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四卷)+番外——南栖
南栖  发于:2012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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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永秀中,伴守北邑,攒功例擢将军。建通三年,进封大将,阶三品,乃令统领神威大部。然不思报,旧主以荣

宠许之,竟一时不辩。事泄败,上怀仁亲以义晓,能反间——”

被按着跪在最前排的老者愤然向身后一人扑踹,却被他身后的威武卫按住。他一条腿上血肉模糊,似不能弯曲般斜在

地上,成着单膝跪地的屈姿。

他欲踹的男子垂首面地,不动不挪。

朝臣里却有人将手杖“砰”的一声杵地,阵阵金石回声响彻大殿,顾文古在其中得以接续下去,“……故免其死罪,

削封衔,贬恶地。”

原来是武国威的太岳母,齐太夫人。难为武将军一府家眷皆在京中,纵然有心起兵,也多受制于人。何况事发前夕,

景元觉连夜招安。

“……赵宇,明王宾客赵云德之侄。守北邑凉山关守,虽无赫功,受陛下厚恩至右金吾卫将军,神威镇国大将武国威

副将。明王使叔说与同逆,无所甄异,不能徇忠,死罪。念能听言,反兵击逆,胜不逃刑,有正己惭服之心,流陇西

。”

此乃赵七叔之侄。

在殿中望过一圈,依然没有赵七叔的身影。

悠悠数人过后,再度听到这个名字。

“马擎虎,柳烟微,胡柴,张进,公孙雄,弘机道人,庄恭仁,赵云德……皆明王孽从。暄仁初起,此贼等多构陷忠

良,行弑刺暗杀之事。暄仁四年八月初八,乃敢图刺圣上,因泄先后诛……”

心中也不知是钝是痛。

洋洋罗列的名单里,有些并不是长夜庄的人。乍听有些惊疑,但随后又释然了。

必是借这个少有的机会,鱼目混珠,铲除一些不必要的人。

帝王道深,明王几许如他。

站在御阶下、三公前不伦不类的位子听完,看顾文古合上长长卷宗。自进殿起,也不曾跪叩,也无人置词。

这一袭月白流云,虽属风流,如披缟素。

竟然也寡有抬眼。

廉王世子景元凛自人群中上前一步,“逆党皆获其罪,陛下仁德,以宽宏待之。臣以为,此案刑部及大理寺所查详实

,所判妥定。”

作为宗正寺监判,他一番话说得稍嫌简略,“大理寺应即日起发下海捕檄文至各郡州县,全力捕捉明王及外逃残逆。

“世子。”

“顾大人,”景元凛转向顾文古,速速吩咐,如若未曾听到我出口打断,“既无异议,可将人犯画押收监、获死者明

日午门问斩——”

我等不到顾文古的回答,挡在世子的身前,一拱手,“此中大冤!”

“天时已晚,诸多罪人下狱在即,”定襄王自下排越出,一双虎目凛然生威,“苏大人有话当容后再禀!”

“定襄王这话是何道……”

还未曾来得及说完,廉王世子按住我的手腕,“谋逆大恶规反天常,悖逆人理,不议不赦——苏大人莫要一时心软,

为之求情。”

他手上用了十成力道,抓得我一筋抽到心中。

跪伏众人渐渐起了骚动。

僵持中,那些抬起的眼光落在我身上。

我看见张之庭苍白的脸,还有一侧拉着他摇头的陈荀风。

我看见一旁居功伫立的郭怡,露出森森的笑意。

其余朝中重臣,乃如德高望重者,皆然垂首不语,竟是满面忌讳之色。

独独跪着那些待我如子侄者,却将目光先后撇了旁处。

……

景元觉予我恩德,至公私不分,留我一条生路。

然而却因此,必绝后患,留不下一个活口。

这一时错过,那殿中半百亲厚如斯、至今装作不识我的父老兄姊,明朝便要身首两处。

我纵全身,岂能安枕。

“先帝本传位明王,苏鹊不知、何来谋逆之说!”

