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倒也不是这样的。」
光正说着,满脸不开心地递出来的是,一封薄样纸写成的书信。
「哦?在哪儿发现的啊?」
「藏在位袍的袖内。」
「呵呵,什么时候做出这么有情调的事情。」
解开书信封口展开来读,字体是相当干练的女性字迹,里面写着像是迷诗的内容。
「嗯?「月出之际,道隐菅屋轻,数至四,立待之月」哈哈,真不知道该说,这内容是太别扭呢还是文笔太糟糕。」
苦笑着反覆读着,光正突然「啊」地一声。
「咦?怎么啦?」
「我的袖中也有。」
「什么嘛,所有人都收到信啊?你的信让我瞧瞧。」
自己收到的信,还有光正收到的信,内容都是幽会邀请的迷诗,而且很明显地分辨出来,字迹出自不同人之手,让业平窃窃地笑出来。
「看样子侍奉的女官们,都给各自中意的男性写了信。我还以为她们就这样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摆个脸色频频来斟酒哪!」
「您该不会要去赴约吧?」
对着小心叮咛,询问的光正,业平反问道:「难不成,你以为不去事情就能解决吗?」
「您也看看场合吧!」
光正表情严肃地忠告着,但是越这么说他就越想要反抗,业平这男人就是这种个性。
「就是因为看到这样的场合,不是更应该雨露均沾吗?缺乏男性光辉照耀的可怜女性,能够得到滋润不是好事吗?」业平玩笑地说完又说:「看看月儿吧!」
业平大人解释着。
收到的诗迷可解读为:当月亮出来的时候,希望您能驾临东边四栋并列的茅舍屋中。请您在那儿稍事等候,我将会主动招呼您。
「这里可是齐宫哪!」光正满脸严肃地强调着。「在京城里可以当作雅事看待,在这里可是会被当成私通被问罪啊!」
「你以为我是什么角色,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发现呢?」
「万一是北家设下的陷阱,那又该怎么办呢?」
「哈哈,你想太多啦!必须守洁齐规定的,只有齐王和她贴身的内宫女官而已。」
「可是您又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女性!」
「女人可都是观音如来。」
「既然这样,那您去找春日夫人不就得了!」
啊……业平听到这话,禁不住重新看看这十年来早已惯于陪伴身边,虽啰唆但是却很贴心又忠心无比的小舍人一眼。
「真难得听到你说这话。平常你老是说,不要去那儿,也不要到这里,总是在阴止我。」
「那是当然的,您要是与那种像蛇蝎般的女性来往,也太没道理了。」光正口中说出跟适才完全相反的话,忿忿地说:「您最近都没有打开文书箱看信所以都不知道,最近春日夫人送来的信,根本就是在胁迫人。当然内容都很夸张,都是些「如果您还是不把我当回事的话,我可是有办法能够让您在京城中无法立足」,或是「与您相交甚深的高贵少爷也认为,您对我的态度实在非常过分,他也替我感到难过,与我一同流下泪水」,还有「能够保护与藤原一族为敌的您,这人也非我莫属」。」
业平哼哼地笑笑,让光正把想说的话通通都说出来。
「一天送来两封信全都是像这样的内容,让小的连要打开文箱都觉得压力很大。」
「所以我才告诉你,别打开直接送回去。」
「如果这么做,说不定会送来比砂发更可怕的物事来。前阵子小的还收到黑蛇呢!」
「你还吓了一大跳,一失手就把文收箱掉在地上,因此破掉了吧?」
业平故意取笑着光正的糗事。
「就因为这样,我才不得不挑个像那样的女人会喜欢的文书箱来用,那女人才会如此嚣张。这到底是谁的错啊?」
「从那之后,您不就都把回信的工作交给我了吗?」
「说到这,你都回同样内容的信给她吗?」
「是啊!您不是这样吩咐我的吗?就是「顺着风吹来的方向,四处飘散的花朵清香送到你手中」啊。」
「嗯……是这样的内容啊。」
