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院外的小将等人面面相觑,不知清王深夜要去何处。但见清王浑身上下覆了层寒霜,生人勿近的可怕气势,没有
人敢出声问一句,追着清王,到了马房。
马房的仆人听到动静,睡眼惺忪地醒来,迷迷糊糊地见有人牵马,正欲喝斥,却看到来人是清王,吓得差点软了腿。
清王殿下三更半夜的为何来马房,骑上座骑紫日,要去哪里?
「殿下!」闻讯赶来的总管气喘吁吁地上前,拉住紫日的缰绳,急问,「殿下这是要去何处?」
清王一甩马鞭,总管立即松了手,冷声道:「不必跟来!」马鞭狠狠地打在紫日身上,紫日当下躁怒地撒腿便跑,一
帮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王绝尘而去,消失在夜幕下。
「总管大人,殿下这是……」小将摸摸后脑勺,一脸不解。他们这些人,要不要跟上去呢?可是盛怒中的清王,喜怒
无常,让人不敢忤逆。
「你们几个速跟上去。」总管捋捋了胡子,不急不慢地道,「殿下若是去连云山,你们跟到山脚下就不必跟了。若不
是,定要一路跟紧了,切不可让殿下遇上危险。」
「是!」小将等人上了马,迅速地循迹而去。
******
重重帏帐后,是一张大床,床上被褥凌乱,四名绝色女子赤裸的胴体若隐若现,而最醒目的,则是躺在女子之间的青
年。褐色的长发散乱,精壮的身子,修长的腿,全身赤裸。这一床的荒荡,不言而喻。
凤司溟动了动,昏沈的神智终于清醒了几分。四肢被人纠缠的粘腻感,极不舒服。素来习惯一个人睡,此时怎会有人
躺在身侧?
有人?!
猛地惊醒,他睁开眼,淡金的眸子刹那犀利。扫过身侧的女子,他迅速地撤离床,双腿一虚,差点摔倒,他轻吟一声
,神色冷峻。
体内还残留着药物,行动略为迟缓,望着床上的四名女子,他神情复杂。
「太子殿下,您醒了?」侍女站在帏后,柔柔地问。
凤司溟强迫自己转身,直接往浴房走去。
「殿下?」
凤司溟没有回应,洗浴中,用力地搓着自己的身体,直到身体都搓红了,他方停手,双手捂住脸,低哑地喊了几声。
出了浴房,换上衣服,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擦干,滴着水珠,便急促地出了房。侍女捧着干净的浴巾,站在门口,欲言
又止,呆呆地望着他绝然的背影。
御书房中,凤天麟正在批阅奏章。猛然,书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道凌厉的人影闪了进来,夹带着的怒气,来到他
的案前。
「为什么?」
凤天麟停下批阅的笔毛,缓缓地抬头,看着来人。
「溟儿来得匆忙,竟未擦干发丝么?过来,为父帮你擦拭。」笑容亲和,曦和国的皇帝叫侍从取来干净的巾布,拉过
凤司溟,擦拭起那一头及腰的褐发。
凤司溟由着他擦发,心中的怒气却不曾散去。静静地坐着,让一国之主为自己擦发,摆在身两侧的手,早已成拳。
一年了,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他风逝,改回了原名,又赐姓凤,成了凤司溟。凤天麟告招天下,将他过继到自己的名下,收为亲子,并封他为太子
