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更加压低声音说:「就是真如。」
「什么?」
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诸兄赶紧用笏捂住嘴,当场跪下来。
「微,微臣,失礼了。」
「没关系,不打紧。」皇上苦笑着要诸兄起身,眼神试探性地看着诸兄,没有说话以眼神问着:「不是他吗?」
「不是的。」诸兄也没有出声地回答道。
「那么,是谁呢?」
「现在还没有确实的证据。」
「可是现在所谓的证据是什么?」
「是一个丝绸布袋。」
「哦……」
「并不是很旧的布料,推测应该是赏赐物品的碎布。」
「那,你们认为这是属于谁的呢?」
诸兄迟疑一会,如果要让皇上打消对「真如」这个名字的怀疑,就必须要把自己的推理说出来。
真如大人是高岳亲王出家前的名讳,也是业平大人的父亲——阿保亲王的弟弟,也就是业平大人的亲叔父。没有道理怀疑他会暗杀千寿丸啊!
诸兄为了不让他人听见,更加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对皇上解释,
「……喔……嗯。」皇上点了两次头,同样也认真小心地压低声音回话:「原来如此,这么说还比较合理。」
「原本会扯到真如大人的名字这件事,在微臣看来就十分牵强。」
「如果是业平,应该可以理出些头绪吧!」
皇上似乎还是有所疑虑地说,可是并没有把他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话题就转往新尝祭上面。
离开皇上身边已经是辰时三刻左右,千寿并没有来到办公室,诸兄稍事休息后就前往校书殿,发现千寿在藏人所的角落打着瞌睡。
「千寿。」
手放在千寿肩上轻轻地喊了声,千寿像只惊吓的猫儿般跳起来。
「啊,诸,诸兄大人。」千寿慌张地抬头看着诸兄,眼睛红肿。
「一早就忙东忙西地累坏了吧?」诸兄问。
「不,不会的。」
「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就回町屋休息。」
「不,没有关系的。因为没有工作上门所以觉得无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实在很不好意思。」
千寿脸颊通红不好意思的说,诸兄才安心地想:看样子不是身体不适就好。
「等工作结束后,我相要去春宫坊拜访。」
「啊,好的。让殿下造成不少困扰,也让殿下担心了。」
「那,就这么决定。差不多还有一刻左右,就能结束今天的工作。」
「小的遵命。」
千寿举止优雅地回应着,让诸兄心想:今晚应该能够同床共枕吧?已经五天都没有碰千寿了。今天晚上,一定要共枕同眠哪!
这天的工作直到巳刻左右画下尾声,诸兄回到藏人所町屋后,马上就差舍人送信的东宫,提出会面的要求。
很快得到殿下回覆「马上准备入内参见」,便带着千寿前往西雅院。
诸兄仍旧穿着正式服装,千寿则换上母亲最近刚送来的「雪下」色系新衣,在藏人头宗贞大人的吩咐下,今天的拜记有一半是正式会面。
来到殿下面前,诸兄先针对之前的事件向殿下致歉,接着报告千寿已经恢愎的事情,再把事情经过呈报殿下知道。
东宫殿下边听着报告边点着头说「这样啊,嗯,嗯」,待诸兄全都说完后,对着千寿说:「看样子你经历了相当恐怖的回忆,有没有哭出来啊?」
「小的没有哭。」千寿逞强地回答道。
「这样啊,你真有勇气呢!」
听到殿下的褒奖,千寿脸都红了。
「当我知道自己被下诅咒的时候,一想到自己将会永远都是这样子就不禁悲从中来,流下不少泪水。一方面觉得很对不起皇上,也觉得放心不下皇子们而觉得寂寞难过。」
