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谭老板。”康栎威点了四个最家常的菜。“越是简单的东西，越考验厨师水平啊。”

“确实如此，而且食材都是自己种养的，绝对新鲜和干净。”谭谦叫住收了菜单要走的邓书国。“去厨房时让他们煮碗粥，等下我来拿。和之前一样尽量清淡些，菜多放点，粥煮烂些。”

“嗯，我知道了。”邓书国听到谭谦的吩咐，脸色变了变，担心，还有些不满。

“这小崽子就怕你。”陈儒中对着邓书国的背影说道。“下次再在你这里做那些小买卖，你也管着点。”

“怎么管？不在我这里卖，出去不卖？就那么些事，你还真记着了。”谭谦说得很轻巧，没去看陈儒中，对于他的话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注意力又回到康栎威这里。“康警官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谢谢谭老板，我跟陈警官借了些工具，看看能不能修好游艇上的通讯设备。当务之急还是先和外界取得联系比较好。”康栎威扫了都看着他的两人一眼，补充道。“手头还有案子要办，说不担心那是假话。”

“我以前学过些，或许能帮上忙，明天我跟你一道过去吧。”

“也好。”康栎威笑着点了下头。“麻烦谭老板了。”

“康警官误打误撞地进来，可能心里有些芥蒂，毕竟这岛小，看着也没什么东西。但我相信，康警官会喜欢这里的。”第四次了，康栎威眉头跟着一皱。“这样的大雾不是经常会有，看你怎么想了。说自己倒霉也好幸运也好，都是主观的。朦朦胧胧地其实挺美，康警官可以把这里当作世外桃源。”

“确实有些像世外桃源。”这话说着，邓书国就把菜给端了上来，三菜一汤，都是新鲜的蔬菜，荤的话就算那碗鸡蛋汤了。康栎威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味道清清淡淡地，有些像他之前跟头儿一起去吃过的斋菜。林景楠也喜欢这样的素食，在家里偶尔会做，通常是报了菜名要康栎威下手，自己在边上看。康栎威乐意得很，虽然算是个无肉不欢的人，难得也能坚持这样吃上几天，何况是和林景楠一起。

“这里荤菜就海鱼和鸡鸭，不过这么大的雾，没法开船去捕。”谭谦道。

“谭老板在这里也很久了吗？”康栎威边吃着，边随口聊起来。

“久，说不定还是第一位岛民，具体时间说不上。”谭谦边吃边答着，看不出是个爆脾气的人。“岛上的设施越来越齐全，人也开始多起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大雾天有些不适应，后来就习惯了。”

“怎么想到来这里？”康栎威和人说话，习惯采用问句，估计是职业缘故。

“这个问题我到没认真想过。”谭谦拿筷子的手停了下，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

“恕我直言，确实有些好奇，谭老板怎么会想到在这里开旅馆？”

“如果我是你，也没有办法想象，但是你是我的话，你就会知道了。”谭谦答得很奇怪。“任何发生的事不管多么不合理多么诡异，它能发现，就一定是合理正常的。就像这场大雾，就像康警官你。”

“我？”

“海域那么宽阔，岛那么小，偏偏你就来了。这样的雾，也很难得，偏偏你就遇到了。”

“说实话，我不相信巧合，如谭老板刚刚暗示的，万事发生既然合理，一定有其必然原因。”

“哦，康警官从我的话里悟出了这个道理？”

“算是吧。”康栎威环顾了下周围，有人的另外三张桌上也都上了菜，六个人两两对坐着在吃饭。左边那桌是拼桌，水果摊摊主和侯蒙各吃各的。而右边两桌应该是朋友或亲戚一起，不过都没在说话。

“康警官明天有什么打算？除了修理游艇上的通讯设备。”谭谦和陈儒中难得地对了一眼，问道。

“四处走走，也没什么别的事，不过光修理，不知道要多久。从来没想过雾一起，要几天不退。”

“康警官也一定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座小岛，会遇到我们吧。”陈儒中沉默一阵后开口道。“对了，康警官不是也顺带在找人吗？可以把照片给老谭看一下，这里就青梅一家旅店，来的话，一定会来这里。”

“康警官还在找人？”

“康警官的男友，失踪了。”陈儒中话很快，不等康栎威开口就说了。

“男友？”谭谦这会儿倒是一脸兴致，就好像自己隐瞒了什么秘密的事，然后发现其他人也和他一样。

“是的，我们一起坐游艇出来的，我醒后发现他不在，救生艇也不在。”康栎威犹豫了会，还是拿出了那张照片递给谭谦。“如果你见过的话，麻烦跟我说一声，这么大的雾，我很担心。”

“是应该担心，就救生艇，这样的天气在海上，太危险了。”谭谦接过照片看了很久，眼睛都不带眨。

康栎威的脸色沉了下来，醒来到现在一直有的不安更甚。

“吉人自有天相，康警官多想也无意。”陈儒中安慰似的拍拍康栎威的肩膀。“要抱着希望。”

