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回来，麻烦你了。”康栎威这时想起自己昨天的午饭，自然而然想到了木木。“对了，你们小老板呢？”

“小老板？是说木木吗？”阿德飞快地看了陈儒中一眼。“没太留意，可能出去玩了。”

康栎威只笑了笑，没再问，三人一道出了青梅。

依旧是斜对面超市，左边一家粥摊连着一家水果摊。康栎威站在青梅门口看了会儿，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粥摊老板和水果人老板对面对坐着下棋，也没注意到有人一直看着他们。超市门口就是收银台，从青梅门口可以直接望见。那个小伙子还在，好像还是在看杂志。

“怎么了？”陈儒中跟着也停下来。邓书国走在康栎威另一边。

“米和水果哪里来的？”

“大米是外头运进来的，水果有这里种的，也有外头运的。毕竟岛小，种不了太多品种。”陈儒中和邓书国对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对康栎威继续说道。“储粮很丰富，这雾要是一个月不散，也不会断粮，地里还有番薯土豆这些。派出所后头就有一大块空地，青梅后头也是。别担心，打个比方，不会真的一个月不散。”

“是那位不在这里的超市老板负责的吗？”

“因为只有他有船。”

“谭老板没有吗？”

“有一艘，好多年没用，好像坏了。”陈儒中抬头望了眼天空，云层比昨天厚了。“康警官现在要往哪边？”

“刚刚你不是说了吗？做环岛一日游。”康栎威没往超市去，也没往右边的小树林，直接绕过小摊往左边走。

刚刚来这时，因为有小摊的缘故，康栎威潜意识地认为摊位后没有路，只注意到了那一头的树林。进了青梅由阿德那么一指引也没往左边看上一眼，就跟他刚刚上岛时一样，视线莫名受阻，做不出自己的判断。

摊位的后方其实有一块空地，再过去就到了环岛的小路。青梅后头如陈儒中说的是一大片菜地，还有两个人在田间休息。大多田地都搭建着暖棚，除了眼前最常见的，康栎威不清楚到底有多少种。

这片菜地面积很大，整整齐齐划了二三十块，一直延伸到靠近环岛小路的三四间小平房。那两个人背对着康栎威他们席地休息，看不清楚脸，康栎威无法判断是否见过他们。

“走田间的小路，还是再过去点走沿岛的小路？”陈儒中发问。

“我记得我上岛后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至少有半个小时。”康栎威眺望了下视线尽头，雾茫茫的一片。

“那你可能是在绕岛，至少走第二圈了。其实在那种情况下，康警官，感觉过了半个小时是很有水分的。”

“雾最大的时候，岛上能见度多高？”

“比如你站在青梅门口，你都看不到粥摊在哪里。不过你往前走几步，也就看到了，只是回头时会发现青梅变得很模糊。”陈儒中说道这里笑了笑，是那种高兴的笑。“其实挺有趣的，就跟小孩在恶作剧一样。”

“就跟你住在云里一样，或者是天堂。”一直在边上沉默的邓书国开口，表情已经不再绷得那么紧，仰着脖子望着远处的迷雾，嘴角挂着笑容，似乎真的很喜欢。“事实上真的跟在仙境一样，我小的时候在外头听过这样的故事。说不定等康警官你回到原来的地方，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呢。”

“不知道怎么来的，不知道怎么离开的，再找不到回来的路。”陈儒中感慨道。“也许这是为什么我们不离开的原因。我们已经知道要怎么珍惜，虽然偶尔觉得枯燥，但……凡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不是吗？”

康栎威被一左一右两个忽然像是在唱双簧的人给说得才真是云里雾里。

“继续吗？”陈儒中问话间，刚刚还在休息的两人已经起身，各自进了一个暖棚。“他们好像挺忙的，已经耽误一天了。这田也不是两家的，按人头算，至少一人一块半，只是有些人会分配给其他人种。”

“比如谭谦吗？为什么说分配，而不是出租？”康栎威到一直对于岛上的货币流动情况很好奇。

“我们很少说钱，其实就像一家人一样，再有摩擦也不会是因为金钱。但对岛外人会，因为不说钱，你们会更加怀疑，不是吗？”陈儒中说着走近离他们最近的一块地，弯腰摘了片菜叶。“差不多可以收了。”

“很绿很嫩。”康栎威凑近，盯着那片水嫩嫩的青菜叶皱眉。“我记得这类菜很招虫子，你们洒农药吗？”

“农药？”陈儒中饶有兴致地将这个词又念了一遍。“很常见的毒药，但我们没有。”

“那用什么杀虫？”康栎威低头看下脚下的那块菜地，每一颗都长得郁郁青青地，完全没有虫蛀现象。

“没有虫子，怎么杀虫？”陈儒中反问，同时将那片菜叶放回到地上。

“昆虫的生存能力远远在人类之上，怎么会有人类可以生存，而没有昆虫的地方？”

“我更奇怪的是，康警官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邓书国第二次插话。“你就在这里，你亲眼看到。”