「其实……千寿也有稍微哭——下。」千寿自白地说着,让脸上的红晕更深,「在诸兄大人跟业平大人一同前往南都的时候,因为害怕就偷偷地哭一下。」
这是多么惹人疼爱的告白啊,诸兄真想马上就带着千寿离开这里,可是既然是应东宫殿下召唤而来,就不能随意地结束话题离开。
「千寿也会有害怕的峙候?」
东宫眯着眼睛说,让千寿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对了,听说业平去了伊势?」
殿下如此询问诸兄,将千寿从困窘的状态中解救出来。诸兄心想,殿下真是位心思细腻温柔的人,同时回答:「是的。他奉命担任奉币敕使。」
「那肯定是开心地出门啰?」
东宫似乎觉得很有趣地说着,诸兄狐疑地想,究竟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开口说:「这是非常名誉的职务,想必业平大人非常开心接下这工作吧!」
「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民是指,能够离开许多麻烦的内里,业平心里一定觉得真是天助我也而感到开心吧!」
「有许多麻烦……」诸兄更加觉得狐疑。「啊——您的意思是说,目前正跟往年一样,为了准备新尝祭而忙碌所以很麻烦吧?」
「哎呀,看样子引起骚动的流言,还同有传到诸兄的耳中?」
东宫笑着说,眼神中浮现出试探诸兄反应的神色。诸兄只能回答:「微臣孤陋寡闻,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啊……那或许只是女官们喜欢嚼舌根,一些没凭没据的流言罢了。」
东宫如此解释后,就不再说下去,诸兄机伶地接话道:「可以的话能否请您告诉微臣呢?业平大人是微臣的好朋友,我很关心他是否被卷入麻烦事中。」
「我猜想这事有一半只是他觉得有趣,而故意洒下种子造成的结果。」
诸兄知道,东宫的话中表明他了解业平的想法,回答:「想必是的。他的确是个喜欢掀起风波取乐的人物,但实际上却是个很务实的男人。」
「哦?」
东宫发出意外的声音,连千寿也一脸(咦)的表情看向诸兄。
诸兄知道应该要解释自己的想法,思索着该如何说明。
「应该怎么说呢?首先,他是个不轻晚说出真心话的男人,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的真心,峙常动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这点微臣根本比不上他,我常常被他耍弄嘲笑,可是爱要嘴皮子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一颗真心,微臣是这和认为的。我还是最近才体认到这件事的。」
的确,真的是在几天前。听到左近卫的武士聊天时,才知道这事。
「业平大人口中说出的话,都是刻意歪曲事实,为什么他要故意这么做呢?其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微臣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变成这样,但一想到,他是在许多不合理状况中求生存的男人就觉得……」
滴答……用手指擦去掉落在脸颊的泪珠,诸兄心想,怎么会掉泪?又继续说:
「微臣虽我并不清楚殿下听到什么样的流言,但还请您相信,一定要相信左近将监在五业平大人有着坚定的忠诚心,而且是个难得的好男儿……」
脸上的泪水不断地滴下来,诸兄不停地责备着自己:为何要哭?一边用袖子擦去眼泪,突然想到一件事。
曾经听说过,在这世上如果有预兆显示,即将有事情发生时……会突然对某个人感觉到特别地想念,如果是坐立不安地想要与对方见面的话,那将会是今生最后的一面……也曾经听说过,毫无理由地觉得焦躁不安时,其实是在当天有亲近的人过世等等经验谈。
