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节省经费，剧组将剧情简化了。原本应该出场的美人鱼姐妹只有声音出演。那时整个舞台会暗下来，陈洛要趁那个时候套上那条尾巴，坐到礁石状的东西上去，等待着和巫婆做交易。

《海的女儿》是个凄美的故事，但是当坐在礁石上的陈洛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的时候，整个观众席沸腾了。有笑声，尖叫声，还有口哨声。陈洛整张脸都憋得通红，厚厚的粉底都盖不住。他磕磕巴巴地说着台词，台下的起哄声却像海浪般一波盖过一波，盖过了他的声音。陈洛一皱眉头，索性跳过了几句话，继续下面的剧情。

整场表演都在观众的笑声中进行着。当穿着女装的大家一个个上台的时候，陈洛终于没有那么窘迫，好歹演完了那场短剧。

他们的演出直接把观众的情绪调动到了最高潮。

等所有的表演都结束，谢了幕，他们再次退到了后台，准备换衣服，卸妆。忙乱之中，不知是谁将女孩贡献的卸妆油打翻了。发现的时候，已经流得不剩几滴。女孩一脸遗憾地将消息告诉男孩子们，脸上还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笑。更衣室里顿时传来了一阵绝望。女孩连连道歉，并告诉他们，趁脸没有碰水的时候用婴儿油抹脸，也是能卸妆的。所以她现在就下去帮大家买婴儿油。

陈洛顿生烦躁，摸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他的狗爸还在家等着，这么拖下去，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么想着，他三下五除二地换了衣服，拉掉了假睫毛，甩起包就离开了。他抽了张纸用力擦掉了嘴上的红色，还试着擦去一些蓝色眼影。那些擦不掉的顽固眼线，准备在回家的路上买个婴儿油，然后随便找个卫生间卸掉。

陈洛就这样带着花猫似的妆容独自趁着黑夜走着。还没有走到校门口，却听到身后有个人叫他的名字，女孩子的声音。他听到那个声音心里就一沉。

他满不乐意地回过头，那个女孩穿着小皮鞋，已经咯噔咯噔地跑到了他的面前。看到陈洛脸上大花猫似的脸，愣了一下。陈洛无所谓地看着她。

“又是你。”

上次加入篮球社以后，每次都来参加活动，每次都找机会同他说话。让他避之不及。陈洛并不讨厌和女孩子讲话。但他讨厌被纠缠，尤其是被女孩子。

“嗯，看背影像你就试着叫叫看，居然真的是你，好巧哦！你回家吗？”

“嗯。”

“今天……”女孩子顿了顿，“今天的表演好精彩，还得了最受欢迎奖，恭喜呀。”

“哦……”

“你是不是没有卸妆油？要不要借我的呀？我寝室里有的，帮你拿下来吧。”

“不用了，我回去买。”陈洛的口吻并没有不耐烦，却非常的冷淡。

“去买多麻烦，以后又用不到。我寝室就在这里的……”女孩子说着，眼睛瞥到陈洛的身后不远处站着个人，手插在一件黑色外套的口袋里，正看着他们。她停下了说话，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个人。陈洛看到她表情有些奇怪，也往身后看了看，顿时浑身都僵硬了，转身便逃。

“陈洛，你逃什么……”裴文的声音。陈洛被叫了，停下了脚步，背对着裴文，“叫你不准来的……！”

女孩子对着陈洛和裴文来回看了看，便走到了裴文面前，“你是陈洛的朋友吗？他是因为表演短剧才化妆的。”

“嗯，我知道。”

“他是我男朋友！”还没有等裴文再说什么，陈洛忽然回头就是一句，上前拽住了裴文的胳膊，“走吧！”

裴文有些吃惊，站着没有动，迟疑地看着陈洛。陈洛低着头，“走嘛！”

