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过几分钟，裴文便又端着碗进了屋。陈洛的肚子有些饿，但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没有什么胃口。他知道裴文的心情不好，便没有说什么，坐起了身乖乖伸手接碗。

“小心有点烫。”裴文没有把碗直接递给陈洛，而是搁在了床头柜上。

“妈还跟你说了什么？”

仅仅是热一碗粥的功夫，裴文的神情又恢复了正常。他在床沿坐了下来。

“她说要时常回去看看她。”陈洛靠在床头板上，“狗爸，你上学的时候也不太回家的啊？”

“嗯，住宿舍。”

“对哦！” 陈洛恍然大悟，“毕业了呢？”

“在家住了挺久，后来搬到夏远那里去了。”

“为什么？”

裴文似乎没有预料到陈洛会冒出一句为什么，愣了愣，“因为那边离公司近吧。”

“哦……”看着裴文的神色缓和了，陈洛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他小心地端起那碗粥，在碗的边缘抿了一口，“嗯，放糖好好吃。试试看？”

裴文摇了摇头。

“你晚饭还没吃呢，去吃点什么吧。我记得冰箱里还有些番茄什么的。”

“嗯，我待会儿去看看。”

“现在就去。”陈洛一本正经地下了命令。裴文点点头，又离开了房里。陈洛便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用勺子舀着粥喝。一碗粥快喝完的时候，裴文才回到房里。陈洛抬头闻了闻，“诶？喝酒了吗？”

“嗯，看到冰箱里有啤酒。你要不要？”

陈洛摇摇头，“对了，我们星期六上午去疾控中心吧。下午我想直接去我爸公司。”他说着，一仰头把剩下的粥都送进了肚子里。

“这回又是去做什么？”裴文接过了那个空碗。

“也没什么，就跟上个星期一样。周末公司里人少，他们都趁着那时候盘点清理啊什么的，我就去帮帮忙。”

“好。不过病没有好就不要去了。”

“没事的这种小病！”陈洛一听这话便有些急，“本来一个星期就只有一次。我现在可是个正正经经的打工仔哦！”

裴文凑上来在陈洛的嘴上轻轻吻了一下，“不珍惜自己身体的打工仔不可靠。”

陈洛气嘟嘟地撅撅嘴，没有再争辩什么。

“……还有，礼拜天晚上我会晚点回来的。”

“嗯，你跟我说过，外语节。大概几点？”裴文在床沿坐下了。

“到时候发短信告诉你吧，现在我也说不准。居然要演那个什么……气死我了！”

“那个时候怎么会答应的呢？”

“他们哄我去的时候没说是反串啊！我说我发音不怎么样的，他们就说正好正好，演个哑巴。我那时可高兴了，演个哑巴，英语平时分还能加几分……要知道我英语课翘课最多了……谁知道报名报上去了他们才告诉我……居然……居然是演美人鱼！男女反串剧！气死我了！”陈洛气得一锤床，“而且一听我就说不演了，他们还威胁我说，我们英语老师直接管这个剧的，报了名又不演期末就给挂了……排练到现在就没见英语老师来过嘛！”

“好了好了，就是个剧嘛。”裴文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这个气咻咻的家伙。

陈洛无意间往房门口瞥了一眼，扑哧笑出声来。裴文见他突然笑了，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过去，看到抹布正躲在门口偷着往房里瞅着。整个身体都藏在门框外，只露了个鼠灰色的小脸，幽蓝的眼睛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

“来！来这里！”陈洛拍了拍他的被子，“不要跟我们躲猫猫。”

抹布严肃的小脸又盯着陈洛看了一会儿，才踩着幽幽的步子踱进房里，一跃跳到了床上。她正想找个舒服的位置团起身子，被陈洛一把抓住，抱到怀里，“嘻嘻，才不让你太平！”他让猫咪身体直立起来，坐在他的身前，举着她的两只爪子比划着，“抹布，你说气不气人？！他们太过分了对不？交友不慎！绝对交友不慎！”

裴文只能坐在一边无奈地笑了笑。

“我再说一次，”陈洛想起了什么，脸沉了下来，“你真的不准来看哦！真的不准，否则我肯定翻脸的！”

裴文只能点头，“好，我不来。”

陈洛第一次跟裴文说起英语节的事情时，一听说陈洛要演小美人鱼，裴文非但没有同情，反而饶有兴致地说想去看看，陈洛立刻就跳起来，死也不同意，还威胁说要是去了就绝交。死活要裴文保证不能去，裴文只好答应下来。

“会穿道具服么？”裴文来了一句。

那句话对陈洛的打击显然很大，他默默地松开了捏着抹布的手，垂下了脑袋，沉沉地点点头。

“不要笑……你肯定在笑……脸上没笑心里也在笑……”他沮丧地伸手环住了裴文的腰，脑袋靠到了他的肩上，“还准备了两套呢，劈腿前和劈腿后的。”

