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阳春三月的忧郁

那个下午，裴文陪陈洛到了他在学校边的租房。陈洛将零散的东西一并丢进了行李袋里，还有些衣服塞不下，被堆在了床上。

“和你一起住的那个男生呢？”裴文环顾了一圈，打了包的缘故，房里看上去特别凌乱。

“不知道啊，”陈洛踢了一脚孙奇真丢在地上的书包，“跟他讲下午我要走了，帮个忙理东西。肯定又去打球了。”

“我们俩理吧，够了。没多少东西了吧。”

“嗯，就是塞不下。还有个电脑。”

裴文将那只鼓鼓囊囊的行李袋拖到客厅里。他坐在沙发上，将凌乱不堪的物品一件件拿出来，试着整齐地叠放好，再塞回包里，竟也在包里又腾出了一些空间。

“拿过来。”裴文对着房里指了指，陈洛探头一看，“哇……又有地方放了，裴文你真神奇！”

裴文无所谓地一笑，“电脑拿在手上吧。你还有别的包么？”

“有，我要带上我的球，还有一点书。脸盆就算了，扔这儿吧，看我有空再回来拿。”

陈洛说着，将那些没塞进去的衣服团成了一团，拿到了裴文手边。裴文将衣服抖开了，叠成了方形，塞到了行李袋的空地里。

没有多久，他们便提着东西，离开了那间租房。

“要跟你那个同学说一声么？”裴文提醒道。

“不用了，我昨天跟他讲过了。”想到要离开这里，和裴文一起住，陈洛的脸上带着些许的兴奋。

那天，他们在新的租房里理将行李铺陈开了。原本死气沉沉的小房子立刻有了人气，显出了几分温馨来。他们又去市场给窗配上了蓝色窗帘，给房间放上了几幅简约的画，整个房间立刻活色生香起来。

一直忙到晚上，两个人累得晚饭也吃不下，便这样躺倒在了床上。额上渗着细细的汗珠，陈洛微喘着气，睁眼看着他们的房间。他的嘴角禁不住泛起了笑意来，回过头，看看躺在旁边的裴文。

裴文的额角也有汗珠，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陈洛略微滚了滚身子，靠到了裴文身边，脸凑到了他的脸边。裴文回过脸来，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裴文的气息里还带着劳动过后的温热。

“我觉得这里像造在树枝上的房子一样，小得要命，但是很舒服。”

“我们两个人，这点大小也够了。”

“嗯，还有个客厅，万一我们吵架了有个人能去沙发睡。”陈洛噗哧一声笑出来，“对了，说好了我们不吵架的。”

裴文躺了一会儿，便坐起了身，“晚上吃什么？”

“去楼下看看吧。太晚了。”

“嗯。”

“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一家吃馄饨的小店，生意很好的。”

“嗯，下去看吧。”

裴文应着，起身穿外套。陈洛也跟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一路跟着裴文下楼，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发了一条短信。

夏远，我们到我们的新房了O(∩_∩)O~~~忙了一天骨头都散了~裴文说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我也希望~

他按了发送键，对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看到了信息报告，便放心将手机塞回了口袋。他加快了脚步，跟到了裴文身边。

生活还是照旧。上课，下课，打球，聚餐。唯一不同的是，每天都要坐地铁回家，每天坐在地铁上，心里便洋溢着幸福感。陈洛以为自己过几天便会习惯这样的生活，但是足足几个星期，他的兴奋感丝毫没有减弱。

裴文也不指望这只小笨狗能做上晚饭，他只交代陈洛，每天在他回家前将米淘好了，放定量的水，按下电饭煲的开关。菜呢，洗干净了，切成能下锅的模样就好。陈洛虽然有过几次，淘完了米却忘了开电饭煲的窘迫经历，却也基本完成了裴文指派的任务。

每天晚饭前的那段时间，陈洛便在厨房里转悠。他饶有兴致地看裴文做饭，说是跟着学些。实际上，咸猪手却总是伸进锅里，美其名曰，试试味道。但是，这么多天过去，轮到陈洛掌厨，却依旧是手忙脚乱，蔬菜肉末被锅铲挑得漫天飞，一场战役下来，墙上到处都是油渍。

吃完晚饭，往往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两个还是会出门，悠闲地散个步，说说话。春日的夜晚，风吹在脸上是很舒服的感觉。这里的街区有些老旧，房子间略显拥挤，但是到处都是浓绿色的植物，密密丛丛。和房子一起变老的树已经长得很高，走在下面，月光变得隐隐约约。陈洛很喜欢这样的散步。在昏黄的路灯下面，和裴文静静地走着。一天中，只有那个时候，能给他充分的时间体会这种细水长流的感觉。让他确认，他和裴文并不只是因为欲望而联系起来的两个人。

