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边的台阶上，有一个泡沫盒子，大概两盒250ML的牛奶叠加起来那么大，上头贴着一张纸条。

“小鸭子大概还有两三天就孵化出来了，里头塞了很多泡沫保温，希望不会有意外。”

康栎威捧着泡沫盒，头也不回，大步朝着游艇走去。

木木就趴在船头，兴奋地朝康栎威挥手。

Episode 30

“你回来了？”木木兴奋地跑向康栎威，见他手里捧着个泡沫盒子，一下刹住车。“是什么？”

“里面是一颗还有两三天就会孵化的鸭蛋。等它有动静了再打开，不然温度变了，可能会有影响。”

“会有小鸭子？”木木激动地“呀”了声，很小心地双手接过泡沫盒。“毛茸茸的小鸭子？”

“对，嫩黄色的，毛茸茸的小鸭子。”康栎威揉揉木木的头发。“夜里会起风，进舱吧。”

“这次能孵化出来吗？”木木嘟着嘴巴，靠着康栎威。

“应该会的，你要好好保护它。”

“嗯，木木会的。”木木将泡沫盒子抱着离自己更近，好像这样可以传递热量一般。

“饿吗？”康栎威领着木木进舱，将门随手带上。

“还不饿。”

“那你先一个人再待会儿，我要去收拾下里面的浴室，晚上好好泡个澡。”

“浴室？不是不能动吗？是犯罪现场来着。”

“已经……不要紧了。”康栎威给木木倒了一杯果汁，让他坐在船内的客舱里。没有找到游戏机，就翻出一副纸牌。“无聊的话翻翻牌，很快就好，然后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等到明天，就可以起航了。”

“我看你上来时，把固定游轮的绳索解开了，还把船锚也收了起来。”

“没关系，这里风平浪静，不会漂远的。我过去了。”

“嗯。”木木将泡沫盒子放在自己腿上，又盖了个抱枕在上面，倒出纸牌自己玩起来。

康栎威从厨房里翻出一双手套，还有几个废弃的塑料袋，去了主卧那个满是血迹的浴室。游艇上的清洁用品很齐全，康栎威在里头刷了一个多小时，什么去污的，消毒的，去异味的，轮番使了个便。这个活看起来枯燥，对康栎威来说却极有意义。那些血迹一点点被清除的过程，也是康栎威一点点释怀的过程。

整个浴室最后亮堂堂地，干净地就跟刚刚展出售卖时一样。空气里有淡淡的柠檬香味，甚至甜丝丝的。

康栎威回到客舱时，木木抱着泡沫盒子缩在沙发上睡着了，脸蛋红彤彤地，睡得很熟。康栎威笑着拿了条毯子出来给木木盖上，然后去厨房烧了两碗简单的蔬菜面端进来。

“好香。”木木揉着眼睛，一只手还牢牢捧着泡沫盒子，宝贝得不行。

“吃了面，我陪你玩，然后洗澡，乖乖上床睡觉。”

“嗯。”木木笑着点点头，拿起筷子就呼噜呼噜大吃起来。“真好吃。”

康栎威笑着摇头，端起自己的碗，两个人对着呼噜，好像是在比谁吃面速度快一样。最后康栎威收拾桌子洗了碗，木木在边上寸步不离，乖乖地接过洗得白白的汤碗放进柜子里。

“明天我们去温室，把种子撒了。”

“好啊，木木会种菜，这个我比你厉害。”

康栎威和木木一起泡了澡，两个人有一句没有一句地聊着。康栎威还幼稚地陪着打了场泡泡仗，最后两个人穿着睡衣滚进被窝里，抱着沉沉睡着了。木木很会睡，康栎威是第一次，睡得那么安稳。

这个世界上，一瞬间，好像没有什么他期待，他担忧的事情了。

次日，天才蒙蒙亮，康栎威就醒了，睁开眼睛，就看到床头那个圆形的窗户。可能因为还太早，外面的天空是暗暗的蓝，依稀还有白色的星光。但是没有雾，已经没有那片怎么也望不穿的迷雾。

康栎威一直躺到天大亮，天空呈现出久违的浅蓝，木木也从睡梦中醒来，才不舍地起床。

“雾散了。”木木欢呼一声，蹬着拖鞋跑到船头，兴奋地大叫。“啊……终于看到天和大海了。”

“我以为我们就在岛周围。”康栎威走到木木身边，眺望着。“结果雾一散，居然看不到它在哪了。”

四周都是海水，看不到一丁点的陆地。晚上船也没有怎么动，尽然漂出了那么远。

“是啊，看不到了。”木木没有跟康栎威一样往远处看，眼睛一直盯着近处的海面，深不可测的海底。

“我们离开那座小岛了，木木，我没有食言。”康栎威搂住木木，在他头上重重吻了两下。

“我知道。”木木幸福地蹭在康栎威怀里。“我知道你不一样，你是警察，你会保护木木。”

