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2

邓书国并不知道地窖里有两具尸体，以为是让他下来拿酒，踩得楼板“噔噔噔”地往下冲，连衣服都没有多加一件。到了楼梯下觉得冷了缩了下，抬头笑呵呵正要打招呼，对着康栎威就是一声长长的尖叫。

看着邓书国被吓得一脸惨白双腿发软扶着楼梯把手不敢动，自己的耳膜被那高分贝叫声震得都疼了，康栎威才意识到陈儒中让邓书国下来可能还是有其他原因的。

“如果你想回去你就上去吧。”康栎威掏了掏耳朵。“但是千万别再叫了，你一男人吓到就‘啊’一声转身逃或者一屁股坐地上不动了，也都是情有可原地，不用‘啊’还带那么长的拖音。”

“死……死……死……死人。”邓书国颤颤地伸出手指指康栎威脚步那个被海水泡过的尸体。

康栎威低头看了眼死者，几步走到邓书国身边，拉起他的胳膊带着人往上走，到了门口喊了阿德，让他给拿块干净的床单下来。邓书国在门口犹豫了会儿，见康栎威拿着床单重新下到地窖，将尸体盖住，干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扶着墙追着康栎威下来，最后离尸体远远地躲在靠近酒窖的地方缩着。

这个时候的邓书国到像他那个年纪的孩子，在外头装得大发，什么都不怕，真遇到大事就慌了。这样的孩子不会闯太大的祸，因为他们会怕应该怕的东西。康栎威也知道这样的孩子要套他的话，也更加容易。

邓书国抓了抓头，不太好意思地看了康栎威一眼，背靠着酒架站在没敢动。

“难为你了。”康栎威又一次解密码失败，要等三十分钟才能再尝试。“得罪陈警官了吧？给你这样的任务。”

“可不是。”邓书国忍不住去看地上的两具尸体，脸色还是很白，没缓过劲儿来。

“我过来跟你一起坐着，要不你背对尸体，这样会好些。”其实这半个小时，康栎威完全可以离开地窖，反正他也没有办法验尸。都是等，和活人一起总比在死人一起强。但看到邓书国下来，被吓成这样，觉得到是个不错的机会。从邓书国上次提到木木时的表情，及陈儒中的话可以推测他和木木的关系应该不一般。

“不了，我还是对着他们比较安心，把背留给死人并没比留给活人安心多少。”邓书国说着将背更紧地贴在酒架侧面就差不多一个后背宽度的木板上。“我以为尸体会有股恶臭，还好，不然我就吐了。”

“比较反常。”康栎威拉了两把挨墙放的凳子，拍掉上头的灰，推了一张给邓书国。两个人就那么并排坐着对着前方地面上的两具尸体，身后还是酒架和橡木桶，这个场面确实有些古怪。

“是好事吗？”邓书国还是很紧张，说话也没之前那么利落。

“基本不是。”康栎威转向邓书国，来分散他的注意力。“我们可以随便谈……聊聊吗？”

“好啊。”邓书国也将头转向康栎威。“对着你的时候，这次感觉好多了。”

“我听说了你的一些事情，口袋里现在还有吗？卖得怎么样？”康栎威说着瞄了邓书国的裤袋一眼。邓书国立刻反射般用手护着。“也听说了木木的事情，你现在还没有吸取教训？”

邓书国垂下头，没有回答，捂着裤兜的手用力抓着布料，似乎在纠结什么。

“你知道木木身上的伤吗？我以为你们是好朋友。”

“我很喜欢木木。”邓书国说到这，忽然快速地擦了下眼睛，别过头转向另一边。“我不想伤害他。”

“不想？”

“木木过得不开心，开始我们一起吃的，就是想着可以忘掉一些烦恼的事。”邓书国的声音很轻，一句句出来都很犹豫，但是没有停下。“我并没有什么真正烦恼的事，只是想显得与众不同，而且真的会让人觉得很兴奋。可是木木他……把它当作了一种解救自己的方式，他上瘾了。后来我怕了，去告诉了谭谦，我不知道自己那么做是不是对，感觉我背叛了木木，他曾经那么信任我。……我不知道谭谦对木木做的事，他不再跟我说话，也不再对我笑。……木木不再笑了，虽然之前他也很少笑，总是一个人发呆，但他曾经对着我笑过……我不想离开这里，我希望有一天我和木木的关系可以回到过去，我不会……那么做，我会用别的方式来给他解压，让他开心。……我很喜欢他，康警官，我们曾经相爱过的，真的。”

“木木现在也只有14，15岁吧？你们曾经相爱？他才多大？”

“我们曾经相爱过的。”邓书国没有理会康栎威的提问，又自己重复了一遍。“木木是那种和你在一起时会让你觉得自己很幸福的人，会让你觉得只有你可以占据他的一切，然后你会害怕，害怕失去。……可我最后还是失去了，他不跟我说话，就跟没有看到我一样。……他还是过得不好，可我什么也做不了了。”

