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事了？”冯佳语气不善。他很了解谢明华，不是个长情的人，陈雨孤苦伶仃的一个傻孩子，当初执意跟他走，他特别不放心。

谢明华迟疑了一下，他也了解冯佳的脾性，索性实话实说：“我昨天晚上牲口来着……”

冯佳啪的摔了电话。

询问了一圈儿，有个孩子吞吞吐吐地说大哥昨晚上超哥走的时候问小雨的电话来着。冯佳想着怎么又是这个笨蛋甩也甩不掉，却又飞快地拿出手机按了个1，屏幕上蹦出对方的名字：“SBB……”

其实这个简写挺招人误会的，上次有朋友翻他的手机玩儿就问：“冯先生这个傻逼逼是谁呀还排第一位？”

冯佳差点吐血，心说我那是“傻宝贝”。但一直没改。

李超付账的时候冯佳一个人走进来，他有些恶狠狠地向门外张望，见一个中等身材的斯文男人倚在一辆银灰色的车边抽烟。冯佳知道自己不让谢明华进来是明智的，赶紧拉住李超向里间走，看见陈雨正弯着腰费力地系帆布鞋的带子。

把陈雨抱起来放在床沿上坐好，少年极小心地吸了口冷气，冯佳抬眼瞟了他一下，埋头替他系好了鞋带。陈雨低低地叫了声“大哥……”声音有些哽咽。

“谢明华在外面，你是跟他走还是跟我走？”冯佳拧着眉头，口气有点严厉。

陈雨低着头不说话，李超会错了意，以为他两边都不想去，赶紧搭茬：“不行就跟我走吧，你不是想看那房子吗？我现在就住里面。”

“不用了超哥，”陈雨有些慌乱，“我累了，想回家睡觉。那房子，过两天我给你打电话。”

“你还和他回去？”李超向外面一指，“被虐狂啊你？！”

冯佳拉住李超的胳膊，冲陈雨摆了摆头：“现在你就给我想清楚了，真想接着跟他，下次他要是再敢牲口霸道的，你直接回飞天，我打折你的腿再打折他的，听到没有？”

李超心想这都他妈的什么混蛋逻辑，陈雨却含着泪点头就走，李超一肚子的气终于爆发，照着冯佳的脸就是一拳。

冯佳没有躲，因为躲不开——动真格的，他打不过李超。

“好了，我知道你一直是正义的化身，可感情的事不能强求，你得等当事人自己明白，无论你代表月亮还是太阳，打人都是没有用的。”冯佳捂着半边脸低声下气地劝李超，生怕这二愣子冲出去把谢明华一顿臭扁，自己还真不见起能拦下。

看到陈雨坐进那人的车里绝尘而去，李超板着一张脸走向自己的出租车，既然陈雨自甘下贱，自己八竿子戳不着的瞎操什么心！刚坐好，冯佳拉开车门挤进来。

“我坐谢明华的车来的，你把我送回去。”

“你不想把我的脑子敲出来喂猪了？”李超咬牙切齿地问。

冯佳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我昨天晚上征求了一下猪的意见，鉴于你的智商，它们不同意。”

李超哆嗦着打不着火，突然间就破了功，趴在方向盘上开始笑个不停。出租车是辆伊兰特，李超高大的身躯挤在里面很逼仄，冯佳有点心疼，犹豫了一下，抚摸着他的又短又硬的头发，一下一下的像摸一条大狗，李超难得没有炸毛。

“来帮我吧。”

李超止住了笑，认真地想了想说：“虽然我不做警察了，但不会去混黑社会。”

冯佳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是你说的那种黑社会？”

“反正不是好人呆的地儿……”

“那我是什么人？好人还是坏人？”

李超转过脸看冯佳，对方清澈的眼睛安静地注视他，他的心跳有些加速，突然就着了魔似地吻了一下冯佳的唇，慌里慌张地说：“我也不清楚，就知道你是个男人……”

