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们都笑了,纷纷拍胸口保证努力组织好这次活动。
晚上吃过饭后,我回到教务处分别给三个参赛学生的家里都打电话确认好了才回到宿舍里。洗过澡,斜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书。
但只看了一会,便看不下去了,脑子里来来去去都是胖子的笑容以及他梦游的那一幕。
于是扔下手里的书,从背包里取出一张照片仔细地端详着。
这是我上次从箐姐手里要过来的,但后来发生了一连串让人大出意料的事情,结果没给回她,留在了我的手上。
嘿嘿……现在哪怕她来找我要我都不会给回她的了!
照片上的胖子真帅!头戴绿色军帽,身着绿色军装,一副英武豪迈、神采飞扬的神态让人越看心就跳得越快。不管怎么看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吸引力,紧紧地牵引着我的视线,久久无法挪开。
忽然,我留意到照片的左下角有一串淡红色的数字:19880505.
看来这张照片已经是四年前的了。
那时的他显得更年轻,更豪迈些。
为什么这张照片会在箐姐的手里呢?
我想了想,有两个可能性:一个是这个叫箐姐的和胖子家很熟,留有他的照片或是去取了他的照片来;另一个可能性则是——胖子把这张照片送给了箐姐的弟弟阿海!
想到这一层,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意。
转而又觉得自己这种心态很可笑,因为不管阿海和胖子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也不管阿海是否还活着,胖子都不是自己的,自己又有什么权力去嫉妒他们的这份关系?
唉,说是这么说,总归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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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里都必须忙碌于这次作文竞赛的组织工作,所以白天倒还好些,只是晚上一空闲下来时,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恨不得能马上回到外婆家找胖子说说话,哪怕只是看他一眼也行……
到了第三天中午吃过饭,实在忍不住便给郝家村村公所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老支书,连忙先问候了一声,然后才托他让胖子给我打回个电话,老支书答应了。
于是一整个下午我的精神都处在恍惚状态,不管人在哪里,都隐隐约约的听到年级办公室那边好像有电话铃声响起,等到我跑过去看时,才发觉电话铃压根儿就没响过。
后边有两次电话确实响了,但当我冲回办公室去时,却见到别的老师拿着电话聊得正欢,并非是找我的。
“哎,我说敦哥,你今天是怎么啦?”一块忙着布置场地的同事小杨老师见我整个下午都魂不守舍地支楞着耳朵听电话铃,终于忍不住问:“怎么老盯着办公室那台电话?是谈上哪家的小闺女了?”
“唉呀,别给我添乱,”我心里一边暗暗地想着那个该死的胖子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给我来电话,一边回应小杨:“快忙你的,学生名单你还没去打印呢,一会黄主任该说你了。”
小杨比我小一岁,性格比较温驯平和,因为在这帮教职工里我俩年纪差不多,所以两人会经常坐在一块说说笑话。其实他负责的是一、二年级的数学,这次只是被黄主任当作壮丁抓回来帮帮忙的。
等到太阳快落山时,办公室里终于有同事在喊:“余老师,您的电话!”
我眼前一亮,差点没蹦起来。
小杨瞄着我哧哧哧地直笑,那眼神看得我差点要上前去给他扣了。
正强压着心里的欢喜,装作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往办公室走去时,小杨就在后边哈哈大笑:“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心都已经飞过去了还在这儿故意磨磨蹭蹭的,你太牛逼了!”
“回头我再收拾你!”我顾不上恨得牙痒痒的,一路小跑着就往办公室去了。
“怎么这么迟才给我回电话啊?”一听到胖子那熟悉的声音,我就不由地责备他。
胖子在电话那头憨憨地笑了两声:“他们说你打电话找我,有事吗?”
想你了呗!电话里头可不敢这么说,旁边还有别的同事呢。只能哼哼唧唧地找了一个相当破的理由:“嗯,那个……我外婆身体还好吧?”
胖子估计是呆了呆,然后才回答:“嗯,挺好,大家都好。”
见鬼了!这两天肚子里窝了一大堆想跟他说的话,现在竟然全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呆呆地拿着话筒想不出要说什么。
更要命的是他也只是在那头傻笑,什么也不说,两个人就那么傻不楞登地拿着电话一个在笑,一个在听。
“呃……我……我还要过几天才能回去,那个……你想吃什么吗?我回头给你捎上。”经过一番绞尽脑汁的搜肠刮肚,我终于想出了那么两句话。
但我随即留意到旁边的两位同事都似乎在有意无意地看了我几眼。
你就随便要我买点什么吧!我心说。
结果胖子只是笑了笑,说了两个字:“不用。”
后边想好的的话都接不上了,心想:难道你就没有想对我说的话?