邓书国的这番话，也让康栎威短时地陷入了自己的一段回忆里。他曾经也跟邓书国一样，遇到一个让自己停下脚步很是心动又过得不太好的人。他以为自己可以帮助他给他幸福，他从他身上获得了很大的满足和喜悦，然后开始害怕有一天会失去，就像之前的那些人。然后他开始变得充满占有欲，然后是伤害，不知不觉地不断地伤害，然后再回不到过去。康栎威也不知道要回到当初哪一个点上，才会让事情彻底改变。

“你现在多大？”

“17。”

“才17？你看着快有20了。”

“可能我老气吧。”邓书国转头对康栎威无奈地扯了下嘴角，又一次低下头。邓书国的眼睛很红，睫毛上还有泪珠粘着，一点也不老气的一张脸。不是才17岁长得像快20，而是那种23，24了长得像才20的人。

“木木和谭谦的关系怎么样？”康栎威没有再纠缠年龄的问题，进一步问道。

“不好。”邓书国没有犹豫地给出肯定的答复。

“有多不好？”意料之中的答案，并没有让康栎威有任何一点放松，反而心悬得更紧。

“木木从来不肯跟我说他父亲的事，他很怕他，也很抵触，有时候还会发抖，就是不肯说。”邓书国说得时候也是一脸担心，这次是对着康栎威说的，像是在跟他求助一样。那种来跟比自己强大的人寻求帮助时的表情，焦虑地盯着你的眼睛，强行镇定，努力表现得自己很成熟，说话可信，事态严重，就是为了让你相信他说的话，替他解决他根本没有能力处理的问题。“他们父子的关系不像表面那么简单，谭谦他……他不只是把木木当作自己的儿子，一个父亲不会对自己的儿子做那样的事情。木木他不说，我理解，这样的事情他说不出口，但是我是他男朋友，我……曾经是他男朋友，我会知道。”

“你碰过木木？”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让康栎威无名火起，冲动地想要掐死眼前的人。

“我……我们曾经是相爱的，我们是相爱的。”邓书国说得结巴，被康栎威的眼神吓得又不敢动了。

“他还是个孩子！你们的曾经，他可能还没有发育，他还是儿童！”

“我也是孩子，但谭谦他不是！”邓书国可能是被康栎威刚刚那话给戳到痛处了，跟着跳了起来。

“你跟陈儒中说过吗？”这个问题，康栎威心里觉得有些可笑，他自己也不信任陈儒中，再加上昨天晚上在陈儒中房间里他听到的，现在也没法确定到底是梦还是曾经真是发生过的事。但他必须要问，像邓书国这样的孩子，他会去找人帮助，父亲，老师，警察。“或者跟你父亲。”

“我不敢跟我爸说，我们都是男孩，而且木木还小，我……不敢说。”邓书国倚着酒架站着，不敢坐回来。

“所以你跟陈儒中说过。”康栎威肯定道，手已经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邓书国飞快看了康栎威一眼，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

“告诉我，陈儒中知道这件事之后做了什么？”康栎威的声音压得很低沉，但在现在的邓书国耳里听来还是很有震慑力。不再是普通的聊天，犯了错的年轻人被送进警局当作成年人接受询问，没有优待。

“我不知道，因为……因为他们把木木带走了，从我身边抢走了。”邓书国说道这刻已经哽咽，初次见面那股嘻嘻哈哈大神经的感觉完全消失。“遇到木木之前，我没有真的喜欢过谁。那个时候都小，根本不会想太久远的事情，就觉得那么在一起挺开心，直到……直到我再也没有和木木哪怕拉个手的机会。我后来也交过其他的男朋友，女朋友，但是不一样，都不一样。我重新回来，要木木给我一次机会。”

“等一下。”康栎威思路清晰地打断邓书国的叙述。“女朋友？你来这个岛上多久？你曾经离开过？”

“我……”邓书国眨了眨眼睛，避开了康栎威的视线。“我不太记得，可能好多年了，七年八年九年我自己也不知道，就跟一辈子那么长，我……在外面遇到过姑娘，她是一个渔民的女儿。”

“你和你父亲来岛上时，侯蒙在了吗？”

“侯蒙？青梅那个住客？我和他不熟悉，他和谭谦之前就认识。我不是一上来就到青梅的，不过我来后他已经在了，可能是有比我早一些时间吧。他……他也很喜欢木木，木木很……有些太讨人喜欢了。”

“不是木木太讨人喜欢，是有人真变态。”想到这天早上遇到可能从三楼下来的侯蒙，康栎威的眼睛里就闪过一道杀气。“谭谦认识侯蒙，所以他不只是一个住客，他是谭谦的朋友。”