“我会的。”康栎威对陈儒中笑了笑。

“我让阿德看一眼。”谭谦说着站起来走到前台，将照片递给阿德，又说了些什么。阿德拿着照片看了会点着头，也没有往康栎威这里瞧，又把照片还给了谭谦。谭谦又交代了句，转身走了回来。“这样的人康警官实在太不小心了，是吵架了吗？怎么人就不见了呢？我想不会那么简单，不过你也不用跟我们解释。”

“可能是有些无法出口的误会。”康栎威接过照片看了看，心头又是一阵疼。他没有办法想象如果有一天林景楠不在这个世界上，他要怎么抱着希望继续下去。“我到真希望不见的人是我，而他一切安好。”

“康警官真是情深之人。”谭谦道。“晚上一起打牌吧，很好的忘却烦恼的消遣。”

“这主意不错。”陈儒中开口。“康警官怎么样？”

“不了，我想今天早点睡。明天吧。”

“也行，反正你目前也出不了岛，有的是机会。”康栎威眼皮跳了两下，这句话也很耳熟，就跟那句“你会喜欢这里”一样，好像凡是见面说话的人都要跟他强调一遍。“这里隔音不太好，希望不会吵到你。”

“没事，我想睡，在清晨的菜场也能睡着。”

三个人后来又随便聊了几句，康栎威就回了二楼的房间。没有再看到什么人进来，倒是右边的两桌顾客前后离开。另一位住客侯蒙和谭谦关系不错，康栎威离开往楼上走时，发现他过来他们那桌，三个人说说笑笑地，看来还是不错的牌友。谭谦嘱咐的那碗粥应该是给木木的，什么时候由谁端上去康栎威不知道，他如自己说的那样很早就睡了，只是睡眠质量不是特别好，迷迷糊糊地，总是睡得不深。

近半夜，康栎威醒了一次，起来喝水，那时是12点刚过，楼上有些动静。康栎威一时好奇就出了门，小声得往303去。这时的青梅很安静，踩着木质楼梯的咯吱声就更加刺耳了，好在上了楼层这声音就没了。

康栎威不是那种对别人隐私很好奇的人，除非对方是犯罪嫌疑人，他会不惜一切去挖信息。这会儿康栎威站在三楼的楼道里，离303的房门不到半米，里头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辨得清晰是什么。

很轻很压抑的呻吟声，还有更小的哭泣声，可以说非常撩人，让康栎威想起了床上的林景楠。不过这声音很稚嫩，感觉像是一个孩子。康栎威心里有些猜测，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康栎威不能直接就撞门进去做什么。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手写的菜单，明天一定要见见那个叫木木的孩子。

Episode 06

康栎威的作息还算准，第二天醒来时差不多7点半刚过，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到窗口去看看远处的雾有没有消散。青梅算是岛上最高的建筑，能见度也最好，只可惜被大雾挡住了视线，依旧朦胧一片。康栎威有些失望地回到床上又躺了几分钟，才到浴室去洗漱，出门到楼下吃早餐时差不多8点。

阿德还是在前台，衣服也是那一身，连发型都没有变。见康栎威下来，微笑着点头打招呼。

“要早餐吗？”

“嗯，来一份吧。”康栎威在中间的位置坐下，这刻又只剩下他和阿德两个人。

阿德伸手扯了下靠墙的铃铛，人没有走，拿着抹布擦着台面。康栎威闻声转头看了眼，之前没注意，那绳子一直连到前台右边的门内，估计是通到厨房的。这个叫餐方式古老，省力，也很有效。

邓书国并不在，五分钟后开门端着早餐出来的，是一个康栎威没有见过的男孩。那男孩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四十五岁，穿了一身白色，鞋子也是白色。长袖长裤，衣领还很高。男孩的头发很黑，有些稍长，差不多到耳下。人低着头，就露出半张脸。皮肤很白，可能年纪小，非常嫩。走近时可以看到睫毛很直很粗，根根分明，鼻梁骨也很挺，非常好看的鼻子，有些像谭谦。那脸很小，整体很漂亮，不光光是清秀。

“先生，您的早餐。”男孩的声音很轻，有些沙哑，不是天生的那种沙哑。

“谢谢，我来吧。”康栎威接过整个托盘放在桌上。跟阿德昨天说的没差，一个包子一根油条一枚鸡蛋一碗豆腐脑，热腾腾香喷喷地，看着很有食欲。“你是木木吗？起得真早。吃过早饭没有？”

“吃过了，先生。”男孩抬头飞快地瞄了康栎威一眼，立马又垂下头。不是因为害羞，脸不红，康栎威觉得他是在害怕，而这种害怕，也绝不是因为看到陌生的康栎威产生的。“我是叫木木。”