被陈洛使劲拽着，裴文也只好转身离开。

“说出来没关系么？”他问道。

“等等！”女孩追了上来，脸上有些委屈，“陈洛，你……什么意思……就算讨厌我，也不用说这种话来……”

陈洛没有解释什么，转身抱着裴文的脖子，用力吻在了他的嘴上。裴文站着没有动。他仿佛听到那个女孩子的呼吸都停顿了。

整整十几秒钟，陈洛才松开了。他看了那个女生一眼，“信了没有？”

女孩眼睛睁得很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那是一种很复杂的表情，不仅仅是震惊，还带着被刺伤的苦楚。见她不说话，陈洛拉着裴文便走了。

身后突然传来了那个女生的尖叫，“你们……你们好恶心！”

她转身就跑开了，隐约传来了一声哭音。

“真过分，我又没骗她……”陈洛有些不爽，“没关系啦。关系好的，现在也不会介意我是不是gay了吧。关系不好的，随便他们怎么想。”

他们走出了校门。路上行人很少，昏黄的夜灯将他们模糊的影子斜斜地映在了地上。其实走在这里陈洛就意识到了，天晚了，他的学校又有些偏僻，裴文怕他遇到麻烦才来接他的。自从自己遇到那件不愉快的事以后，裴文一直打心眼里自责着。但是问他，又绝对不会承认。

“待会儿你帮我到超市买个婴儿油吧，据说那个能把脸上的东西洗了。”

“嗯。”

“对了，刚才我好像吓到一个人。”陈洛神秘兮兮地说，“刚才从台上下来，他们要我们别脱衣服，万一得奖了还要穿着上台领奖。然后我就穿着那个道具服去男厕了。”

裴文好像料到了发生了什么，轻笑了一声。

“不是的，”陈洛接着说，“那个厕所门坏的，不好锁。我们平时进去都先敲门的。我坐在那个马桶上面，困得要命，就拼命打呵欠。结果那个门被个男的突然拉开来，我抬头看了看……后来我就听到了一声‘哇！’的惨叫，然后就是他狂奔出去的声音……”陈洛嗤嗤地笑着，“……后来照照镜子才发现，我打哈欠流了几滴眼泪，眼睛上面那个黑的就顺着流到脸上了，还有那个大红唇，还有死人一样的白脸，就把人活生生吓到了……”

他回头看着裴文，裴文的嘴角带着些笑意。

“还有那个该死的道具服也是。我换衣服很急，来不及扎那个腰带。衣服就不停地往下面掉。在台上我踩到那个裙子，结果就走光了……领口从胸口一直被拉到这里！”陈洛在自己的腹部比划了一下，“就这样我们的短剧居然还拿了最受欢迎奖……那群人真是恶趣味！”

路上没什么人，他们便牵着手走着。

“……还有，今天吃过晚饭没？”

“嗯，”裴文的表情有些无奈，“家里没人，就去了我妈那儿。”

“哦。”陈洛低头思索着该怎么开口，“……裴文，其实我觉得……”

“嗯？”

“其实……其实我们做gay，并不是为了去伤害任何人的对不。你妈的事，你不要去怪自己了。虽然我知道她肯定很伤心。以后我要是出柜了，我爸妈肯定也很伤心的……但是……”

陈洛隐隐约约地觉得，在裴文看来，很多事一旦和自己建立了关系，自己就必须要负责。一件两件事不算什么，事情多了，一定会给他带来很大的压力。陈洛觉得没有早点察觉到，是因为自己的神经太大条了。但是一旦他有了这样的猜想，就开始对裴文的一言一行都在意起来。

他觉得裴文的笑容渐渐变少了。

68.空中花园

四月一转眼又过去了大半。

下午没有课，陈洛和社团认识的几个同学打了会儿球，出了一身汗。看着天色渐晚，便背起包回了家。

外语节开幕式的那个晚上，陈洛一时冲动，就把自己是gay的事说了出来。原本他以为那个女孩子会到处说，第二天再去学校，会被所有认识的人问起这事，他是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去的。结果却不是这样。意外地，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事。只有刘奇私下将他拖去厕所，迟疑了半天，才问出口。