这样柴米油盐的生活，让陈洛感到无比的新奇。生活的每一丝细节都由他和裴文两个人决定，小到明天吃什么，大到要帮家里添什么家具，他们拥有对这个家完全的自主权。那样的感觉让陈洛其乐无穷。只是几个星期，陈洛便将这里当成了他真正的小狗窝。他嬉笑着管裴文叫“狗把把”，却死也不同意裴文叫他“狗麻麻”，最后便成了“狗崽子”。裴文每每爱抚着他的脑袋，轻声念一句“崽”，他便装作别扭地大喊不要，心里却暖得开满了花。

每个晚上，他仍旧记得，给夏远发一条短信。很偶尔才会收到夏远的回复，他却不在意。只要看到消息发送成功的报告，他便安心了。在他看来，夏远也许是懒得回复他的闲话，但寥寥几句，或许是帮夏远解了些寂寞。

对夏远而言，寥寥几字的短信解的却不是寂寞。

夏远始终没有勇气问陈洛，他和裴文过得怎么样。她却始终忍不住，在陈洛的字里行间捕风捉影。她想象着，陈洛腻在裴文的身边，笑嘻嘻地叫他“狗爸”，她仿佛能看到，裴文被逼着吃陈洛糟糕的手艺，被问起做的怎么样，一脸平静地说“不错”。

她觉得自己可笑。她甚至不敢把裴文搬走了的消息告诉惠子，生怕自己的口吻出卖了自己的可笑。她在msn上一遍一遍打开惠子的对话框，输入了一大堆不相干的话题，迟疑许久，又悻悻地关掉。她知道，那个惠子同指着飞机认作是流星的男孩正相谈甚欢。从德国回来以后，在同一个留学公司兼职的他们越来越熟了。同自己却好像越来越生疏。

这样的感觉，是妒忌么？妒忌谁？她忍不住这么想着，心里又是一阵憋屈，还有一阵一阵涌上心头的疲倦感。无论心境如何，工作仍旧继续着。为了看不见的未来做着看的见的努力。为了一份糊口的工资，消耗着自己尚且青春的年华。

夏远突然觉得，在这个异常繁忙的魔都里，就算呐喊，自己的声音也是那么微弱，就算挣扎，自己的努力也是那么的无力。这里是异乡，她都快忘了，快被这个城市的节奏吞没了。

这个时候，特别想回家。想躲起来，在父母的身边。就算知道是于事无补的撒娇，她也还是拿起了电话，拨了家里的号码。

63.四月天也是娃娃脸

裴文和陈洛在一起住了一个多月，转眼便到了四月初。上海春如四季，昨天还是冬末的气温，今天又让人觉得，就快要切实地进入了夏天。

天气这么折腾了几天，人也跟着不舒服。那个周四，裴文下班回家，看到陈洛横在床上打盹儿。怕他着凉，裴文便脱下外套来盖在他的身上。陈洛昏昏沉沉醒过来了，看到裴文吓了一跳，“你都回来了……我不小心睡着了……没有做饭……”

陈洛说的做饭，便只是煮饭，每天都放固定剂量的饭和水，在裴文回家之前煮出一锅饭来。

“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么？”裴文顺手把包放下了。

“没有……就是今天觉得脑袋死沉的直想睡。”陈洛揉了揉眼睛，想站起身，又觉得身子懒，愣了一会儿又躺回床上了，“而且头疼。”

“我看看。”裴文走过去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仔细感觉了一会儿，“好像是发烧了，我下去买个温度计。”

“好像就是发烧了……”陈洛拉住了裴文的衬衫袖子，“很久不发烧了我都快忘了什么感觉了……没事的，不要下去。睡会儿就好了。”

“那去买点药……”

“真的不要，”陈洛振了振精神，半抬起身子，“感冒是要靠抵抗力打倒的！”

“好……那我帮你煮点粥喝，想喝什么粥？”裴文坐在了陈洛身边，摸了摸他的手心，果然是滚热的。

陈洛闭起眼睛认真想了想，“放糖。”

“只放糖？”

“嗯，小时候在幼稚园很喜欢喝的，长大再没喝过。”

“先起来一下，我铺被子。”

“哦……”陈洛像只蠕虫似的一点一点挪到床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裴文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三两下把被子铺好了，去扶他坐起来。陈洛闭着眼睛，撒娇地往裴文怀里钻，裴文只好帮他把外衣和裤子脱了，把他塞进了被子里安顿好。

“好了，煮粥可能还要等一会儿，饿的话要不要……”

“你怎么办？”陈洛打断了他的话。

“我没事。我去看看冰箱里还有些什么。”

“嗯。”

“那我先去厨房，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嗯。”

有气无力的陈洛看上去意外地乖巧。裴文转身进了厨房，帮陈洛煮粥。待忙完了一阵，将粥放上了炉子炖着，才又回到了房里。陈洛半睡半醒着，听到裴文的脚步，困倦地翻了个身，面朝着门。裴文走进了房里，坐到了床边。

“狗爸……”

