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感情,太致命!
气息渐渐平稳,风逝深深地看了一眼清王,转头环视四周的人们,他闭起了眼睛。
「皇、鎏。」他叫唤出了清王的名讳。高高在上的清王,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唤过全名了。在唇齿间徘徊了很久,风逝
坚定而慎重的叫出口了。
清王震了震,心头一紧,略带审视地看着风逝。他没想到风逝会叫他的名,自从皇兄去了后,没有人唤过他的全名了
。自己的名字,从这青年口中唤出,竟如此动听。
「我不会就这样忘记对你的仇恨。永远不会!」风逝的声音低而沈,略显沙哑。他已完全冷静了,恢复了往日的沉着
。此刻,他不是清王的侍卫,没有身为奴才的卑恭。清王亦非清王,他只是一个叫皇鎏的男人,一个对风逝来说,有
着血海深仇却又感情眷恋着的普通男人。
「我并未要求你忘记对我的仇恨。」清王直视他,道,「对着我,永远不要闭上眼睛。」
风逝轻轻地摇头,嘴角微扬。「现在的我,无法与你对视。看着你,我会感到卑微,所以……」
清王伸手捂住他的眼,低语:「我期待那一天。」
风逝一怔,抬手覆住清王的手背上。「我会忠诚于你,完全的信任你。直到……你不再是清王,我会让你血债血还!
」
他的声音渐渐地颤抖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蛊的关系,对清王的感情很深,深得几乎能忽略那仇恨。也许有朝一日,那
蛊被解,他对他剩下的只有恨。
「——好。」清王应下了。望着眼前的青年,清王有些发怔。今日的自己情感流露,一点点的攻陷青年的心防,只为
了等他这一句话。
忠诚!信任!
他要青年把这两样毫无保留的给他,这是两人走出绝境的提前。风逝是个极聪明的人,意志坚定,压下仇恨,给仇人
绝对的忠诚和信任,需要多大的勇气呢?清王庆幸,庆幸风逝心系于他。
揽过青年,把他锁于怀中,清王拍拍风逝僵硬的背,道:「睡吧。」
明日,他们有一场仗要打。
******
凤天筠未曾预料到凌国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发起了对落埒城的进攻。这让他措手不及,凌国的主将武萧被俘,摄政
王下落不明,朝中混乱,他们居然还有余力来反攻。
凤天筠没有慌乱,指挥镇定,很快便迎战了。
这一仗打得很久,从早晨一直打到傍晚,双方死伤无数,凤天筠原是在后方指挥,最后不得不一起上了前线。
落埒城的气氛很紧张,城中大部份士兵都出城迎战了,不足一千的士兵守着几百俘虏。
但谁都没有想到,这几百个俘虏,竟然闹起来了。
领头的两个蒙面人,一身褴褛,可全身散发出来的可怕气势,锐不可挡。一人手持长剑,破空一划,剑气所到之处,
轰然倒下一大片。另一人手握一支狼毫笔,似墨痕般渲染划迹,又是倒下一片人。在两人的指挥下,数百凌国的俘虏
激烈而英勇的与曦和国的士兵对拼起来。
杀出一条血路后,风逝朝清王一点头,直闯牢狱。
狱卒还未反应过来,眉心一痛,便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武将军!」风逝打开牢房,冲着锁在墙上的人喊道。
武萧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冲进来的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风逝扯下蒙布,眯着眼,对武萧道:「将军可还记得风逝?」
「风逝!」武萧怎会不记得?清王身边的侍卫,有眼疾的只一人。和李环一起进山毁了狼城的水源,身手不凡。李环
曾跟他提起,清王身边的侍卫身怀绝技,武功卓越。只是,他不是和清王一起失踪了么?现下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难道……
「清王殿下他——」武萧激动地挣扎了起来。
风逝立即上前解开铁锁。「将军速跟我来。」扶着武萧,走出牢狱。
幸得凤天筠没有虐待武萧,挣了铁链,武萧大喝一声,底气十足。两人一路无阻地出了地牢,路上遇到几名曦和国的
兵,干净利落地解决了。
天已黑,落埒城却火光四起,人仰马翻,一片混乱。被压迫多日的凌国人,终于奋起反抗,英勇杀敌。街道上,房舍
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很多尸体,有曦和国的,也有有凌国的。
风逝带着武萧,一路杀出去,来到西城门。此处是他和清王的汇合点,西城门防御最薄弱,硬闯便可逃出去。
然而,当他们来到西城门时,便看到清王正与人纠缠。风逝飞身上去,助清王一臂之力,对方立即处于劣势。
「溟儿!」
打斗中,忽有人大喝一声,风逝一震,脱开缠斗,睁开眼,直直地往暴喝声处望去。
缘叔?!
