阳一照发出一阵微弱的光芒,阿萨辛在那上面一吻,就像他每次吻那个少年一样。
王子拉西德说过——在阿萨辛决定接下这混进贝都因部族的任务时,拉西德告诉他,他父亲——哈里发亲口说的,阿萨辛完成这任务要什么报酬都可以。
什么报酬都可以。
他当下没想到,也没答覆拉西德。然而那晚阿斯朗在他怀抱里时他曾经发誓过,绝不让这男孩被阿拔斯人伤害。
是哈里发亲口说的。阿萨辛再加快骆驼,感到风吹起他的头巾。
如果这场仗贝都因人赢了,他什么都不要。官职、土地或是珠宝,那些现在对他都毫无意义。
但如果这场仗阿拔斯人赢了,把贝都因打的落花流水,甚至擒了他们的首领——
那男孩就是他唯一要的报酬,阿萨辛暗自对着日出发誓。
任何阿拔斯人都不能动他。
第五章:荒凉之夜
胡叶法西边的商道通往内夫得沙漠,但通常一般商队较少会选择走这条名为「伊迪马斯」的路,虽说沿途偶尔会有绿洲,但之前因为几个大部族生活在沙漠里,过了更往北游牧的季节,他们有时会在这条路上埋伏,之前甚至连哈理发家族的人都抢过,也因此这季节商人或旅行者都会避开这条路,而多花半个月的时间绕过沙漠外围。
夜晚,阿萨辛停在岩石边让骆驼休息,他甚至连火都没点起,只直接拿出袋里冷冷的乾粮配着水和下,因为他已经在内夫得沙漠外围,夜晚生起火无疑是在告诉别人这里有行者。他要找往沙漠更里面走,在沙玛岩区东边找到奥玛族的本营,但那并不表示整个内夫得沙漠就只有这些人,其他部族也会出没,对这些半以强盗维生的部族而言,阿萨辛就算身上没什么值钱东西,他腿下骆驼、水跟武器都是不错的东西。
阿萨辛知道内夫得里有不少部族,甚至有些零星的贝都因人,但他们大体上只顾自己生活,跟阿斯朗他们的大部族较少有关系。
阿萨辛经过胡叶法西边小镇时补给了水跟食物,但他甚至没有在那附近过夜,而连夜骑过帕拉森,到了这一晚他算是正是下了骆驼,再怎么赶牲畜也得休息,而阿萨辛自己自从离开先锋队,已经很久没连夜骑马和骆驼,不然以往他对这样的行程是很习惯的。
他草草把食物跟水吞下,就打算在骆驼旁小睡一阵然后继续赶路,但当他要拿出盖身子的羊毛毯时,摸到里面阿斯朗的小刀还是停了一阵。
——几天前他碰触那刀时他还在男孩脚上,所以带着他的温度,而现在冰冰凉凉,放在他手中一阵才暖了些。
阿萨辛看了一阵,把小刀跟皮绳绑到自己脚上,似乎因为之前都绑在阿斯朗脚踝,皮绳已经有点固定的弯曲跟形状。
他把装食物的袋子绑回骆驼身上,这才发现底部还有个圆圆硬硬的东西。
是一小块石头,他不记得之前有这东西,而显然也是阿斯朗放进来的。那个小石块上光光滑滑,另一面却刻了一个小点。
阿萨辛好一阵才想起,他第一次教阿斯朗写字就是数字,那时他写在他手上,告诉他一个小点表示「零」,而那男孩很新奇的瞪大双眼。
你每次在我手上写字,还有亲吻我……就像,就像刻在石头上。
阿萨辛又想到他那时的表情,深邃如夜空般的眼睛几乎可以望穿他的刺青或是外貌。
「……。」
阿斯朗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阿萨辛本想逼自己赶快睡觉,醒来好赶路,但想到那男孩这时候通常正在营帐里等自己,练着写字,他就无法闭上眼。如果可以,那时应该再多拥着他,至少现在自己可以把他身体的触感记得更清楚。