。这一切,来得太快,他不及拒绝,事便成定局了。那时候他身受重伤,凤天麟扬着父亲般和煦的笑容,要他安心养
伤,待他痊愈时,才如梦初醒地被告知一切,欲反对时早已晚了。
望着与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的脸,他没办法忤逆啊。
「可吃了早膳?」凤天麟一脸关怀,仿佛不察凤司溟的怒气。
一把握住他拿巾布的手,凤司溟用曦和国的语言,一字一字的问:「你为何给我下药!」
凤天麟略拧了下眉,腕上的手劲可不小呢。凤司溟乃习武之人,内力深厚,真动起武来,竟能与凤天筠打个平手。这
孩子有武学天份,又受过专业的训练,若起了杀心,这一殿的侍卫暗卫都拦不住他。
无奈,凤天麟说了实话。「溟儿,你不娶妃,为父不勉强,但——必须诞下继承人。」
凤司溟深深地望着他,凤天麟不躲不闪,两双金眸,对视着较量,谁都不退让。
「父皇正是年壮,多的是妃子为你生儿育女!」凤司溟冷语。
凤天麟摇摇头,抬手摸摸他半湿的发,叹息。「为父生有三子一女,天缘有两子,天筠有四子,可这些人中,皆不是
金眸。天祈却与你母亲生了拥有金眸的你,这一代,只有你才是皇储。」
在曦和国呆了一年,凤司溟知道了很多事。凤天麟有三子一女,那一女正是去凌国和亲的小公主,如今已香消玉损了
。三子皆不在皇宫,十几岁的孩子,从记事起,便关起来秘密训练了。凤天缘和凤天筠虽都未婚,但他们却皆有孩子
。同样的,凤司溟不曾见过这些堂兄弟,只知他们要么仍在训练中,要么潜去他国做探子了。
诺大一个皇宫,清冷得可怕。而他这个半路冒出来的皇子,不但被封为太子,还住在皇宫,最靠近皇帝的太子宫。
凤天麟待他极好。像真正的父亲般,对他关怀备至,请了数名夫子来教导他。一年间,他学到很多。学会了曦和国的
语言和文字,懂了何为政治,慢慢地,他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融入其中。只是他心中乃有防备,不敢松懈,千防万防
,防不住一场宴席,防不住一杯酒。
难怪昨天日的宴席上,凤天筠一脸暧昧的执杯来与他对饮,银眸闪着诡异的光。他只道这凤天筠为人狡猾,阴险,却
不想他竟如此卑劣。
凤司溟闭了闭眼,起身,正欲离开,内侍来报,凤将军来了。凤司溟当下面露愤恨之色,迅速地将衣袍一解,脱下那
华丽厚重的狐皮外袍,露出里面的劲装,从御书桌上的笔筒中抽出一支狼毫笔,在凤天麟的呆愣下,阔步走向门口。
凤天筠正要跨进门槛,忽然一震,迎面袭来一股阴风,反应极时的避了避,一道墨迹便从颊边滑过,脸上一痛,已经
见血。
脚尖一点,向后退去,便见凤司溟侧身踢来一脚,指尖毛笔翻转,如灵蛇般脱射而出,直击凤天筠周身要穴。
「臭小子,你这是做甚!」凤天筠边躲边退,两人闪到庭院里,引得四周的侍卫面面相觑。
将军和太子打架,他们是不是要制止?可是两人身份显赫,武功高强,他们阻止得了?偷偷地看看从御书房里出来的
皇帝陛下,正兴味盎然地立在一旁观看,众人便眼观鼻,鼻观心,作壁上花。
凤天筠赤手空拳和凤司溟打了几个回合。凤司溟来势汹汹,普通的一只写字毛笔在他手中便能成为杀人利器,逼不得
己,凤天筠抽出佩剑,认真的和他打了起来。
「陛下,你故意的?」不知何时出现的凤天缘站在凤天麟身边,苦笑。
凤天麟挑挑眉,笑而不语。
他当然是故意的!
