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私事，不是吗？除非康警官可以证明我，或者我爱的人，和你手上的案子有联系，否则我可以完全不用理睬你，对吧？虽然我不再读书，不在原来的地方，但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原来之前的合作都是假的，关键时候还是没有任何结果，康栎威没有权利要别人回答他的问题。陈儒中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怕他到处走，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给康栎威他想要的满意的答案。

“非常抱歉打搅了你的工作，可以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什么？”

“在这个岛上，你有朋友？”

“傅文仲。”江毅简要地给了一个名字。

“傅文仲？”康栎威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信息，很快反应出一条，然后没有了。不知道为什么，康栎威总觉得关于傅文仲，他应该知道很多，远比他说出口的多很多。“是那个最后来岛上的，现在养着鸡鸭，院子里种着月桂的男人？我刚刚从他那边过来，没有看到他。”

“他刚刚来过超市，可能你们走的方向不一样吧。”

“有个朋友在这里，也不错。”

“他曾经是我的学长。”

“学长？”这个消息对康栎威来说还是有些惊讶的。“是因为你，他才会来这里的吗？”

“或许吧。”江毅很无心地应了句，没太多想。“我不知道。康警官，我要工作了。”

“那……你先忙，等你下班了，如果愿意，我们再聊聊。”

江毅点了下头，站着没动。康栎威对他笑了笑，转身正要走，江毅又开口了。

“他是直男。”

“什么意思？”康栎威皱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江毅更加苦恼地看着康栎威，像是在向他求一个答案。

“不知道什么？”康栎威被江毅弄得开始有些烦躁。“你倒是一句话给我说完整了。”

“他喜欢木木。”

“他喜欢木木？”康栎威将手插进裤袋，免得自己一个激动抡起货架上的东西朝江毅砸去。康栎威找陈儒中聊天，这个人说话半截半截地不知道真伪，把邓书国给引了出来。找邓书国谈话，效果差不多，然后他把江毅引了出来。现在来找江毅，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现在又引出了一个傅文仲。而他们用来描述对方的话却又极为相似，那就是这个人喜欢木木。木木，又成了康栎威心里所有疑团的核心所在。

“是的，他喜欢木木。”

“那你喜欢木木吗？”

“他很可爱，漂亮，如果再长大点，我会的。”江毅这刻的神情倒是难得清醒和真诚。“我会的。”

“还是有谁知道傅文仲喜欢木木？他有对木木做过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孵不出小鸭子吗？”江毅没有理会康栎威的问题，左右看了看，走近康栎威小声道。“因为傅文仲把它们都杀了，所以孵不出小鸭子。嘘，这个是秘密，你不要跟木木讲，他会伤心的。”

康栎威僵直着站着，盯着还对他点头的江毅看了好一会儿，转身大步就走了。有那么一瞬间，康栎威觉得自己是到了一个关押精神病人的小岛上，现在已经分不清楚谁才是真正的管理人。或者那两具尸体就是管理人员，而其他人都是病人。康栎威对自己这种猜测放任了会儿，付钱给收银小伙买烟钱时看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太一样，只是对方神经太粗完全没有察觉，还跟康栎威挥手告别，要他下次再来。

Episode 16

康栎威回到青梅时，依旧很冷清，阿德说得没错，白天的青梅基本不会有人来。陈儒中和邓书国都在，隔壁桌还有侯蒙，加上康栎威，前台的阿德，也就五个人在。没有见到谭谦，也没有木木的身影。

“康警官。”邓书国端着托盘，刚刚将菜放到侯蒙的桌子上，就笑着过来。“陈警官点了菜，马上就好。”

“谢谢。”康栎威朝低头吃饭的侯蒙看了眼，在陈儒中对面坐下，背对阿德，正对大门的位置。

“炒鸡蛋和两个素菜，晚上会有鱼。”陈儒中说道。

“挺好的。”康栎威回头看了眼楼道，也不拐弯。“谭老板和木木呢，中午也不下来吃饭吗？”

“老谭带木木出去了。”陈儒中接过邓书国送上来的茶水，给自己和康栎威都倒了一杯。“木木想去看青梅熟了没有，老谭就带他出去透透气，顺便看看四喜，问问有没有鱼入网。网就撒在海里，两三天了。”

“陈警官挺乐观的，直接告诉我晚上有鱼，万一被捕到，我可白流口水了。”

“以前在这样的时候也捕到过，不过是全凭运气，等着鱼自己游进来。如果康警官运气那么背，就只能算是我食言了。”陈儒中顿了顿道。“要是你真那么想见老谭和木木，就在青梅呆着，他们早晚会回来。不要看岛小，就觉得不管怎么走都可以遇上。再小也有方向，错了，再转回来，也不一定会碰到的。”

“超市那收银的小伙，还跟我说这岛一眼可以望穿呢。”

“年轻人说话就爱夸张，康警官不知道？”

