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笑尘站在原地看着他在那一片青前停住的身影,笑弯了一双眼,他看见洛清随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伸手接住了什么,然后抬头细细的,一寸一寸的打量。
他跟着跑去,面前的是一方竹林,青竹耸立,竹叶随风飒飒而响,不时飘下几片竹叶来,清随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不言不语,亦不动,纤白手掌中躺着一片青翠的叶子。
阮笑尘得意的双手环胸靠在一根手臂粗的青竹上:“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清随微微歪着头看他,眼中笑意很浓,他微微低头轻声道:“阮笑尘,洛清随何其有幸,能认识你这么个无赖?”
洛清随何其有幸?竞得上天无限眷顾,得阮笑尘给我以快乐,让洛清随不至于孤寂于世?
“说的不错,认识本少爷就是清随你莫大的荣幸,所以清随你是否该有所表示?”阮笑尘笑的灿烂的凑近他:“清随啊,要不你以身相许得了,也好了了本少爷毕生的追求啊!”
“休、想!”洛清随温柔的微笑,一字一顿的回了这么两个字,便绕过他往前面走。
阮笑尘跟上:“给这儿取个名字吧,我的览月公子?”
“抬爱了。”洛清随随意的答,面前是一方万丈深渊,有云雾缭绕在渊底,他站在边上低头去看,突然抬头认真道:“竹渊,如何?”
“竹渊,竹渊……。”阮笑尘轻念两遍,拍掌道:“很好的名儿。”
他嬉笑着凑近清随耳边道:“而且啊,清随便是我的渊,阮笑尘这辈子,掉下了这渊底,便是再也爬不起来了啊~”
他的唇轻轻触到清随玉白耳垂,清随一颤,反射性的出手,却被阮笑尘早有准备的跳开老远,在那里哈哈大笑:“说来说去,我都不吃亏,清随,你此生都是我的人~。”
一语喊完,拔腿就跑,身后无数暗器纷沓而至,伴随着洛清随怒不可遏的怒骂声:“阮笑尘你这混蛋!洛清随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能引得清贵无暇的览月公子洛清随不顾一切的骂人,阮笑尘乃当世第一人也!
环城之战,北越战败,阮笑尘的父亲战死沙场,皇宫中,皇帝洛琦恒看着战方传来的战报,一双鹰样的眸子中迸发出狠厉的寒光来。
阮笑尘之父阮诉景手握兵权,且极得军心,死了好,死了,就不会威胁到他的江山,死了,阮家就不再是威胁了,独留一个夫人和一个不及弱冠的儿子阮笑尘的阮家,要除掉,实在是轻而易举!
阮笑尘!
阮笑尘听闻消息的时候,正与洛清随在晟王府下棋,手中白子还在手上,这消息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打的阮笑尘再无一丝力气。
父亲死了?
那么英勇的父亲,就这么死了?
手指间的白子落在棋盘上,‘当当当’的跳跃,最后落在地上,滚落到对面的洛清随的脚下。
洛清随静静的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色,缓缓放下手中黑子,他安静的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
周左宇轻轻的喊一声:“少爷……。”然后便哽了声。
阮笑尘僵硬的转过头看着周左宇虚无的问:“左宇,消息确定吗?”
周左宇看着他故作镇定的表情,不禁心里一酸,轻声道:“送信的人已经给皇上通报过了,说是……说是将军是被人生生砍下了脑袋的……。”后面几个字,实在不忍出口。
砍了脑袋,活生生的一个人就那么被砍了脑袋任谁都会不忍。
但是,那是战场,战场上有几个能落得全尸的?战场,自古以来最残酷的地方,有多少战士魂遗战场?
这便是现实!
阮笑尘站起来冲清随苦笑:“清随,抱歉,我不能陪你了,我想我该回去看看母亲……。”
他笑的极其苦涩,不复往日的嬉皮笑脸,只是这一会儿,就似换了个人似的。
洛清随轻轻点头,兀自衣不带水的低头整理棋盘——这棋怕是下不了了……。
阮笑尘走了,走的很快,马蹄声渐渐远去,一直没有动的洛清随终于抬起了头,那双素来沉静如无波静湖的眼眸中闪出冷光来,他叫道:“陈叔!”
陈叔快步走来:“公子。”
“北越战败一事,原因可曾查到?”
“是的,公子请过目。”陈叔递上一张布帛。
洛清随伸手接过,打开细细的看,微微眯起了眼,眼中狠厉的光芒越来越多,他紧紧的攥着布帛,用的力气大的玉白手上隐见青筋:“原来如此……。”
阮笑尘一路奔回家中,家里已经一片混乱,母亲陆侨心气急,晕了过去,府中更是慌乱起来,进进出出乱成一团。
阮笑尘飞快跳下马来,老管家于伯见到阮笑尘便连忙迎上来,一张老脸上满是焦急,眼中还有一点泪:“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快去看看夫人吧。”
阮笑尘听罢心里更加忐忑,快步跑进陆侨心的房间,那房中挤了不少丫头,端盆的拿毛巾的,一名大夫正在诊脉。
他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床前急急的唤道:“娘亲,娘亲!”