溟儿的怒气,他可不敢承受,这便召唤了天筠来御书房,果然溟儿是有备而来,一听凤天筠来了,便杀气腾腾,就那
么抽只毛笔,袭向凤天筠。
打斗中,凤天筠瞥了眼看戏的皇帝陛下,便知自己入了套。溟儿这臭小子原本就怨恨他,现下更有理由对他痛下杀手
了。他倒不怕被凤司溟杀了,这小子还没那能耐,但若有人三番两次的下暗手,麻烦不断,他就不乐意了。
昨夜被下了药,又一夜不得安歇,凤司溟本就元气不足,凭着一股怒气,跟凤天筠打了半个时辰,后劲不足,稍一分
神,便被凤天筠一脚踹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庭院中的梅树上,又扑倒在雪地里。梅树被这一撞,落下无数花瓣。
纷纷扬扬的梅花带着暗香,夹杂着雪花,如梦似幻地飘飞,这画面极美,看得人赏心悦目,但倒在树下的凤司溟却刹
风景的捧胸呕了口血,咳嗽声不断。
「溟儿!」凤天缘急忙跑了过去,将手中的狐皮袍披在他身上,一脸担忧。
停下咳嗽,凤司溟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手挡开狐皮袍,金眸内恨意未消,像草原上的狼盯着猎物般地瞪凤天筠。
凤天筠被他一看,倨傲地扬了扬眉,慢条斯理地把剑插回剑鞘,抖抖袍子上的积雪,笑眯眯地往凤天麟的方向走去。
推开凤天缘伸来扶他的手,凤司溟挣扎着站起,手中的毛笔几乎要被他捏断笔杆了。
凤天麟轻咳一声,朗声道:「阿缘,快送溟儿去休息,看看有无伤着了。」
幸亏他们住手了,若再斗下去,他从南方移来的几株梅花要全遭殃了。
凤天缘无奈地摇摇头,展开狐皮袍强制的包裹住凤司溟削瘦的身子。「溟儿,别赌气。」
垂下眼,敛了恨意,任由凤天缘扶着离开。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凤天筠弹了弹肩上不知何时落在上面的梅花瓣。
臭小子,要跟他斗?还嫩着呢。
******
冬天似乎没有降临到山谷里。
连云山积雪覆顶,山中峡谷里却仍是一片春色。
竹屋前,兰花沉睡了,多了几株桃花,这非时节开的花,更添得山谷妖媚。踩着鹅卵石,接近竹屋,近了,隐约听到
屋内有人开怀大笑。
清王倾耳一听,疑惑。习澜屋里有客人?他何时交了除他以外的朋友?
「阿鎏,你躲在屋外做什么?」竹屋里传来习澜的叫喊声。
清王不再犹豫,撩开竹帘,走了进去。一抬眼,便看到一个熟人,微微惊讶。
「清王殿下,别来无恙。」那人起身,向清王一行礼,神色淡然。
「托百里公子的福。」
可不正是,跟习澜一起喝酒的人,正是百里貘,阿瓦山寨的祭师。
「呵呵,你们不必客套了。貘,你叫他阿鎏即可,别清王清王的,听着头痛。阿鎏,你叫他老貘便是。哼哼,他的岁
数,可比我们都年长。」习澜取出杯子,放到清王的面前,给他满上。「我正跟老貘算卦比式呢。我们都算到有友来
访,果然,你就来了。」
清王额际隐隐作痛。这两个神棍,三更半夜不睡觉,却在喝酒算卦,透过竹帘看天边,晨光已露,竟已黎明了,看来
夜未能寐的人不只他一个。
「来,阿鎏尝尝这个。老貘从阿瓦山寨带来的特产,看似蘑菇,味却似鱼般鲜嫩。」
看着眼前那黑糊糊一团的菜,清王夹了一口,放入口中,慢慢地品尝。味道确实极好,入口即化,鲜嫩似鱼肉。「百
里公子好手艺。」
百里貘笑着摆摆手。「在下可不敢居功。」
习澜曲指敲敲桌面,道:「阿鎏难道不知,你每次来喝酒,下酒菜皆出自本人之手么?」
清王挑眉,审视着习澜那修长白皙如玉的手指。他一直以为平日有人帮习澜打理琐事,想不到习澜一切都是自理的,
真是难为他了。
「就不夸几句?」习澜不满的嘟嚷。
百里貘看习澜难得的孩子气,不由地偷笑。习澜佯怒,扑到他身上,夺了他手中的酒杯,百里貘一愣,欲抢回,习澜
赖皮地放到自己嘴边,一饮而尽。
「你这人,越活越小人样了。」百里貘无奈,眼里流露出宠溺。
习澜转着白玉酒杯,附在百里貘耳边,细言轻语:「面对你,不能做君子呢。」
百里貘薄脸一红,闪躲了下,却被习澜握住了手,他诧异地看向习澜,触上习澜的醉眼朦胧,心中一动,袖子底下的
手,使了点劲,指尖摩挲了几下他的掌心。
两人之间的暧昧,清王岂会看不出来。但他什么都没有说,自顾自地倒了杯酒,慢慢地喝着。半夜匆匆赶来,心系着
密信上所写的事,来找习澜,只想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阿鎏,你郁结于心,可是有难事?」习澜坐回原位,整了整微乱的银发。
清王动作一顿,放下酒杯,望向习澜。「澜能算到我今夜来,却算不到我为何而来?」
习澜摊手,笑。「我虽是先知,却无探测人心的本事。」
清王抬眼望向百里貘,声音冷了几分。「百里公子贵为祭师,不但能观星象,还能通神灵,医术了得,蛊术精通,这
测人心的本事对百里公子而言,轻而易举。」
百里貘哪听不出他的讽刺,一年前的事,两人心知肚明,当初自己使了些不光彩的手段,清王虽不怪罪,可也不会让
他太好过。
「唔。」习澜托着下巴,看看清王,又看看百里貘,忽而笑道,「阿鎏莫恼。老貘那样做,并无恶意。」
清王眯着眼,晃了晃杯中酒。「澜,我来,是要你给我算一卦。」
「测国运?」习澜凑近他,说,「年初时,不是刚测过了?凌国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没有战事。」
放下酒杯,清王道:「测姻缘。」
习澜刚入口的酒当下喷了出来,两眼瞪直,像受了惊吓,不可思议地望着清王。
「阿……阿……鎏……你要……测……姻缘?!」
百里貘捂着嘴,闷咳。想必也是听到清王的话后,被酒呛到了。
凌国的摄政王,要测姻缘!