“嗯？”

“昨天下午快递的人来过了……我把东西寄了，”陈洛将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含含糊糊地说，“忘了告诉你了。”

“嗯。妈今天告诉我了，东西收到了。”

“……你明天还要去你妈那儿吃饭……那我明天晚上吃食堂吧。”

“没事，如果你明天还发烧的话我就不回去了。跟妈说改天吧。”

听了那句话陈洛把眼睛睁了开来，“你不是好几个月没见到你妈了么……”

“不迟这两天。”裴文轻轻理了理陈洛的额发，“你好好休息，我在这儿坐一会儿。”

陈洛对着裴文楞看了一会儿，又闭起了眼睛，若有若无地从鼻子里应答了一声，“嗯。”

前天晚上八点，裴文和陈洛吃着晚饭的时候，裴文的手机响了起来。裴文对着手机屏幕愣了两秒，接了起来，说，“妈……你回国了？”

那句话一出口，陈洛的一口汤差点从嘴里呛出来。

“今天上午到上海的。妈想你了，什么时候回家吃饭？”电话那头传来了母亲熟悉的声音。

“嗯，”裴文顺手拿起陈洛的手机翻了一下日历，“就这个星期五吧。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今天先回了一下公司，明天开始上班。”

“自己注意点身体，多休息休息。”

“嗯，时差还没倒回来呢，累的我……对了，儿子，妈拜托你件事。”

“嗯。”裴文下意识地用汤匙在碗里撩着汤。

“帮妈快递两本六年级的数学习题到公司来，老板的女儿想上中国的初中，老外又买不来中国的教材，所以麻烦你一下行不？”

“……试卷么？”

“随便，就让他女儿有个东西能写写练练。”

“好的，帮你去看看，什么时候要？”

“什么时候方便吧，谢谢好儿子。地址待会儿发给你。”

“没事。”

“还有，帮你从美国带了个礼物回来，你猜是什么？”

“不知道……”

“打火机。”

“诶？”

“Zippo哟。别以为妈不知道。看你抽得少所以没说你。”

“哈……”裴文无奈地笑了一声，“谢谢。”

“你啊，还是这样，跟妈客气什么。年轻也得注意身体知道不？”

“嗯。”

“在吃饭？”

“嗯。”

“这么晚？！”

“加班了，回来的有点晚。”

“所以说你们年轻人啊，个个不拿自己身体当身体使唤。等你到了妈这年纪才知道身体最重要。”

“嗯，你自己也当心。”

“好了好了，不打扰你吃饭了。……一个人？”

“……嗯。”

“好，那就这样，星期五再见。”

“嗯，再见。”

陈洛埋头吃着饭，那通电话却全程竖起耳朵听着，完全忽略了抹布可怜巴巴蹲在他脚边乞食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是裴文的母亲，就让他紧张得要命，没有来由的紧张。看到裴文挂了电话，却不好意思问说了什么。

“待会儿散步的时候去楼下书店看看。”裴文却开了口，“我妈的老板想要两本教材。”

“哦，好！”陈洛呼噜呼噜吃饭，口中含糊地应答了一声。

第二天下午陈洛没有课，觉得有些乏，便守在屋里，将快递寄了出去。不想过了一天，却发展成了发烧。

“帮你去看看粥好了没。”在陈洛身边坐了会儿，裴文轻声说道。陈洛点点头，听着裴文走出了房间的声音。

被裴文这么体贴了一阵，陈洛小时候的想法不禁又跑了出来。小时候的陈洛特别喜欢生病的日子。生病的那段时间，母亲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自己身上，就连一天到晚忙生意的父亲也会特地回家来关心他。突然间他的地位就变得很高，周身环绕着被照顾被担心的甜蜜感。虽然讨厌吃药，却喜欢这种感觉，希望病好得慢一点，这样被关注的感觉能再延续得久一点。

随着他慢慢长大，偶尔生了病，就算妈妈过来关心他，他也会摆出一张不耐烦的脸，说这种小病有什么大不了的。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试图做出成熟的男人该做出的样子。就算心里还想着被关心，脸上绝对不认输。

但现在，小时候的可爱想法却又回来了。他最怕的就是被裴文看不起，怕裴文觉得自己孩子气。但是裴文把手搭在他额头上的时候，温柔地帮他铺被子的时候，他原本还想逞强的心情完全地烟消云散了。他在心里原谅了自己，偷偷地想着，本来生病的机会就少之又少，只这一次，向他撒娇。

裴文端着个冒着热气的碗走了进来。

“起来不？”

陈洛摇摇头，“现在不想吃……”

“那先放着，想吃了告诉我。”裴文将碗搁在了床头柜上。

“你呢……？”

“别想着我了，好好休息吧。”裴文又坐在他身边，帮他拉了拉被子。

“今天我要戴着口罩睡觉……”

裴文笑了笑，“不用那么紧张，不是所有的感冒都会传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