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一跳出去八丈远，指着李超绷个小脸儿说：“李超你自重！我可是有人了，甭打我主意！”李超嬉皮笑脸地靠过来：“你那叫啥有人了，小心哪天不高兴一脚就给你踹出来，还是跟着哥哥吧，旁的没有，往死了疼你。”

陈雨抄起个沙发垫子扔过去：“操心你自己吧，哪天就得让我大哥疼死你！”

两个没脑子的家伙围着沙发开始混战，小蝈蝈早喝完了可乐撅着个小西瓜肚子跑过来，抽空子拍了一下李超的屁股：“李超你以后就跟我混吧，小爷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两个人同时住了手，一左一右在孩子身边弯下腰。

“宝贝儿，你这都从哪学来的？你爸爸多文雅的一个人，你怎么跟土匪似地？”

小蝈蝈很不在意地说了一句话，俩人都蹲地上了。

“郭子威不是我爸爸，我是他从河套里捡回来的。”

不敢再问孩子，李超一手抱着小蝈蝈一手拉着陈雨往外走，前脚迈出门口的一刹那，陈雨听到屋里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听见了吗？”他死命抓住李超的手，脸色煞白。

“什么呀？”

“屋里有人叹气……”

李超抽出手拍了他脑袋一下，“快关门！神经错乱了你！”

郭子威的手艺真是没的说，陈雨早把自己不吃午饭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和小蝈蝈一起招呼了两大盘子。李超吃得慢，但是持久，等想起郭子威还没吃的时候只剩下几个了。

“郭老师，真对不起，那个，我家冰箱里还有速冻的……”

“不用，”郭子威打开一罐啤酒递给李超，按他坐下，自己也开了一罐。“我忙活了半天，早没胃口了，看你们吃比我自己吃还高兴。”

能感觉出他说的是真心话，李超看看远处客厅里陈雨和小蝈蝈正在聚精会神地看动画片，他忍不住凑过去问：“郭老师，小蝈蝈真不是你亲生的？”

郭子威愣了一下，乐了。

“当然不是，我都没结过婚，大家伙都知道。”

“可是，你怎么能让小蝈蝈知道呢？他才多大……”

“你不明白，其实这种事他越早知道将来对他造成的困扰越少，越不会受到伤害。”郭子威摘下围裙，一直保持着微笑，显然并不介意李超的话。

“有一次我去河边写生，看到几个孩子围着个小包裹大惊小怪地叫唤，走过去发现是个婴儿。当时学校里有对夫妇结婚十几年了没孩子，我就抱去给他们。没几天就给我送回来，说这孩子检查出是先天性心脏病。”郭子威慢条斯理地说着，不时看一眼小蝈蝈，眼里都是爱怜。

“大家都劝我送派出所去，可我……”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没再说下去。

李超不好意思地笑了，对自己的八卦感到惭愧。

“看小蝈蝈活蹦乱跳的，不像啊。”

“就怕感冒。医生说他还有几项指标没达标，明年就可以做手术了，没大问题。”

这边两个人陷入了一时的沉默，小蝈蝈和陈雨却聊得兴致勃勃。

“我最讨厌超人，红裤衩丑死了！”小蝈蝈说着，热切地望着陈雨的脸。

“没错，我也讨厌他。”陈雨不是敷衍小孩子，他喜欢蝙蝠侠。

“你真对我口味！”小蝈蝈的小肉手摸摸陈雨的脸，这孩子真是早熟的厉害。“那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其实刚才我也听见有人叹气来着。”

陈雨的心脏一时间停止了跳动。

拉着形形色色的陌生人穿梭在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陈雨内心前所未有的充实。他没有时间去发呆瞎琢磨了，人反而像雨后的草地一样生机勃□□来。谢明华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每天中午他们都会在他公司楼下吃饭，小家伙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绘声绘色地给他讲当天遇到的有趣的人和事，眉毛一挑一挑的，神采飞扬。

“你黑了，”谢明华拿餐巾纸抹去他脑门上的汗，“也壮实了不少。”

