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看……”要看谭谦对木木做的事到了什么程度。猥亵，虐待，殴打未成年人，一旦罪名成立，进监狱是一定的。同时也意味着木木要接受伤情鉴定，要向其他陌生人描述展示自己受到的伤害。很多人受不了这一点，他们会放弃作证，尤其是罪犯还是自己至亲之人。他们会选择默默忍受，等着将来某一天有能力了逃出去，或者更加极端可怕的事。“如果你不想你父亲坐牢，又不想再这样下去，我可以带你离开。”

“离开这座小岛吗？”木木的眼神里有一些恍惚。

“你不想这样继续下去的，对吧？”康栎威反问。

木木很快点点头，又害怕地僵直脖子不动了。

“我可以保护你的，木木，你相信我，可以吗？我是警察，这就是我在做的事。”

“我不知道。”

康栎威小心地伸过手，试探着靠近木木的手腕，将袖子很轻地往上推。木木随即跟着发起抖来，他想要反抗康栎威的行为，却做不出动作，整个人僵硬着，只是不停地发抖。如康栎威想的一样，手腕上有绳索捆绑的痕迹，皮肤因为挣扎而磨破了，上过药，也经过处理，新旧伤痕都有。

“木木，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康栎威注意到木木情况不对，立刻收回手。“我不碰你。”

“你真的可以救我吗？”木木抖着仰起头，眼泪直接从眼眶里滚下来，顺着脸颊流淌到下颚，一颗颗地往下掉。这样的木木看着让人无比心疼，因为他还漂亮，更加地让人心疼。

“我可以，我当然可以。”康栎威情不自禁地伸手要去替木木擦眼泪，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踩得楼梯响得吓人，连楼都好像在晃。康栎威回头时缩了下脚，木木突然就把门给关上了。“木木！”

“康警官，你在这里做什么？”

上来的一共是三个人，谭谦，陈儒中，还有侯蒙。问话的人，是冲在最前头的谭谦。

“谭老板，我正好有事想单独和你谈谈。”康栎威也不惊慌，转身正对着三人。

“我想我们有必要先单独谈一次。”陈儒中走上前，和康栎威面对面直视着。“希望你跟我走一趟。”

“走一趟？这话听着真耳熟。”

“对，就是你之前说这个话时的意思，一点都没有变。”陈儒中这刻说话时的神态语气，很像康栎威过去的一个同事。那种当着疑犯，非常有警察架子的菜鸟警察。“这不是征求意见，康警官，如果你不愿意，我可能会采取必要的强硬措施。在近身格斗方面，我可能比不过你，但是我必须尽到自己的职责。还记得昨天我跟你说的吗？我是这里的警察，唯一的一名警察，我必须保护岛上所有人的生命安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康栎威从陈儒中的眼神里察觉出事情的不妙。陈儒中不是在虚张声势，确实遇到什么事情让他产生了强大的危机感和责任感。康栎威可以读出来，是因为他也是警察。

“我们在礁石上发现了一具尸体，康警官。”谭谦开口道。“不是我们岛上的居民。尸体没有经过海水的浸泡，不是从什么地方漂过来的。我们在你的游艇上发现了血迹。所以我们认为，你需要给一个合理解释。”

“尸体？”康栎威的脑袋轰一声。“你们看到他的脸了吗？男的还是女的？”

“放心，不是你照片上的那个男人。”陈儒中侧过身做了一个“走吧”的手势。“去我那里谈谈吧。”

“你们怀疑是我杀了他？”

“你也是警察，你应该懂，康警官，希望你合作。”陈儒中语气里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康栎威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眉头锁了起来。这么近，又不隔音，木木一定都听到了。康栎威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尸体，为什么游艇上会有血迹。但他知道，他现在就是首个犯罪嫌疑人，陈儒中的处理方式没有任何问题。康栎威也不知道陈儒中是不是知道谭谦对木木做的事，不知道谭谦在他离开后会对木木再做一些什么，他没有办法现在就把木木保护起来。那种感觉无法形容，异常深刻，多次体验。

不要太迟，千万不要太迟。

Episode 07

康栎威再次进入陈儒中的办公室，相隔还不到24小时，之前他是客，这次是疑犯，待遇自然不同。从青梅出来，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谭谦和侯蒙没跟出来，甚至都没下楼。康栎威走在前面，陈儒中在身后一臂距离内跟着。康栎威现在不知道自己是更担心木木，还是那具无名尸体。谭谦显然对木木和他说话这件事非常恼火，他必须抓紧时间将自己的嫌疑撇清，然后回青梅救木木。按陈儒中的说法，岛上藏不住人，死者也不是岛民。如果凶手不是岛民，他就不会在岛上。游艇有可能是犯罪现场，除了未知的凶手，就只有他和失踪的林景楠两人最有嫌疑。这个死者可能带着林景楠消息的假设是康栎威另一份担心存在的原因。