阿萨辛把那颗石头放到胸口,那股冰凉让他吐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阿萨辛已经离开营区四天了,他那时答应阿斯朗一周内会回来,然而三天不到,他已经在内夫得了,顺利的话两天内可以到达,把消息传给奥玛族,然后,他就必须到胡叶法跟自己军队会合。
那时阿萨辛答应了阿斯朗,所以那男孩肯定还在等他,想到这里阿萨辛靠着骆驼,几乎无法成眠。
顺利的话——不管谁胜谁败,阿斯朗跟联合部族或许会撤退,回他们北方沙漠,而如果他真被阿拔斯先锋队抓了,阿萨辛要用他的报酬换回那男孩。然而就算那些部族没被阿拔斯围剿,他以后也见不到阿斯朗,那男孩会怎么想?他恐怕会觉得自己死在沙漠里了吧,那个脸上刺青的麦瓦利人,教他写字的阿席达……。但如果他被生擒,阿萨辛用自己报酬换那男孩一命,那之后又如何?阿斯朗会发现这个自己喜欢的阿席达压根是阿拔斯人的探子,被他偷了消息,连身体也让他羞辱,被他施舍了一点恩情放回北方?
这是最让阿萨辛痛苦的想法,比起让阿斯朗觉得自己死了还要难受。当做阿萨辛死了,他哭个几天就忘了,而亚撒黑跟其他族长也会照顾他,但事情真相被他发现?没有比那更惨的了,以往自己的温柔,热情的拥抱或是亲吻,都会瞬间变成对那男孩的嘲笑与欺骗,他会恨不得杀了自己吧。
阿萨辛最后还是起身,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望着夜空好一阵,光想到让那男孩难过,他胸口就一阵刺痛,更何况是这种可怕的真相。
阿萨辛拍了拍骆驼,拉着它起身。除了赶路它想不到其他办法让自己不要想这些事。
它跨上骆驼前把那块小石头放进自己腰带里。夜正深,但他驱使骆驼起步。
下午的太阳稍微往西边沈下,但火辣辣的阳光还是丝毫未减,整片内夫得沙漠西边望去,只有骆驼沿路留下的脚印。
阿萨辛朝日落的方向骑,速度不快也不慢,因为前几日的赶路,他其实有点缺水,不是因为没水喝的缘故,而是正午烈日曝晒下仍骑骆驼,他从袋子里取了一块布包着的盐快舔了一口便收起来,那让他稍微振作精神。
其实因为前几天偶尔休息,没有定时,他有点搞不清楚路程的长度,如果没弄错,他明天或许就会到了,比预想的时间早了两天。而奥玛族所在的沙玛岩区在进内夫得之后更往西。
阿萨辛顾着避开直射他双眼的午后太阳,几乎没发现他脚下的骆驼慢了下来。现在正是最热的时候,阿萨辛知道不该逞强,因为连续这样在大太阳下赶路有可能会让他脑子晒昏倒下。但他想到再称一阵子,看到岩石再停下休息。
有那么一时间,阿萨辛抬起眼看到远处似乎有模糊的小黑点,也许是其他行者,然而他随后想到,这时在内夫得的通常不会是行者和商队,而是当地的部族。
「……」
阿萨辛拉起头巾想挡住曝晒的太阳,他露出的手臂其实都烫的有点发痛,眯起眼好一阵只能看到远处模糊的影子,好一会儿不知道是消失了,还是阿萨辛自己看走眼,他没再找到那黑点。——但这也提醒了他,自己必须休息,即使他这一秒觉得自己体力能负荷,但下一秒也有可能立刻倒下,这就是沙漠烈日的可怕之处。
阿萨辛脚下的骆驼似乎也打算停下,还没走到远处岩石边的阴影下,它就迫不及待的半跪下来,那完全是在阿萨辛的指令外,来的突然加上阿萨辛正拉起自己头巾,骆驼猛地跪下,他几乎抓不住疆绳。
「……」