“也是，这岛上，除了最先见到的那位老先生，就数我和老谭年纪最大了吧，哦，或者……”康栎威转向边上正吃得津津有味的侯蒙。那桌上就两样东西，一盘菜一碗饭。“还有侯先生。”

侯蒙没听到康栎威在说他，头都没抬一下。这时邓书国端着菜过来，自己在另一边的桌上吃他的员工餐。

“康警官有新发现？”陈儒中拿起筷子自己先吃，没有去理会刚刚康栎威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果然在这岛上，物质匮乏，陈警官瘦了不少。”康栎威说话间眼睛盯着陈儒中的胳膊。开始没留意时还真的没发现那制服穿在陈儒中显得有些空大，比陈儒中的身材大了一个尺码，到和地窖里第一个被发现的死者的尺码差不多。好像这个岛上有很多的线索，要等康栎威有意识去怀疑和关注，才会被发现。

“康警官是怀疑我占了谁的地儿吗？”陈儒中吃得慢条斯理，很有规矩，除了说话，都听不到其他声音。

“你还随身带着枪吗？”

“当然。”陈儒中抬眼一笑。“康警官想去我那里练练靶吗？”

“可以考虑。”康栎威见陈儒中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也跟着拿起筷子闷头吃起来。菜的味道依旧清淡，跟斋食已经所差不多了。整个青梅的大堂现在就剩下吃饭的动静，邓书国那桌子的声音比较大。

吃过饭后，陈儒中就告辞离开，没跟康栎威交代原因，当然也没那个必要。邓书国是最先吃完的，手脚利索地拿着抹布收拾了用过的三张桌子，然后跟康栎威告别回家去了，要晚上饭点时再来。康栎威跟阿德说这顿午饭记在自己账上，等他离开时再一次付清。阿德望了康栎威几秒后，笑着点了下头。侯蒙这次倒是没有走，让要下班的邓书国又给他们沏了壶茶，招呼康栎威和他一个桌子。

“侯先生今天有空？”康栎威本想着按计划，他要去会会那个傅文仲，既然侯蒙自己抛了橄榄枝，他没有不接的道理。康栎威对于侯蒙了解甚少，只知道他是谭谦的朋友，是个做生意的。来这里很多年，比邓书国他们还要早。还有侯蒙也喜欢木木，因为目前还不清楚的原因被谭谦打掉过一颗牙齿，虽然现在根本看不出来。完全不符合逻辑和常理，但这个人又确实就在自己的眼前坐着。曾经康栎威觉得，如果带着真相的人就在自己眼前，他就有办法把真相套出来，而到了岛上后，他不再那么确定了。

“我一直都有空，想着康警官一个人来到这岛上可能有些不习惯，不过目前看着还不错。”侯蒙对康栎威开口说道，和之前在走廊上遇到的人有些不太一样，说话也没有那么拘谨和小心，还带了点商人的狡黠。

“侯先生作为岛上唯一的外来客，一定有些想我这个外来客说的吧。”

“我来这岛上的时间比邓书国，江毅和傅文仲都早，康警官为什么觉得他们是岛民，而我是外来客呢？仅仅因为我没有自己的住处，而留在岛上唯一的旅店里吗？”侯蒙有些失望地摇了下头。“好像一开始康警官就有些先入为主了吧，住在旅店里的就是客，住外头小平房里的就是主，是不是太武断了些？”

“侯先生有话可以直说。”康栎威不是第一次和侯蒙离得那么近，也不算第一次两个人单独说话，侯蒙给他的感觉在变，不是说有认识之后的改观，而是在和康栎威说话的人，似乎已经不是侯蒙。这样的感觉此刻回忆起来，和面对陈儒中，面对邓书国，面对江毅时都曾有过。在两个人说话的某一个或几个瞬间，有人跑进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体里跟他说话。康栎威不再那么敏感，反应迟钝，但他还是可以记住。踏进这个岛后所发生的一切，所遇到的人，占据着大脑里被一点点清除的过去记忆的位置，然后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我没有话要跟康警官说，但康警官有问题的话，或许我可以回答。”

提问，等待回答，判定答案，再提问，这是康栎威过去工作说话的方式，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慢慢地就变得习惯起来，丧失正常对话的能力。不断地发问，在对方的回答里找漏洞和新问题。

“康警官，康警官？”侯蒙叫了两声。“你在想什么？”

“在想问你什么问题比较有效率。”康栎威回过神，端起茶杯直接饮了大半，清清甜甜地，味道不错。

“刚刚在吃饭，不小心听到你和陈警官说话。康警官好像很关心木木，能换我问下是为什么吗？”

“因为他是孩子，而我是警察。”

“还有呢？这个因果太牵强了吧。”

“侯先生在青梅住了很多年，你第一次来时，木木应该还很小吧。”康栎威调整好状态，尽量用聊天的口吻说道。“侯先生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情况吗？而且在这里，离谭谦父子最近的人，应该只有你了吧。”