那个三间房子连成的岛上派出所，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在。康栎威没有见到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个人不重要，就跟昨天晚上在青梅，另外那四个顾客和自己在超市遇到的那个顾客一样。

没有被使用过的解剖台，此刻躺着一具尸体，用白布从头遮到脚。

“我可以看一眼尸体吗？”康栎威站在门内，陈儒中挡着门口，那个人就在解剖台另一边站着。

“可以，不然我就不会直接先把你待到这里了。”陈儒中说道。“已经侧过尸体肝脏的温度，死亡时间应该是你出现在岛上之前的几个小时。你清楚我们没有办法精确死亡时间，甚至犯罪现场，但是你遇到我们就意味着你的好运已经耗尽了。海洋确实是很好的藏尸点，何况对于你这种身份的人。”

“陈警官毕业前的审讯课看来没有上好。”康栎威话里在讽刺陈儒中，心里却是更加不安，却解释不出是因为什么。在这个岛上接触越多，就有越多的东西在一点点被模糊。

确实，再没有比大海更安静更隐蔽的地方。这样的案件通常很难处理，即使从船上寻找到线索，确认到联系，没有尸体也很难定案。除非找到了大量的血迹，证明受害者不可能存活，除非通过非常的审讯手段让疑犯在没有找到尸体的情况下自己认罪。而现在，没有疑犯。

“对于你，我们还是直话直说好。”陈儒中关上门，亲自扯掉遮盖尸体的白布。“康警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是一具成年男尸，年龄在35岁左右，普通着装，普通外貌。身体没有浮肿膨胀，也没有生蛆，没有泡过海水。死亡时间不长，弃尸地点可能很干燥。显露出的皮肤看不到外伤，脸色灰白没有血色，不紫不黑。

“我可以看一下尸体吗？”康栎威重复提问时伸出了手，表示这次他不只是要用眼睛。

在场第三人见康栎威那动作，给他和陈儒中都递了一双塑胶手套。

“谢谢，请问您是……”

“尸体是他发现的，他叫四喜，捕鱼的。”陈儒中边戴手套边说。“身手不错，我让他过来帮忙。”

“捕鱼？”康栎威戴上手套，打量着依旧安静站在原地的四喜。二十来岁，长相憨实，竹竿身形，皮肤偏暗，手很大，指甲有些脏，说是渔民，捕鱼为生也勉强可以。“那你一定也有船？”

四喜摇头，做了一个挥杆垂钓的动作，又做了一个撒网的东西。

“他是哑巴，只会用竹竿和渔网。渔网多些，下水多靠游，没有船。”陈儒中绕到解剖台另一侧。“声带问题造成的，耳朵能听，人也聪明，只是不识字。和他交流，就你猜他比划的，看他对你的问题摇头点头。”

四喜被说得红了脸，默默退到边上。

“想要出岛的人才需要船，这句话你该记着。”陈儒中对康栎威的态度，已经不是在青梅时的样子，这刻真的对着尸体，把康栎威当作比自己经验丰富很多的警察的成分要远远多于唯一的疑犯这个身份。

“我会试着记住。”康栎威走到靠近死者头部的位置，伸手按住他的头颅小心摸索，检查是否有伤口。

陈儒中翻着死者衣服的口袋。“证件我在现场就找到，没有。现在是要把他的衣服都打包好吗？”

“嗯。”康栎威抬头看了陈儒中一眼，忽然有种自己在带实习生的感觉。“头部没有外伤，我们先把衣服脱下来。四喜，把你左手边柜子上第三层靠右的那叠档案袋都拿过来。它们都是新的，没有用过吧？”

“没有，根本没有那么多资料需要装。”陈儒中答道，已经脱下了死者的鞋子。

四喜在边上拿着档案袋装陈儒中和康栎威从死者身上脱下的衣物，一个件件小心装好，然后封口，整齐地摆放着还空着的柜子里。这个过程三个人都没有说法，非常小心和认真，像他们在做什么虔诚的事一样。

依旧找不到任何的外伤，整个身体的颜色也是灰白，没有什么异常。

“不是窒息不是外伤。”陈儒中打破沉默，挺直身体看向康栎威。“难道是毒药？”

康栎威伸出探进死者口腔的手，眉头一直微微皱着。“口腔没有异物，舌头没有肿大。可能是药物。”

“我们真的要解剖他？”陈儒中有些嫌弃地弹着自己的手指。

“你刚刚说你们在游艇上发现了血迹？没有外伤，口腔鼻腔耳内眼睛里都没有血迹。”

“那地方也没有。”陈儒中的表情显得更加厌恶。“也许不是他的。……不是一点血迹，浴室里全是。”

“死者并没有被放血，怎么会全浴室……我离开时检查过，游艇上没有血。”康栎威整个脸色都变了，没比死者好看多少。“让我看看死者的鞋子，四喜，把装死者鞋子的袋子给我。”