“走，我们先去吃早餐，上午还有很多事，记得某人说，自己很会种菜。”

“哼哼，你等下看到就知道了。”木木得意地抬着下巴。“现在快去填饱那个某人的肚子。”

“小滑头。”康栎威笑着挠了挠木木仰起的脖子。

“痒。”木木一缩脖子，笑着跑回了船舱。

康栎威回头看了眼天，望了眼海，又低头看了看海面，底下似乎有海藻群或是珊瑚礁之类的。康栎威没有仔细研究，去了驾驶室，设定行驶方向，调整为自动驾驶后才离开去给木木和自己做早饭。

这个上午如康栎威说的，事情很多，他们要把之前搬上来的蔬菜，鱼，和鸭舍放在合适的地方，然后去游艇最上层的温室里种蔬菜。之前那些只用来观赏的不实用的东西被康栎威果断拔掉，就留了很小的一部分给因为阻止不了康栎威而快要哭鼻子的木木。康栎威小时候也干过农活，比起木木的半吊子，麻利太多。

“扔掉前，我先拿去插花瓶里，可以吗？多漂亮啊。”

“最美丽的时候摘下来，比起枯萎了凋谢烂掉，也不是特别糟糕。”

“哼。”木木撅着嘴巴，斜了康栎威一眼。“就知道吃，没有精神享受的笨笨。”

“不是给你留了你最喜欢的吗？”康栎威自顾自翻着已经空出来的土层，准备往上头撒种子。“最喜欢的能留下就够了，人不可以太贪心。而且，如果吃都吃不饱，最后还不是看到花也饿狼一样扑上去啃？”

“我来吧，你粗手粗脚的。”木木也不跟康栎威辩，将准备放进花瓶里的花放在一边，拿过康栎威手里的一包种子，看了看品种，开始往土壤里撒。“我刚刚看到有一包芹菜种子，我不喜欢吃那个，不种。”

“好，听你的。”康栎威说话间，已经在翻另外一块培养土。“希望不要长得太快，这里的土营养过盛。”

两个人并没有什么时间观念，到全部弄好，太阳已经过了正当中。木木一摸肚子，瘪了。

“走吧，我们做午饭去。”

“好。”木木抱起那捆没被自己救下的花，拉着康栎威的手回到厨房。

一个人做菜，一个人找出各种容器来插花，游艇里每个房间都被装点到了。

“来不及看到青梅了，本来想带一瓶青梅酒上来给你尝尝。”木木放完花瓶回来，看着康栎威把菜端上桌子摆好，又拿了瓶红酒出来准备和木木正式庆祝一下，忽然不太开心地撇了撇嘴巴。

“青梅？”康栎威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没有成熟的青梅果子递给木木。“给你，岛上捡得，留着做个纪念吧。很奇怪，我看不到树上有青梅，但他们好像都可以看到。”

“我也没看到。”木木笑得一脸甜蜜地将青梅果子摊在手心里。“谢谢。”

“你喜欢，以后我带你去大的梅园，摘上几篮子。”

“好。”木木将青梅果子放进口袋，又把藏好的泡沫盒子拿出来听了听，才坐下和康栎威一起吃饭。

前两天的生活多是在适应，简单充实，到了第三天，就开始无聊起来。小鸭也还没孵化出来。

“游艇开得也不慢，都两天了，还是一块陆地没有见到。”康栎威揽住木木的肩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一起站在甲板上，望着远处无边的海平面。“也不知道在哪里了，再这样下去，会没油的。”

“总之谢谢你带我离开，不在岛上就好。”木木闭上眼睛，整个人靠在康栎威怀里。“我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你，你是一个可爱漂亮的好孩子。”康栎威顺势低头在木木发顶上习惯地吻了下。

“确实我们都没有死，哪有死的人，还会有新的经历和记忆呢？”

“你说什么？刚刚一阵海鸟叫，没听清楚。”

“没关系，不是很要紧的东西。”

“补给快不够了，下午我看看能不能钓到鱼。我们的游艇一直在超西面开，不管之前我们在哪里，总是会遇到陆地的。我们一定还在中国境内，不然不会那么顺畅，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军舰赶我们。”

“嗯。还可以撒网。”

“给你添点新鲜的，鱼类是很有营养的。你要多吃些，在长身体。”

“我会长高的，虽然没有你高，不过也够了。”

康栎威把泡沫盒打开，露了一小半个鸭蛋在外头，日夜用灯照着，就怕小鸭子出来那刻被盒子闷死。但是时间又过了两天，鸭蛋还是一动都不动。两个人对着鸭蛋发了好一会儿呆，谁也没有说安慰鼓励的话。