他那边一片沉默,还真没有……
“那我挂电话了?”我终于有些生气了。
“嗯。”电话那头只是轻轻地答应了一声。
我叹了口气,把电话放下了,心里边止不住满是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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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傍晚,刚回到宿舍准备洗澡时,同事突然叫我到年级办公室去接个电话,说是我亲戚打来的。
我又惊又喜:会不会是胖子呢?这家伙是不是知道昨天那通电话让我心里很不舒坦,所以特意再打电话来?
要是他真这么聪明的话,那我呆会儿就告诉他:我想他!
哎,不知道他听了会怎么反应?会不会又只是傻傻地笑?
一路小跑地到了办公室,有些忐忑不安地拿起电话,轻轻“喂”了一声。
“是敦子吗?”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大舅的声音。
“是的,舅舅。”虽然早已猜到不大可能是胖子打来的,但一时间心里仍不免有些失望。
所幸大舅并未听出我的语气有什么问题,只是说:“今天你姨妈来电话,说过两天有个据说是他的妻子的人来我们村认领胖子。”
“哎?上次那个叫箐姐的人不是说他没结过婚吗,怎么跑出个妻子来了?不会又是那个箐姐玩的把戏吧?”我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大舅笑了笑:“应该不是,因为这个消息来自于你姨妈那边,另外她也已经跟对方谈好了,到时对方必须先出示一些具有法律效力的证明,以免再发生什么意外。”
“嗯,大姨想得真周到!”我想了想,再过两天就是县里学生作文竞赛的日子,于是让大舅跟胖子说等我回去。
大舅没说什么,答应了。
挂了电话后,我慢慢地踱出教导处办公室,心里边满是胖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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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么地,或许是因为心里惦记着胖子的事,忽然觉得这两天时间变得特别的长。
坐在窗台边写份材料,往外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太阳似乎老挂在天空中怎么都不肯下山,旁边电风扇吹出来的风也变得不怎么凉快了。
我这是怎么啦?
我知道自己想胖子了,尤其是在接到大舅的那通电话之后,忽然害怕胖子没等我回去就这么离开了外婆家,忽然害怕以后再也见不着他……
唉……
三十九
终于等到了比赛的那天,一大早,我们七、八位老师就到校门口等着了,分好工之后各自领着陆续前来参加比赛的学生进入休息区等候。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忙碌,终于到了比赛开始时间,又由我们引领着学生们进入各个竞赛场区,然后交由监督竞赛的另外几位老师负责。
赛场的铃声响起时,全校忽然寂静一片,只听见纸笔亲热的沙沙声。
轻吐一口气,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竞赛时间总共是九十分钟,目前只能干等。心中一直在想:胖子该不会像上次那样不等我回去就跑了吧?
一想到这个就有点慌,后悔没有再打个电话亲自跟胖子说一声。
以前一直没学抽烟,现在却觉得有些后悔了,别人手夹一根烟,神情镇定,哪像我,开始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才坐下又站起来,就是觉得坐不住,老觉得时间过得慢……
过了多久了?怎么这么久了才二十来分钟?
“小余老师,你在着急什么呀?”同事老裘见我看表的次数比那些带学生参加竞赛的老师还多得多,于是好奇地问。
“他媳妇在哪儿等着他呗。”小杨在一边挤眉弄眼地开我玩笑。
对着他肩膀就是两记轻拳,打得他呲着牙直瞪我:“一会你陪我去跟黄主任申请工伤啊!”
“行啊,那就再打几拳!”我狞笑:“要不干脆直接砸断你的狗腿,让你把残疾人抚恤金一块领了吧!”
“好狠的家伙!”老裘在一边也忍不住乐了。
幸亏有小杨他们陪着聊了会天,才觉得时间好过了些。
好不容易等到参加竞赛的学生们都交卷出来,我们才着手进行收尾工作。
“我走了!回头你们代我跟黄主任说一声,午饭我不一块吃了。”忙完所有的事务后,跟老裘他们打了声招呼,便想一溜烟跑出校门。
谁知还未走到校门就被黄主任截住了。
“小余啊,正好有事找你,来,一块去吃顿饭!”黄主任不由分说就拉上我,又叫上老裘和小杨和另一位也是教一、二年级的老师上了他的小车。
我心里直叫苦,听他说有事要谈又实在是没办法推托,只好跟他们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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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主任的车子停到附近一家酒店里。
这时,酒店里有一对夫妇模样的人带着个六、七岁的男孩迎了出来跟黄主任打招呼。
黄主任跟他们打过招呼,然后与他们一同进了酒店包房。
大家坐下之后,黄主任给我们介绍对方:“这位是卢先生,旁边这是他的夫人和儿子。”
之后又把我们这几位老师向对方挨个介绍了一遍,那卢先生倒是颇为热情,和我们都握了握手。
“小余,到九月份开学时,卢先生的这个儿子就在你们班上一年级了。”黄主任指着那个小男孩说。
噢,原来是这个事啊……
我看了看那个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有股子聪明劲,挺招人喜欢的。
“余老师,那以后这小家伙就托你们多多照顾了。”卢太太一笑,在她儿子耳边轻轻地说了什么,然后那小男孩就挺腼腆地向我走过来了。跟着小虎牙一亮,冲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微微鞠了个躬,轻轻说:“余老师好!”