裴文在陈洛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崽。”

“嗯。”

“好好努力吧。大学时候的这些以后会变成你很珍贵的回忆的。”

“嗯。”

他就这样抱着裴文，轻轻地来回摇晃着身体，中间还夹着懒懒躺着的抹布。

66.一点觉悟

陈洛的烧退得很快。星期五的时候已经几乎好了。周六早上，裴文和陈洛换了一家医院，又去化验了一次。他们当天就拿到了结果，阴性。

“我自己打车去我爸公司。”走到候车亭的时候陈洛说道。

“嗯，然后呢，回自己家还是我们家？”

“我们家吧，爸妈那边前两个星期不是回去过了嘛。一回去还被老妈唠叨一顿……”

裴文点点头，“那晚饭想吃什么？”

“肉！”陈洛想都没想就回答道，“什么肉都行，要大块的。”

“嗯，知道了。”

“那你午饭一个人吃，不许马虎哦。”陈洛一本正经地皱起了眉头，“什么没胃口就不吃早饭了，你是小孩子吗？！”

裴文笑了笑。

“笑什么！”陈洛说着就有些生气。

“你变了。”裴文站在候车亭的阴影里，看着眼前匆忙过往的车辆。

陈洛看着裴文的侧脸，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到了父亲公司里的时候，已经接近午休时间。门口的保安见过他好几次，朝他笑了笑，打了个招呼。他也点点头，就赶紧往后仓库跑，生怕遇到父亲——他印象里，父亲有时周末也会因为工作而不回家。

陈洛快步地绕到了整幢办公楼的后方，往二号仓库走过去。那里的卷帘门卷到了一半，里面有人影在忙碌地走动。他低了低头，以免碰到卷帘门，走进了仓库里，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叔父。

“哟，来那么早。”叔父和平时西装革履的打扮不同，穿着一件POLO的休闲T恤，坐在破板凳上，手里拿着块板子，上面夹着几张验货单。旁边还放着吃到一半的盒饭。

“没事就来了。”

“午饭吃过没？”

“没呢。”

“喏，那里有盒饭，自己领一盒去，签个到。”

陈洛应答了一声，便沿着叔叔的目光走过去。领到了盒饭，就找了个板凳坐在了叔叔身边。

“叔叔，下次找点别的活我干干嘛。”他一边拆着盒饭一边说道。

“怎么，干了几次就嫌累了？”叔叔的鼻梁上架着副眼镜，目光从板子上移到了陈洛脸上。

“不是，”陈洛皱了皱眉头，“太枯燥了，给我点要动脑子的活，有点变化的那种。”

“嘿！”叔叔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你小子啊。”

“干嘛？”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安排到这儿来？”叔叔摘下了眼睛，看着陈洛一脸的迷茫，“这样吧，我问你，我们公司一共几个仓库？”

“十三个……”

“每个仓库分别囤放什么货物，产品的量，你都熟悉了？每个礼拜每样货物进货的量上下浮动，这个原因你自己分析过没有？我们公司每天都在发生些什么，你找人了解过没有？”

陈洛没有说话。

“很多东西啊，都是从基层学起的，你有这个自觉，就不会觉得枯燥了。慢慢学吧。”

“我！”陈洛攥紧了手里的筷子，“我又没说以后要继承他的什么破公司！我要靠自己的！”

或许是自己的态度，或许是自己提到了“破公司”三个字，总之，陈洛发现叔叔的脸色一沉。

“陈洛啊，”声音也明显地不悦了，“你这个年龄的小孩想自立，我是能理解的。不过，你以为从你爸手里继承了公司，你就能稳坐泰山，一辈子不愁吃穿了？你想的也太简单了吧。”

“……”

“没有能力的人，就算交给他亿万家产，也能亏得你家都不认识。现代人讲究的是抓住机遇，机遇是你爸和我一起创造的，抓不抓得住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

等走到社会上了，你就会明白的。这样的话他不想说，说了反而让陈洛更加反感。他只是想让陈洛明白，不是像他想的那样，只有从一个含辛茹苦的小白领做起，才叫自立。社会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每个人的起点都是不一样的。

“基层和高层的想法永远是不一样的。像我这样经常到下面来跑跑，了解的也更多一点。你啊，也跟我从基层开始学吧。”

陈洛没有再说什么反驳他的话，埋着头呼噜呼噜把饭往嘴里扒。

那天忙到了很晚，快要晚上六点的时候，陈洛才回到了家。

“哇——在楼下就闻到了！”一进门，陈洛胡乱把跑鞋从脚上蹭下来，刚想穿着袜子跑进厨房，想了想，还是用脚把跑鞋踢到了鞋架下面，让门口看上去整洁些。

四月的六点，暮色还没有完全降临。厨房朝着北面，红得透明的夕阳斜斜地透过窗户，映在了白墙上。那一方窗口，充满着由紫到红的天空，火烧一般耀眼的晚霞。

“好香！烧好了？”陈洛进了厨房，就一把抱住裴文，从他身后探出脑袋使劲闻着锅子里的肉味。

“还差一点。”

