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里定了房间。晚上一起吃饭吧？”

“好啊，我想我们会有很多话题可以聊。”陈儒中往后一靠，脸上再次浮现出让康栎威警惕的笑容。

“我想多了解一下这个小岛，能跟我介绍下吗？”

“很合理的要求。”陈儒中低头看了眼手表。“这个岛上人很少，大概是20个人。我们有一家旅店，一家超市，一家邮局，你可能见过水果摊和粥摊，它们一直摆在那里。其他……还有几处这样的小平房。有菜地和果园，我也有，每个人都有。每处房子都自带发电机和海水净化器，基本上自给自足。”

“那还挺先进，似乎非常环保。”康栎威还在消化陈儒中刚刚的那段描述，他仍然没有办法想象住在这样一个海中鲜为人知的小岛上是一种怎么样的生活。只有二十个人，几乎像隐士一样居住在这里。

“你会喜欢这里的。”陈儒中很肯定地说到，这已经是康栎威第三次听到这句话了。

“还有一件事。”康栎威对这七个字没有评论，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折过的照片，犹豫片刻后放到桌上递给陈儒中。“你有见过照片上这个人吗？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来到了这里。”

“这个岛没有办法藏人，如果有谁进来，一定会被发现。”陈儒中转过照片正对自己，慢慢地拿起。“这个人是你的男友吗？很漂亮，这样的人在这个岛上更加躲不住了。如果我听到什么，会马上来通知你。我知道你住在那里，当然，你也知道我在哪里，来回也不过十多分钟的路。”

“为什么要说‘更加躲不住’？”康栎威拿回照片，敏感地问了句。

“二十个人，在这个小岛上。”陈儒中笑着挑眉。“都是男人。这个岛，就像是一座小监狱一样。对于你这样刚刚来的人，或许就是这么看的。闭塞，落后，没有女人，没有网络，但我们喜欢这里。”

“陈警官是在跟我暗示些什么吗？”康栎威将照片放好，心里升起一股厌恶之情，特别是在陈儒中看过林景楠的照片后说的这番话。在康栎威耳里听来，是对他恋人的一种言语上的亵渎。

“我是把康警官当作朋友。”陈儒中一副很无所谓的神情。

“那……陈警官建议我看下这里居民的资料吗？”

“为什么？”陈儒中问得理直气壮。“为什么康警官觉得可以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可以相信你可能正在处理一个案子，也许线索将你引到这里，虽然事实不过是因为大雾的天气碰巧过来。但康警官，如果你需要当地警方与你合作，提供线索，我想你应该先提供更加有利的证据来证明疑犯逃到了这里。”

康栎威那个提议是随口来的，没有想到陈儒中拒绝不说，还拒绝得那么义正言辞，和刚刚表现出的平易有礼完全判若两人。康栎威没有那样的证据，却进一步在心里落实了对陈儒中的看法。

“我并无意冒犯，刚刚我说了，我把康警官当作朋友，只是……作为这里唯一的警察，我有义务保护这里所有的人，包括他们的隐私。”陈儒中这会的笑里到有了些诚意。“希望康警官不要介意。”

“很抱歉，确实是我鲁莽了。”

“但是如果你有任何证据，我也一定会尽力帮你，我相信这里所有人都会。”

“谢谢。”康栎威其实并不认为林景楠会在这个岛上，可是就是忍不住要去问，忍不住去怀疑。

“那个人，照片上那个男人，不只是你的恋人吧？”

“他就是我的恋人。”康栎威轻叹了一声，避开了陈儒中的视线。

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林景楠和失踪案有关联，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失踪者已经死亡。说不定他就跟现在的自己一样，被困在某个地方，不能去给自己的爱人作证。那些间接证据还被自己锁着，没有交给任何人。

“康警官一定很爱他吧？”

康栎威立刻从自己的思绪里走出来，抬眼堤防地看着脸色缓和了不少的陈儒中。刚刚自己走神了，对方一定能看出什么。陈儒中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看，让康栎威浑身都没有自在的时候。

“作为警察，很多时候我们无能为力，可以真正保护的人并不多，只是尽力去那么做。我想……康警官一定还会见到你的那位爱人，他一定不会有事的。”陈儒中说着站了起来。“我带你去找些工具，然后我跟你一起会青梅。青梅的老板我认识，这个时候他已经午睡醒了。这个岛上，所有人的作息都很有规律。”

“那老板叫什么？”康栎威跟着起身，走在陈儒中右后侧。

“谭谦，人不错，就是脾气有些爆，这个……要自己相处了才知道。大家都有脾气，其实也没什么。”

“脾气爆？那种三句话说不顺心就操家伙动手的？”康栎威跟着陈儒中进了左边的房间。

“差不多，这样的人，康警官一定是见很多了。”

“开始当片警处理小纠纷时，确实常常遇到，特别是一喝酒，亲妈都不认。”

