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树大招风’——紫炎不想徒增烦恼。”
自从四年前御紫炎开始习武,便坚持搬回了紫烟宫。
皇子住在御华殿于理不合,也惹得文武百官和后宫众多猜忌。三年前的下毒事件,虽伤他不得,御紫炎却再次意识到皇帝的恩宠是种负担。
他贪恋御天行的宠爱,却不愿因此而招惹纷扰,更加不愿重蹈前世覆辙,整日接受不善目光的洗礼。骨子里,御紫炎是骄傲的,却也因为骄傲,而加倍的敏感。
“没有三殿下的陪伴,陛下的身影显得孤单了许多。”李祁似是漫不经心一句话,却是实实在在传进了御紫炎耳中,打断了他的思绪。
愣了一下,御紫炎记起当日提出搬回凌烟宫时御天行眼中的掠过的一丝不舍和落寞,却也并未坚持挽留。而三年来,御天行也很少出现在凌烟宫。就算来,也不曾与御紫炎过分亲近。
是以御紫炎一直以为,父皇对他的“兴趣”,也不过如此。每每想到这点,御紫炎心中虽是有些失落,却也并未有过多的伤感——毕竟前世早已经历过的事情,如今再来感伤,实在有些无趣。
“李大人何出此言?”想起这些,御紫炎对李祁的话倒是有些不解了。
“李祁只是实话实说。下月秋围,陛下可是很期待三殿下的表现啊。李祁还要去其他几位殿下宫里宣旨,先行告退。”
“哦——”被李祁的话搞得愈发疑惑,等回过神时,御紫炎早已不见李祁人影,更没有看见李祁离去之时那意义不明的笑容。
八月初三,御紫炎奉旨出席岭南秋围。
六岁的御紫炎,身形已是八、九岁孩童的模样,依旧略带些婴儿肥的身材,看不出已是习武三年的人。白皙的皮肤如凝脂般干净透明。一双紫瞳在秋日的阳光照耀下流光闪烁,挡不住的风姿。
末梢泛着紫芒的齐腰长发高高束起,柔软的发丝随着微凉的秋风任意起舞。依旧一身紫色丝袍,胯下一匹白马迎风傲立,这般风采的御紫炎是御天行从未见过的。
右侧,依照次序,御紫炎排在大皇子御颙岚和二皇子御涟轩,他的后面则是小他一月的四皇子御雪寒,三日后满六岁,御天行特别准他参加秋围。御雪寒的下手则是一些会骑射的皇亲国戚。
小一些的五皇子御凌耀、六皇子御隽兖、以及双生皇子御沐玚、御祺玥坐于帐内。九皇子御靖霜尚在襁褓之中,因此并未出席。
左侧则是一排年轻武将及侍卫。
“三皇弟,平日不曾见你练习骑射。不想你居然会骑马啊。”一旁的御颙岚讪讪地说道。
“只是不会掉下去罢了。”御紫炎去年开始上书房读书,平日同御颙岚说话不多。想当初莲妃在茶水中下药之事,御天行并未声张,事后莲妃却莫名其妙病了整整一个月。本是花容月貌的美人,被折腾得不成人样,自此也便彻底失宠。这御颙岚因母妃失宠,生性又怯懦,御紫炎对他谈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
“这样啊。其实我也不是很会骑马。只是父皇下旨要我们参加秋围,我才来的。”确实,御颙岚喜文,平日总是抱着书本。御紫炎只是有些奇怪,为何平日少言寡语的御颙岚今日会特意找他说话。
“——”御紫炎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
“哼,皇兄身为大皇子如此怯懦,岂不叫人笑话了去!”说话之人正是二皇子御涟轩。
“二皇兄,大家早都快忘了有他这个大皇子了。我们不要管他。今日机会难得,咱兄弟俩一定要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搭腔的是四皇子御雪寒。
御颙岚抿着嘴敢怒不敢言。那二皇子和四皇子都是当今皇后之子,他们的舅舅又是兵部侍郎。二人体格都较同龄人健壮,又从小习武。自是不把性格怯懦的御颙岚放在眼里。
御紫炎依旧不语,心想,小小年纪便出言如此傲慢歹毒,看来这皇后也不会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再看看一旁的御颙岚,虽是抿唇不语,眼神里却不似平日得懦弱黯然,反而透着倔强。原来这个人也并非一无是处。御紫炎心想。
不过这几人如何御紫炎完全不关心。他心里盘算着随便猎些什么交差便好。平日和几个皇子读书习武,他都“表现平平”。这次也不例外。想着,流光溢彩的紫瞳顿时变得空旷无神,存在感,立时薄弱非常。
台上的御天行将一切尽收眼底。微挥挥手,中气十足地说道,“开始。”
一言即毕,只见一片尘土飞扬,众人兴致冲冲分头寻捕猎物。
等帐前再次恢复安静,只见那紫衣白马依然静立原地。又过了半刻,御紫炎才慢悠悠的轻踢马肚,缓缓出发。
漫无目的的策马徐行,想着打只兔子什么的就回去。本无心秋围之事,也因为身后跟着一个在马上摇摇欲坠的御颙岚。