「您想要说的意思是「您想必听说过,关于我周游在许多女性之间的传闻,才会如此锲而不舍地持续送信过来,我这才回应您——就让我用四处瓶散的花香给您答覆吧」。不是吗?」
「看样子她根本无法接受。」
「应该是吧。明明拒绝得这么明显,可是她却比以前写得更勤。」
「……这样,信里是用片假名拼音文字所写,说不定她把「吹来的方向」误解成「北方」的意思上(注:来的方向与北方日语发音相同。)
听到业平失望地说着,光正习惯性地在思考时皱着眉望着天际。
「如此一来,她可能就以为您总有一天会迎娶北方(正室)啰?」
「啊啊,会这样误会意思的也只有那个女人了吧?回到京城后,再一次用汉字重新腾写过送去吧!」
「您要不要干脆一点告诉她「我完全没有意思要跟您有所往来」?如果不这么解释,那个女人一定还是搞不懂。」
「哼!我怎么能做出这么粗鲁的回覆呢?」
就算对象是个老以为世界是以自己为中心转动的没大脑女性,业平心中也深深认为,自己的处世美学绝不能够缺乏优雅。
「对了,带来的外衣就只有这一件吗?」
「请您今晚不要出门了。」
「如果有其他件帮我拿聘为,这件的颜色无法映照出月光。有没有白色的?」
「就算有,小的也不要拿出来!小的有被交代「千万要小心,不能够在伊势出任何差错」。」
「叔父大人交代的吗?」
「不,是小野参议大人特别吩咐的。」
业平似乎有点疑惑地听到这个乎意料的回答,回想起这名字内心引起异常复杂的情感,让他美丽的脸庞皱起来。
「啊!那位野狂大人,到现在还把我当成宠童看待吗?业平我的年纪,已经束起发戴起乌帽了,不需要他这样多管闲事!」
「可是大人看起来却不像您想的那样。」
被相处已久,说话没什么顾虑的小舍人反驳,光正一脸忧虑的模样继续说:
「小石头一踢就会飞开,但若是踢岩石的话脚会受伤。你在做任何决定前,应该要看清楚情势再行动,就不会引聚发其他的麻烦就能解决……大人的话,让小的非常地认同。」
「看清楚情势还去挑岩石踢,大人是认为我很任性吧!」
只是想要回嘴才说出口来,业平(啊……)一声,想起一件事。
这样也不错。
为了保护行帮将来的安泰,刻意让他知道千寿与国经之间可能有血缘关系。故意透过国经的口中传了来,就是要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发现此事却没打算要泄漏。
可是对方却怀疑业平的意图,欲出手让业平犯错。自己的反吉手段,原已打算把藤原北家常作揭开幕后黑手的一颗棋仔来运作,但有些缓不济急,或该说是(手段不漂亮)。
原本想说,当成交易的条件,可用来作为恫吓对方的理由,就变成如同北家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利用女儿融入天皇家族的姻亲关系一样卑劣。
「我所做的事,会让你的官位染上瑕疵吧!」
丢下这句话,业平把拿在手中的书信撕掉,揉成一团递给光正。
「哎呀,您总算愿意打消念头了。」忠仆大大松口气说出说话。
「跟这种乡下地方长大的女人交往,在京里被知道的话,会被人耻笑。」
「说的是啊!」光正深表赞同地说。
「如果是齐王送来的信,就当作不知道啦!」
光正听到业平这么说,马上脸色铁青起来。
「哇,您别再讲这么可怕的话。跟齐王大人私通,业平大人您一家族可都会掉脑袋哪!」
「可是,有人送情书来我能殉置之不理吗?对方可是不能轻忽的高贵人士,而我又是以好色风流出名的男人耶。对方如果抱着犯下重罪的觉悟来诱惑我,我也该以性命相待吧?」
业平虽像是轻松地开玩笑说说,但也是带着认真的心境。万一真的发生这种事,以业平的处世美学来说,肯定会这么做。
「您别开玩笑了。」
光正虽不当一回事,可业平却认为(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喔)。
以往一直秉持着不被爱情所牵袢的美学态度,尽自己所能地贯彻这理念。
(这真不像是我一贯的生活方式哪!)