在世人眼里,冷情寡欲的清王,竟然想测姻缘,这比更朝换代还让人震惊。
习澜慢慢地坐正身子,神情凝重。
「怎么?不能测?」
「不是——」习澜与百里貘交换了个眼神,斟酌了一下,他道,「阿鎏不是遇到了么?」
清王闻言,皱眉。遇到了?不禁想起风逝那张微闭着眼的脸,并不多出众,却能吸引着他。
难道……他便是他的情劫么?
一年了,繁忙的国事后,一旦闲下来,便莫名的感到清冷。午夜常常莫名奇妙的醒来,辗转反侧,郎心如铁的他,动
情之下,心隐隐作疼,有时疼起来,翌日脾气便反复无常。当影魅送来密信时,再多的奏折都堆在一旁,只盯着那密
信,几十个字反反复复看一两个时辰不自知。
情丝入骨,已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么?
他自嘲的一笑。
此次的密信,令他坐立不安,他再也不能就这样远远地关注着那人。是以,他压抑不住心中欲望,连夜赶到连云山,
只为寻求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见清王神情变幻莫测,百里貘不禁开口道:「殿下,情蛊非蛊,端看两人是否有真情。」
清王锐眼一扫,问:「此话怎讲?」
「……心动,情动,蛊动。」百里貘淡淡地笑。「殿下先动了心,方能种蛊,并非因蛊,才动情。这天下,没有蛊能
任意左右人们的情爱。」
心动,情动。
清王敛眉,沉思。
如若他是普通人,他便能一无返顾地追寻他的情。然而,他是清王,是凌国的摄政王。心底的那人,对他更是爱恨情
仇,同样拥有了显赫的身份,这份情,他该如何去诠释。
果然是情劫呵。
曦和国的皇帝,凤天麟何等精明。他不怕战败,捏住了对手的软肋,任何时候都可拿捏。可他又如何笃定,凌国的清
王,会为私情不顾国家大局,受人摆布?
『……帝旨:赐凤司溟侍妾……』
粗略几字,看得清王怒气填胸,差点咬碎了牙关。几乎失去了理智,他恨不得率大军,直接攻破曦和国,凌迟凤天麟
。
收了心神,清王起身。
「阿鎏?」习澜颇为担忧。
清王揭开竹帘,天早已亮了,他负手而立,望着天际。
「这劫,恐是躲不过了。」
不破不立,为了那小小的侍卫,至公无私的清王,只怕要成为凌国的罪人。
直到清王离开了一个时辰后,习澜和百里貘才从冥思中回神。
「左辅右弼即将再次相会了呢。」百里貘呢喃。
「凡人皆有宿命,而像我们这般跳脱轮回的人,无人能度。」习澜长叹一声,仰躺在薄席上,银丝撒了一地,随意穿
着的外袍,胸襟略开,似雪的肌肤若隐若现。
百里貘移了过去,侧卧在他身边,掬一把银丝,缠在指尖,而他那一头墨黑长发几乎覆了整个背,许些缠到了习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