可是想起这些事情实在太不吉利,诸兄赶紧把这些想法抛开来。
长途旅程难免会遇上许多困难或灭难,可是在诸兄所了解的过往经验中,每年被派往伊势的敕使,所有人都有安全地回来。
而且像业平大人这样身体强健、精通武术,陪同前往的又都是左近卫的优秀舍人,往来伊势肯定一路平安——
「那个……诸兄大人?」
千寿小心翼冀地开口问着,是因为诸兄大人话说着说着就突然安静下来。
「啊,对不起,微臣失态了。」
诸兄向殿下道歉,随即从怀中取出怀纸说声「失礼」,擤擤鼻子。呼噜呼噜地擤过鼻子后,把用过的纸又塞进怀中。
「诸兄真的很喜欢业平呢!」东宫殿下露出温柔的笑容说着,脸上的表情变得相当认真地继续表示道:「我很少听闻关于西雅院以外的事情,可是这次的奉币使突然换成业平大人,让我觉得相当不寻常。我也听说,这并不是皇上原本的打算。」
「关于这件事情。」千寿插嘴,看到东宫眼神示意他「说下去」才又继续说:「小的听过两种传言:一是诸兄大人也知道的传言,有可能是想要获得业平大人垂青的内侍,春日夫人说服右大臣大人,这才临阵换将的。」
「这传言,我想只是故意掀起风波才这样讲的。」诸兄虽然这样解释,但心中似乎已有定见。
「另一个传言更没有根据,是从聚集睦热闹送行的人群中听来,说是右大臣大人因为担心原本内定要担任敕使的左少将大人安危,所以才突然换成业平大人前往。」
这说法更贴近心里的盘算,诸兄不禁开口说:「不论哪一种传言,都跟右大臣大人的计谋有关。」说到这,猛然想起右大臣良房是东宫殿下的舅舅,便赶紧解释说:「殿下您应该有听产,业平大人是出了名的讨厌藤原家吧?」
东宫满脸含笑地说:「嗯,他在我面前也说过:「虽然藤原家有很多美人,但说到藤原家的男人,每个人的真面目都是狐狸或是狸猫,我是绝对不会信任他们的。」即使藤原家的藏人就在面前,他还是毫不顾虑地这样讲,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诸兄点点头,也开口说:「业平大人对藤原北家的反感,源自于与其父有关的「药子之变」。」
「想必是吧。虽说是平城上皇与嵯峨天皇间的对立,其实却是上皇的宠姬药子与其兄仲成领军的藤原式家,和冬嗣领军的藤原北家间的势力争夺战。
支持嵯峨帝的北家将式家下放,使得平城上皇失去势力,身为第一皇子的阿保亲王被流放到太宰府,当年才十八岁。之后被立为嵯峨天皇皇太子的弟弟——高岳亲王也成为废太子,皇权被降为臣籍。对在原家来说,可是被藤原北家逼迫到现今处境的。」
「有这种家庭背景的业平大人,对北家没什么好感,可是我想应该跟这次担任敕使没有关系。说到伊势奉币使,这可是非常重要的名誉职位,我倒认为比较接近藏人所中流传的话,这是对业平大人的怀柔政策。」
这时东宫殿下面容沉重地说:「既然是重要的职务,万一搞砸,不就可以降以重罪吗?」
听到殿下的话,诸兄心里原本怀疑的事情,更让他抹上一层阴霾。
可是自己领悟到的状况,不是能够说出来的,诸兄刻意做出爽朗表情,笑着说:「业平在人非常聪明又深谙世事,是个做事小心的男人。不像微臣这么迟钝,又容易招致错误,想必能够圆满完成这次的任务。微臣并不替他担心。」
「我也如此认为。」
东宫殿下说着,可是两人心中同样感受到危机,所以刻意说好话来取代那种不安的感觉。
伊势奉币使是奉最高神官皇上所托,将奉币呈上给受天朝祭祀的神祗中,最重要的天照大神的重要使者。在神前执行奉币仪式时,即使只是一黏点小差错,都是侮辱国家重要祭典的严重罪行,就连皇上都没办法加以包庇。
万一碰上心复恶意,硬是要鸡蛋里挑骨头的监督官,就很避免被告发。如果一开始就要找藉口栽赃,不管碰到什么场面,肯定都会想尽瓣法刁难。
问题是,右大臣有什么理由要这样陷害业平大人呢?