这个人,干吗总是跟着我——心下想着,有些不耐,御紫炎双眉微蹙,他不喜生人气息,却又不好开口驱赶。
好在走没多久,见草丛中一只白兔。
“就是你吧。”御紫炎自言自语道,搭弓欲射白兔,却听不远处草随风动。
“噗。”另一支箭已射在白兔身上。
“哎呀,三皇弟真是抱歉,抢了你的猎物。”
“无妨。”明知御涟轩是故意的,御紫炎并未点破,只是淡淡地说到,“二皇兄好身手。”
“哈哈,好说。”
冷眼看着拎起战利品得意离去的御涟轩,御紫炎心里暗道,“幼稚。”
正欲策马离开,只见御颙岚却翻身下马。
御颙岚走到刚才那兔子中箭的地方,俯下身去,抱起一团雪白。仔细一看,是只初生的雏兔。见御颙岚露出温柔的笑容,御紫炎淡淡笑道,“大皇兄既是喜欢,便带回去吧。”
“嗯。我正有此意。”有些意外的听到御紫炎主动与他说话,御颙岚开心的说道。
话音未落,御紫炎眉头微蹙,视线越过御颙岚看向身后。御颙岚觉出御紫炎的异常,转身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一只一人多高的棕熊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仅有十步之遥。看到棕熊狰狞的面目,御颙岚顿时吓呆在原地。
迅速打量棕熊,发现他的右肩之上露着半截箭头,不知被谁所伤。看来这棕熊因伤发怒,御颙岚十分危险。
“啧,麻烦。”御紫炎迅速掩去气息,袖中滑出三只浸过烈性麻药的暗器。只见紫色身影一闪,已是转到棕熊背后,三支暗器迅速出手,瞄准棕熊血脉刺进再迅速拔出藏回衣袖之中。等御颙岚反应过来之时,棕熊已血流如注,倒地不动。御紫炎却已闪回全身瘫软的御颙岚背后扶住他,“大皇兄没事吧?”
“厄——啊。我,我没事。三,三皇弟,这,这熊为何自己倒了?”御紫炎动作太快,御颙岚如何看得到。只道是棕熊自己倒地。
“看那熊肩上有箭,怕是伤重不支吧。”
“如此啊,我们,我们运气还真不错。”
御紫炎瞟了他一眼,紫瞳中散发的冷光使得御颙岚不禁打了个寒颤。
“运气?”御紫炎冷哼一声说道,“记下,若不想死的太快,要么变强,要么不逞强。”
“嗯,嗯——”御颙岚下意识的应承着。
众人听到响声也纷纷赶来。御紫炎收回方才冷冷的表情,转而淡淡的对众人笑道,“大皇兄与紫炎被棕熊袭击,好在棕熊被流箭所伤,我二人才得平安无事。只是受些惊吓。”紫瞳中的冷冽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一片云淡风轻。
“二位殿下平安无事,实乃大幸。殿下们受惊了,先回去帐内休息吧。”
“也好。”御紫炎说道,便头也不回的上马离去。
御颙岚也急忙上马随御紫炎离去。方才噤若寒蝉的他,此刻眼中却多了一抹坚定的神色。
回到大帐,御颙岚、御紫炎见过御天行。
“嗯,回去后勤加习武。”
“是,谨遵父皇教诲。”
“炎儿留下。”
偷瞄一眼御紫炎,御颙岚躬身施礼,“儿臣告退。”
“——”御紫炎不语。心下疑惑为何御天行要他留下。
“过来。”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淡淡的两个字,悠悠响起。依旧是清泉般凌洌,依旧是带着疏冷。
御紫炎前行几步。来到御天行面前,垂首站立。
片刻静默,御紫炎只觉得一只大手轻抚他的头,“炎儿长大了。”
依然是清泉般的声音,却多了一丝起伏。
第二十章:未曾放手
“——”一时间,御紫炎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炎儿不认识父皇了?还是被那棕熊吓呆了?”御天行挑眉轻笑道。
“父——皇。”御紫炎咬牙切齿道。这人,三年没见,何时起说话变得如此——
“呵呵,炎儿终于肯说话了?”
“父皇要紫炎留下,所为何事?”
平淡的声音——御紫炎不想和御天行再过多的亲近。到了上书房的年龄,言行举动愈加引来多少人的注意。他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否则今日他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解决那头棕熊。
“炎儿,”听到御紫炎冷淡的声音,御天行眉头微蹙,声音却柔了几分,“回来御华殿与父皇同住。”
“父皇,紫炎如今已六岁,居住御华殿于理不合,还望父皇三思。”
“父皇要你住,谁敢不服。”御天行冷声说了一句,再问向御紫炎时,声音却又重新放软,“炎儿不愿与父皇一起吗?”