谢明华把陈雨从车库一路抱上了楼，电梯里一对老夫妇看的是目瞪口呆，陈雨把头深埋进他的肩窝，谢明华倒是没怎么在乎，心里甚是烦乱。冯佳是多年的朋友了，骂他两句他老实听着，可他其实想说这孩子有把人惹得发狂的潜质呢，可说出来又有谁能相信，他自己也不大笃定。他那么老实、恭顺，虽然很笨却也时不时的乖巧讨他欢心，只是，说不清的感觉，他感受不到他的爱，他的恨，他的喜欢和厌恶，甚至是这个年龄应有的活力和热情，他所有的表现都和这些从不搭界——可他还是有些放不下他，所以忍了很久就找个理由爆发了，以一种不堪的方式。

把陈雨轻轻放在床上褪去他的衣衫，谢明华不想再为自己开脱，手段够下作的了。他轻柔地给陈雨上药，对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两个人从见面起，竟还没说过一句话。

“疼啊？”

“嗯。”

“忍着点，马上好。”

涂好药又喂他吃了两粒止痛片，谢明华起身去厨房熬粥，自己混乱中居然脑残的买了披萨，照陈雨的状况，还黑胡椒牛肉，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小命。谢明华只要肯做的事很少有做不好的，一碗热气腾腾的蔬菜粥很快端到了陈雨面前，轻轻摇了摇头，陈雨闭上了眼睛。谢明华拍了拍他的脸，他张开眼睛一看，那把精致的戒尺不知何时放在了床头，陈雨赶紧起身，谢明华扶着他靠在两个蓬松的靠枕上，开始一勺勺地喂他。

勉强吃了一小碗，陈雨倒下去又沉沉地睡去，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柔和的灯光下，谢明华伏在他的枕边，好像睡着了。觉得身上轻松了好多，陈雨爬起来去厕所，谢明华嗖的一下抬起头，吓了他一跳。

“去卫生间啊？大还是小？”

“小……”

谢明华松了口气，这时候大简直是一次酷刑。他抄起陈雨来到卫生间用脚挑起了马桶盖儿，像对小孩子一样胡噜了一下陈雨的小弟弟：“乖，嘘嘘。”

陈雨涨红了脸，使劲在他怀里扭动，牵动了伤口又疼的皱起了眉头。

“谢先生，别，这样尿不出来……”

谢明华使劲抓着他的大腿根：“叫声好听的就放下你。”

看着浴室镜子里大敞四开的自己，陈雨越发憋的难受，他眼一闭心一横叫了一声“爹！”然后就看见镜子里的谢明华咬紧了牙关。

“快让儿子自己尿吧！”陈雨终于笑了起来。谢明华说话不算数，把下巴抵在陈雨的头顶不撒手，拧开水龙头然后开始吹口哨，于是陈雨就缴枪不杀了。

把陈雨抱回床上，谢明华觉得这孩子好像活分了起来，摸摸脑门，冰凉的。

“身上有劲儿了吗？”

“好多了。”

看陈雨点头，谢明华脱光了衣服上了床，陈雨吓得缩到墙角，以为他又要干那事。谢明华看着他瑟缩的样子叹了口气：“你真当我是畜生啊？”将那把戒尺扔到他面前。

“打吧，除了脸。”

谢明华老实地趴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陈雨迟疑地拿起戒尺看了看，又试探着摸摸他富有弹性的屁股，还是不敢造次。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水彩笔，趴在谢明华身上开始在他的两爿臀 瓣上认真地描画。谢明华痒的刚开始扭动，陈雨给了他后脑勺一下，于是安静的等他画完。

“画的什么呀？”

“三天不许洗！”陈雨得意地收起了笔，阻止谢明华下床去看自己的屁股。把那本不知读了多少遍的柳林风声塞到他怀里：“今天读一整本！”