阿萨辛原本受的先锋队训练,绝对不会让他从马和骆驼身上跌下,但显然他自己体力也有点透支,加上整个中午下午的日头,他硬是想稳住身子还是从骆驼身上跌下,有好一段时间他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只被阳光刺的双眼睁也睁不开。
阿萨辛最后用仅剩的力气,举起一支手挡住刺眼的光线,就这样在原地闭上双眼。
……营火边,阿斯朗宝蓝色头巾上的碎石装饰被照的一闪一闪,他头稍微转过来,看到阿萨辛之后视线一动也不动。
其他人的身影模糊的像影子一般,在营火四周穿梭。阿萨辛像是听到歌舞乐声,但只绕过他耳边,因为被挡在人群跟营火后,他只看到阿斯朗的身影,就跟他每次宴会时一样。
阿萨辛跟他对望着,看他深褐色双眼闪着营火的影子,每逢这时候阿斯朗总会露出笑容,那每次都让阿萨辛转不开视线。——但这一次他没有,阿萨辛看到他张开口似乎要说什么,但都被周围声音盖过,营火被风吹的舞动,阿萨辛好一阵看不到他的脸。
他硬是爬起身,只看到那少年闭上嘴,那不是他往常的神情,阿萨辛想起来以前看过他这表情,双眼还是清明,但像罩着什么一样的审视着他。
我没有骗你。
阿萨辛喃喃自语,但声音被周围乐声、人声盖过,就连自己也听不到。
他几乎大喊出声,因为看到阿斯朗冷沉的视线,营火照到他脸颊上的泪痕。阿萨辛从营火另一头看到他手上拿着自己的弯月大刀,看了他一眼就转身要离去,他想越过营火跟人群,但丝毫没有空隙。
阿萨辛无法确定自己最后是不是放声大吼,只为了叫住那男孩,但在他终于听到自己声音的一瞬间,他就半清醒了过来,微开的双眼好一阵只看到黑暗。
「……?」
阿萨辛用力拨开盖在脸上的一角头巾,他花了一段时间才适应眼前的黑暗,而且不多时后背的寒意就袭了上来。
已经是晚上了,他往身边抓了好一阵,除了一旁的骆驼,他睡觉的羊皮毯却不见踪影。阿萨辛艰难的翻身找寻,起身之后一段时间眼前一片空白,他早知道不能这样莽撞的在中午太阳下连骑两天骆驼,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他全身像埋在沙里一样一样又沉又重,口干舌燥之外,脑子昏昏沉沉。
阿萨辛终于回想起来,自己并不是睡着,而是下午骆驼停下时他热昏了过去,而现在是晚上了,只是他搞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
他打着哆嗦往骆驼身边靠去,费了一股劲解下羊皮毯裹到身上。果然是很冷,内夫得日夜温差比南方还大,加上阿萨辛睡了过去,躲在羊皮毯下好一阵他才感到好些。
阿萨辛伸手到骆驼另一边袋子拿了些乾粮吃下,虽然毫无胃口,但他知道自己一定得吃,否则体力也会透支,虽然口渴的厉害,但他一点一点的慢慢喝下水。
显然他离岩石边还有一大段距离,阿萨辛就着月光,看到黑黑的岩石还在自己远处,而他这才第一次发现,岩石另一头的地平线上有点点微弱的火光。
——阿萨辛扶着骆驼起身,眯起眼时头痛的厉害,但他还是看到了。虽然还远的很,但那里的确有人,而且绝不会只是旅行的行者和商队,这时节会在沙漠里点起火光的,只有大型部族的营区。
但阿萨辛无法确定那是不是奥玛族,因为他连自己方位都有点搞不清楚,那时他不知死活的赶路的后果之一——无法判断自己位置,也许他已经到了奥玛族的地盘,但是不去看他也无法确定。