“紫炎只是不想平白无故树敌太多。”御紫炎抿抿唇,到底还是开口说道。
“三年前炎儿执意搬出,父皇并未阻拦,便是因为莲妃下毒之事。”御天行叹口气,缓缓说道,“那时你年纪尚幼,即便父皇自信不会让人伤你半分,却也不想那些人搅了炎儿清静。”
御天行说着将面前的小人儿揽到怀里。感到那人儿身体僵硬,御天行眼神黯淡了几分,这人儿,分开三年,又对他疏远了。
依然熟悉的冷香,却让御紫炎对这般的亲密觉得有些生疏和不自在——三年了,抱着他的这个人于他,只是一位“君王”,高高在上的君王,遥远的君王。即便心底还有些许残存的亲切感,但是之于御紫炎,也不过是对那一抹冷香淡淡的记忆。
正自出神,却听上方疏冷的声音微微叹气,“可是,身边少了炎儿,父皇这三年无趣得很。”
没想到御天行说出此言——“过得无趣”?何意?难道自己是他解闷的玩具不成?
御紫炎心中有些不豫的抬头望向上方之人,一对紫瞳却映出一双眼神黯淡的流金黑眸。
“——”
他记得了,这个人原本是个高傲却寂寞的人。
“父皇你是君。君臣有别,紫炎不可能一直陪在您身边。”
御紫炎叹息一声,心中默念,即便你是最需要陪伴的人,却无奈高处不胜寒。
“父皇要你陪在身边,你便可以一直陪着父皇。”
“——”
面前之人霸道任性,面前之人蛮不讲理,面前之人,当真是御寰百官口中那性情疏冷的皇帝?
“炎儿不是曾说过想做影卫么?”御天行狡黠的笑道,“方才炎儿制服棕熊的手段,看来灵教得不错。隐藏气息,轻功,暗器,皆已是高手。”
御紫炎只道是影卫向御天行报告的事情的经过,却不知实是方才御天行亲自跟随在他身旁所见。只是此时听得御天行赞扬,御紫炎欣喜,嘴角微微上扬,僵硬的身体也自然了些。
“不过——”御天行故意拖长音。
“不过什么?”御紫炎搭言,还有不足么?
“不过炎儿的内力还不够,招式也太过阴柔。况且说炎儿是高手,却还不是顶尖高手。所以,父皇要亲自调教你。”
“——”说来说去,还是要留他在身边。
“炎儿不作声,父皇便当你答应了?”御天行的声音中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期待与喜悦。
“紫炎可以选择么?”御紫炎叹了口气,莫名的,有些不忍拒绝他,“只是紫炎有两个条件。”
“嗯?”御天行轻挑眉,敢跟他谈条件?还“两个”?
御天行凌厉的眼神让御紫炎不禁浑身紧绷,硬着头皮说道,“第一,不让外人知晓紫炎居于御华殿之事。”
“……”御天行有些不悦,他留谁在身边,谁敢说个“不”?
“第二,在御华殿另置一睡榻。”见御天行面露不豫,御紫炎又轻声解释一句,“这三年,紫炎已习惯独睡,有人在,紫炎睡不好。况且紫炎已经大了,不适合与父皇同睡。”
“说完了?”御天行冷冷的说道。
“是。”御紫炎暗叹一声——帝王到底是帝王,稍有不顺心之事,便会动怒。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毕竟,年纪渐渐大了,前世不正常的性向,总让御紫炎心中隐隐有种不愿再与旁人过分亲密的隔阂。
虽然父皇过去曾经说过无妨,但是言语——总是世上最不可靠之物。
况且心底深处,御紫炎似乎觉得还有旁的原因,令他愈来愈排斥别人的碰触……
“你可知你是第一个,怕也是最后一个敢和父皇谈条件的人?”御天行见眼前人儿再次陷入自己的世界,话语中愈发冷了几分。
强大的魄力使得御紫炎感觉有些不自在。御紫炎苦笑,看来自己内力当真是不够,却不肯服输的与御天行对视,毫无退让之意。
对视片刻,御天行冰冷的眼神突然柔和了下来,轻叹口气,“炎儿,两个条件,只能任你选其一。”
“父皇——”
“无端在御华殿多置一个睡榻,便是意味着殿内多了一人。你要人们如何猜测这人身份?”
“——”御紫炎一时语塞。
“炎儿,不要考验父皇的耐性和容忍力。”这一回,疏冷的声音中却有深深的无奈。
“不要外人知晓紫炎住在御华殿——”
御紫炎终是妥协——让一位帝王如此放低姿态,他到底于心不忍再做坚持。
“今日便随父皇回御华殿。余下事情,父皇会着人通知霜月和霜洁。”
看着御天行开怀的笑颜,御紫炎有些疑惑,何时起这个男人的表情变得如此丰富了?还有,刚才自己有种掉入陷阱的感觉——
见御紫炎答应住回御华殿,御天行顿时无心秋闱,借口大皇子与三皇子遇袭受惊,带着二人提前离开了围场。
御颙岚自是回莲清宫不提。
御紫炎无奈随御天行直接回了御华殿。
“炎儿,这几年过得可好?”马车上,御天行依旧像从前一般轻轻抱着御紫炎。
“……”御紫炎微愣,有些不解御天行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回父皇,紫炎甚好。”
莲妃用药,御天行暗中处理了下手的宫女怜沁。对于莲妃,御天行亦是形同打入了冷宫,再不过问。这一来,凤方芸也便毫无悬念的登上了国母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