只读到了鼹鼠与河鼠刚开始它们惬意的同居生活，陈雨又坠入了梦乡。确认他真的睡了，谢明华赤身来到了穿衣镜前。他白皙的臀上左右各自用黑色水彩笔画着一只小巴掌，张开着五指作着可爱的打屁屁状，谢明华哑然，不知怎的就湿了眼眶。

两个小巴掌三天后就洗去了，但谢明华一直感受着它们的存在。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世事难料命运多舛，他却再也没有做过畜生，只因着它们的存在。

陈雨端着早餐推门而入的时候，其实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冯佳正在卫生间刷牙。

“大哥，你睡觉又忘记锁门了。”陈雨熟练地开始收拾床铺。

“自己的地方自己的人锁不锁的有什么关系，”冯佳穿着条内裤走出来，直奔衣橱开始翻找，今天他要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开业典礼，有点起晚了。

“怎么是你？谢明华活腻歪了还敢欺负你？”冯佳认出来是陈雨，惊讶地住了手。

“不是，我想回飞天上班，太闷了。谢先生答应了。”

“还谢先生，以后叫他谢混蛋。”冯佳利落地套上西裤和衬衫，陈雨抱着换下来的床单和枕套望着他劲瘦挺拔的身材感叹：“大哥，你还是那么骚包啊！”

“当然，”冯佳得意地灌下一杯牛奶，开始袖扣手表领带的瞎忙活。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比那天你那个超哥怎样？”

陈雨撇嘴：“你是雪豹，他就一大熊。”他俏皮地笑着，小脸上神采奕奕，一点没有了和谢明华在一起时的拘谨。

冯佳豪爽地大笑，抓过陈雨手里的东西扔掉，一把将人拦腰捞了起来，踢了门向外走。陈雨格格笑个不停，两条腿盘住冯佳的腰，仔细地给他打领带，走廊里工作的保洁大妈们看着这两个人，慈爱地笑着摇摇头。

到了一楼大厅，冯佳放下了陈雨。

“不要回飞天了，都是夜班，总不能让谢明华天天独守空房啊。你超哥外债也还得差不多了，一个人黑天白日的开太累，你去当他的白班司机。”

陈雨以前当过泊车的小弟，开车没什么问题。他其实不讨厌李超，正想着去找他看房子呢，挺痛快的就答应了。

看看周围没人，冯佳放低了声音：“甭告诉他是我让你去的，再有，替我盯着他，无论男女，那什么，小笨蛋你明白大哥意思吧？”

“收到！”陈雨敬了个少先队礼，冯佳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眼神很温柔。

“不要怕谁会离开，再不济还有大哥和兄弟姐妹们呢，要学着有自己的生活，别人才会更喜欢你，明白吗？”

陈雨的手慢慢放下来，小声说：“明白...”

冯佳心里不忍，但是今天实在是没时间了，他揪住陈雨的耳朵晃了晃，转身离去。嘉华的员工们和他们的老板一样刚起床，仨一群俩一伙地正要去餐厅吃饭，看到打扮的一本正经的冯佳，开始起哄。

“老大，穿的跟精英SB似地，这是去哪里卖啊？”

“卖你XXXX！”冯佳大骂，一时间嘉华的大厅里包括陈雨在内笑成一团——人人都爱冯老大，老大只爱SBB。

陈雨穿着一条红黑格子的七分裤，黑色的T恤上印着乱七八糟的图案，手腕上还缠着几圈皮绳子，偏偏新剪的头发又是个齐刘海儿，在谢明华看来要多崩溃又多崩溃。

“我要你替我省钱了吗？”谢明华见他抓起挎包小鸟儿一样向外飞，一把将人拉了回来。这破孩子，给他五千块钱出去买几件衣服理个发，楞给他找回四千五，就整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谢先生哦不，谢二哥您不懂，我这发型和衣服是现在最流行的，我飞天的哥哥姐姐们一向是站在时尚的最前沿……”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谢二哥……”陈雨有点心虚。