……于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奉币仪式结束的隔天。在媲美大内里的丰乐院(迎宾馆)大殿中,又举办一场宴会。
宴会的目的是为了庆祝平安完成纳币仪式,以及慰劳远道从京城来的敕使,在祭典前严守洁齐的齐王解除限制后,也隔着御帘列席参加。
宴会并不似宫中加茂祭典庆功时所举办的「还立之仪」那般喧哗热闹,可是来自伊势海的丰盛海鲜餐点,倒是让业平一行人大饱口腹之欲,而且还准备味道相当好的酒水佐餐,有舍人一时兴起表演起拿手的歌舞,也不会有人责骂。
业平在女官们的起哄下,以伊势海为题候至今,咏唱和歌,还表演一小段舞蹈。
不管是昨天的参宫行列,或是今天的宴会,跟格调高雅的京城比起来,实在很难相较的粗鄙生活,从小时候至今,十六年来久子齐王就这么一直忍着,业平的举动或许只是觉得同情齐王才这么做。
从下午开始到傍晚左右的宴会,官人还有女官们都已经开始醉醺醺地摇晃起来,业平也有了些许醉意。
不过在业平的美学意识下,当然不容许自己做出失态的得为。可是,当那封书信悄悄地塞到袖中时,业平还保持着理性,也能够判断出是谁送过来的信。
其实业平是故意等待道个时机到来。
接着,业平使被秘密带到一间隐蔽的休息室——齐王要求的——并非业平早已觉悟可能会发生的掉头事件,只是隔着御帘旁边伴着女官想要说说话,是非常纯真的淡天交流。
「请您别误会我是个不礼貌的女人。每年都会有数位敕使前来,但我还是第一次这样,想要认真地与使者谈谈天。因为您是在父皇(父亲大人)身边侍奉的大人,特别让我感到怀念。」
称呼父皇仍以孩童般的语调,讲话声音很微弱地解释着缘由的齐王,或许是过于坚守节操,心智还幼稚到没有察觉自己心中产生了恋爱感觉。
业平被如此请求着,只好将对齐王来说,脑海中只记得脸孔的父皇以及母后,兄长东宫的近况报告给齐王知道,看着齐王数度提出问题,越听越开心的模样,业平也几乎忘记时间慢慢流逝。
破锭出现在齐王的话题出现词穷的状况时,齐王指指站在她身边的女官说:
「在这里的这位是春日野的命妇,非常明事理又很有智慧,我能够如此跟业平大人谈话,都是托春日野的福。」
「喔?」
业平点了点头,心中浮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已经来到这里许多年,有位感情很好的表姊妹在宫中侍奉,她告诉我不少有趣的事。春日命妇有时候会送讯息来,也让我听闻了不少,才能够多少了解京城里发生的事情。」
业平心想,该不会是——
「您口中的春日命妇是?」业平开口问。
原本还很安静的春日野,突然抬起头来,嘴角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关于业平大人的传闻,从春日夫人那儿早有所闻。」
她这么一说,业平才发现这女官某此地方跟春日颇有相似之处。
「好像不是些什么好的传闻吧!」
听到业平的回答,她又笑了一下站起身来。
「您心中也该有些底吧?」
女官以跟春日很相似的说话语气揶瑜着,焉上快步拨开御廉走出来,很快地抱住业平。
「啊!」齐王喊着。
就在业平把春日野推开的瞬间——
「来人啊!」有女人的声音尖叫着。
「快来人啊!有人冒犯!」
这时,就好像早已准备好似的,房间的门马上被打开,慌张探头进来窥探的是,那个迟钝又不俐落的老年女官。看到业平就一副被狗追猎的母鸡般,慌张地叫嚷起来。
「呜哇哇哇哇!冒,冒犯,有人冒犯齐王!公主休息的房间里,有男人,男人跑了进来!」