平凡的日子又差不多地过了几天，离开小岛已经十天了，还是没有看到大陆。康栎威已经不像开始那么烦恼和愁眉苦脸，他开始接受某个事实，那个他从地窖出来就开始慢慢在消化的事实。

第十一天早上，木木在厨房煮鸡蛋。康栎威身上不知沾了什么黑乎乎的东西，一边用抹布擦着一边走进来。

“怎么了？”

“我去检查了下油箱，全满的。还有温室里的菜，都长得很好。母鸡又下蛋了，鱼池里也一直没空。”

“嗯，我知道。”

“木木。”康栎威脱下脏了的外套，从身后抱住木木。

“什么？”木木只关了火，站着没敢乱动。

“愿意和我就这样，一直生活在一起吗？我们可以去世界的很多地方，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也不会变老。”木木在康栎威怀里转了个身。“你不去找林景楠了吗？”

“小岛已经不存在了，对吗？”

“应该吧。”

“景楠不会有事的，不会再有人去那个小岛了。”

“康栎威。”木木在康栎威怀里蹭了蹭。“你是不是觉得，把我从小岛上带走，林景楠就再不会杀人？”

康栎威一振，连呼吸都屏住了。

“不再杀戮，忘记过去，重新开始。你是那么想的吗？”

“木木？”

“谭谦死的那一天，我也死了，活下来的只有林景楠，因为他比我勇敢，他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生活，可是我做不到。我接纳了所有的人，在那个小岛上生活，让过去的生活一次次重复，我希望那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圆。其实我等的人不是你，我和他们一样，在等林景楠，可是他始终没有来。”

“木木。”康栎威惊恐地盯着木木此刻无比单纯的眼眸。

“不会停下来的，康栎威，林景楠还会遇到别人，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而你，我，都无法阻止。你已经死了，康栎威，你是其中的一个，你知道的，不是吗？而我……是林景楠遗弃的，永远不想记得的过去。”

“你叫木木。”

“木木是林，妈妈的名字里有一个楠字。”

“也许靳昇不会再让景楠认识别人，也许他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靳昇不一样，他是朋友，他也认得木木，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怎么了？”

“木木，你看。”康栎威松开木木，冲出厨房，直接跑上甲板，扑在围栏上，痴痴地看着前方。

就在康栎威他们的游艇前，另一艘游艇慢慢驶进，和他们坐的那艘一模一样的游艇。

林景楠和靳昇就在船头站着，手里端着酒杯。

两艘船对面对前进，船头一点点融合在一起。

“他们都在找他，家里，公司，都是警方的人。可我真的不知道阿威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

“景楠，没事，还有我。”靳昇拦住林景楠，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不停小声安慰着。

“为什么他们最后都会离开？”

“我还在，景楠，还有我。”

两艘游艇交叠地，又在再次分开。两对人站在各自的船头，谁都没有移动。

“康栎威。”木木担忧地拉着康栎威的手，刚刚林景楠和靳昇的对话，他们都听到了。“你还好吧？”

“我还是想找他，我说过，我把我的爱人弄丢了，我要把他找回来。”

“康栎威，刚刚……”

“木木，找到景楠之前，我们一直在一起。”康栎威再次抱住木木。“我要去找我的景楠，他一定丢在什么地方了。木木，陪我一起，我们去把他找回来，好吗？”

“好，木木陪着你。”木木叹了口气，将脸埋在康栎威的胸膛上。“我们一起找。”

这天晚上，木木失眠了，他侧卧着，盯着在自己身边熟睡的康栎威，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说。

康栎威不知道林景楠小时候的那片青梅林，那是林妈妈管理的，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光，每一口青梅酒里都满满着妈妈的爱和家的喜悦。康栎威不知道江毅和傅文仲不进青梅，是因为他们根本不认识木木，他们不知道林景楠和木木的关系，也不知道林景楠的过去。康栎威不知道青梅里的常客，他们不认识林景楠，是因为他们的概念里只有那个弱小的漂亮的的木木。康栎威不知道阿德是谭谦的表弟，四喜是林妈妈的小侄子，他们和老先生一样对木木的事情无能为力。康栎威不知道岛上其他那些没名字的人，不过是门口随便路过的邻居，林景楠怎么会记得他们的脸和名字。但康栎威或许已经知道，只要木木还在，总有一天他们会在海上遇到一个或坐着救生艇，或抱着浮木，向他们求救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在寻找自己名叫林景楠的恋人。康栎威知道木木根本不可能消失，因为他就是林景楠的过去，即使没有小岛，现在也有了游艇。

但是木木相信，康栎威是不一样的，至少他的出现，让那个困住他们的小岛消失了，所以一定会好起来。

“我们相依为命吧。”木木挪近康栎威的怀里，拉起他的一条胳膊搁在自己身上。“虽然早就太晚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