“我尝一个味道，就尝一个。”他仰起脸来，一脸请求的撒娇表情。

“喏。”裴文将锅铲递给陈洛，陈洛的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抓过锅铲，掀开锅盖。

“——挑个大的！”

“小心烫……”

“啊！烫烫烫烫……”

“咸么？”

“……”陈洛满口嚼着，说不出话来。裴文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咽下肚中，“还好，去给抹布也尝尝。”陈洛说着挑了一块小小的，拿在手里吹凉了，“现在吃惯了你做的菜，觉得学校的饭菜口味都重得不得了。”

“对了，一直想问你，暑假准备回家住么？”

“当然不行！”陈洛想都没想就叫起来，“跟我老爸说要实习，住这里比较方便，嗯嗯，就这么说。其实暑假里我想多去我爸公司，跟我叔叔取取经来着。不过我又不想让我爸知道……”

“想通了？”

“……嗯……算是吧。”

“那你在二十岁之前，岂不是只有一个愿望没有达成了。”

陈洛还从后面抱着裴文，一只手里捏着要给抹布吃的肉。裴文说着便回过身，在陈洛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嗯，我在想等我长出胡子来了，我们接吻的时候会不会互相扎来扎去的。”

裴文又在他的唇上轻点了几下，想要深吻的时候，陈洛却往后让了，“听说感冒刚好的时候最容易传染人了。”他松开了抱着裴文的手，扬了扬另一只手里捏着的肉，“我去找抹布。”

裴文点了点头。陈洛跑进了卧室里，从口袋掏出了今天的工钱，塞进了他们放钱的那个抽屉里。

67.花猫的忧郁

第二天晚上八点的时候，陈洛的学校里正在为半个小时以后的外语节开幕式忙得焦头烂额。陈洛和一起演短剧的同学聚在舞台的后台。换衣服之前，陈洛给裴文发了个短信，告诉他，晚会应该到十点就会结束。那时再回家。

班长去道具服店里借来了很多男女礼服，女生们大多穿的是燕尾服，穿得很快，一会儿就涌到男生的更衣室来帮男生穿那些束腰的大裙子。女生进来的时候有些男生还没来得及套衣服，半裸着被女孩儿们撞了个正着。男生还没说什么，先进去的女生先捂着眼睛尖叫起来，后面不明真相的女生挤进来看，也尖叫起来，热闹一片。没穿衣服的男生扭扭捏捏地躲到了厚重的窗帘布后面，女生就一股脑挤进房里，帮男生化妆的化妆，束腰的束腰，还忍不住嬉笑几句。陈洛还穿着运动装，撑着脑袋一脸郁闷地坐在一边。

“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呀？”班长是个叫吴佳雯的女孩，已经穿好了男士的燕尾服，贴好了胡子。见陈洛一个人坐着没动，就过来问道。

“喏……”陈洛提了提手里小美人鱼的道具服，“到时候往裤子外面一套就行了，现在穿了就没法走来走去了。”

“那上半身呢？”

“一定要现在穿啊……”

“嗯，否则待会儿把妆碰花了就不好了。”

“哦。”陈洛毫无预兆地把球衣一下脱下来，把吴佳雯吓了一跳，连忙别过眼睛不看他。

“……待会儿你和巫婆说完话，灯一灭就快点下来，我们帮你换小礼服。”

“哦……”陈洛正在往头上套衣服，回答的声音闷闷的。那条美人鱼的尾巴也是从道具服店里借来的，上半身则是问一个女孩借的，甜美的粉红色抹胸，如果是女孩子穿的话，看上去像个小公主。

“好了。”陈洛马马虎虎地套到了身上。吴佳雯回过头来，却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笑什么笑！”陈洛有些恼火。

“不是……你穿歪了。”吴佳雯俯身帮陈洛把小抹胸拉正了，让有胸垫的地方对着了身体前面。

“啊——像变态……不行了……期末挂了就挂了吧，我不要演了……”

吴佳雯却不放过他，将自己带着的化妆袋拿出来，帮他上妆。擦上厚厚的粉底，粗眼线，假睫毛，水蓝色的小烟熏，再加上大红唇，和金色的公主小卷发。虽然是舞台妆，班长的手艺也真不怎么样。忙活的时候，外面的晚会已经开始了。他们的英语短剧是第三个节目，但是现在更衣室里还是一片沸腾，没有静下心来。

班长帮陈洛匆匆画完妆，就跑到门口去听报幕，一边忧心地看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