陈洛不再掩饰，便点头了。刘奇愣了一会儿，盯着陈洛左看右看，说，“不像嘛。”陈洛便只能笑笑，“那你觉得怎么样才叫像。”刘奇一怔，“就是……这样啊……”他笨拙地翘起兰花指来，一扭身，朝陈洛抛了个媚眼。陈洛笑喷了，抬脚往他屁股上就是一脚，“你有病啊！”

刘奇呵呵笑了几声，突然凑上来指指自己的嘴，悄声说，“想不想亲啊？”

陈洛一掌拍得他脑门嗡嗡响，“想踹！”

刘奇忍不住捧腹大笑。那之后，便再也没提起过这事儿。陆陆续续，几个相熟的哥们儿也来问陈洛这件事，陈洛都一一承认了。开始还有些担心，没有过几天，那些人的态度就打消了陈洛的疑虑。他知道，他们还是哥们儿，跟以前一样。

陈洛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低头看鞋架。如果裴文的拖鞋还放在原处，就是他还没回家。

开门的时候他拼命在脑中想着，没有没有没有！！千万不要有拖鞋！门打开便看到，拖鞋还好好地放着。心里又是一顿失望。

虽然每天都期待着回家的时候就能见到裴文，每天却总是失望。裴文加班的日子很多。陈洛知道，自己打工赚的那点点钱，根本够不上他们生活开销的一半。裴文正在为他们的生活努力着。而本应该负担另一半的自己没有这个立场劝他不要这么辛苦。

能为他做些什么就好了。每天开门迎接的时候，疲惫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裴文的脸上。陈洛心疼得要命，却始终说不出那句“没必要这么拼命”。

他惊讶地发现，原来他也已经过了淡定地衣食无忧着的年龄了。虽然只和裴文生活了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却让陈洛有了以往未曾体会到的危机感。他原本一直想的，等毕业了再说的问题，如今突然间很现实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打过电话给叔叔，让他给自己多些活干。最好工作日也能抽出几个半天来。叔叔告诉他，现在的他还做不了很多，得慢慢学。他支支吾吾了了半天，叔叔来了句，“现在缺钱用？”被戳中了痛处，他只好承认了。叔叔说了一句“早说不就好了！”，便答应了帮他留意一下。

陈洛把包甩在沙发上，张望了一下，抹布正在他们的枕头上舒舒服服地眯着盹儿。他一边脱衣服一边走进浴室里，冲了个凉。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浑身都轻松了不少。他走进了卧室里，噗通一声，整个人笔直地倒进了床里，把枕头上的抹布震醒了，有些莫名地看着他。他把脸埋进了他们的被子里。

家的味道。

和自己家里不一样的，带着他和裴文特有的生活气息的味道。他贪婪地享受着床上柔软的触感，贴合着整个身体。这样身体呈个大字型，面朝下趴在床上，他闭了会儿眼睛，让自己放松了会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像中了毒一样地喜欢那个人。陈洛的脑子里偶尔会闪过这个疑问。很想为他做些什么，用自己的方式。

他这么躺了些时候，又坐起身，去卫生间拿来了擦布，迅速地将整个客厅的家具都抹了一遍。如果他比裴文早回家的话，总是会很热衷于做些家务。不是因为他热衷于家务本身，他只是期待着裴文准备自己动手的时候，笑嘻嘻地告诉他，这里，那里，都已经做好了，然后看到裴文的嘴角泛起温和的笑。

陈洛的动作很快，一会儿就擦到了卧室里。他蹲下身，在柜子上抹着。一眼瞥见，柜子边的那个浅色的竹篓里，那张《威尼斯船歌》的碟都快积灰了。他的手停了下来，对着那个竹篓楞看了会儿，便将那张碟从里面取了出来。他对着那个熟悉的封面端详了一阵，用手摸了摸外壳。