于是……诸兄心中有了想法。
月见宴会时,业平大人玩笑说出的话语,与千寿的亲生母亲和藤原北家间的关系。
千寿的生母是被称为「云井之君」的女性,其血缘是桓武天皇的弟弟——早良亲王的直系孙公主。根据业平大人的推论,曾指出「云并之君」的父亲是——与成为怨灵,在朝廷作祟的早良亲王唯一的遗腹子,也就是跟那位被朝廷幽禁的公主偷偷交往,并使其怀孕生下「云井之君」的男人。业平则推论并怀疑「该不会是长良」吧?也就是藤原北家的家长中纳言长良。
之所以如此推测的理由是,长良的长男国经与千寿实在相似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业平大为曾说过,两个人的长相简直就如同兄弟般,如果长良是千寿的祖父,也就能够简单地说明,为何两人如此相像。
他甚至说,国经大人的母亲难波渊子夫人,搞不好跟「云井之君」的母亲是同一个人,虽然诸兄当下慌张地笑笑带过话题。可是,事情说不定就是因此而起。
早良亲王留下的公主没有名讳。当亲王被判流放时,公主琮是刚出生的婴儿,在诸兄大人的调查下,皇统录中甚至没有记载她的出生。
纪录中只有写到,其父亲被害怕怨灵作祟的桓武帝追赠「崇道天皇」的名号,并「赐予遗腹子领地」一事。诸兄大人父亲听闻的内容更为详细,公主被母亲一族悄悄领去抚养成人,真所谓缸颜薄命,生下「云井之君」没多久就香消玉殒。
可是……国经之母「难波渊子」之名,怎么听都觉得像是刻意取的,就很像是假造的名字。听到这名字时,诸兄大人对业平大人提出的「难波渊子=早良规王的公主」说法刻意以「哈哈哈」大笑带过。
可是如果这是事实,业平大人可是道出了相当危险的真相来哪!
早良亲王虽然被追赠「天皇」尊号加以祭祀,但仍然是朝廷最大的隐忧,在宫中人的认知中,依旧是「怨恨朝廷的可怕怨灵」。
而且,与早良亲王的公主私通,和犯下禁忌的怨灵之女在一起,如此不吉利的行为,甚至还生下孩子,肯定会被认为,这是想留下本应灭绝的血缘的叛乱举动……而且还留下亲王直系孙儿的荒谬行为。
在数度的政争中胜出的结果,才得到现今权势的藤原北家家长的妻子,如果有这种不为人所接受的身世背景,想必政敌们都会为之雀跃不已吧?
即使只是稍被疑惑,对北家来说,还是会造成不小的伤害。
万一,那时候说的玩笑话进了右大臣的耳中,肯定会招致他们的忿怒,如果造成为被攻击的目标……业平大人不就像他当时自己说的,是手中握有左右藤原北家命运重大秘密的人?
若真是如此……北家肯定会费尽全力,把握有秘密的业平大人处理掉……而且绝对会不择手段!
(但是,这些都只是推测罢了!)
诸兄对自己说,话虽如此,心中另一个声音浮了出来,可是,如果——
(如果北家是真心想要解决掉业平大人……)
在原朝臣业平虽然有着皇族的血统,但提起实质的身分,却只是一介六位藏人,左近将坚这官职虽有政治上的影响力却没有地位。在原家本身出人头地的次男行平大人只有从五位下,而且现在都在赞岐等乡下地方任官。虽说家族血统高贵,却是被遗忘的皇亲贵族。
比较起来,藤原北家有奠定繁荣基础的「精明干练者」,冬嗣留下的兄弟五人,长男长良是中纳言,次男良房是右大臣。唯一的女儿顺子是当今天皇的皇后,下任天皇现今东宫的母亲……一族人全都拥有挡也挡不住的强大权势。
说实话,拿业平大人跟右大臣家的北家一族比起来,实力上根本无法比较。只要北家想要,就能随意地施加压力让他流放到地方,或是不让他任官位,甚至硬要替他冠上罪名,让他被幽禁或流放等,对北家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或者,在幽禁时或是在流放地以「病死」为藉口处理掉……也是一种方法。」
一想到这,诸兄不禁感到一股意涌上。
那是因为以前曾听过关于业平大人的父亲——阿保亲王过世的传言引发的猜想,而且传言似乎可信度相当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