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洛宁是个聪明人,听她母亲这么说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便辞了她母亲回房,一个人躺在床上慢慢的寻思着,父亲对自己自幼疼爱有加,对仅长她四岁的大哥华阳紫陌却是严厉非常,常常是犯了一点小错便罚他在祠堂里跪上几个时辰不给饭吃,这种情况一直到大哥十二岁入太学读书才有所好转。自己一直以为因为大哥是男孩子所以父亲才对他格外严厉,现在想想原来里面竟有这么一层关系——怪不得父亲舍得葬了大哥一生的前途,送大哥入宫。不过在转头想想,其实这些与自己都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大哥自己不知道,他就会凡事都照应家里,自己只要帮着父母守住这个秘密就可以。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心里一片敞亮,倒头睡着了,一宿好梦。
章二十二
吃毕了早饭,流珠见外面的日头正好,忙招呼了几个小宫女把箱里、橱里的锦被、衣物拿出去晾晒。这时,正歪在里屋榻上读书的华阳紫陌听到声音趿上鞋走出来,笑着问她们:“你们这翻箱倒柜的做什么呢?”
“今天阳光好,奴才们把衣物、被褥拿出去晒晒。”流珠一面忙活着一面笑着回答他。
“你先把这个放放,让她们小丫头去做就好。我记得北边小楼上的钥匙由你收着,你去取了来,随我去取些东西。”
流珠拿手往腰间一摸,很干脆的说:“不用取,随身带着呢。”
华阳紫陌取笑她:“到是个好管家呢,这也随身带着。”
流珠也笑着分辩道:“我到不是个好管家,不过那里放的可都鼠重的东西,我若不随身带着这钥匙,万一丢了什么,我怕赔不起。”
“吓,谁让你赔了。你这嘴可是越来越厉害了,我不过才说你一句,你竟这么多话等着我,以后我是万万不敢说你了。”
“呀,您是主子,有什么说不得的。”流珠依旧说笑着跟在华阳紫陌身后,“咚咚”的往楼上走。
华阳紫陌等流珠开了门,里面的光线透亮了才走进去,他抬眼将四周环顾一看,笑道:“没想到这几年咱们竟积攒下了这么些东西。不过,我却不记得都是些什么了。”
“不记得没关系,我说给您听听。”流珠说着从东面开始,指着一排排的楠木箱子说道:“最东面的这几个放的是皇上赏的绫罗绸缎,然后这几个放的逝玩玉器,然后这些是您穿旧的衣裳,我都给您收起来了。还有这边这几个是您平日写的字画的画,最边上这几个是您从家带来的那些零碎的物件。看看,奴才这个管家做的还是不错的吧。”流珠说完喜滋滋的等着华阳紫陌夸她。
“是不错,一会儿咱们走的时候你随便挑几件带上,就算是赏你的可好?”
流珠听他这么说急忙摆手说道:“这可使不得,这里面都鼠重东西,奴才可不敢要。再说奴才这辈子就在宫里陪着您了,这些东西要了也没用。”
“傻丫头,这可都是值钱的货,你可知外面有多少人为了这些东西挣破了头。”华阳紫陌说完,信步走到一个小小的没有上锁的镶金线楠木箱子前,问道:“这里面是什么?刚才怎么没听你说?”
流珠见状赶紧跑过去,挡住那个箱子,遮掩说:“一些不要的东西,忘了扔了。”
“哦?”华阳紫陌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推开她,径自把那箱子打开了——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给襁褓中婴儿穿的衣服,衣服上面还放着几个小长命锁。华阳紫陌一遍遍的摩挲着这些东西,许久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强笑着对静静站在他身后的流珠说道:“没想到,你竟一直收着。”
流珠拭拭两腮的泪,哽咽这说:“奴婢错了,奴婢这就拿去丢了。”
华阳紫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抚她说:“傻丫头,我又没怪你,哭什么。走得时侯带下去吧,还能用上。”
流珠闻言,瞪大了泪眼,惊喜的问道:“主子,您的意思是说您又怀上了?”