“关系不错的朋友。”邓书国小心地加了句，没再说，等着康栎威开口。

“你父亲是教师？”

“嗯，给木木当过家教。”

“所以你们认识了？”

邓书国点点头，有些愧疚道：“后来他不当老师了，一个人在家里写书，也不太出来，不知道我们的事。”

“那么你刚刚说的男朋友，是岛上还是岛外的？”

“不，不在这里。”邓书国慌忙摇头。“也不是很认真的，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那么喜欢木木。”

“现在知道了？”康栎威对邓书国招了下手，要他坐回来。“坐下好好说。”

“知……知道了。”邓书国慢慢靠过来，就坐了靠右侧的大半个位置，还是和康栎威保持开了点距离。

“为什么？”

“因为失去了吧。”邓书国叹了口气，又一次摇起头来。“我老跟自己说是我太小，所以不懂，才会做错。”

“除了你，在这个岛上，木木还有其他朋友吗？”康栎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问这个问题。

“江毅，那个大学生。”邓书国说到他时，眼里有明显的妒忌和排斥，还有藏得更深的讥讽。

“超市那个打工的男生？”康栎威脑力闪过一个拎着粥碗的背影。

“就是他，一个甜言蜜语的骗子。”邓书国豪不隐瞒地表现出自己对江毅的厌恶，这也可能是江毅不来这里打工的原因。但一个正值青春大好年华的大学生为什么甘心在这样的岛上住下来，让康栎威非常诧异。

“他和木木……”

“我说了，他是个花言巧语的骗子。”当然，这种情敌间妒忌的言语，康栎威是不会轻易采纳的。

“你刚刚说你跟木木要过第二次机会，然后呢？”康栎威把问题转回到邓书国自己身上。

“我答应他永远不会离开这座岛。”邓书国说这句话时表情很严肃正经，像是在宣誓一般。

“所以其实木木并没有给你你想要的第二次机会？”

邓书国听到这个问题，忽然埋头哭了起来。康栎威试图安慰他让他再开口，但是没有成功。

康栎威不太能理解木木过的生活，他还那么小，却似乎有着很多的经历，在他身上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

Episode 13

再次尝试密码错误后，康栎威实在想不出任何有意义的数字组合，这个保险箱似乎真的和他没有关系，至少这个设定密码的人他不认识，即使认识也完全不熟悉。下一个半小时他没有在地窖等，跟发了好一会儿呆的邓书国一起回到了青梅的一层。那个时候离吃午饭还有一段时间，除了阿德，又没有其他人。

“陈警官去上洗手间了，让你稍等一下。”阿德见康栎威和邓书国上来，指指正前方的桌子。“先坐吧。”

“你们谭老板呢？”康栎威走向前台，邓书国拖了椅子一个人坐着。

“老板的行踪我怎么知道？”阿德反问，还是一副玩笑的口吻。“白天没事，没人喜欢在这呆着，大家都各自找事儿娱乐去。这里不比在外头，绝对地自由无拘束。至于我呢，喜欢安静，这里不错。”

“是只要不出岛，就什么都可以做吗？”

“当然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这种还是不可以的。康警官你上来了？”陈儒中从楼梯上下来，正好听到康栎威和阿德的对话。“看来那个保险箱真不是你的。不急，反正那箱子没有脚，也跑不掉。”

“陈警官能帮忙去试试密码吗？岛上所有人的生日，入岛日期之类的。”康栎威斜靠着柜台用很随意的口吻和陈儒中说道。“我想你跟我一样，对这件事情都非常好奇，或者特别是你。”

“康警官果然了解我，不过你想迟了一步，我是已经放弃了。”陈儒中笑着望了邓书国一眼。“吓坏了？”

“这孩子得罪你了？我们当警察的第一次见死尸也要缓好长一会儿，你招呼都不打一个。”

“呵呵，难说。”陈儒中也不反驳。“接下来康警官想做什么？”

“出去走走。”康栎威不等陈儒中回应，走到邓书国身边，敲了下桌子。“你还好吧？”

“要走了吗？”邓书国抬头看向陈儒中。“陈警官一道，还是我跟着？”

“那要看康警官的意思，是找个导游呢，还是找个商量案情的。”

“游艇能去，我就请陈警官陪我走一趟。如果不能，那就麻烦小邓同志了。”

“叫我书国吧，小邓，还同志，太奇怪了。”邓书国搓了把脸站起身。“我随时接受新任务。”

“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陈儒中说话也不避讳，没看邓书国一眼，对康栎威时表情还是那么客气。“那就一起吧，如果有什么地方我说岔了，还能有人帮忙说回来。阿德，老谭问起，就说我们环岛一日游去了。”

“没问题，这里我一个人能行。”阿德答道。“还有，中午来吃饭吗？很抱歉，康警官，一般中午，如果这里没有人，厨房也没有人。要是来的话，提前说一声，好有个准备，毕竟这里人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