大殿寂静无声。

这一句诤问,在几处圆柱中交相激荡,发出往复的回音,嗡嗡重叠,有若蜂鸣。

执在我手上的力道蓦然一松,随即又紧到将要掐断腕骨,那贵儒气质浓厚的景元凛,竟然也能透出肃杀的寒光。

“陛下之前,如何胡言!”

他言辞之厉,恨不能将我当堂绞杀。

我将目光胶在世子青筋毕现的手上,欲要咬牙掰开,却也知众人前说话的机会稍纵即逝,“永秀九年先太子猝薨,明

王贤德孝仁、朝中拥立不二,道是未满太子祭期不宜更储,才致先帝不及亲封、意外重伤——”

我看见范师傅抬起的眸子,其痛其恨,烈烈汹汹。

塞满口中的布条撑满了他腮帮,却挡不住那张凛然中带着决绝的脸,露出无穷无尽的畅意。

可是我不是为他。

“当日汤泉宫随伺先帝的,范楚云、周肃夫、付梓基、吴焕四人,皆闻先帝口谕传位于明王!可叹安贤候私心作祟,

而另两人利欲熏心、欺弱畏强,竟行事后背信弃义——”

我看见侧边文臣堂堂首位和次位,付梓基大人和吴焕大人,一人面色煞白,一人额头生汗。

他两人互视一眼,就要先后出列指摘,而我的手腕已给景元凛扯得没了知觉,不禁是大笑出声,昂然右手指天道,“

——奈何先帝在上,神明有眼,遗诏存宫,苏鹊是非胡言,一试便知!”

御座上的人再度站起了身。

我没有回头去看。

只听到一声一声的脚步,踽踽下得阶来,步步踏在柔软岑贵的厚毯上,缓慢清晰,却重若千钧。

我挺直了脊背,收敛笑意,慢慢放下右手。

廉王世子被那一番石破惊天的话骇到,恁是松了手上的禁锢,面上忽青乎白,身形略显颤抖。

满殿的囚徒都抬起头来,脸上按扯他们的威武卫率,也有一刻的松懈。

朝中文武脸色缤纷各异,多少欲言难言。

一时精彩至极。

脚步止在我的背后。

“……弘文殿上,青虹剑鞘。”我深吸了一口气,徐徐背过身去,“不知陛下,可敢取来一观?”

端无畏万世之讥,端无俱千夫所指。

也不怕百劫追身。

谁能知独独这一回首,用了我所有勇气。

他眼中何其深邃,遥遥不见喜怒。

一双入鬓剑眉深深蹙着,在眉心凝成一个滞结。

凤目定定静静盯在我的脸上,似乎,就能这么一直看到心里去。

……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定襄王反应过来,上前几步,挡在两人之中,冲我大喝一声,“放肆!”

我该跪下,也有人按着我跪下。

然而我死强着头望着面前的人,看他收回目光,看他负手转身,看他挥手下令,“来人,将太宗佩剑取来。”

两殿相近,不一时而至。

殿中一片失色。

中郎将蒙恒无视两侧骚动,单膝点地,双手将蒙尘之剑呈上。景元觉亲自动手,“哗”的一声,澄亮剑身霎时光耀大

殿……有一片薄如蝉翼的淡黄锦帛飘摇坠下,又被他捞在手中。

锦帛夹在两指之间,缓缓展开。

背透几行文字墨影,虚实之势,一如长泰宫彼之玉屏。

殿中如遭冰封。

景元觉垂首看了半晌,又合上锦帛。

默默不发一词。

场中气氛沉滞难料。定襄王突然抢上一步,跪在我身侧道,“先帝猝崩,此必伪诏,诚不足信!”