华阳紫陌勉强笑了笑,回答她:“我自己不过是觉得这几天懒懒的不想动弹,吃东西也没胃口,不过,是不是还要等御医来诊了脉才知道。”
流珠听他这么说赶紧过去搀着他,“奴婢真该死,整日里跟在您身边贴身伺候,竟都没有发现。主子,您小心点,这屋子灰尘多积,呆久了对身子不好,您还是快回去歇咨。”
华阳紫陌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得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东西找着了我就回去。”
“主子您要找什么,告诉我,我给您找。”
“东西可多了,你把那个锦缎的垫子给我放到这个箱子上,我坐下慢慢说。”华阳紫陌被她紧张兮兮的一闹,也觉得乏的很,便指着脚边的一个箱子说道。
流珠赶紧把垫子拿过去扶他坐下,按他说的一一的把箱子打开给他看。
华阳紫陌挨个把箱子里的东西看了一遍,还是觉得不满意,他拖着腮,喃喃的说:“实在是没有可送的东西,不行就把我那扇御赐的十六折‘烟雨屏风’给了她吧。”
那烟雨屏风是前朝高人所制,通体的沉香木皆镂空雕刻出花内嵌灿黄的金片,上面十六幅相连的江南烟雨图更是丹青高手所绘,而且每逢天气潮湿或天下雨,那十六副图也会呈现出一片烟雨迷蒙的画面,上面的图案还会随着空气的湿润程度发生不同的变化,是极为罕见的珍品。
流珠知道那是华阳紫陌的宝贝,他是轻易不肯拿出来示人的,不由好奇的问道:“主子,您要送谁呀?”
“皇太后啊,她老人家的寿辰快到了,咱们总得送点礼品啊。”
“她对您又不好,给她这么贵重的东西做什么。”流珠嘟囔着说。
“你这丫头不要命了,当心隔墙有耳。”华阳紫陌斥责她道。
“知道了,以后再不敢说了。”流珠想了想接着说道:“主子,我有个主意,您看是否当行?”
“快,说给我听听。”华阳紫陌一下来了兴致。
“奴婢听说皇太后她老人家极喜欢佛经,您字写的那么好,不如亲手抄份佛经送给她。”
“这主意是不错,不过,我久不动笔,手早就生了,怕是写不好。”华阳紫陌沉吟道。
“这有什么,全京城谁不知道‘卿然公子’写楷挺拔舒展,写行潇洒飘逸,自成一体。依奴婢所见,您就是手再生,也要比宫里那些御用文人写得强的多。”
华阳紫陌嗤笑了一下,说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拿出来说笑,以后不要再提了。”
流珠惊觉自己无意间触动了他的心痛,忙转口说:“主子,您看用什么纸好?”
华阳紫陌思忖了半刻,说道:“我记得皇上上次赏的暹罗国进贡的金箔纸一直没有用,你收哪儿了?”
“奴婢收在书橱下面的暗格里了。”
“成,你一会儿给我找出来。扶我下去吧。”华阳紫陌说着缓缓站起来,流珠见状赶忙上去扶住他,俩人默默地下了楼。
章二十三
宇闻晟闵在御书房里焦躁的踱着步子,他不时抬眼看看几个低头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老臣,愤愤地说:“朕养你们这几个老东西有什么用!现在宰相荣义在朝中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私下打着朕的旗号横征暴敛、买卖官位,妄想独霸朝堂操纵国事,你们就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是你们已经都被他收买了?今天你们要是不给朕想出个主意来,就别想活着出去!说!给朕一个一个的说!”