陈雨刚咬了一口鸡腿，却说什么也嚼不动了，勉强囫囵吞了，直直地望过去。

“不是你喜欢的样子了吧？”

谢明华端起一杯咖啡小口地啜着，盯着陈雨V字领T恤坦露出的一块儿肌肤微笑不语。陈雨低下头看了看，昨晚欢爱的痕迹若隐若现。

“再长二十斤，我会爱死你。”

陈雨红了脸，埋头闷吃。谢明华看看四下里无人注意，欠起身子伏在他的耳畔低语：“从今天开始睡前读物换成十日谈，好不好？”

陈雨胡乱点头，寻思着食啊谭啊大概跟菜根谭差不多，哪知道是和日有关的。

下午六点，陈雨准时到李超家楼下交车，李超照例先送他回家。车子还没发动，却看见郭子威抱着小蝈蝈急匆匆地跑出来，李超赶紧探出头嚷了一嗓子：“郭老师！小蝈蝈没事吧？”

郭子威赶紧摇头，他刚接到他老家亲戚的一个电话，亲戚的女儿在市里卫校上学，暑假没回家说要勤工俭学，可今天听她回家的同学说，她去一家夜总会当三陪小姐去了。

“那姑娘好像还没满十八呢，我得赶紧把她找回来，一个女孩子，太不让人放心了。”

李超摇摇头，这世上像郭子威这样爱管闲事的老好人真是没有几个了，所以要像对待大熊猫一样好好保护。招呼父子俩上了车，陈雨问他知道是哪家夜总会吗？心想千万别是嘉华飞天之类的，李超保不准会除暴安良跟冯佳杠上。

“好像叫什么夜……”

陈雨门儿清，不是蓝夜就是羽夜。好嘛，在城市的两头，先去了蓝夜，正停业装修呢，那就只有羽夜了。下班的高峰，辛辛苦苦地赶过去，快八点了，羽夜楼上楼下已经热闹起来。

接过小蝈蝈，陈雨不放心地叮嘱李超：“跟人好说好道的，能找回来更好，叫不回来也别来硬的。这家店的老板是个纯痞子出身，不好惹。”

郭子威跟着李超进了门，手心里都是汗，他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觉得里面没好人。李超倒是轻车熟路的，敷衍了迎宾小姐几句，直奔前台。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袁慧的女孩子，我们是她的亲戚，刚从老家来。”李超年轻英俊，态度又很礼貌，接待的小姐微红了脸打电话询问。

“有倒是有，不过她现在有客人，你们在大厅里等一下吧。”小姐有点抱歉地说，李超道了谢拉着郭子威去沙发上坐下等。说是等一下，过了一个多小时郭子威才看见袁慧从电梯里出来，小姑娘个子很高身材也丰满，穿着吊带衫和满是洞洞的牛仔热裤，画着烟熏妆，根本不像十八岁的在校生。

“叔叔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

李超心里不屑，这姑娘完了，自己做着这种事看到亲戚脸都没有红一下，够呛拉得回去。郭子威却一下攥住袁慧的手，急的什么似地。

“快跟我回去，要是让学校知道，还不把你开除了！”

“叔叔你干嘛啊我没偷没抢的，就是陪客人喝酒唱歌，我同学还有卖的呢学校都不管，你别跟着瞎操心。”

李超做过警察又在嘉华混过，见怪不怪，郭子威可是受了强烈的刺激，他涨红了一张脸大声说：“小慧跟我回去！你想把自己毁了啊！”

动静大了点，厅里的人渐渐围了上来，李超刚要拉住郭子威，就见几个人分开众人靠过来，上来就推了郭子威一把：“干嘛的，敢上这捣乱？没看人家姑娘不乐意走吗？”

郭子威踉跄了一下，还是抓住袁慧的手不放，袁慧急了，一边挣脱一边高声叫唤：“我不走，你快放开！”李超赶紧上来想要把两个人分开，没提防腿上挨了重重的一脚。

“这俩小子是来挑事的，哥几个一块儿上！”