业平大人忍不住咂嘴,立刻站起身来。
「真没想到会中这样的圈套。」自嘲地说着。
正准备要离开房间迈出步伐往外走时,心念一转,迅速地靠近御廉旁,突然啪地掀开御帘,对着不知发生何事,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的齐王伸出手说:
「您的手。」
齐王疑惑认真地伸出手来,业平敏捷地牵过她的手,弯下身来的白嫩的指尖轻吻一下后说:
「因为无趣的女人搞出这种阴谋,让愉快的谈话心情通通烟消云散,但您的手传递给微臣的温暖,将是朝臣业平毕生的荣耀。」
说完便起身,视线注视着满脸呆滞的齐王,露出亲切的微笑后把手放开。快速地往后退三步,毕恭毕敬地行了最尊敬的礼仪,便转身往门口走去。
但经过故意倒在地上的春日野身旁时,业平一脸嫌恶地刻意避开走过去。
紧贴着门板浑身无力的严肃女官,嘴唇一开一合地,虚弱地吐出「无,无礼的人」这句话。
「齐王大人的御手就像婴儿般柔嫩哪!」
追上来要堵人的女官和仕女们,当业平往前靠近一步就往左右退半步,迈出第二步时就飞快地往旁边散让出一条道路。
「业平大人。」
听到女娃儿般的呼唤声让业平回头看。齐王正犹豫着究竟要不要跨出门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这里。
「您不行这么做。」
业平摇摇头,将齐王掉下泪珠的模样看在眼底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遇上赶紧追了过来的舍人们。
「动作快!」就挥挥袖子指向自己走出来的地方说:」无礼者,是女官春日野!」
「是!」
舍人们如此相信业平大人的话,想必是因为他身着衣冠束带的威严模样!
听到耳边快速奔走的脚步声,业平快步地离开大殿,朝着宿馆赶去。
回到敕使专用的曹司,马上将束带换成狩猎衣,把收在衣柜里的盔甲跟太刀配戴在身上,往马厩走去。暗笑着守备如此疏漏连个守卫都没有,边把马鞍安在爱马「相模」身上,正要把马牵出来跳上马时,光正跑过来。
「业,业平大人!」
「喔,我要先走了!」
「这,究竟是怎么了?」
「被春日的表姊陷害。」
「什么!」
「总之先回京里。」
「这不是很危险吗?」
「我没办法忍受就这样被陷害,以往承蒙照顾了。」
「请,请等等!我跟您一起走!」
光正一说,让业平惊讶地回头看。
「您出发吧!」
说着便拍拍「相模」的屁股。
「小的一定会追上您的!」
「好!」
业平眼角余光瞧见光正发现的火把光芒,正慢慢往这里接近,赶紧「驾」地踢马腹出发。
南门关着。
「发生大事情了!喂,快起来!赶快开门!动作快快快!」
业平大声怒吼着,本来在打瞌睡的卫士们慌张地赶快打开门,业平骑乘的「相模」,擦过还没睡醒的卫士们鼻尖,往门外飞奔而去。
身后远远传来的骚动声肯定是追击者,他们把马牵出来要追赶过来花了不少时间,自己肯定可以拉开很多距离。
「驾!驾!」
激励着「相模」奋力奔跑,业平打从心底涌起忿忿然且不屑的情绪。
「哈——哈——哈!」
嘴角冒出的哄笑声,则是气自己竟被那女人所陷害。
千寿在那天晚上,梦见那位贵人。
距离事件已有半个月,梦境已不像初次梦见那一晚般频繁,同时感受到的令人难以忍受的恐惧感,也慢慢一点点淡去。
可是这仍旧是很不想要梦见的梦境,虽然如此,梦还是时常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