终于,在许久的沉默后,为首的太子太师梅子臣擦擦额上的汗珠,颤巍巍地说:“禀皇上,宰相荣义在朝中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臣等俱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是荣义乃二朝老臣又当今太后的表兄,而且荣义之子荣广现在驻兵边关,手里握着我朝的大半军权,臣等是怕万一出现意外打草惊蛇,那时”他说道这里偷偷的朝皇上瞥了一眼,见他脸上的怒气已经缓和了些,便恰到好处的止住了话。
“罢了罢了,你们都退吧,朕再好好想想。”宇闻晟闵烦躁的挥手说道。
众臣一听,如获大赦,纷纷躬身离开,只留下宇闻晟闵一人呆在空阔的御书房里,听着更漏“滴答滴答”的声音,突然一股苍凉无助的感觉从他的心底涌上来,这是他登基二十多年来所不曾体味过的,他忽然好想把头埋进一个温柔的怀抱里好好的睡上一觉,于是他屏退左右,一人借着融融的月光,向“映阙阁”走去。
“奴才参见皇上。”守夜的小太监见是他,忙下跪行礼。
“起身吧。你们主子已经睡了吗?”宇闻晟闵见华阳紫陌屋子里一片漆黑,随口问道。
“回皇上,主子今天早早的歇息了。”小太监跪在地上恭敬的回答道。
宇闻晟闵没再理他,轻轻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时一个轻柔的声音自床上响起,“皇上,您来了。”
“呀,吵醒你了。”宇闻晟闵吃惊的问道。
“没呀,臣还没睡呢?”华阳紫陌坐了起来。
“那怎么不点灯?”
“臣想着闭起眼睛静静的躺一会儿也就睡着了,又没什么事,点起灯怪晃眼的。臣这就把灯点上。”华阳紫陌说着就要披衣下床。
宇闻晟闵忙拦住他说道:“不用点了,咱们早点躺下,你陪朕说会话。”
华阳紫陌忙向里躺了,两人肩并肩的挨着说话。
“皇上今天似乎有些心绪不宁啊?”华阳紫陌枕在宇闻晟闵肩上问道。
宇闻晟闵抚着他那一头柔顺的发丝,接口说:“你怎么知道?”
“臣摸着您的心跳时急时缓,可不就是心绪不宁吗?”
宇闻晟闵笑笑说:“你到什么都知道。朕且问你,你方才怎么知道进来的人是朕?”
“皇上的脚步声沉稳有力,臣都听了这么些年了,自然一听就知道是您。”他笑了笑又接着说:“再说了,这御用的龙衍香普天之下除了您这位九五之尊还有谁敢拿来熏衣服。”
“算你聪明。”宇闻晟闵宠溺的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说道。
宇闻晟闵接着又奇怪的问了一句:“不过朕到突然想起来了,朕记得你平日里常点紫檀香的,怎么今天没闻见味?”
华阳紫陌将头深深的埋进他怀里,拉起他的手轻轻的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腼腆的说:“夏御医说熏香对孩子不好,臣没敢再点。”
宇闻晟闵闻言猛的翻身坐起,惊喜的大笑道:“朕又要做父皇了!哈哈哈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哈哈哈,华阳,快告诉朕你想要什么,朕要大大的赏你。”
华阳紫陌紧跟着他起身,羞涩的说道:“臣只盼着这孩子能顺顺当当的降世,平平安安的长大,除此之外别无它想。”
宇闻晟闵握着他的双手笃定的说:“这你尽管放心,朕就不相信这世上还谁敢打皇子的主意!”