“呵呵。”陈儒中干笑了两声，从架子上拉下一个黑色的工具箱。“差不多都在里面，扳手，尖嘴钳，多功能剪刀，羊角锤，手用锯，旋具，钟表批，螺丝刀，卷尺，磁性接杆，绝缘胶带，测电笔，都是些常用的工具。这边还有电钻，线焊之类。平时谁家需要都会过来问我拿。哦，那边还有铲子，铁锹呢。”

“那些呢？”康栎威指指房间另一面的一排架子和一张带水槽的金属台。“这边像是仓库。”

“那是解剖台。”陈儒中走过去，人半靠在上面。“这边有手术工具，还有医药箱和常备药。”

“所以你还兼职当法医。”

“从来没有使用过，包括那边那间关押室。我喜欢这两个房间被闲置，你说呢？”

“确实。”康栎威转身挑了几样自己需要的工具，放进边上一个轻便的小工具箱里。

“如果你好了，我们就出发吧。这些东西用完了记得还回来就行。”

“要给你写张借据什么的吗？”康栎威提起工具箱站起来。

“那不用，反正你也出不了岛。”陈儒中拍了下衣服，直接走到门口。“走吧。”

“对了，这里的人都是亲戚吗？”康栎威跟着出来后，陈儒中就把门给锁上了。

“有些是。”陈儒中手里那钥匙扣上串着很多把钥匙，就跟房屋中介手里拿的那样。

“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位老先生，约莫五十多，接近六十。他也住在附近吗？一个人？”

“他一个人住，离这里也不远，想去拜访吗？”

“今天不了。”

“明天你可以在岛上随便走走，就自我催眠你是在巴厘岛吧。”陈儒中回到自己办公室，当着康栎威的面脱下外套，腰侧是非常醒目的枪套，还有手铐。“我换件衣服，不太喜欢穿着工作服出去见朋友和吃饭。”

“你还配枪？”康栎威是真的有些吃惊。

“虽然这里就我一个人，虽然岛很小人很少，但我可不是一般的警察。”陈儒中重新换上衣服。“走吗？”

岛很小，人口很少，唯一的警察，还配枪，差不多就等于他控制了整个岛。

“还有备枪吗？”康栎威的视线移到陈儒中的脚踝处看了眼。

“这是唯一的一把。”陈儒中说着还将裤腿拉起来给康栎威看自己空荡荡的脚踝。

“我想也没有开过吧？这是好事。”

“是的，没有人喜欢用它，除非万不得已。对了，青梅后面是加油站，明天你可以自己去提。”

“多少钱？”康栎威又扫了眼陈儒中已经被外套遮盖住的左腰部，不留意确实看不出别着枪。康栎威晃了晃头，没有让自己再多想，和陈儒中一起走进窄窄的小树林，往青梅旅店走去。

“30一桶，人民币，算便宜吧？”陈儒中有些得意地笑道。“如果是岛上的人，你会发现钱没什么用。”

陈儒中说这话时，他们已经出了树林，视线范围内就有两家收钱的。康栎威不想对陈儒中最后的话发表什么意见，虽然有可能对于当地居民来说，超市也是免费的，尽管这个假设有些可笑。

这时的天比刚刚又暗了些，正在进入黄昏，时间开始变得正常起来。那个粥摊和水果摊已经收了，只留了个摊位，没有人在边上守着。超市里，收银员和另外一个店员正聊着什么，看着心情不错。

开始入夜，据说会变得热闹起来。二十人的小岛，是怎么维系生活着，康栎威很好奇。

Episode 05

康栎威再次踏入青梅旅店时，已经完全不是之前那副冷清的样子，除了阿德还在原处呆着没变，其余地方也有了人。好像小半个岛的居民都聚在这了，所以最初康栎威觉得这里像是打烊的饭店一点不错。

“我们一般都在这里吃饭，岛上就一个厨师。”陈儒中对康栎威说道。“看到和阿德说话的人了吗？他是这里另外一个住客，名叫侯蒙。说是住客也不完全，他在这里呆了很久，可以算是半个岛民了。最里边那桌现在说得最起劲的小子是邓书国，名义上是打工的，其实是来兜售外头带进来的有色物品和药片。已经被我没收过两次，看来还没吸取教训。他跟他叔叔一起住在岛上，他叔叔是老师，唯一的教师。”

“不是都不出岛吗？他是从哪里弄来那些东西的？”

“有人不在岛上，我想你知道的。”

“那个超市老板？”

“对于我来说，他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投机取巧。商人，精明得很。当然，喜好什么的都是个人的。”

“那其他人呢？”康栎威数了下，算上他们两，这里有十个人，外加超市里的两个，扣除两个住客，那位老先生，青梅老板，粥摊老板，超市老板，还有六位岛民没出现，这六人包括青梅厨师，邓书国的叔叔。

“水果摊的主人你已经认出了吧？”陈儒中用下巴指指单独坐在左边那张桌上的男人。

“另外这四个人是谁？”康栎威的视线停留在右侧的两张桌子上。第一张靠近前台的有三个人在，其中一个是邓书国。另一张桌子和水果摊主的并排，也坐着两个客人。“都背对着我。”