阿萨辛这次硬逼自己在慢慢喝了点水,缓缓站起身,虽然全身虽痛僵硬的不行,但他还是拉了拉骆驼,让它站起身。
「走。」
阿萨辛对自己也是对牲畜说。
有那么几刻,阿萨辛几乎觉得自己又找不到火光的位置,但是停下一阵,他发现远处地平线那端的亮点,而且他应该是更接近了,觉得那些火光比刚刚多了些,在远处连成一直线。
阿萨辛没让骆驼用最快速度,但是缓慢却规律的前进,因为他在确认那是奥玛族之前他不能被发现,免得危险,不过就算那是奥玛族,也很难保证他就一定会平安无事,就如麦瓦利青年所说,奥玛族生活的环境更严苛,也更常跟都城的阿拔斯人交手,所以比较多疑。
靠近到可以看到一点营帐轮廓,阿萨辛让骆驼更慢下。他已经可以看到营火的烟从那里冒出来,而从那个宽广的相连的营帐数目,他几乎可以断定那是奥玛族人的营区。整个内夫得沙漠没几个部族人数像他们这么多。
阿萨辛没时间多想,他唯一的办法就是直直进入他们营区,如果他偷偷摸摸或犹豫着,反而更会招来他们起疑,他必须快速、直接的进入,而且绝对不能看起来凄惨或害怕,因为他现在是联合部族的信使,如果显露出紧急,那奥玛族人只会把他当作来求援兵。
还没到营区入口,附近已经围上来几个青年,果然是很戒备的部族。
「以真主之名!」
阿萨辛喊道,但没停下骆驼,几个青年拿着大刀上前,他们身上的衣服样式的确是奥玛族,但神情看起来丝毫没放松。
阿萨辛把腰间的大刀一抽丢到地上,扬起一阵沙尘。
「我是阿席达,代贝都因族长们问安。」
「停下!」一个青年喝道,阿萨辛缓下骆驼,让他们抓住疆绳。
「贝都因?」
阿萨辛气息都还没稳下来,但从他们脸上什么也读不出来。
「贝都因、艾鲁洗跟麦瓦利部族,」他说。「我代替他们族长稍来信息。」
他们沉默好一阵,并指示阿萨辛下骆驼,其实阿萨辛下来之后好一阵站不太稳。
「你有信物吗?」
其中一个高壮青年问道,他几乎比阿萨辛多出半个头。阿萨辛拿出袋子里利亚得给他的一块织布,那是贝都因的族徽。
他们接过织布很快又看了阿萨辛一眼,也许真的是很多疑的部族,他们脸上没显出任何表情,阿萨辛什么也判断不出来。他们没彼此交谈或是使眼色,那让阿萨辛有点疑惑。
「跟我来。」
他正要开口,其中一个人说道,另外一个牵着阿萨辛骆驼并拾起他的刀。
应该是要带他去见族长,阿萨辛暗自想到,那起码比较好说话。进帐内至少不是敌意的表现。
阿萨辛跟着他们穿过一旁几个营帐,周围正在吃喝的奥玛族青年都停下盯着他看。内夫得没有麦瓦利人,他们似乎觉得阿萨辛脸上的刺青很稀奇。
「这里。」
其中一个青年说道,阿萨辛本以为他们会让他进右边的大营帐,他一看就知道那是首领族长吃喝的地方,但他们把他带到一旁靠侧边的小帐篷,里面似乎也没点灯,阿萨辛没显出犹豫,但他内心暗自觉得奇怪。
「族长在这里吗?」他问道。「我是代贝都因首领来的,需要跟你们族长谈谈。」
高壮的那一个指指里面。「在这。」
「……?」
阿萨辛看到一个青年停了下来,他本来没打算再走进去,但是看到其中一个掀开幕帘进去,也只好跟着。
阿萨辛这才发现里面的确一片漆黑,那让他立刻停下脚步,但是一后退就碰上后面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