周左宇拉起他:“少爷,您别急,让大夫先诊断。”
这个自来嬉皮笑脸没几分正经的少年此刻全然慌了心神,眼中有着焦急与慌乱,还有淡淡的茫然的无措。
那大夫诊完叹一口气道:“夫人是急火攻心,没什么大碍,好生调养就没事了。”留下药方,背着药箱便由丫头送出去了。
阮笑尘上前静静的沉默的站在陆侨心的床前,昔日里美貌慈爱的那个妇人如今正一脸惨色的躺在床上,而父亲,一直被自己奉为榜样的父亲也没了。
母亲病了,父亲就这么没了吗?他恍恍惚惚,还没能完全接受这个事实,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二日一早,洛清随便进了宫。
静静的站着等待洛琦恒的召见,他微垂着头,面上神色似蒙了千年寒冰,平日里他从不主动进宫,因此连那领路的小太监也觉得奇怪,不由的多看了洛清随两眼。
“王爷,皇上有请。”一个公公躬身来报。
洛清随深吸一口气,跟着那公公进去。
必要的礼数之后,洛清随静静的站着,安静的,目光清冷的看着洛琦恒。
不知为何,洛琦恒竟然觉得有些胆寒,他明明是他的皇弟,他明明比他轻小,明明他才是皇上,可是不知为何,洛琦恒就是有这种感觉。
冷,很冷,就像被冬日的风吹到一般,冷的人起鸡皮疙瘩。
皇上不由的打量洛清随两眼,再紧紧蹙起眉。
似乎是看够了,洛清随缓缓移开目光,低下了头道:“皇上要除了阮家?”
洛琦恒听闻此言,惊讶于他何来的消息?缓慢而沉重的点头:“阮家手握无尽兵权,且深得军心,势必成为大患!”
“非除不可?”洛清随皱眉。
“非除不可!”笃定。
洛清随沉默了,安静的低头站着,不言不语,不惊不动。
半响后,他终于抬头,缓缓的,一字一顿的,清晰的说道:“我会保阮笑尘!”
生平第一次,选择保一个人,选择的这么决绝,这么坚定,览月公子一出口,势必做得到,他会保阮笑尘,哪怕全天下都容不得他,他也会保阮笑尘。
因为阮笑尘啊,是唯一一个能让自己付诸真心一笑的人……真心一笑……
第6章
“洛清随!”洛琦恒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上:“你不要忘了你姓洛,不姓阮!”
“我记得。”洛清随丝毫不为他的怒气动容,淡淡道:“但是我绝不会让阮笑尘死。”
明明是很平淡的语气,但是却给人一种说到做到的坚定。
他转身就走,身后是洛琦恒冰冷的声音:“洛清随,你不要忘了当日誓言!”
“清随不敢忘,清随定会听命于皇兄,直到死……。”他顿了顿:“但是,洛清随什么都可以放弃,除了阮笑尘,洛清随不能放弃。”
他转身离去,衣袂翻飞,决绝!
龙椅上,那高高在上之人扭曲着一张面孔,恨不得将那翩然离去之人生生捏碎!洛清随啊洛清随,为何突然选择这样一条绝路?选择与他作对?
为了一个阮笑尘,洛清随你是否值得?
回到晟王府,洛清随安静的坐在小院中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还摆着那日与阮笑尘对弈的残局,本来已经收了,后来想想,又摆在了此处,却不去动它。
低着头细细思忖一阵,他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让瞳儿牵来那匹黑马,那马是前日里阮笑尘送的,他也乐的接受,倒是上好的宝马。
纵马回到青山林,阿暖正无事可做在屋前发呆,一副无聊到极点的模样,见洛清随来了,忙站起身来:“公子!”
“阿暖,宛公子可来过?”
阿暖点头:“昨日来过,给了一封书信又走了。”
他点头,将马交给阿暖便进屋去,桌上果然放着一封书信,工工整整上书四字:不负君望!
洛清随微微眯了眯眼,这信是什么意思他懂,之前他曾捎书信给启玉神医宛晟月,让其帮忙解决东荷十万大军,既然现在书信已到,看来是已经完成了。
宛晟月与他的关系及其要好,那人长的清和温柔,永远笑颜如花,却有一手世人所不能及的用毒本事。
他猛的捏住手中薄纸,手指一动,纸张便被碾为粉末,他神情清冷,谁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暖端了茶来,在门口瞅了瞅,知道洛清随在思考的时候不喜旁人打扰,又极机灵的退了出去。
将军府中陷入一片悲恸,最镇定的人倒是当属阮笑尘,母亲气急重病,他不怒不笑,不悲不痛,独自整理父亲遗物,招待吊唁的宾客,一副少年样却悲不露面,倒是让不少人都大吃一惊。
洛清随未曾到过将军府,即使是这样众位大臣人人到场,连皇上都亲来吊唁的时候,也未曾见到他的身影。
“少爷。”周左宇眼看阮笑尘如此镇定,反而开始害怕,一个人若悲伤过度,而又不愿发泄那悲伤的情绪的话,那么,他积攒的悲伤总有一天会将他压垮的。
不被压垮,便会爆发,而到了那时……那时……
少爷,也还是个孩子啊!