“谁教你的？”谢明华的眼睛微微地眯着，这是要发作的前兆。

“我大哥……”

“胡说，冯佳比我小好几岁呢，怎么我就成二哥了？！”

陈雨一点点地向门口挪动，说话声是越来越小：“我大哥说你那里没有他大……”

李超在吉安花园的门口等的不耐烦了，才看见陈雨嗖嗖地跑过来，后面像有什么在追。他气喘吁吁地坐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快开快开！”

“后面有狗追你？”

“比狗可凶多了。”陈雨很开心，自打那次施暴以后谢明华变了不少，居然主动让他出来找事做，他觉得生活突然之间变得是那么美好——白天有人陪着，晚上还有人陪着，其实他对生活的最高要求莫过如此。

灰扑扑的老式楼房，跟自己梦中的一模一样，陈雨站在楼下半张着嘴，惊诧到了极点。

“那个防尘罩我摘了，你跟我上楼去看。”李超拉着陈雨往楼上走，心里充满着好奇。世界上真有这样灵异的事吗？也许是陈雨小时候见过一直停留在记忆的深处吧。

“没有，我从没见过。”陈雨肯定地说。“我是最近两年才开始老梦到这房子，经常睡不着觉，所以才……”他突然停了下来，不再说话。

李超知道他的意思，没再追问。他们走到三楼，看见小蝈蝈右手拿着个桃子，左手在空气里虚牵着，正蹦蹦哒哒地在楼梯拐角处自娱自乐。

“小努努你回答，二加二等于几，我就给你吃桃子。”

李超愣在那，不知这孩子中了什么邪。陈雨却从容地走过去牵住孩子的手，细着嗓子说：“等于三对不对？”

小蝈蝈笑的像一朵皱皱巴巴的喇叭花：“小努努你错了，是等于四，桃儿我自己吃了。”

“你俩疯了吧？”李超弯下腰困惑地看着大小两个孩子。陈雨瞪了他一眼，“你才疯了呢，我小时候没伴儿，经常幻想出一个小朋友跟我玩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看到李超，小蝈蝈立刻把他的小努努忘掉了，张开小手扑过来，被李超抱了起来。

“你爸爸呢？”

“我爸爸在包饺子。”

正说着，郭子威推门出来，看见李超很高兴：“小李等下过来吃饺子，今天头伏，头伏饺子二伏面。”他一转眼看到陈雨，赶紧加上一句：“这个小朋友也一块儿来一块儿来。”

陈雨撅个嘴，挺不乐意地打量郭子威，极温和的一个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腰间围着个围裙，鼻尖上还粘着面粉，显得又滑稽又亲切。

“我不是小朋友！”陈雨抗议。

“对呀对呀，看我这眼神，”郭子威手足无措地笑着扶了扶眼镜，又把面粉弄到了脸上，惹得陈雨和李超都笑了。

“这是我兄弟，叫陈雨。这是郭老师。”李超忙给二人介绍。“我们跟小蝈蝈先上楼玩儿，一会儿下来吃饺子。”

跟在李超身后进了门，陈雨居然听见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小蝈蝈跑到沙发边上举起一只袜子笑嘻嘻地说：“李叔叔你不讲卫生！”李超飞快地冲过去，把沙发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抱起来就往卫生间跑，一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一条内裤又被小蝈蝈拾起来，这次干脆直呼其名：“李超你真羞！”

陈雨顾不上和二人打闹，他挨个房间慢慢地走着，觉得腿很沉。没什么，普通的房子，普通的家具摆设，由于关着窗户吹空调，屋里还有未曾散尽的烟草味道。

“有什么特别的吗？”李超凑过来问他，刚用一罐可乐堵住了小蝈蝈的嘴。

“没什么，”陈雨皱起了眉头，“没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就是心里和腿上都沉甸甸的。”

“也许就是巧合”，李超使劲晃了晃陈雨的肩膀，“你做这个梦的目的就是为了和我相遇，怎么着兄弟，以后跟着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