一时两人都没淤说话,只是静静的依偎在一起,享受这份难得的静谧。过了许久,华阳紫陌抬起头,迟疑的说:“皇上,臣害怕。”
“怕什么?”宇闻晟闵看了他一眼。
华阳紫陌吞吞吐吐的说道:“自古以来生子都是女人的事情,男人生子乃逆天而为,臣怕这孩子”
“胡说,朕乃真龙天子,朕的孩子自然会有上天保佑,你只要乖乖的把孩子给朕生下来,朕保证不管孩子是男是女,这皇后的位子都是你的。”宇闻晟闵向他保证道。
华阳紫陌澄清的眸子看着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说:“臣从来不曾想过做天启朝的皇后,以前不想,现在不想,以后也不会想,请皇上收回成命。”
“哦?你当真不想?你可知有多少后妃为了这个位子争得头破血流,甚至连命都搭上,你居然不想要?”宇闻晟闵玩味的看着他。
“臣当真不想,臣不合适。”华阳紫陌眼睑低垂,说道。
“那你来告诉朕谁合适,可好?”宇闻晟闵挑起他圆润的下巴,仍是玩味的看着他。
“臣觉得荣贵妃不论人品、家世、还是治理后宫的能力都远在臣之上,她比较合适。”华阳紫陌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傻瓜,”宇闻晟闵叹了口气把他揽在怀里说道:“荣娇儿为人太过险狠毒,为了达到目的更是不择手段,朕只怕她要做了皇后,你这条小命都不够给她赔的。”
“怎么会,我又不曾与她争抢什么。”华阳紫陌靠在他怀里说道。
“我今天且给你透个底,”宇闻晟闵扳着他的双肩正色说道:“荣义那个奴才现在权倾朝野,他是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这个奴才朕早晚得除。荣娇儿与他乃一丘之貉,他们父女二人想要里应外合颠覆朝野,这是朕绝不允许发生的,所以她别妄想坐上这国母之位。”
华阳紫陌已完全被他说得这一席话惊呆了,想他这些年来久居深宫每天重复着单调乏味的日子,早已忘记了外面的日月,眼前的这个男人在他心里一直还是初见时那个被群臣拥戴至高无上的盛世明君,却没想到他竟遇到了如此大的麻烦,想到这里他不禁担忧的问道:“那要怎么办?”
“唯今之计朕只能尽快在朝中扶植一位可以与他抗衡的大臣,借此削弱他在朝中的势力,否则朕怕是只能成为一个傀儡皇帝了。”宇闻晟闵沉思着说。而后他又接着说道:“可惜现在朝中竟无一合适的人选,昔日的老臣这几年早就被他排挤的差不多了,现在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是他的门生,朕实在是唉”宇闻晟闵说完深深的叹了口气,无力的低下头去。
华阳紫陌轻柔的抚着他的眉心,缓缓的说:“皇上,先别想了,早些休息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两人相拥着躺在床上却都没有睡着,过了许久,只听将头深深埋在华阳紫陌颈窝的宇闻晟闵说了一句:“华阳,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给朕推荐一个。”
华阳紫陌轻不可觉的颤了一下问道:“什么?”
“你没听错,朕问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给朕推荐一个。”
“臣身居后宫,怎么可能对朝中的大臣有所了解。”
“朕记得你未入宫时曾拜当朝名士郭忘川为师,这位郭忘川可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对我朝的人文、经济、军事都深有研究,难道他就不曾对你说过什么?”
华阳紫陌听到这里忙跪地说道:“皇上,祖宗有令:内宫一概不得摄政,臣自打进宫那日起就与外面断了联系,臣只想能在宫里平平静静的过日子,您如此问臣,是要陷臣万劫不复啊。”
宇闻晟闵恼怒的说道:“什么万劫不复,糊涂!你可是这后宫中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窥视着你的,这些人都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他顿了顿又接着说:“现在有朕替你挡着她们还不敢把你怎样,若是有天朕也没了权,怕是你和肚里的孩子死都没俞身之地。你想想咱们那个还未出世就已夭折的儿子,若当年不是你一味的忍让,他又怎会惨死腹中。”
现在宇闻晟闵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钉子般的狠狠敲进华阳紫陌的心里,他觉得自己的心疼得像是已经滴出血来,于是他不由得双手紧紧地绞着胸口的衣服,喘着粗气无力的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