嘿……这孩子教得,我忍不住乐了,将他拉过来,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
“卢国亮。”他也不胆怯,直勾勾地看着我笑。
嗯,好名字!我又问他:“几岁了?”
他呆了呆,掰着小指头算了算,用不大肯定的语气回答我:“六岁。”
“六岁啊?那平常都喜欢玩些什么呀?”
他听到这个问题立马精神了,声音提高了半个八度,笑嘻嘻地说:“喜欢踢足球!”
“哼哼……一看就知道是个小调皮鬼!”黄主任在旁边逗他。
“才不是呢!我是好孩子!”他急忙奶声奶气地抗议。
这孩子太有意思了,所有人都被逗得直乐。
不知怎么地,看着这对卢家父子,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卢书记,心中漾起一阵细微的涟漪……
席中黄主任与卢先生夫妇纷纷向我们几位教师敬酒。
我一看:竟然又是竹叶青,立马想起胖子,又想到这酒后劲十足,可不能多喝,于是来两杯拒一杯,没敢多喝。
小杨不知好歹,见这酒喝着香甜便来者不拒,我连忙告诉他这酒的后劲很足,当心醉倒。
小杨只是笑嘻嘻的说:“没事,我平常有喝的,这点应该醉不了我。”
我心里暗笑:回头估计有人要在宿舍里耍醉拳了。
由于卢先生的热情和黄主任的连珠妙语,以及小卢国亮不时的无忌童言而把所有人都逗得直乐,这顿拜师宴也直到下午两点才散场各自归去。
回到宿舍,我刚收拾完东西,就发觉酒劲开始上来了,整个人浑身酸软无力。
虽然心里边想着胖子,但还是抵制不住瞌睡虫的诱惑,想着只睡那么一小会缓缓酒劲,于是躺倒床上。
没想到等我迷迷糊糊醒来时,摸出手表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呀!四点半了!
连忙跳起来穿上袜子,套上鞋子,拎上背包出门而去。
路过小杨宿舍外时,依稀听到有人在呜哇呕吐,不由得乐了。本想一走了之,但想了想,还是返身回去敲了敲小杨的门。
门开了,小杨光着膀子,正拿着毛巾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擦着,一脸的无精打彩。
“刚才让你别喝那么多不信呢。”我又好气又好笑地将他推回床上躺着。只见地上都被吐得稀哩哗啦,酒气冲天。
连忙扔下背包,将他房间里的窗户全部打开,又到他洗手间找出拖把,将地上的脏物清理了一遍。
“没事,回头我自己打扫……”小杨眼神迷离地在床上无力地对我说。
我没理他,收拾好东西,给他倒了杯白糖水,又剥了两枚桔子放在床头,然后才对他说了声:“我走啦!”
关上门,一路小跑往校外奔去。
十五分钟后,我终于跳上了开往外婆家的客车,这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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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多,天还亮着。
当我赶到了外婆家的村子外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薄暮之中。
好像是胖子!
我心中一喜,快步往前走去。
还真是他!
他见到是我,站起身来,憨憨地对我笑了笑。
“你在这干嘛?”我问。
“听你舅舅说你今天要回来。”他眼光柔和,笑着说。
没有话语,但我的心里却激荡起了一种莫名的感动……
并排地走着,两人一时无语。
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不时地挨在了一起,越过玉米地,越过小河,倒映在身后很远很远的地方。
四十
繁星在天,夜风流淌。
歇了白日的喧嚣,此时村子里一片祥和宁静。
我拉着胖子走出外婆家,两个人来到村外的河边坐下。
将近一个星期没见过他了,虽然每天晚上都会看看他的照片,但此刻他本人就在眼前,还是觉得有如梦幻一般,心中那一份重逢的美妙实在难以言喻。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只是轻轻地笑着。
虫唧声,蛙鸣声,溪流声,还有远方偶尔传来的夜鸟叫声,让面前这沉默的一幕显得那么的有趣。
“你就没话对我说呀?”我咬咬唇,问他。
他从地上拔起一管草根,在手上玩弄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头顶的星空,笑着反问:“说什么呢?”
“随便说,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呗。”我忍不住又生气了,捡起枚小石子,用力向河里扔去。
小石子“咚”的一声钻进水里,泛起一圈一圈的微澜。
胖子只是呵呵呵地笑,却依旧什么也没说。
我深深叹了口气,看着他那张星光中的脸孔,轻声问他:“你说过要陪我一块游泳的,你还记得吗?”
他笑了笑,点点头:“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