续续又有数人高低接语,都是同此一词。

景元觉有若不闻。

他只手握着那方锦帛,在紧张的气氛中微颔下身来。乌黑的发披散在耳侧,墨如点漆的眸子直视着我,道,“——这

又如何?”

这句话,竟是慨然承认了。

以这句话为一个圆心,一圈圈的荡出去,在覃朝最中心的城里、最中心的檐下,荡出了一片哗然的涟漪。

我心下哀恻,一刹能渗出血泪。

闻哥啊……

景覃之明王。

今还你承乾真名矣!

殿中纷乱,絮语频繁,有若东西市场。

面前肃立垂眸的帝王,却与我共成一个方圆——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他的身后和我的背面就地为牢,将那些外间的

风雨飘摇,都隔绝阻挡。

他抿着唇,一眼不眨,等着他的答案。

我堪堪避过眼去。

正当此时,大片不合体统的哗然声浪中有个声音浑厚平稳道,“有道是自古成王败寇,天下唯有能者居之,何况吾皇

文武兼备、承命于天时人乎?”

及至回头,原是廉王徐徐出列,面向同僚。

“明王八载匿行,上无礼于宗庙,下无献于社稷。如今海内清平却来争功,姑不论其心究竟,已是不孝、不义、不仁

……纵使皇兄复生,本王以为,亦知大统难托。”

他的地位和身份摆在那里,说的话在情在理,从来福相温和的脸上又难得正容肃穆,端的叫人敬重。

殿中语声渐渐平息下来。

廉王等到此处,顿了顿,忽然间凌厉目光扫向全场,话锋一转,“遑论此诏出现时机过于巧合,又是真伪难辨。”

这一番话玲珑老辣,比之他两个儿子,是多出不知几倍的功力。

朝人噤声敛气,及时回神,止住了一时脑热之举。

……其实时至今日,景元觉早已根基稳固。这一份所谓遗诏横空出世,且不论真假,都是浮云过眼,翻不起层几浪花

朝中大半是识时务之俊杰,一刻迷途,旋知巨树擎天、撼动何易。

“苏鹊不敢如何。”

我仰起脸对着景元觉。

多希望也能一眼,望进你的心里去。

“陛下既知先帝有诏,还请网开一面,免去众拥明王人死罪。您面前之人,充其量不过受人挑唆,罪犯盲从,更兼明

王殿下本有储位之实,当减当赦!”

景元觉没有回应。他眼睛眯了眯,却循着我话里一处,一字一顿道,“何谓受人挑唆?”

可叹你聪明一世……

我等的就是这句而已。

嘴角慢慢上扬,由低渐高的笑起来,直到笑不可抑。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此时尽能推开身后的桎梏,长身站了起来

,“乃是明王可笑,随众可笑,刑判可笑——陛下可笑!”

景元觉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他眼眸微颤、嘴唇蠕动,似要脱口阻止我说下去,可惜已经太晚。

我含笑着看他,一口气不再停歇, “明王者,空有储命却早溺镜湖,根本无关后事,徒留万千骂名——而是一人身

负大仇,机缘知其曲折,便假托明王之名招兵买马、聚众成庄,整整历时八年,欺上瞒下、煽动无数、谋图不轨,虽

终违天命而事不成,却几能缳首陛下,饶是万死亦不枉也!”

众皆缄口,噤若寒蝉。

景元觉眼中一时精光暴涨,面如金纸,唇色发暗,却又生生的按捺下去,只甩袖断喝一声,“荒谬之极!”

……

良久静默。

景元凛、景元胜兄弟几番欲言又止,直至一旁杵立的顾文古寒声打破沉默,“你……说的是谁?”