“如果没有什么事，可以陪我坐一会吗？”康栎威问得非常温柔，脸上带着他能有的最和善的笑容。

“我……”木木再次仰起头，人不自觉地缩了缩，手拉着已经长过手腕的袖子，好像在遮挡什么。木木的眼睛黑黑亮亮地，黑眼珠很大，眉毛的颜色也很黑，半被刘海遮着。康栎威瞬间想到一个词，叫做“眉目如画”。木木更快地撇了阿德一眼，说道。“如果您没什么别的需要，我要回房间了。”

“那好，你先回去。谢谢你。”康栎威说得很客气，语调也高了一分。

“嗯。康警官慢用。”木木转过身，又一次低下头，脚步很快地往楼上跑去，踩得木板咯吱咯吱响。

康栎威背对着阿德的方向，拿起包子啃起来。香菇青菜，和平时外头卖的也不太一样，有一种回忆中已经渐渐淡掉的味道在里面，像小时候第一次吃的时候那种感觉，其实差别并不明显，但就是知道不一样。

按照陈儒中的说法，木木应该是谭谦的儿子，两个人有些相像也很在理。木木年纪小，人还没有长开，等他成年了可能不会那么漂亮，但一定也很好看。形容谭谦长相时没法用好看这样的词，他硬气很多。木木或许还融合了他母亲的长相，那个不在岛上的女士，应该也是一个美丽的人。康栎威边吃着边在脑子里想着木木那张脸，想象着他五官长开后会有的样子，然后忽然间，这张脸就在大脑里消失不见了。

草草地把桌上的食物都吃了，康栎威端着盘子来到前台。

“您放下吧，会有人收拾的。”阿德已经将台面擦得很干净，这会儿自己在看书。

“谭老板呢？”康栎威将托盘随手放到右边的桌子上。“已经起来了吗？”

“老板一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那我先上去，如果谭老板回来我不在，就说我在游艇上。”

“好的。”阿德应下，低头继续看书。康栎威瞄了一眼，应该是本世界名着。

康栎威本来是要回自己房间拿工具的，走到二楼口时犹豫了下，抬脚就往三楼走，直接到303门口。阿德身后定在墙上的九宫格柜子，就少了203和206的钥匙，侯蒙应该和他一层，没见到人。康栎威往门上靠过去，听着里头的动静。木木在里面，似乎还是在哭，依旧很压抑的那种哭。

“木木？”康栎威敲了敲门叫道。康栎威当警察那么多年，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案子，虽然很少，但一旦被发现他是不会忘记的。不止他不会，局里的人都不会，而且对这样的事深恶痛绝。“木木你在吗？”

门过了好一会儿才被打开，木木红着眼睛探出头，见到康栎威，又擦了两下眼睛。

“我可以和你谈谈吗？”康栎威这次开口可谓轻声细语。

“谈什么？”木木大半个人藏在只开了四分之一的门后，左手扶着门框，还很用力。

“木木，你知道我是警察，对吧？”康栎威耐着性子跟木木说道。

“我知道。”木木点了点头，表情有些愣。

“但我和陈警官是不一样的警察，这点你明白吗？”

木木抿着嘴巴，眨了两下眼睛，有些迷惑。

“我看到过很多人，处理过很多案子，各种各样的案子。”康栎威小心地握住门把，一只脚挪上前，挡在门框边上，防止木木关门。“所以木木，如果你觉得害怕，那是对的，因为那是错的事，不应该发生的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木木低下头，眼睛里已经泛出了泪光。康栎威比木木高出一大截，木木的头一低下来就可以看到他侧颈露出的皮肤。康栎威虽然不属于痕迹鉴证科不属于取证科的，但对人体的伤痕鉴定有一定的了解。木木侧颈上的痕迹，目测可能是两种方式造成的，绳索，还有手指。

“谭谦是你爸爸吗？我是说，亲生父亲？”

“是的。”木木说完咬住嘴唇，下巴有些发抖。

“你母亲呢？你出过岛吗？”康栎威握紧按在墙壁上的右手，让自己镇定下来。谭谦这样的人，被他们抓到局里，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康栎威相信自己面对罪犯的直觉，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这样。

“妈妈很早就不在了，我和爸爸一起生活。”木木慢慢抬起头，手指扣着门板。“康警官，我要休息了。”

“木木，等雾散了，我就会离开这里，你……愿意跟我走吗？”康栎威见木木在退缩，直接问道。“我们之前处理过这样的案子，经验很丰富，不会出岔子，也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我们可以为你安排新的监护人直到你成年，还可以送你去学校读书。木木，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你不应该经受些。哪怕你不聪明不是一个好孩子也不应该。木木，我可以帮你，你愿意给自己一次机会吗？”

“还有其他人吗？”木木转了转眼珠，小声问道。“还有其他人的爸爸也会……那么做吗？”

“不管有多少父亲做出这样的事，那都是错误的。”康栎威语气非常强硬和坚定。“木木，你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你现在应该去上学，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即使你喜欢这里，也不是这样的。木木，那些你父亲对你做的事，是不应该发生的，你不应该经受这些，你明白吗？”

“那爸爸会怎么样？你们会把他关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