此时已是晚上,守灵之人都在灵堂,阮笑尘静静站在院中,仰头望月,轻声道:“左宇,你说父亲怎么会死呢?”
周左宇闻言,心中一痛:“少爷……将军他……。”
阮笑尘转过头来,面无表情:“我不信,我不信父亲会死的无缘无故,会死的这样莫名其妙!”
他这话说的很轻,却也很笃定。
周左宇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阮笑尘想的是什么他大概也猜得到,都说战场残酷,可是将军怎么会这么轻易被斩杀?
任何一个孩子都不会相信自己的父亲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去,更何况是一直将父亲奉为天的阮笑尘了。
阮笑尘突然沉默下来,久久的看着天空,突然就向外走去,只留下轻轻一句:“我想他了。”
周左宇不阻不拦也不动,看着自家少爷离开,默默的叹一口气。
想他了,少爷想的必定是览月公子洛清随,也好,也许,只有那个清冷无暇的少年王爷能帮少爷了。
一路到了晟王府,瞳儿早就等在了门口,见到阮笑尘便上前来:“阮少爷,我家公子等你多时了。”
“等我?”阮笑尘稍稍吃惊一下,连忙往那院里去。
洛清随站在阁楼上看着阮笑尘走近,安静的站着,阮笑尘仰头:“清随……。”
洛清随淡淡看他一眼,转身进屋,阮笑尘见状,也跟着上楼去。
进屋,洛清随坐在桌前,面前一杯茶,对面同样放着一杯,屋中烛光摇曳,他冲阮笑尘指了指对面,阮笑尘会意,坐下来,便听见洛清随轻灵之声缓缓道:“明日,我去环城。”
只一句,便让阮笑尘停下所有动作,他不解的看他,紧紧的皱眉:“为何?”
“阮笑尘,你相信吗?”洛清随抬头很认真的看他,那双耀黑的眸子中有着一些很奇怪的色彩。
阮笑尘苦笑一声,缓缓摇头:“不信!”他顿一顿,喝了一口茶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怀疑呢,我的清随真是聪明。”
若是往日,洛清随早该与他还嘴,可惜今日,他不过淡淡一笑道:“我要去看看,至少该弄清楚此事的真相,若说长英将军是战败被杀,却是怎么都说不通的。”
阮笑尘突然沉声:“清随……。”他双手紧紧握成拳:“清随……若是真是他所为,你……。”
若是真是皇上……
清随,你要如何?他毕竟是你哥哥……那时,你将如何自处?
洛清随笑的清和,却隐隐透出一股三尺青锋划破寒冰的冷冽来,不语,缓缓的转动着手中茶杯。
阮笑尘便笑出声来,他倾身过来抱住洛清随呢喃道:“清随啊,你不该为难,此事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不用为难的。”
心中有一丝暖流缓缓流淌而过,洛清随软了神色,任他抱着轻柔而坚定的说道:“我帮你。”
只三个清淡的字,便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帮你!洛清随愿助阮笑尘,不论怎样,都会帮你。
阮笑尘笑的更加畅快了:“清随啊,阮笑尘会被你宠坏的。”
“阮少爷自来不学无术,坑蒙拐骗无所不为,乃无赖中上等极品,本王身为北越晟王,岂能看你祸害百姓?”
“是!离了洛清随,本少爷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赖,所以清随要一直陪着本少爷才行。”
“嗯。”
“要一直一直,都陪着本少爷啊。”
“嗯。”
……
阮笑尘紧紧的抱着洛清随,终于沉沉睡去,这几日,当真累坏了他,只有在洛清随身边,他才能这么放松吗?
阮笑尘醒时已经日上三竿,多日不曾安眠,醒来依旧有些迷茫,瞳儿一直守在门口,听见声音便推门进来:“阮少爷。”
他是极乖巧的小童,极有规矩,安静的站在一边等着阮笑尘起身,在他眼里,这好像跟伺候自家公子没有什么区别啊……
“你家公子呢?”阮笑尘问。
瞳儿偏偏头:“公子一早就走了,不过他没说要去哪里,公子从不告诉我们他的去向的。”
阮笑尘出门去,看了看四周,再问:“骑马走的?”
“是啊!”瞳儿点头。
阮笑尘不禁僵硬了一下,洛清随真的去了,去了已经沦陷的环城,为了……为了阮笑尘?
他不禁有些动容,原来,认识阮笑尘,只会将洛清随陷入更多的危险与麻烦中吗?那日的话你还是说错了,该是阮笑尘何其有幸认识洛清随啊!
一匹黑马,一个清瘦的少年,一身淡蓝衣裳,黑发如墨,目光平静似静湖,却又朗若星辰,神色清冷的奔驰与道上。
环城之中,东荷主将何焕坐镇其中,有探子来来报:“将军,北越方向来了一人!”
其实,环城每日进城出城者不计其数,让那探子注意到洛清随的原因很简单,那人太过于与众不同,盘查时所表现出的淡然与高贵,淡淡一眼,便像是看穿了他们,那清冷的目光,清绝的容颜,实在让见过的人难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