“我第一次见到木木时，木木好像是四五岁。”侯蒙回忆道，是一副和朋友聊天的神情。“小小的一个非常可爱，很活泼，不夸张地说就跟个小天使一样，就是很讨人喜欢。老谭对木木很好，宠，非常宠。木木这个孩子，很聪明，成绩很好，喜欢他的人很多，男孩子，女孩子。有一天老谭发现木木的书包里有女生送的礼物和信，他非常生气。那天我在老谭家和他谈生意，第一次见他对木木发那么大的火，木木当场就吓得哭了。我本来想当个和事老，结果老谭脾气上来，连我都迁怒了，为此几天都没跟我说过话。”

“我听说你和谭老板打过一架。”

“打过一架？呵呵，说这话的人还很顾及我面子呢。”侯蒙说着张开嘴，用手指拉起自己的上嘴皮，露出左上边的一颗牙齿。“假的，真的那颗给老谭打掉了。我只知道老谭脾气不好，不知道那么不好。”

“我不太理解。两个生意人坐在一起谈生意，一方子女回来，因为学校的事被责骂，另一方出面劝阻，这不是很平常不过的事？谭老板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火气，还直接打掉你一颗牙齿？单纯地说是脾气不好恐怕更加牵强吧。侯先生，我不是在怀疑你夸大或欺骗，只是你既然说了，我想问得更明白些。”

“老谭以为我也喜欢木木。”侯蒙很直接果断地给了一个让康栎威更加无法理解的答案。

“只是以为你喜欢？”

“木木抱着我的腰躲在我身后哭，所以……”侯蒙摊了下手。“那个时候木木快13岁了吧，真的可以说是很漂亮，比现在漂亮。男孩子长开后虽然也有很好看很帅的，但漂亮什么的就很少了。”

“也不过两年时间。”康栎威没有办法想象木木13岁时的样子，木木23岁时会有的样子，脑海里很自然地闪过林景楠的脸。康栎威曾经在调查林景楠的时候，查过他的过去，记得头儿说过一句。这小娃长得真是好看，他父母都在的话，不知道要宝贝成什么样了。头儿的话还在耳边清晰可闻，但手里的那份林景楠的背景调查资料却是模糊不堪。“木木是小名吧，你知道木木的大名叫什么吗？”

“大名？这个我到一直没有注意，一直都是木木这么叫着听着的。”侯蒙还挺认真想了会儿。“或者就是叫的谭木。谭木，檀木，木质坚硬，香气永恒，色彩绚丽多变，且百毒不侵，万古不朽，还能避邪。好像是有这个意思在里面，我听谁说过一次来着，非常适合木木。啊……或许是邓书国的爸爸。”

“那位木木以前的老师？”

“是的。”侯蒙应得很快。

“你刚刚说谭老板因为木木书包里有女生送的东西而大发雷霆。”

“这个词可以，确实大发雷霆。”

“女生在哪里？木木不是没有离开过这个小岛吗？而且这个岛上不是没有女人吗？”

“曾经有过。”侯蒙肯定道。“曾经有女人，后来没有了。”

“侯蒙。”康栎威很严肃地看着侯蒙。“你会继续说下去，还是鱼饵被咬后就把我留在网兜里自己玩去了？”

“那女孩是老谭他们的邻居，和木木关系很好，后来离开了，和她母亲一起走的。我不知道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情，我只是老谭的一个朋友，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木木，是老谭的儿子，那是他们的家事。”侯蒙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从表面看还算是真诚。“其实康警官，木木这个孩子并不像你看到的那么单纯。”

“什么意思？”康栎威问这话时，口气有明显地不满。

“等你和他接触了，你就会知道。”侯蒙往前靠了靠，好像是在说什么秘密的话。“木木知道自己非常讨人喜欢，那种只要他笑了，就可以从别人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孩子。”

“那么……”康栎威冷笑了下，为自己刚刚还认为侯蒙“真诚”不禁自嘲。“木木从你这里得到了什么？”

侯蒙立刻板起脸站了起来，俯视了坐着没动的康栎威，嘴角还有些抽搐。

“不管你们跟我说了什么，不管你们引导我看到什么，不管你们想我相信什么，我都会找出真相。”康栎威对着侯蒙举起自己的茶杯，然后当酒仰头饮尽，如同自己刚刚的话，接下去的话，是誓言一般。“我会去和岛上每一个人谈话，总是会有漏洞，总是会和真相打上擦边球。虽然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是这场大雾来得太过邪乎，纯粹巧合说不过去。既然我到了这里，我相信总是有什么事情是必须由我来做的。”

侯蒙像是哑了，又盯着康栎威看了会儿，中途朝阿德投去过求助的目光，然后失望地再次转向康栎威，最后默不作声地离开座位上了楼。阿德好像根本没有留意康栎威和侯蒙，专心地擦着前台，还对着桌面某一块哈气，再擦，似乎上头粘了什么很难擦的脏东西。整个大堂里又安静了下来，让抹布在台面上反复摩擦发出的“噗嗤”声变得有些刺耳。康栎威独自坐了会儿，起身朝地窖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