瞳孔缩了缩,淡金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妖异。
凤天缘带着两百名精兵,匆匆赶来。乍看到风逝,他心中是喜悦的,但看到他毫不留情地对曦和国人痛下杀手,当下
便怒火冲天。
武萧被他救出,而站在风逝身边的蒙面人是——
凤天缘脸色一变,挥手下令:「所有人,围住他,必要活捉了!」
是清王!
即使他蒙着面,凤天缘仍能一眼辨出,此人正是凌国的摄政王皇鎏!那与生俱来的气势,衣裳蓝缕亦掩不去。
风逝身影一闪,挡在清王前面。
「……你带武将军走。」略回头,他对清王道。
清王闪了闪眼,直直望着风逝。「你觉得我会答应?」
风逝一急,警戒着围上来的曦和国精兵,定了定神,他道:「你走。信我——」
如果他真的流着曦和国人的血,缘叔便不会对他痛下杀手。
「殿下?」武萧感到两人微妙的气氛,满肚子不解。情况紧急,为何清王却不舍一名侍卫?他知道风逝身手不错,是
不可多得的人才,然而,眼下当务之急,身为侍卫的他必须挺身而出,效忠主人,舍命也要让主人脱险。
清王在犹豫,还有……不舍?在武萧的印象里,清王从来都雷厉风行,绝不会感情用事。
「走!」风逝大喝一声,手中的笔一甩,强大的气劲挡下了十来名敌军。
「溟儿!还不住手!」凤天缘冲他大吼。
清王闭了闭眼,抓起武萧,飞身跃向坍塌的城墙,几个起落,便失去了踪影。
凤天缘气得咬牙切齿,让百兵精名追上去,而他转身走向已经束手就擒的风逝。
风逝无惧地望着他。这个与父亲相象的男人,原来真的是曦和国的皇族。他的身上,有和凤天筠一样的气质。凤天筠
如果是剑,他便是鞘。即使内敛扔掩不去浑然天成的锐利。
他莫名的感到悲伤。愣愣地看着男人接近自己,英挺的眉拧起,眼中射出两道如刀般的利光,下一刻,他左颊一痛,
整个人几乎被男人巨大的力道刮到地上去。
「你——太让我失望了!」
风逝默默地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拳。
******
战场上,两军对垒,在凌国大军的进攻下,凤天筠几乎喘不过气。凌国应该没有余力反攻,为何此次气势如此庞大?
直到看清将领,凤天筠不由地阴沉了脸。
云!,凌国镇守西南的大将,丞相的大儿子!
他怎么会离开西南,率军前来北方?!
作为镇守西南的将军,如果没有清王的召令,即使是皇帝圣旨也不可能调得动他的人马。而此时,他不顾西南的防守
,率大军,前来支援,唯有可能是得了清王的召令!
那么——清王未死!