死者的鞋子很干净，有磨损，但没有肉眼可辨的线索。

“我没有太多经验，也知道他不是自己走着走着就摔倒在地上死掉的。”陈儒中道。“很明显的弃尸。”

“这两天岛上天气怎么样？岛上有苍蝇或别的食腐昆虫吗？也许他在那里很久，没有腐烂，或许是药物。”

“康警官……”

“我现在可以会看看游艇吗？”

“康警官。”陈儒中脱下手套，拉起地上的白布重新往死者身上一盖，就露出头颈的部分。“游艇上之前是不是有血迹，我不知道，除了你，谁也不知道。雾是在你出现前半天起的，你的意思是有人开船过来趁着大雾把尸体放在礁石上又趁着大雾偷偷离开？你是从海上过来的，你觉得可行吗？”

“虽然在海上就跟在云里一样，但……熟悉这里的人可以。”

“熟悉这里的谁？”陈儒中靠近康栎威，这一刻又变成了狡猾的审讯者。

“你始终怀疑是我，因为我和这个人一样，是忽然出现的。”康栎威也摘下手套，转头盯着死者的脸看。

“所以我怀疑是岛上的人杀了这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人更加合理？”

“我没有证据证明我是清白的。”康栎威回头看了稍显得意的陈儒中一眼。“你，和岛上所有人，都是。”

“康警官，这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逻辑可要不得。”陈儒中双手抱臂站在一边，已经完全对解剖台上的死者没有了兴趣，跟康栎威盯着尸体一样盯着他看。“就跟你路上随便拉来一个人，要他证明自己在某个案发时间里有不在场证人，证明不了就说对方有嫌疑一样。……怎么了？看出些什么新线索了？”

“我好像见过这个人。”这种感觉是刚刚忽然出现的，那一瞬间很清晰，一下子又没了。

“哦？”陈儒中向前探了探。“你见过他？”

“可能是调查什么案子的时候见过，一时想不起来，可能只是了解情况。”康栎威摇了下头。头已经不再像昨天一样一思考就疼，但也确实有很多要紧的东西被从大脑里移除，或者被暂时地屏蔽了。

“不急，慢慢想，有的是时间。”

“必须尽快修好通讯器和外界取得联系，这里有保存尸体的地方吗？”

“青梅有。”陈儒中将再次装进鞋子的纸袋递给四喜让他放好。“青梅有一个地窖，可以放里面。”

“我们现在就把他搬过去吧。”康栎威和陈儒中说着话，视线没移开死者的脸。

“会有人来。我们有别的更要紧的事。”陈儒中这话把康栎威从拼命回忆死者身份的努力中彻底拉了出来。

“我还是最大嫌疑人，是吧？”康栎威站直身体，拉过白布将死者完全遮住。“什么时候去游艇？”

“没有人可以进去。”陈儒中道。“保护犯罪现场这个六个字你应该很熟悉。我，你，其他所有人，既然都有嫌疑，又没有鉴证能力，保护现场等待后援就是当前唯一最合理的处理办法。”

“你已经派人守着岛周围任何可能停靠的地点了吗？确保不会有人破坏？”

“你在我们的岛上，康警官，你不该质疑我们做事的能力。”陈儒中靠前一步，和康栎威平直对视。“还有一点，今天晚上，要委屈康警官住在这里。当然不是这个房间，是另外一个。”

“你要关我？”

“我们要先搜查下康警官住的房间和你的东西，包括你换下的衣物。我会让四喜给你一身新的，现在这一身也要留下。”陈儒中说这话的口吻就跟在宣读对康栎威的审判一样，根本不容辩解。“不必我来讲流程和原因吧？康警官如果想加快解除嫌疑加入案件的调查，我希望你可以配合，而且这样也更加节省时间。”

“这是你们的岛。”康栎威摊了下手。“我想我只能接受。”

“康警官这么想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反驳。”陈儒中示意四喜将剩下的档案袋拿来递给康栎威。“现在就请康警官过去换身衣服。等尸体搬走后，我会再来和康警官聊聊。到时现场的照片估计就冲洗出来了。”

“你拍了照？”康栎威机械地接过纸袋。“好，我等你。”

“非常感谢康警官的合作，有什么情况我也会直言。虽然你是疑犯没错，同样也是这里第二个警察。”陈儒中打开门，对康栎威对了一个“请”的手势。“岛上从来没有出现过死人，我想康警官可以理解我在发现尸体后的所有行为。任何一个小社会里出现恐慌都不是好的现象。我会尽快消除康警官的嫌疑。”

“我理解，所以才会配合你。”康栎威说话间已经到了拘留室门口。“陈警官，我还有事要单独和你说。”

“我会很快回来。你也知道，岛很小，陪着一个死人，还不如守着唯一的疑犯。”陈儒中打开门先一步走了进去。康栎威就跟在他身后，四喜跟着康栎威。如果康栎威这时要逃的话，虽说四喜不是他对手，也没法快得等不及陈儒中反应。当然，康栎威没有要逃的想法。这么小的岛，逃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