“也许意味着他们不重要。”陈儒中朝前方招了下手。“啊，老谭来了。想认识下吗？一个桌子吃饭吧。”

青梅的老板，也就是谭谦，陈儒中口中描述的那个有暴力倾向的男人，这刻就出现在楼梯口。又是和康栎威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人。谭谦的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到四十之间，身高估计有一百八十五公分，穿着一套浅色的棉质休闲服，身形显得非常好，感觉是刚刚健身完洗澡出来。头发很短，五官深刻，是个英俊挺拔的男人。眉眼间有些眼熟，但让人亲切不起来，和陈儒中一样，康栎威的直觉不喜欢这个人。

“嘿，老谭，气色不错啊。”陈儒中上前和谭谦打招呼，这一句寒暄完，立刻侧过身指指康栎威。“认识下你的新住客，要好好招待着，多难得的生意啊，不然我看你这旅店都可以关门结业了，哈哈。”

虽然陈儒中这话，当着谭谦和康栎威说，明显是玩笑的，但听在康栎威耳里总觉得还有别的意思在里面。

“是康警官吗？”谭谦先上来跟康栎威握手。“听阿德说了，招待不周的话，请谅解，毕竟我们这个小岛很少会有客人来。青梅虽然是旅馆，开门做生意，计较的还真不是盈利。你也看到了，小岛人少，房间空着也是空着，方便他人，顺带赚点小钱。主要还是有些事情可做，有些事情可以期待不是？”

“谭老板说得在理。”康栎威礼貌地和谭谦握手。对方的手劲很大，握得康栎威都感觉有些疼，但从谭谦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好像对于他来说，握手就是这个力度。“青梅的环境还是很不错的。”

“坐吧，坐吧。”陈儒中反客为主，招呼着两人在中间那张空的桌子边坐下，好像他是中间人，拉了两个人来谈生意。“小邓，上三副餐具，倒上热茶，把菜单拿过来。动作快，小心我都没收了。”

“陈Sir你来啦。”邓书国刚刚讲得来劲，没注意到进来人，赶紧把刚还在推销的东西塞回口袋。康栎威就瞄了一眼，初步断定应该是些让人兴奋的药片。“咦？这位先生是新来的吗？哦，我马上。”

“小邓人很机灵，就是太年轻，浮躁得狠。”谭谦这样评价自己的员工。“皮囊不错，内里就算了。”

康栎威没有发表评论，眼睛扫了眼坐到水果摊摊主对面的侯蒙。侯蒙没有看他，谁也没看，就那么坐在那里。水果摊摊主低着头，认真安静吃面。侯蒙大概三十岁左右，什么都算中等，外貌身高体型，可以说在外头大街上很不起眼那种。和陈儒中，谭谦一样，侯蒙给康栎威的第一感觉也不好，甚至有些糟糕。这样不起眼的人，要获得他人的注意，总是会做出一些很出格的事情。

“康警官如果这次离开，恐怕不会再来这个小岛了。”陈儒中说道。“亏得这次雾起的，来了新人，老是对着你们这几张脸，都让我觉得腻味了。今天我心情好，老谭你别扫兴，拿些好的来招呼。”

“你这是激我呢？”谭谦瞟了陈儒中一眼。从他们两刚刚简单的互动里，康栎威判定这两人的关系并不是真的好，但有什么东西牵扯着，让他们必须和对方和颜悦色。“再喝醉了你就躺地上睡。”

邓书国这刻拿了餐具过来，一一给他们上了茶，给康栎威一人递了菜单，还很明显地打量着他。邓书国很年轻，可能还不到二十，确实皮相不错，眼睛很活，贼溜溜地转，看着有些狡猾。

青梅的菜单是手工写的，字很幼稚，跟小孩子的一样，但是让人觉得很亲切，至少康栎威翻开看到时，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平静。那些字，就跟有特异功能似的可以抚平他所有的焦虑和不安。

“很特别的菜单。”康栎威不禁开口夸道。“手写菜单是有见，就是都很刻意。”

“是啊，我也觉得很可爱，是木木写的。”陈儒中凑过来看了眼，眼睛亮了不说，整张脸都活起来。

“木木？”康栎威好奇地抬眼问了声。谭谦坐在对面，低头喝茶。陈儒中则对康栎威微一挑眉。“谁？”

“青梅的小老板。”陈儒中说着转头看了谭谦一眼。“老谭家可爱的小公子。”

“哦。”康栎威应了声，不知道该说什么。邓书国此刻还在边上看着，脸上这会儿也挂着笑，那笑和之前对着陈儒中，谭谦和康栎威时都不同，真实了很多，就跟恋爱中的小青年一样。“他一起来吃饭吗？”

“木木不下来。”谭谦答道，语气有些生硬。“康警官想吃什么就点，这顿记我账上。”

“我也蹭一顿，康警官不要客气，老谭说一是一，说他请，咱们就不用跟他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