被人打总不能不还手吧？于是李超不情愿地卷入了一场混战——其实他是真的不想惹事。袁慧早就趁乱从郭子威的手里挣脱开去，跑的没了影子。郭子威傻愣愣地看着有人朝他扑了过来，吓得忘了躲，被李超一把拉到身后，然后就听到惨叫声、怒骂声、尖叫声，到后来，一切归于平静。

郭子威突然觉得眼前亮堂起来，他站直身体抬起头四下里张望，李超已经被几个人按倒在地，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正蹲在他身旁，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

“真是来踢场子的？好几年没人敢跟我叫板了，你够胆色啊！”

李超刚才情急之下打伤了对方好几个人，此时有人上来对着他小腹狠踢了两脚，他痛苦地叫了一声蜷缩了起来。郭子威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噩梦之中，他徒劳地想上前去帮助李超，却被人扯住脖领子摔到了地上。

“爸爸！”一声清脆的童音，大厅里突然就静了下来。小蝈蝈扁着小嘴哭的一抽一抽的跑过来想拉郭子威，冷不防被那个黝黑的年轻人抱了起来。他颇感兴趣地端详着怀里的孩子，捏捏他的小圆鼻头儿，笑着说：“哪来的小丑娃儿？”陈雨正焦急的想查看李超的状况，见此情景赶紧走上前：“这位大哥，麻烦您把孩子给我，我们真是来找人的，没有半点捣乱的意思。”

郭子威紧张地爬起来，和陈雨一起站在那个人面前，提心吊胆地怕他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来。那人却很轻松的笑着说：“看来真是误会，哪有拖家带口的来踢场子的？”

陈雨郭子威包括李超都松了一口气，却不料那人突然一扬手，把小蝈蝈高高地抛了起来，在郭子威一声绝望地嘶喊中，又把孩子稳稳地接住。

“怎么样小丑娃儿？很刺激吧？”

小蝈蝈好像被吓傻了，他愣愣地盯着那个人的脸，突然破涕为笑：“小爷儿才不丑呢，你个黑狗蛋！”

陈雨暗叫了一声小祖宗，被称为黑狗蛋的人虽然肤色黝黑，但是长得人模狗样的，此时在一片哄笑声中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不知道又要怎样发作。

放下了小蝈蝈，那个人微皱着眉看着郭子威死命的把孩子搂在怀里，他不耐烦地摆摆头：“让他们滚！还做不做生意了。”

郭子威抱着小蝈蝈，陈雨搀扶着李超，四个人赶紧向大门走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突然间听见有人大声说：“吕哥不要放那个人走，他以前是条子！”

在黑窝里被认出来，李超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他死命地推了陈雨一把：“快走！”哪里还来得及，四个人被围个水泄不通。

陈雨以前听说警察最怕进监狱，现在觉得辞了职的警察也好不到哪去。他知道所谓吕哥叫做吕建青，道上出名的心狠手辣，没想到这么年轻，看来李超今天难逃一劫。

“吕先生，”他来到那人面前，“不要动他，他是冯佳的人。”

“冯佳的人？”吕建青上前一步捏住李超的下巴，“眼光不错嘛。”他回过头示意手下放陈雨三个人离开。

“去告诉冯佳，人我留下了，他要是舍不得，自己上门来拿！”

俗话说同行相轻，虽然比不得医院和学校，如今的黑帮老大们别扭起来绝不逊色于大夫和人民教师。冯佳为人处世在道上算是个异类，几家夜总会酒吧也走的是高端路线，早就让小巷子里野战出身的吕建青不爽，只是二人虽然互闻其名，却从未有过交集。如今看到冯佳孤身一人从容地微笑着走进羽夜的地下室，吕建青心里暗暗佩服，同时对这家伙白的耀眼的高档衬衣很是腹诽：人长得黑下意识的就讨厌白的东西，比如白皙的肤色、阳光灿烂的大白天、甚至……白衬衣。