裴文已经有多久没有用过这张碟了啊……换句话说，裴文已经有很久没有碰过他了。很奇怪，他们同居以后在一起的次数反而减少了。这个月都快到月底了，裴文还一次都没有碰过他。果然还是因为出柜的事么……让裴文没有心情和他亲密了。

陈洛坐在了地上，打开了那张碟的盒盖，随手按开了CD机的开关。他取出其中一张CD，塞进了CD机里。机器反应了一会儿，便将一个个钢琴的敲击吐露了出来。

陈洛很少会静下心去听钢琴曲。现在，他却盘着腿坐在地上，面对着那两只音箱，静静地听着。

其实他还是不懂，音乐那一头的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按下了黑白的琴键。但是那个人的音乐却让自己沉浸在了自己的心情里。

拥有的只有心情而已，陈洛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但是下面却渐渐有了反应，好像是和他分开思考似的，倔强地抬了头。

要不去厕所吧……陈洛无奈地想着。他动了动身子，又停住了，抬手按掉了CD机的开关。屋里顿时静得有些闷闷的，只有不远处抹布轻巧的脚步声。他低头看了看，坐在原处没有动。

还是想这么坐一会儿，等它自己平息下去。

陈洛在自己身边的地板上拍了拍，便听到抹布的小爪子在地板上细微的走动声。抹布走到他的手边，在他的手臂上轻舔着。见陈洛没有反应，抹布扬起了小脸，对着他细声软语地叫了几声。陈洛没有回头看她，却用手指在地板上轻磕着，左右动来动去。抹布动了动耳朵，低头看到吸引着她的手指，立刻就兴奋起来了，微微弓起了背，紧紧跟着节奏左右看来看去。觉得抹布或许会咬人，陈洛停了手。抹布有些疑惑，又盯着陈洛的手看了一会儿，仰起脸猫叫了一声。

等身体的反应开始渐渐平息，陈洛站起了身，往厨房走过去。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果汁，一口气喝了半罐。随手把剩下的半罐果汁放在灶台上，他便很熟练地舀出了定量的米，洗干净了，又放了定量的水，按下了电饭煲的开关。每天都做一样的事，就算是笨手笨脚的他也不会出差错了。

他看了看时间，六点不到。站在大理石砌成的灶台前面，他的脑子里不禁想象着裴文坐在不剩几个人的办公室里忙碌的样子。

突然很想去裴文的公司接他下班。想看看他看到站在办公楼前面的自己，一脸惊讶的表情。这么想象着，他的嘴角就不禁泛起笑来。

去他办公室他会生气么……陈洛暗暗地琢磨起来。

反正都下班了，办公室应该没什么人了吧。

这么考虑着，陈洛就立刻行动了起来。他给猫喂了点吃的，就匆匆收拾了一下，出了门。

赶到裴文的办公楼下面的时候，天呈现着半红半紫的颜色。陈洛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距离裴文下班还有些时间。

他只知道裴文的办公室在二十二楼，可以俯瞰周围整片区域的高度。

走进办公楼的时候，陈洛的心里还有些犹豫。楼里已经没什么人进出，电梯直达了二十二楼。走出电梯他就有些摸不着头脑。走廊的两旁都是办公室，他都不知道是哪一间，只好一间间地找。大多数办公室里都已经走空了，关了灯，没有一点人气。绕着楼层几乎走了一圈，像个可疑人物似的窥探着每个还开着灯的办公室，终于在快要绕回到起点的时候，找到了裴文。

陈洛没有马上进去，却隔着玻璃门看着隔板后面，裴文的身影。从这里望进去，能看到办公室的一排大的落地窗户，外面已然暗沉的天空一览无余。办公室里的灯几乎完全熄了，只有裴文头顶上的那盏还亮着，让整间办公室染上了昏沉沉的色彩。

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场景充满着孤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