我将目光从景元觉身上移开,掸了掸衣阕上的灰尘,向之一拱手。

“正是长夜庄二庄主,区区在下。”

殿中人犯拼命挣扎,场面混乱,一时几欲掀翻看守。

他们耳中听得分明,口中却不能言语,一腔怨愤无处发泄,便竭力要冲到前来。

朝臣议论又起,纷杂更上尘嚣。

乱中只听蒙恒三声大喝——狮子吼功一发肝胆俱震,瞬时威慑全场,待得数十威武卫振作精神,将手脚器械一并施加

上去,方才将人齐齐按住。

那厢的朝人嘈杂一并静了下来。

景元觉胸脯起伏,一双目里几能射出雷电,道道劈灼在我脸上。我拱手之势尚且未收,却已从瞠目结舌的顾文古前转

回,对着他高声道,“陛下何其英明,纵然一向厚礼待之,实对苏鹊身份早有容疑,不如就趁今日人证、物证俱在的

机会,妥善剖个明白,好不作他日后悔之想!”

他凝目弹指,忽的阖眼,脸一仰,朝天冷冷渗笑起来。

“好!你且说!”

心像碎成了无数块,却茫茫似不知痛楚。

耳边的人声淡漠远去,竟又如入了咫尺圈隔的屏障之中,只余我他二人。

惶惶中,听得自己凄厉的声音,一字一血念出,“八年之前、长泰宫变,杀母亡父之仇,如何能共戴天!”

景元觉倒退一步,眼中沉静破尽,盛满难以置信。

我将怀中圆玉掏在手上,那物莹莹润泽,殿中火光照耀之下,脂白生亮,更如若栩栩一株生莲。“此物是家父庆德侯

亲手所刻,与查抄后宫存太长落玉公主玺印同出于一石,若然有疑,取来一看便知——”

不探那人脸色,我又盈盈掬笑,“方才殿外已与太后相认,只是表哥还不曾识出在下。今日这殿中,也不知多少该唤

一声叔伯的旧识……不若有请范大人一一引见了,好叫在下重新相礼?”

待他人反应之前,我蹲身一把撤掉了范师傅口中的布条。

那一把嘶哑喑暗的嗓音即时响彻殿中。

“不错!明王亡后,老夫心有不甘,欲与小侯爷成事,找得一个肖似明王的傀儡,将其部旧召集——”

此刻廉王抢上,“啪”的一掌扇在范师傅脸上,跺脚怒喝,“范楚云,你休要胡言乱语!”

可惜已经晚了。

廉王如此韬晦人物,许阻得了我颠倒乾坤,却阻不了双双本末倒置。

范师傅忍着口角滴血,伏歪在一边急速叙说,“此事机密,止老夫与小侯爷两人知晓,若非小侯爷今日……宁为玉碎

,老夫……咳……宁死亦不会泄露半分!”

范师傅啊!

你养我数载,从不曾青眼。谁料头次配合,竟然这般契合?只可惜,没有来次,好再叫他人胆寒!

廉王脸色极差,却又不能当众一掌劈下,让范师傅从此闭口。范师傅挨过一下,索性一不做而二不休,“此事从头至

尾,不过一场私仇——可笑那枉以为立功的叛徒……咳……和这殿上愚蠢的竖子小儿,根本不知……就里……还口口

声声追讨什么明王!”

他桀桀大笑起来。

蓬头垢面,齿间渗血,咋如鬼魅修罗。

一场笑完,灰浊的眼珠转过来,凝在我的脸上,定了须臾。

“小侯爷——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竟是一头抢在威武卫刀刃之上——脖颈之上,鲜血顿如涌泉,朝天喷薄不息!

血沫飞溅到我的脸上,染红了我的视线。

闻哥。

闻哥啊。

你无辜遭变,怀才难施,数年隐忍,怅恨难平……

只望能够从今消去,至此往后,任那天地广阔,四海尽可逍遥!

我抹开了眼前的血。

不及起身,却听身前人犯群中极是凄切的几声“唔!唔!唔——”,但见一个血污满身的人当中跃起,竟是天生神力

一般绷开身上枷锁麻绳,扑倒沿途三个威武卫,及到近前,又一掌劈中那个因人犯自绝而愣住的卫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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