“我……”康栎威转向邓书国，对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突然无言以对了。

“你是警察，不是哲学家。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个世界从何而来。”邓书国耸肩，先一步沿着脚下的那条不到30公分的小路往前走。“如果你不喜欢这里，即使找到了答案，也不会喜欢这里。”

“年轻人有时候就这样。”陈儒中为邓书国打了个圆场。“走吧。我们也不是科学家，研究员什么的。这个小岛没有昆虫，也没有老鼠，所以也没有猫……木木想要条小狗，好像是，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康栎威这次被落在了最后，沿着田间的小路走，跟着直角拐弯。和那片小树林相连的，是几棵高高的没花也没果的青梅树。忽然想起前天那位老先生跟自己提过，等青梅成熟了，他酿酒送他一瓶。当时康栎威根本没有把这个话放在心上，现在想想，又觉得蹊跷。青梅一般在4，5月就能摘了，冬天的时候开花。

“青梅都摘了吗？”如果不是下面有牌子竖着，康栎威不会知道这是青梅树。很高，没有花和果子，绿色的叶子，对于外行来说，它可以是任何一棵树。“是青梅吗？我记得之前的老先生说过。”

康栎威记得自己的假期是在三月底，本来想年后就出来，不料上头意外来了一个大案要处理，所以一直拖到3月才得空。3月，青梅应该已经结成了小小的青涩的果子。但他看不到，一颗也看不到。

“还没到成熟的季节，花都已经谢了，你看到上头绿色的小果子吗？”邓书国站在树下，仰着头，手举得高高地。但不管他怎么指，康栎威就是看不到树上有任何结果子的迹象。“还是看不到？”

“康警官可能逗你玩呢，走吧。”陈儒中并没把康栎威的疑问放在心上。

“我想摘一颗下来。”邓书国说话间，已经抱着树干想往上爬。

“干嘛呢你？”陈儒中突然猛地一把拉住邓书国的后领就把人往地上拽。“还没熟，你摘什么！”

“给木木看看，告诉他青梅快熟了。”邓书国很是委屈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泥土。

“你把一快熟了还没熟的小果子摘下里给木木，你是想惹他哭吗？”陈儒中不客气地大声喝道。

“我才不会惹他哭！”邓书国反驳地底气十足。“我才不是那个让他哭的人！”

康栎威站在边上没说话，等着陈儒中跟邓书国吵下去。刚刚陈儒中拽邓书国下来时那紧张的表情，就跟邓书国摘的不是青梅，是在扯木木的头发一样。但是陈儒中这一刻克制住了，他没有再就这个说什么。

邓书国抹了把眼睛，又抬头望了眼，气呼呼地一个人往前冲去。

“前面是他家。”陈儒中没看康栎威，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跟着走了过去。

离陈儒中那三间平房不远，靠近小岛又一侧沿岸的，是又一处住宅群，六七间小平房各自独立，其中一间看着很新，还有一个小院子，里头跑着两只鸡和一只鸭子，禽舍就搭在一棵月桂树下。

那月桂开着花，飘着很淡的香味，康栎威觉得应该更浓，可能被风吹散到海面上去了。没有看到任何人。

“两只母鸡，一对鸭子，母鸭子在孵鸭蛋，已经好多天了。”邓书国又一次很主动积极地开口。“黄色的毛茸茸的小鸭子，嘎嘎嘎地，木木一定很喜欢。我小时候养过，木木从来没有见过，但他一定很喜欢。”

“以前没有孵出过小鸭子？”康栎威脑海里一闪而过木木和绒毛小动物一起玩的情景，难以招架。

“都失败了。”邓书国说着失望地叹了口气。

“康警官有些遗憾吧，一个人都没有遇到。”陈儒中和康栎威并排站着，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开始以为月桂活不了，结果还开花了。原本有好几只鸡，还有公鸡，现在就剩下两只，只有鸡蛋吃了。”

“等小鸭子出来，长大，会有更多的小鸭子。大鸭子孵出小鸭子后就可以上餐桌了，然后反复，反正可爱的只是小鸭子。”邓书国也跟着用力吸了口气。“原本臭臭的没人养，现在不用担心了。”

邓书国这话，让康栎威听着有些别扭，但陈儒中听得很满意，因为他笑了，笑得还很沉醉。康栎威知道那不是因为有鸭子吃，而是因为木木。手里小心捧着黄黄毛毛小鸭子，爱不释手的可爱的木木。

“怎么，想去游艇那吗？”陈儒中恢复平常，转身朝着派出所的方向一指。“那里有个小果园，再沿着小路往前走有个小码头，就是你下来的地方。其实那里已经离超市很近了，你知道，方便卸货搬运。”

“确实……很小的岛。”康栎威顺着陈儒中的指示望去，有一种鬼打墙的错觉。

Episode 14

这艘游艇，康栎威并不熟悉，它来自林景楠的一位朋友，这是他第一次乘坐它出海。陈儒中说得没错，他不可能支付得起一艘游艇，只是林景楠的那个朋友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做什么，和林景楠什么关系，他想不起来了，和那些本该记得又全部遗忘的所有事情一样，他没有缘由地就就是不记得了。