李超此时甚是狼狈，双手高举过头被人家用一副正宗的警用手铐拷在一根粗管子上，T恤早已不见了踪影，□□的上身好几处青紫。他委顿地抬起头，正看见冯佳走进来，眼睛刚冒出希望的火花，见冯先生耍酷居然做起了孤胆英雄，不禁又是生气又是担心，挣动着手上的铐子磕碰着铁管哐啷作响。

冯佳只是略略瞥了他一眼，径直向懒散地坐在一把黑皮转椅上的吕建青走过去，微微颔首道：“吕先生，不好意思，我的人给您添麻烦了。”态度很是谦恭。

冯佳如此放下身段，吕建青觉得自己再装下去就有点像大尾巴狼了，他赶紧起身笑脸相迎：“冯总，兄弟这里简陋您千万别见怪，其实我没别的意思，久仰您大名，逮着个机会认识一下，见谅见谅。”

一屋子的兄弟被这两个人呕的差点群吐，纷纷别过脸倒气。冯佳想想也觉得可笑，赶紧指了指李超：“我那个小兄弟回去颠三倒四的也没跟我说清楚，这个混蛋哪里冒犯您了，我回去绝饶不了他！”

李超要是个聪明人，老老实实装一回怂蛋包，顺着冯佳的话来几句好听的，吕建青怎么也会给冯老大一个面子。可没办法，他傻呀，当下梗梗着脖子叫唤：“我哪里惹他了，他们让未成年的女孩子陪酒，还不分青红皂白地上来就打人……”

“闭嘴！”冯佳盯着他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寒光，他马上乖乖不做声了。

吕建青冷笑，很替冯佳惋惜，这样一个人物，偏偏摊上了个猪一样的队友，不对，是兄弟，还是不对，是床伴？反正能让冯佳亲自出马求人，关系不一般。他突然就觉得非常有趣。招呼身边的兄弟吩咐了几句，没两分钟，门开了，袁慧走了进来，上来就腻在吕建青的身边甜甜地叫了声“吕哥。”

吕建青有点厌恶地向边上闪了下说：“去，给冯总看下你的身份证，顺便告诉他一下，有谁强迫你了吗？”

冯佳暗自叹了口气，这女孩子十八岁的生日已过了半年了，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完全出于自愿，是李超他们几个非要逼她回去，吕建青的手下看不过拦下了，被李超打伤了好几个人。

“冯总，这小子不愧是条子出身，散打擒拿练得不错，我七八个兄弟才制服他。咱们出来混的和他们自古是冤家对头，您来替他出头，我还真是想不明白。”

吕建青随随便便几句话，分量却不轻，冯佳知道这件事李超本来就不占理，加上他前警察的身份，很是棘手。他略一思忖，决定速战速决。

“吕先生，虽然只是个误会，但这件事明摆着是我们错了。这傻小子早不做警察了，也算是弃暗投明。我这个人说话不喜欢绕圈子，这是我喜欢的人，您给我个面子，让我带走，好不好？”

“冯总好爽快，我也不是磨叽的人。他打伤了我好几个兄弟，要是就让他这么走了，我也没法跟大伙儿交代。您看这样好不好，五十鞭子，抽完了，人随您带走我们绝不刁难。”

“哦……”冯佳痛苦地捂了下脸，五十鞭子，非把SBB抽烂了不可。他走到李超的身边，抬手开始解自己衬衫的扣子。

“好了吕先生，都跟你说是我喜欢的人了，算我管教不利，五十鞭，我领了。”

吕建青为首的羽夜一干人等被冯佳的举动惊的是目瞪口呆，真是开眼了，世上居然有这样的男人，坦率的承认喜欢另一个男人仿佛盘古开天辟地一样的自然。

“我说冯总，你认真的？”吕建青说话都磕巴了。

“当然，”冯佳脱下衬衣搭在李超的身上，转过身双手撑在墙上：“来吧。”

李超红了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抬脚踢了冯佳一下，骂道：“滚！谁要你替，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见冯佳根本不睬他，又软语哀告：“别这样，传出去你和你的兄弟没脸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