认知这个事实后,凤天筠一脸阴霾,银色的眸子眯成线,散发出像狼一般的凶残气息。
奋战了一整天,不敌凌国的进攻后,他不得不鸣鼓收兵。
见凤天筠狼狈地逃回落埒城,云!趁胜追击,左右夹源,向落埒城攻去,不能凤天筠一点反击的余力。
一夜过去,落埒城插上了凌国的旗帜,曦和国大军,尽数退回了狼城。
北方清晨的空气寒厉,几人不畏寒地站在城墙上。
为首的正是清王,身后两侧站的一人是武萧,另一名青年,便是云!了。
三人迎着晨光,风扬起他们的战袍,更显出他们的英挺坚毅。
「!,你来了北方,由谁代你守在西南?」清王问。
云!嘴角一扬,笑呵呵地回道:「我家老二不正闲着么?我便让父亲派人将他绑去西南了。」
「云翰?」清王皱了下眉。「这不是胡闹么?」
云!摆手,一脸轻松。「殿下放心,老二看似游手好闲,却不是省油的主。再则父亲曾说过,云家不出闲人,老二再
懒下去,骨头都要散了,不如丢去军营练练。」
「云丞相用心良苦。」清王道,视线落向远处,隐约可见一座城池,朦胧似淡墨。
看出清王的心思,武萧抱拳道:「殿下,武萧定在半个月内拿回狼城!」
「不,本王要七日内便夺回狼城!」离朝太久,再不回去,朝中真要被太后搅成一滩乱水了。
「遵命!」武萧与云!齐声应诺,胸中激昂。终于又可以和清王一起,并肩战场了!
第三章
入冬的北方寒风凌厉,狼城一片萧条。御寒不足的曦和国兵冻伤一片。凌国大军迫近,几次战役,凤天筠皆败兵回城
。
凌国有清王、武萧和云!,气势如虹。萎靡数月的凌国大军,士气振奋。自凤天筠退守狼城后,凌国已经连着三日在
攻城,一次比一次凶狠,凤天筠喘息未定,气急败坏。但如果就此失了狼城,他咽不下这口气,这几年的心血,将付
之一炬。
灵活如蛇的鞭子,「叭」地甩出,在男人的背上划出一道狰狞的鞭痕,接紧着,又是一鞭。无情的鞭子,像在打木桩
,一下又一下,倒刺刮出的血痕,如蜘蛛网般,密密麻麻的在男人的背上扩张。被打的男人上身赤裸,双臂伸展拉直
悬空绑起,每一次鞭子落下时,身体便一振,流下更多的血,在脚底下汇成一滩血水。
风逝抬头望天,天灰蒙蒙,已多日不见阳光,刮在身上的风像刀割般刺痛,但都不及鞭刑的痛楚。四周围着的曦和国
士兵,个个露出愤恨的神情,如果不是因为主将在,他们恨不得上前捅一刀。
凤天筠每挥出一鞭,就狠上几分,一想到清王率军压近,狼城也将不保,他便怒火中烧。
「你睁眼看看,你流的是哪国的血?!」停下鞭打,他走到风逝面前,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淡金的色泽很美,美得让人想挖出来捏碎。
「你生来便是曦和国人,这几年来,你闭眼扮瞎子,真以为能瞒天过海?风司溟,你还记得自己的本名吗?」
风逝张了张嘴,喉咙像火烧般干涩。
「你看看,看看他们!」凤天筠执着鞭子一指四周的士兵,厉声问道,「你以为他们喜欢打仗?!他们离开家乡,上
了战场,便是来送死的么?你见过冰雪覆了草原,冻死了多少牛羊?你见过河水干枯了,活活渴死的人们?你可知道
一场虫害,能引起草原所有生物的死亡?无情的风沙,覆去多少人的帐篷?!你只知曦和国好战,可是我们为何而战
!」
「……那也不能……侵略……他国……」风逝沙哑地反驳。如果因为自己国家的贫脊,而去抢别国的富饶,与强盗有
何区别?
「好!很好!」凤天筠怒极反笑,粗糙的鞭子摩挲着风逝的脸颊,银色的眸子闪了闪,一使力,鞭子在风逝脸上划出
几道血痕。
「你要做忠于凌国的一条狗,我非不允!」拍拍风逝的脸,凤天筠阴沉沈地笑。
打上曦和国的烙印,成为曦和国的皇子,他还如何回去凌国,如何为清王效忠?