“现在。”康栎威站在被拦了黄色警戒线的游艇前，对陈儒中说。“我不确定这是我来时的游艇。”

邓书国没有和他们一起来，他留在那个有月桂和鸡鸭的院子里，要等屋主，看看那些鸭蛋孵得怎么样。

“那到底有什么事，康警官现在都还可以百分百确认的呢？”

“我和景楠一起来的，现在他不见了，我要找到他。”康栎威肯定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搞错。”

“上去看看吧，或许真的不是你的那一艘了。”陈儒中依旧走在康栎威的前面，先一步登上了游艇。

雾还是很大，游艇大半个是在雾里，只有艇身上的编号清晰可见。康栎威的印象已经模糊，他不再那么肯定数字是对的，更加不肯定这里是他登上小岛的地方，但是他可以记得自己来时那艘游艇里有什么。

内部陈设很新的游艇，基本采用白色，所以血迹也格外明显。没有任何表现个人特性的物品，比如一张壁画一本书一个花瓶，好像它还没有被出售，没有被打上主人的标识，虽然陈儒中确实从游艇内主卧的衣柜里替康栎威拿了他带来的衣服。唯一的私人的东西，康栎威的东西，只有这些。

“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康栎威站在艇内的主卧房门外深吸口气。这是他醒过来的房间，是他最后见林景楠的地方，也是他这次诡异经历的起点。别说血迹，干净得连根头发丝也没有。

“自然不是海水的味道。”陈儒中淡淡地答道。“应该是漂白粉。”

“为什么只清洗这里？”

“你经验更丰富，你回答我。”

康栎威没有回答，径直走到靠墙的床边。床头就是一扇圆形的窗户，这是康栎威醒来最先看到的。床上用品都换了新的，没有一点人睡过的痕迹。康栎威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拿起靠里的那个枕头，抱在怀里，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差点将脸都埋了进去。是一股熟悉地，晒过太阳的味道，还有一点洗衣粉的香味。

林景楠是一个很认生的人，他喜欢一直用一个牌子的东西，一直一个味道的东西，就像他一直只喜欢某一类人，被他们吸引，被他们伤害，却不能停止。从来不愿意去尝试新的事物，不愿意放过自己。

康栎威不自觉地将脸蹭上枕面，眼睛依旧闭着，鼻腔里充斥着这股让自己无比安心的气味。仿佛可以看到林景楠站在洗衣机前，挑剔地给衣服分类，然后扔进洗衣机，拿着量杯倒洗衣粉的场面。他会一边做一边很嫌弃地数落康栎威，把被他洗得掉色或染色的衣服丢进垃圾桶。康栎威会厚脸皮地笑着蹭过去抱住林景楠，看着他操作洗衣机，听着他嘴里难得的啰嗦。那种感觉无比美好，对于康栎威来说，那是家的感觉。

“康警官。”陈儒中很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康栎威的浮想。“康警官你没事吧？”

“好像这里也有药一样。”康栎威笑着睁开眼睛，将枕头重新放回去。“景楠曾经在这里，我知道。”

“所以这是你来时的那艘游艇。”

“我不知道。”康栎威叹了口气，转身朝里头的浴室走去。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肯定林景楠曾经在这里，却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来的那艘船？你们不是一起来的？”

“我不是说这一次，我是说景楠曾经在这里，这个‘曾经’并不是指这一次。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说，这艘游艇是景楠的朋友的，他朋友……”康栎威说道这里，晃了下头。

“林景楠有情人？”陈儒中跟在康栎威身边，问得很小声。“第三者？”

“为什么你那么说？”康栎威回头盯着陈儒中，目光极为不友好。“景楠不是这样的人，他和你在一起，他就只和你在一起。陈警官，我不希望再从你口中听到这样无谓的没有根据的话。”

“抱歉。”陈儒中摊了下手，往边上退了一步。“你不用太激动。”

“他是我爱人。如果你也有，我想你会明白我是不是‘太激动’。”康栎威说完，小心地推开了浴室的门。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即使看过现场的照片，身临其境后还是给自己带来了极大地震撼。康栎威去过很多的犯罪现场，有比这里更加血腥和混乱地，哪怕完全没有一点提示，他也可以在见到的十秒内恢复镇定。但这一次，看到得越多越清晰，心里就越觉得害怕不安，侧着身体两旁的手甚至都开始微微发抖。

一旦自己的熟人涉案，都会被要求避嫌退出，不光是怕有失公正，误导案情，其实也是怕对方承受不住。

现实的场面，要比照片上拍摄得更加可怕，空气中充满了血腥的气味，令人作呕。

“我没有爱人，所以我想我不太明白，但是……”陈儒中似乎没有注意到康栎威这刻发白的脸色，靠着门框自顾自说着。“我见过这样的人，你确实说不上‘太激动’。我见过有人直接挥拳头，把人牙齿打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