风逝闭眼,一声不哼。
「天筠,够了。」凤天缘走近,复杂地望着风逝。
凤天筠冷嗤一声。知道天缘心疼这人,他才没有下杀手。要他说,这不孝之子,该活活打死,抛尸荒野算了。
凤天缘怜惜地看着风逝。当初他要溟儿成为内应,向他透露军情,这孩子竟一口否绝了。如果不是他另外安排了内应
,也不能把清王逼进绝境。只是……清王也许命不该死,居然又活着回来了。
风逝是天祈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该留在凌国。
「你惜他,他却不领情。这白眼狼,养着作甚!」凤天筠凑近凤天缘,咬牙切齿地道。
「总是有用的。」凤天缘瞟他一眼,笑得温和。
风逝垂下头,身上的血仍在流,背后像火烧般疼痛,思絮却飘去很远。
皇鎏……
风沙卷袭,令人睁不开眼,清王撩起披风,挡了挡。
大军压近狼城,势如破竹。
不过三日,狼城被攻破,曦和国的军队,全部退出了凌国,此役,曦和国元气大伤,若要再战,还需休养生息数载。
******
风逝是被一阵颠簸惊醒的。
「别动。」耳边传来温和的声音,不必睁眼看,也知是何人。
他知道现在在马车上,更知道他们将要去曦和国的京都。凤天筠虽败了战,但在近半年的战争中,掳了无数凌国的物
资,说是休养生息,却是几年间也不必为物资而担忧。凌国胜利了,损失却极为惨重。
马车里铺了蚕丝被垫,异常柔软。这蚕丝被,是凌国南方的特产,价值不菲,除了皇族和官家,普通百姓哪用得起。
风逝趴在丝被上,怀里塞了一个软枕,身上穿着宽松的华丽衣服,衣服下的身躯缠了一圈一圈的绷带,掩去了背上那
惨不忍睹的鞭伤。即使武功高强如他,被凤天筠打了数百鞭,也扛不住,皮肉伤倒其次,一个月余便会长出新皮肉,
而内伤,没有半年,怕是恢复不了。
身边坐着的男子,正是凤天缘。这一路上,都是他照顾着风逝。这孩子再如何不听话,仍流着天祈的血,他不忍天祈
的孩子就此夭折了。为此,与凤天筠争吵了数次。凤天筠恨得咬牙,但在凤天缘强势的阻挠下,不得不作罢。
「溟儿,你不要怪缘叔执意带你回国。」凤天缘摸摸风逝的头发,风逝却仍闭着眼,一动不动。
凤天缘垂下眼,凝视风逝。平日绑得一丝不苟的长发,如今尽数散在丝被上,更显得红褐了,他的肤色,较凌国人的
要皙白,仔细看,五官的轮廓都深上几许。倘若他睁开眼,露出那双淡金的眼睛,谁都不会怀疑他是曦和国人。这孩
子近几年为了掩饰自己的异处,花了多少心思。
完全不知身世,惶恐的觉察自己的不同之处,需要多坚定的心志?至始至终,他只知自己是凌国人,一个为家仇而接
近仇人的潜伏者。风逝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他能干净利落地杀尽占山为王的山贼,却为何对清王如此忠心?对一
个仇人忠心,这个笑话不好笑。
抚摸的动作一顿,他开口问:「溟儿,你对清王……不仅仅有仇恨吧?」
风逝一震,移开头,拒绝他的抚摸。小小的动作,却引得背部一阵抽痛,他咬牙,额际透出一层薄汗。
见他如此反应,凤天缘的脸色阴郁了几分。
他没有再问下去,思絮却在不断地分析利弊。
「……我会杀了他!」风逝沙哑地说,「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他!」
是的,他不会因为自己的感情,而改变初衷。只是……不会是现在。仿佛与他作对般,心中生出几分恨意,脑中便想
着两人缠绵的画面。越是抗拒,越清晰,胸口,隐隐作痛。他拧了拧眉,手掌按在胸前,呼吸略为急促。
是蛊!
一定是蛊在作祟。
如果到现在仍看不清风逝的感情,凤天缘枉为军师了。经历过几度感情波折的他,怎会觉察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